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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江山如此多娇第 23集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Apr 30 21:13:11 2004), 站内信件


  


  

  

  

 



  江山如此多娇第23集(全)

  第一章

  昏暗的灯光下,二叔和六子三人面面相觑。

  角落里,陈有和的尸体直挺挺躺在地上,脖子上的一道深深伤口上的血液已经渐渐凝
固了,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是偶尔听到灯花爆起的声响和四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二叔,真是公堂主……”

  半晌,还是六子打破了屋子里的沈静,可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二叔打断,他对另外两
个小子肃容道:“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管他娘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天的事都和你们无
关,现在就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他娘的给我忘得干干净净的,陈有
和说的话,全给我烂在肚子里,听明白了没有?”

  两人诺诺,转身离去。方行了两步,二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身子猛然窜起,篾
刀奋力一送,便将一人刺了个透心凉,随即弃刀不顾,左臂拉住另一人的后衣襟狠劲一拽
,右手闪电般地掐住了那人的喉咙,只听“喀嚓”一声脆响,那人“呵呵”叫了两声,脑
袋一歪,顿时咽了气。

  身手不弱,心肠够狠!我暗忖。

  陈有和的话,对我来说只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可对大江盟而言,却是必须加以遮掩的
内幕。

  因此,二叔原本想放陈有和一条生路好嫁祸慕容世家的设想变成了要他命归黄泉,而
知道了不该他们知道的内幕的小喽啰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二、二、二叔……”六子似乎被眼前的剧变吓傻了眼,惊恐地望着那矮胖汉子,哆
哆嗦嗦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六子,帮我上院里挑桶水来。”二叔喘着粗气道,显然,一下子搏杀两人耗费了他
大部分的功力:“别怕,我是你二叔,永远……是你二叔。”

  六子一步三回头地挪到院子里,等安然到了院子,他犹豫了半天,几次迈腿朝大门口
而去,却几次都放弃了,最后还是挑了桶水回到屋子里。

  两人把三具尸体装进了麻袋,把地面冲洗干净,二叔从床底翻出二十几两银子,塞进
了六子手里。

  “六子,二叔今儿是坏了堂里的规矩,不过,谁让我把你当儿子看哪,虎毒不食子啊
!”二叔脸上现出几分慈祥来:“癞子头他们两个失踪了,大概没人过问,可陈有和毕竟
是个有家有业的人,他一失踪,家里定要报官。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知味斋,那里八成有
官府的眼线,李之扬这王八蛋人又鬼精鬼精的,一旦知道你当天在知味斋露过脸,准会怀
疑上你,到时候,不仅是官府要抓你,堂里也放不过你。”

  “那……二叔,你想让我离开杭州?可、可我哪儿也不认识,能上哪儿呀?”

  “打听道你总该会吧!”二叔叹了口气:“明儿一清早你就出城,向西南去富春县城
,找屠字铁铺的老屠头,屠夫的屠,就说是我方胖子的侄子,来学手艺的,老老实实待上
三年五载的,等这边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有了手艺,自己开家打铁铺子,也算是个出
路。”

  听二叔安排好了六子的去处,我倒不急于把六子交给李之扬了,反正他身上并没有多
少秘密,抓他也易如反掌。而这个方胖子九成九是大江盟的情报部门鸿雁堂的骨干,倒是
可以试试能不能榨出点油水来。

  鸿雁堂是大江盟最神秘的部门,而堂主“秋霜剑”苏秋则是大江盟最神秘的高手,我
去过江园多次,却从没见到过她,甚至连李岐山都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

  六娘对这个女人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她十年前突然崛起,又突然隐退,成了大江盟的
重臣。很明显,六娘的人马对鸿雁堂的渗透并不成功,而我得不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也不
敢轻举妄动,让大江盟抓住什么把柄。

  总算老天有眼,今儿让我窥到了大江盟的破绽……

  方胖子独自坐在屋里陷入了沈思,六子已经离开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地换上另一套夜
行衣,外面又披上了一件羊皮袄,从枕头下摸出一把短刀别在腰间,犹豫再三,还是毅然
走了出去。

  我远远缀在他身后,看他熟练地利用墙壁和树木的黑影来掩饰自己的行踪。足足走了
一炷香的功夫,巷子越来越狭窄,周围的房屋也渐渐变得破旧,他才在一户宅院门口停了
下来。

  看看四下无人,方胖子甩出飞爪,借力翻过了院墙。院子不大,一台石磨、一座柴火
垛子和一个简陋的驴棚就占了一大半地方,余下的则铺满了笼屉,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豆子
的香气。

  躲在柴火垛子旁的我听到西屋里传来的如雷鼾声,心下不由暗吃一惊,楚亮自然不敢
留宿白寡妇家,难道真是被陈有和窥到的公岐山?

  可方胖子却置若罔闻,一直走到了房门口,他才停下脚步,脸上阴晴变换了数次,终
于拔出了短刀。在门上摆弄了几下,房门顿时开了一条细缝,他轻轻一推,随即闪身进了
屋内。

  “谁……”

  东屋里传来一声迷迷糊糊的问话就没了声响,随后,西屋的鼾声也突然止住了。过了
不大一会儿,东屋传来了衣帛撕裂的声音,伴着方胖子压抑着的愤怒吼叫。

  “臭婊子、贱人、烂货!娘希皮的,在老子面前三贞九烈,掉头妳就偷汉子!操,我
让妳偷!”话声突然戛然而止,半晌,才听他长长出了口气:“妈的,还真他娘的紧!怪
不得老四拿妳当个宝贝,弟兄们多看一眼都唧歪半天!嗯……呼……”

  急喘了几声,方胖子复道:“公岐山这个王八犊子,连自己弟兄都舍得下手,不过…
…还真他娘的值!”

  我先看了一眼西屋,除了两个孩子,就是一个蠢壮的妇人,想来鼾声就是她发出的,
方胖子对此一清二楚,看来对宅子的情况相当了解。

  摸到东窗下,捅破窗纸一看,方胖子正光着屁股压在一个女人身上蠕动着,女人的脸
被方胖子挡住了看不见,可两条被擎在空中的光溜溜的大腿却是修长而匀称。

  女人自然是豆腐西施白寡妇了,被点了穴道的她不仅叫不出声来,就连反抗都显得有
气无力,身子的扭动,反是助长了方胖子的乐趣。

  “贱货,被人强奸都这么兴奋!”方胖子使劲将女人的大腿压开,屁股筛糠似地快速
抽动:“看什么?老子就是方大洪,妳连正眼都不愿意多瞧一眼的方胖子!哼,想不到吧
!妳看不起我,我还不是照样操了妳!不,不是操妳,我这是……这是替老四管教妳,妳
这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妇!”他狠狠地向前顶了几下,恶狠狠地道:“娘希皮!帮里多少
好弟兄都毁在妳手里了呀!”

  听他话里隐隐透着一丝疯狂,手好像也换了位置,似乎是掐住了女人的脖子,我暗呼
一声不妙,这个白寡妇和方大洪都是眼下用得着的人,我可不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现在就
上了西天。

  起身刚想闯进去,却听院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我心中一动,连忙闪身躲在了旁
边驴棚的阴影里,转睛朝院中望去。

  随着墙头银光一闪,一道人影落在院子里,来人高大壮硕,轻功又不算高明,落地便
发出一声闷响,屋子里的方胖子似乎听到了响声,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公岐山,正要找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了!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我心头不由一阵大喜


  来人正是大江盟刑堂副堂主公岐山!他四下瞧了瞧,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便往屋里
走来,可离门还有丈远,他突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了片刻,眉头一皱,悄无声息地缓缓
拔出了袖中短刀。

  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刚踏进屋子半步,一道寒光便当胸刺了过来,公岐山短刀一横
,两刃相交,发出清脆的响声。

  方胖子蹬蹬后退了两步,复又团身冲了上来。两人兔起鹘落,交手了三四个回合,公
岐山毕竟是名人录上的高手,方胖子不是对手,被他一刀刺中,不由闷哼了一声,不敢恋
战,反身退回了东屋。

  “姓公的,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这娘们!”

  “你是哪个道上的……方大洪?!方老二,你疯了,你看你在干什么?!快把弟妹放
开!”认出袭击自己的竟是帮中弟兄,公岐山不由怒喝道。

  “我干什么?你姓公的来这儿干什么,老子我就来干什么!怎么,害怕了?不做亏心
事,不怕鬼敲门啊!你害怕什么?娘希皮!”

  “方大洪!”公岐山冷哼了一声,沈声道:“你是不是干篾匠干太久了,想让我帮你
温习温习帮规啊?”

  “帮规,你也好意思跟老子讲帮规?我且问你,帮规第二条是什么?第八条又是什么
?!”

  “你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把弟妹放开!”公岐山并没有慌乱,冷静地道。

  “你是想杀我吧?”方大洪冷笑道:“姓公的,咱们认识十好几年了,谁不知道谁呀
?你当我是孙平、郝通那两个冤死鬼吗?告诉你,老子既然敢来,就不怕你杀人灭口,没
点后手,这十几年鸿雁堂老子岂不是白混了!”

  听方大洪说出孙平和郝通两人的名字,公岐山半晌没吱声。

  我凑近窗户向内望去,就见方大洪躲在半裸的少妇身后直盯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公岐山
,明晃晃的短刀就架在少妇的脖子上。

  那少妇眉眼生的颇为俊俏,胸前双丸更是丰满得几乎可与宁馨和无瑕比肩,虽然被吓
得花容失色,可眼角眉梢却隐隐透着一丝春意。

  还真是个美貌的小娘呢!我恍悟,难怪这些粗汉为之争风吃醋。

  “不愧是鸿雁堂数一数二的高手!”公岐山沈吟良久,方开口说话,语气已是较方才
大为和缓:“老二,我自认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你是从何处看出了破绽?”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公岐山自嘲地一笑,随即道:“换作五年前,你还
是鸿雁堂执事的时候,能够侦知此事,我也不那么奇怪。可现在,你手下大概不会超过四
个人,而且还都是些生瓜蛋子……”

  方大洪自然不会任由公岐山试探自己,可听他提起往事,眼中还是禁不住闪过一道怒
色,脱口骂道:“娘希皮!就因为你们这帮卖屄卖屁股的马屁精,老子才落得今天这般田
地!”

  “那没我的份!我就是想卖,这副模样也没人喜欢,老二,你我可是同病相怜啊!”


  “和你同病相怜?你可是堂堂刑堂副堂主,大江盟里说抓谁就抓谁的主儿!我方胖子
何德何能,敢和你同病相怜?”方大洪讥笑道:“不过,你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何苦哪!”公岐山看了看方大洪,又望了一眼白寡妇,突然微微一笑,反手拉过一
把春凳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道:“老二,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做起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来了?”

  见方大洪瞪眼要说话,他一伸手:“老二,你先听我说,我知道,你和徐善交情非浅
,明明心里喜欢聪儿,却因为徐善的缘故,一直把它藏在心里,就算徐善死了,你也没有
什么非份的举动,冲这一点,我敬你,你是条汉子!我也能理解,你一旦知道聪儿她除了
徐善之外,还有好几个男人,心里定是失望愤怒已极。可眼下,聪儿她人你已经得到了,
藏在心底的心愿已经实现了,难道,你就真忍心要了她性命?老实说吧!我不怕你的后手
,江湖之大,哪儿找不出个让我容身的地方?怕只怕你伤了聪儿罢了!”

  听公岐山一口一个“聪儿”叫着,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可方大洪却真的有些意动,只是嘴上不肯退让:“少废话,老子就是不想活了,就是
想出了这口恶气!”

  “老二,你我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做这意气之争,值得吗?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大家一齐见阎王好,还是抱着聪儿快活好,你总该能分个清楚吧!”

  “放屁!”方大洪顿时又来了气,骂道:“让老子看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快活,还不如
杀了我!”

  “老二,看来你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原委啊!”公岐山轻叹一声:“知道我为什么杀
孙平和郝通吗?”

  “吓,你们刑堂这几年还真长出息了,杀人知道找理由了!”方大洪忍不住讥讽道。


  “老二,我知道你一肚子怨气,可当年落井下石的并没有我公岐山吧!”公岐山越发
笃定,从容道:“旧事暂且不提。去年年底,盟中考核执事以上的干部,有人反映孙平和
郝通的形迹有些诡异,怀疑他们暗中勾结慕容世家,盟主便责成我来调查此事,我并没查
到两人有叛帮的行为,隐匿行踪只是为了私会一个女人……”

  “慢!”方大洪突然打断了公岐山的话头:“你说,是去年年底?”

  公岐山点点头:“你别急,听我说。老实讲,帮规虽有规定,严禁奸淫妇女,可单单
为了这么点事儿,就要了盟中两个得力干将的性命,我也于心不忍。何况,这事儿发生了
又不是一天两天,若是强奸的话,早该报官了,我就想去会会这个女子,问问事情的真相
;若是和奸,帮中可没有明令禁止,刑堂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时我还不认得聪儿,我虽然早听说徐善娶了个美貌媳妇,可以前从没见过。这一
见,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女人,以往二十多年我他妈的算是白活了!老二,你也知道,
我家里三个婆娘也算个美人儿了,可跟聪儿一比,简直是味同嚼腊!”

  我不由得多看了白聪儿一眼,这妇人梨花带雨的着实妖娆,可比起竹园女子来,却颇
有不如,公岐山是大江盟的重要人物,见多识广,白聪儿能迷了他的心窍,或许她有着不
为人知的内里好处吧!

  公岐山见方大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便续道:“聪儿这样的宝贝,我自然想独占,就
想借调查之机,拿到孙郝两人的把柄,好让他们知难而退,于是也不与聪儿说破,准备捉
奸在床。可等到捉奸的时候,却发现孙郝两人和聪儿做成了一处,我妒火攻心,一气之下
,杀了两人!”

  这正是陈有和当初看到的那一幕,三个大江盟的高手都是满心欲火妒火,谁也没发现
柴火垛子里还藏着一个人。

  “做成了一处?这是什么意思?你当时不是说两人意图强奸她吗?”方大洪吃惊地道


  公岐山朝白聪儿望去,见妇人一脸急色说不出话来,只是拚命摇头,他脸色顿时一变
,脱口道:“原来那晚院子里还有别人!”

  方大洪没有搭话,公岐山似乎发觉自己有些急躁,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有人就
有人吧!反正老二你也不会留着这么一个祸害的!我说孙平和郝通强奸,只是为了扰乱他
们的心思。他们两人都是鹰击堂的好手,一对二,我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其实当时三人
的真正情形,用一个‘嬲’字形容,最他妈的恰当不过了。”

  “鸟?这他娘的关鸟什么事儿!”

  “该怎么说你好?!老二,当初苏秋罢免你的时候,一大罪状就是你识字太少,适应
不了鸿雁堂与时俱进的要求,五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说着,公岐山以指
代笔,凭空写了一个大大的“嬲”字。

  “你他娘的撒谎!”方大洪看清楚公岐山写的字,顿时暴叫起来。

  “老二,我当时和你一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聪儿她虽然风流些,可也
不至于如此不堪吧!可慢慢的,我知道了,聪儿她身子特异,一个人根本满足不了她,我
也不例外。”

  公岐山露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这不是吃吃喝喝的事儿,真要是吃喝就好办了,
大江盟就是再苦,可也苦不到我们头上,一个月拿出个十两八两银子对我们来说还不算什
么大事。可人家聪儿有骨气着呢!没看她主动要过男人什么钱,钱几乎都是自己赚来的。
不怕老二你笑话,说满足不了她,那是在床上,老子我自诩也是员虎将,可在聪儿身上,
没一次能坚持上一袋烟工夫的。她不满足,我心里就不好受,明知道她还有个野男人叫楚
亮的,我都全当不知道。”

  方大洪听得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还好公岐山不是白聪儿
的丈夫,否则,他可真称得上是天底下头号绿毛大乌龟了。

  “老二,不瞒你说,被你撞破,我真有杀你的心!可现在我就想,这坏事没准儿就变
成一件好事了!聪儿那天的表情,摆明了是极喜欢那‘嬲’游戏的,我一想起来,就恨不
得再找个人来陪聪儿一起快活,可我好歹也是个堂堂的副堂主,这话怎么和别人说?只好
闷在心里!今儿好了,咱哥俩谁也不必笑话谁,干脆鸣锣响鼓地说个明白。你、我,都是
极喜欢聪儿的,何不遂了她的心思,三人快活一处?省得肥水流入外人田,白白便宜了楚
亮那兔崽子!”说着,目光灼灼地望着白聪儿:“聪儿,妳可愿意?”

  方大洪喉头咕噜了两声,忍不住去看白聪儿,妇人双颊生粉,螓首低垂,一副羞不可
抑的模样,看上去真像是默许了似的,只是他站在妇人身后,没看到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厌
恶。

  妇人偷汉子,自然也要偷的愉心悦目,公岐山固然有些发福,可他人生得高大威武,
仪表堂堂,白聪儿跟着他大概也心甘情愿;而方大洪既矮又胖,那副尊容也是毫无特点,
女人委实难生出什么爱意来。

  看方大洪有些动心,公岐山趁热打铁:“老二,这两年我算看透了,人生一世,草木
一秋,图什么?不就图个快活吗?以前拚死拚活的,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别人做嫁衣裳!名
声地位、金钱美女统统都是人家的,我们得到什么了?什么都没有!就像你,不过是说了
几句苏秋的不是,就几乎被一撸到底,她苏秋凭什么呀?”

  方大洪脸色阴晴不定,沈思片刻,突然出手解开了白聪儿的哑穴,问道:“弟妹,公
……公堂主的话,妳都听见了吧?妳……可愿意?”

  白聪儿低头不语,公岐山却哈哈大笑起来:“老二,哪有你这么问一个女人家的?就
算聪儿她心里千肯万肯,这话也没法说出口呀!她不反对,自然就是同意了!再说,都成
夫妻了,还叫什么弟妹的!”

  方大洪讪笑了两声,神色不由轻松起来,刚来到白聪儿家的那股戾气渐渐消去,架在
妇人雪白脖颈上的短刀也滑到了肩头,只是看到公岐山向他走来,他才又紧张起来。

  “公堂主,不是我方胖子信不过你,可这事……委实难以让人相信。”

  公岐山略一沈吟,微微一笑:“老二,方才聪儿大概是被你吓着了,你自然不知道她
的好,等会儿,让她好好伺候你一番,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第二章

  这是我见到过的最荒唐的一出交欢。

  白聪儿看方大洪百般不顺眼,可为了活命,只好曲意奉承;方大洪贪恋白聪儿的肉体
,却又顾忌公岐山,始终不敢全心投入;而公岐山为了让方大洪安心,竟出言指点,如何
能弄得自己心爱的女人畅快。三人各怀鬼胎,可屋子里的气氛还是一点点的淫靡起来。


  “娘希皮的,这招还真他娘的爽,你……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女人跪在榻上,一对明月似的玉臀淫荡的向后耸动着。方大洪一手橕着床榻,一手在
女人臀缝里摸索,快速进出着女人身体的肉棒不时带出淫糜的声响。短刀虽然离开了女人
的脖子,可依旧放在手边,就算公岐山突然发难,他依然有足够的时间杀死这个正在细声
呻吟的女人。

  “我是帮中有名的老古董,老二你说,我这是跟谁学的?”

  “她?”方大洪半信半疑,可随着女人背上渐渐涂上一层粉腻,他的鼻音也越来越重
了:“这小淫妇……”

  “……花样多着呢!”公岐山接过话头,方正的脸上露出一丝淫笑:“看不出,你这
死胖子倒有一副好本钱,聪儿她定是爽利的很,你再摸摸她的花蒂儿,她就更舒坦了……


  “花蒂儿?”方大洪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可他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压上了女人的后背
,腾出的一只手听话地伸向了女人的私处。

  “对对,老二,你这不是蛮懂行的嘛!”公岐山赞道。

  可一看见方大洪的手离开了兵刃,他的眼睛蓦地闪过一道寒光,右手偷偷背到了身后
,摸向了后腰,那里衣服微微鼓起了一块,显然藏着什么兵器。

  原来这厮还是要杀方大洪!

  公岐山的小动作完全落在了我的眼中,只是他的举动并不符合我的利益,我重重地咳
了一声,随即推门而入。

  新月一文字轻松破去了公岐山手中短刺的一轮进攻,只是望着被逼到墙角呼哧直喘的
公岐山,我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这厮的武功连武柳都不如,是如何混进名人录的?

  方大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立刻从女人身上弹了起来,可涂满了淫汁的肉棒刚从女
人身体拔出,一股浓精就猛的喷射出来,“噗”地打在女人的背上。他身子一颤,鱼眼一
翻,低吼一声,屁股一挺,肉棒复又插进女人的私处,随即疯狂地抽动起来。

  “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直到听见我的讥讽,方大洪才从高潮中清醒过来,一翻身退到了床榻尾,只是这次他
并没有拿白聪儿当挡箭牌,反而护在了她身前。

  “方胖子,你……你竟然叛帮勾结慕容世家……”被我轻易击退,公岐山一时方寸大
乱,半晌,他才镇定下来,指着方大洪骂道,只是语气里已经透着一丝软弱。

  看我任由方大洪在女人身上发泄欲望却不制止,公岐山大概把我当成了方的同路人。
见识过我的武功,他自然不会认为方大洪有能力指使我,那么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我是方大
洪的后台,而眼下江湖上敢明火执仗地与大江盟争斗的唯有慕容世家而已。

  “你少血口喷人……”

  方大洪刚回了一句,却被我的笑声打断:“你们俩好好的连襟不做,闹什么内讧!慕
容世家?哼,慕容世家除了慕容兄弟之外,余者皆是碌碌无为之辈,成不了什么气候,哪
里值得我替它卖命?!”

  公方两人听我如此评价慕容世家,弄不清楚我的来历,不由得面面相觑,不过他俩都
心知肚明,方才屋内发生的一切,全都落在了我的眼中,两人俱是面如死灰。

  “朋友是哪个道上的,咱们别大水冲了龙王庙……”沈默了半晌,公岐山脸上才有了
血色,拱手问道。他毕竟作了好几年的刑堂副堂主,善于察言观色,见我似乎没有动手的
意思,渐渐定下神来。

  “哪个道上?公堂主,你也太小瞧我了!”一块锦衣腰牌扔进了公岐山的怀里,待他
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饶是他久历江湖,也不由得再度变了脸色。

  “缇骑……大人。”

  “你害什么怕?想杀你,你早见阎王了。”我好整以暇地道:“当然,本来是想杀了
你的,你们大江盟最近实在嚣张的很,可方才听你一番话,你倒不失为一个可造之材,‘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就图个快活’,这话说得好!”

  公岐山一脸尴尬,那段话八成是用来松懈方大洪戒备之心的,可他却不敢反驳。锦衣
之威,天下皆知,一旦惹恼了锦衣,别说他公岐山,就算是倾大江盟一盟之力,也会落得
个帮毁人亡的下场。只是锦衣向来不屑干涉江湖事务,听我对大江盟不满,公岐山也是惊
疑不定,几次张口欲言,却都又咽了回去。

  “锦衣?”听到公岐山的那声称呼,方大洪也是一哆嗦,只是他脸上很快露出一丝疑
色:“锦衣向来不轻易离京,一出京城,则肯定有大事,不然就是有皇亲国戚需要保护,
杭州这些日子可没什么大事发生。再说,也没听说锦衣里有什么高手……”

  鸿雁堂在大江盟专司情报,不仅熟知江湖事务,对官场也颇有了解,方大洪曾是鸿雁
堂的执事也就是三把手,对锦衣卫的规矩自然一清二楚,他话语虽轻,却是透着明显的怀
疑。

  公岐山闻言,眼睛一亮,态度反倒突然恭敬起来:“大人莫非是和蒋小侯爷一起来的
江南?”

  “你倒聪明!”我随口赞了一句,心中却是一怔,本以为公岐山会猜到我的身份,没
想到他竟把我当成了蒋迟的部属,是大江盟不知道蒋迟身边并没有什么高手护卫,还是公
岐山在使诈呢?

  方大洪一脸迷惑,显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已经无法知晓盟中的重要情报,等公岐山解释
说日后将接替我掌控江湖的安平侯世子蒋迟已经抵达扬州,他这才恍然大悟,脸上疑色顿
时去了大半。

  “我猜蒋小侯爷身边定有高人,不然绝不可能贸然接掌江湖,原来小侯是有大人相助
……”公岐山一脸谄笑。

  对呀!我以前怎么忽略了这个问题呢?

  公岐山的讨好之言一下子提醒了我,我不由得暗忖起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皇上抛出的一枚用来吸引别人眼球的棋子,可没深想,蒋
迟的境况其实并不比我好多少。和白澜不同,他在没有什么江湖根基的情况下,已经被江
湖人广为所知,虽然他尊贵的身份可以震慑绝大多数江湖人,但浸淫江湖日久,难保极个
别的亡命之徒不会铤而走险,届时他如何自卫?

  “……只是大人似乎对敝盟有些误解,可否容在下解释一二?”公岐山并没有发现我
微微走了一下神儿,继续谦卑地道。

  “有什么好解释的!盛极而衰,古今皆然,快活帮殷鉴不远,你的忘性难道真的那么
大?还是你以为齐放是另一个太祖高皇帝?”

  听到这诛心之言,公方两人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大冷的天竟是满头细汗。公岐山两腿
更是抖得扑簌簌直响,想来他终于明白了,大江盟在我也就是在官府心目中究竟占据了怎
样一个位置。

  方大洪本是孤家寡人一个,关键时刻反比公岐山能豁得出去,强打着精神道:“齐盟
主向来与官府合作无间,怎么会去造反?大人切莫听信了别人的谗言。”

  “合作无间?”我意味深长地道:“那好,你们俩就来当这个合作无间的典范,如何
?”

  公岐山和方大洪一个晚上交了两份降表,一份自然是给我的,而另一份却是给白聪儿
的。白聪儿竟是天生媚骨,公方两人前仆后继,最后在我的指点下,才勉强和她战成了平
手。

  不过,得到了我和白聪儿的许诺,公岐山富贵有期、方大洪佳人有期,两人明知道自
己要冒着天大的风险,可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等我回到武府的时候,已是三更天了。萧潇、魏柔还在灯下作画,显然是在等我回来
,我看了一晚上的活春宫,早是欲火中烧,只将结果简单交待了两句,三人便陷入了一场
联床狂欢中。

  魏柔明日要再回师门,离别在即,她抛开所有矜持,与我抵死缠绵,结果本来打算一
早就走,却拖到日上三竿,才懒懒从床上爬起。

  “都怨相公不心疼人家”见我一脸坏笑,魏柔大发娇嗔,虽然因为要拜见师尊,她梳
起了双丫髻,可眼角眉梢透出的少妇春情却极是娇媚动人。

  “阿柔,我真舍不得妳走哩!”把佳人抱在膝上,替她戴上银簪子,颇有些感慨地道
:“什么时候,妳才能放下江湖事务,和相公安安稳稳地双宿双飞呢?”

  “人家也想快点哪!”魏柔的神情瞬间恍惚了一下,目光不期然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生
活的向往,随即如水秋波便含情脉脉地落在我的脸上。

  “既然大江盟有意改弦更张,武林茶话会基本上可以顺利进行,只要再解决了大江盟
和慕容世家之间的争斗,江湖至少可以平静上三年五载的,师傅师叔也就有时间培养新的
弟子,人家也可以安心服侍相公了,相公想、想……”她突然害羞起来,身子缓缓偎进我
怀里,不敢看我。

  “嘿嘿,相公想生几个,阿柔妳就给相公生几个。”望着满面红晕的佳人,我忍不住
把昨晚的调笑之语又说了一遍,羞得女人粉拳直擂我的胸膛。

  根据公岐山的情报,我大致猜到了大江盟的底牌,因为蒋迟在扬州意外地发表了支援
茶话会的言论,大江盟只好被迫调整计划,这让我对茶话会的顺利召开多了几分把握。


  而清雾原本是来协调两家立场,继续反对茶话会的,可当听说我有意和宫难联姻,他
也马上改变了日程,说要将此消息立刻报告掌门定夺,显然也是准备妥协了。

  清雾临行前提出要求,要大江盟封锁蒋迟在扬州的谈话一至两天,以便两家和我谈判
的时候拥有更多的主动权,公岐山就是在这种背景下被派入城中,来监督大江盟及同盟会
下属各门派有无异常举动的。

  按照鸿雁堂的说法,我在杭州并没有畅通的消息渠道,如果能掐住消息来源,我在杭
州就成了聋子瞎子,自然就少了谈判的筹码。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公岐山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问题之后,禁不住相思,就径直去了
白聪儿的家,结果,大江盟的所有计划尽落入我手中。

  不过,公岐山并非大江盟的核心人物,也就并不掌握大江盟的核心机密──大江盟是
不是丁聪豢养的一条狗?齐放究竟受没受伤?李思究竟是什么身份?武当和大江盟到底是
什么关系?宫难与岳家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些他通通都不知晓。

  倒是方大洪身为鸿雁堂执事多年,对鸿雁堂了如指掌,虽然苏秋上任后进行了一番大
刀阔斧的改革,可线人大多没有什么变化,虽然他肯定留了一手,但我手中的大江盟线人
名单已经是相当详细,一旦需要,我按图索骥,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大江盟的情报网
彻底瘫痪。

  “阿柔,我想知道,换作妳们隐湖,该如何控制白聪儿呢?”

  萧潇做好了早餐,三人温馨地坐在一处用餐,我便将在知味斋和白聪儿家发生的事情
挑能说的详细讲了一遍。

  两女明知道中间一些过程被我省略了,可都没出言相问,只是听到我的问话,魏柔还
是狠狠白了我一眼,嗔道:“相公!你竟给人家出难题,我们隐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情
?!”

  “那隐湖的消息从何而来,总不会是有人上杆子给妳们送情报吧!”

  “相公怎么忘了回春堂了?”魏柔微笑道:“就算是大江盟这样的大门派有自己的大
夫,可遇上真正的大灾大病还是需要好的医生,许多情报就是看病的时候得到的。而师门
的姐妹大多嫁入了豪门望族,对官场事务也是相当了解,加之师门和少林武当有互换情报
的协定,所以不愁情报来源。不过……”她略一沈吟,才道:“情报向来都是由师傅亲自
负责的,只是近几年才把一部分交给了辛师叔和穆师姐,具体运作的方式,贱妾也不太清
楚。”

  我微微一笑,在我得知回春堂是隐湖名下产业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它的另一个功用。
药铺和酒肆茶馆一样,可以结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且,嫁入豪门的那些隐湖弟子,也可
以通过回春堂来传递情报,毕竟谁都免不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何况,这些练过武功的女子
还可以利用内功伪装出什么急症来,以便传递紧急情报。

  不过,这四十多个外嫁的弟子,隐湖又是如何保证她们的忠诚呢?难道仅仅靠师门对
她们的恩情和每年那一大笔银子吗?

  只是听魏柔话里的意思,我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其实对白聪儿来说,她的一双儿女就
是我最好的人质,而我也的确就是利用这一点来控制住了她。

  魏柔想必也明白我的问话只是向她传递一个消息,为了将来的美好生活,我眼下只好
不择手段,所以她同样乖巧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公方两人得到的情报需要及时送出,白聪儿接触的人多,确实是个合适的中间人。
”聪明过人的萧潇显然同样明白我的用意,笑道:“可惜白聪儿看不上方大洪,否则……


  “妳想把他俩撮合成一对?”我摇摇头:“那结果就是,方大洪将变成了另一个徐善
,别的男人多看白聪儿一眼,他都会和人拚命,自然也不能忍受公岐山的存在,两个极有
用的线人都废了,不若像现在,他知道唯有依靠我的力量才能亲近白聪儿,所以会死心塌
地地替我效命。”

  “那……若是有别的男人多看我们一眼……”

  魏柔的话还没有说完,我便笑了起来:“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也。妳相公可没那么
小心眼,不过,”我眼中闪过一道寒芒:“若是谁敢打妳们姐妹的主意,那就等着我王动
的霹雳手段吧!我会让他后悔为什么生在了世上!”

  第三章

  有了蒋迟的支援,我智珠在握,并不急于与大江盟谈判。

  而大江盟也一反常态,并没有主动找上门来,我一直等到傍晚依旧没有等到来人,直
到去拜访文公达的时候,我才知道,大江盟原来是在做改弦更张的舆论准备──在它的有
心推动下,我与宫难结成亲家这桩八字还没一撇的亲事仅仅两天已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文
公达都得到了消息。

  “别情,我已经看到朝廷邸报,说你接任苏州府通判,真是可喜可贺!”文公达亲热
地道。

  我一年来升迁的速度惊人,早已不是在宝大祥一案中那个任他呵斥的书生了,面对我
这个官场新贵,他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甚至把他的宠妾叫到了书房伺候,以示通家之好


  “这里面也有大人的一份功劳,下官铭记在心,不敢稍忘。”我含笑道,而文公达在
收到我的重礼之后,并不如何介意我的一语双关。

  两人寒暄了一番,文公达着重询问了剿倭的经过以及京城官场的动向,随即轻叹一声
:“别情,恕我直言,你际遇之奇固然是天下少有,可我总觉得你走了一条弯路,到头来
,你还是绕不过大比──这条路是所有文官都必须要走的,你晚了三年,吃亏不小。再说
,你执掌江湖,是官家身份,怎么和草莽人物结上了亲家?”

  宫难是草莽吗?我心中暗笑一声,他老爹清风可是皇上金口御封的正六品武当太和山
提点,算起来,他正儿八经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呢!

  可还没等我说话,文公达身边的丽人已经摇着他胳膊娇嗔道:“老爷,贱妾还是江湖
人呢!”

  我早猜到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很可能就是万里流的姐姐万氏,可没想
到她在外人面前竟然敢如此放肆。

  文公达只是尴尬地笑道:“胡闹!别情他根基尚未安稳,想要飞黄腾达,自然要处处
谨慎。再说,娶妾和结亲岂能混为一谈?妳嫁到文家,就是我文家的人,我能管得住妳,
可别情他能管得住他亲家吗?”

  妇人撅起了小嘴,不再说话。

  “这位就是万夫人吧?”我饶有兴趣地问道,算起来她该有四十六七岁了,没想到竟
仍有如此风情,除了她天生的特异体质外,大概也修炼了类似春水心法之类的内家功夫。


  那妇人从容地点点头:“贱妾知道舍弟与大人有些误会,不过,这一切都与我家老爷
无关,还望大人明察。”

  “哪里话!我和万门主不过是对茶话会的看法不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
”我沈吟道:“万门主此番受伤,门内又出现了变故,我倒怕他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夫
人可有他的最新消息?”

  “贱妾只知道他现在还在宁波养伤,说是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其实,这都是他自
找的,老爷说过他好几次,可他总是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撞一回南山,他也该回头了。


  妇人的声音很平淡,可眼中却倏地闪过一缕不易为人察觉的怨毒,显然万里流在她心
目中有着相当重的份量,让她这个老江湖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怨恨,结果在我面前暴露出了
她内心世界的一丝波澜。

  听她没有否认铁剑门门内发生变故,我心里微微一怔,按照我的推算,铁剑门发生的
一切该是丁聪指使大江盟干的,那么大江盟自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文公达和万氏的道理,
万氏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不由瞥了文公达一眼,他正手捻须髯,悠然自得地望着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
异样来。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大概不会吊死在丁聪一棵树上,或许,他和宁波知府朗文同暗地还
有什么往来吧!

  我一边暗忖,一边道:“万门主的伤拖不得,在下认识江南几个著名的大夫,用不用
让他们去趟宁波看看?”

  “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回春堂的叶大国手恰好在宁波,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正说话间,一个俊俏的小厮怯生生地告进,随后伏在文公达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我
认出他就是文公达宠爱的娈童小春子,偷眼看万氏,她眼中果然有些怨怼之色。略一运功
,小春子的话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老爷,柴公来了,说有急事。”

  见文公达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我不由心念电转,柴公,这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


  正在思索,就听文公达满脸歉意地道:“别情,藩司府上来人,我要应付一下,去去
就来。”不等我说要告辞,他就吩咐万氏好生招待我,随即匆匆离开了书房。

  丁聪府上来人?原来是他啊!

  我蓦地想起来这个柴公究竟是何许人也,去年为了宝大祥的案子我夜探文府,正好听
到文公达甥舅二人和一老者密谋借宝大祥一案陷害我和桂萼与方献夫,那老者正是叫做柴
公,听文公达对他的恭敬语气,该是丁聪的心腹无疑。

  那晚的对话清晰地流过我的心田,柴公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那声音听
起来竟是相当的熟悉,我甚至没有怎么去回忆,记忆就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

  那是几个月前,我刚到京城不久的一天,在百花楼,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因为那
天是个极特殊的日子,我认识了宁馨,得到了魏柔的下落,当然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和赵鉴一起在百花楼寻欢作乐的老者,就是这个柴公!

  大事不妙啊!

  弄明白了柴公的身份,我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因为我知道,李佟的身份八成玄了


  如果我的化身被他看破了的话,那么自然是因为魏柔的缘故,而孙妙肯定就是丁聪的
线人了。

  我回忆着当时在百花楼里他和魏柔之间的对话,当他听说魏柔的琴技师傅是孙妙的时
候,已经有些惊讶了,显然,他对孙妙相当了解,虽然魏柔把学琴的时间提早了两年,可
他一旦起了疑心,很容易能从孙妙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得知魏柔的真实身份。因为
孙妙说过,她出道以来,真正指点过的弟子寥寥无几,何况魏柔还用着曾在宁波潇湘馆使
用过的化名陆昕。

  我的化身李佟为了魏柔的化身陆昕而在一品楼怒打洪七发,之后陆昕嫁给李佟为妾,
加之李佟和我的相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李佟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而我和魏柔、宁馨
在粉子胡同遇刺,很可能就是对我身份的一次确认。

  李佟的身份一暴露,京城得意居的女子的处境立刻就险恶起来。

  虽然宁馨乃皇亲国戚,可我一旦逼得丁聪紧了,他同样可能铤而走险,亦或指使宗设
进行报复。

  得意居不比竹园,竹园有玉家三女、解雨这样的高手坐镇,又布下了威力强大的机关
暗器,可谓固若金汤,可得意居的实力却脆弱的如同一张纸,一个宗设大概就能杀个七进
七出吧!

  我心急如焚,却不敢在万氏面前露出分毫。

  万氏见丈夫离开,就不再掩饰她对我的兴趣,直勾勾地望着我半天,突然笑道:“公
子接了白澜一副烂摊子,想必头疼得很吧!竟然连和亲的招数都想了出来。”

  “那……依夫人看,在下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和她谈论这些,随口敷衍
道,不过闻言我心头还是微微一动。

  万氏知道我的身份和使命并不奇怪,但直指白澜留下的乃是一副亟待重新收拾的破烂
摊子,她却是局外人中的第一个。

  从朝廷到江湖,几乎每个人都说白澜留给我的乃是一个相对安定宁静的江湖,甚至连
江南江北严重对峙,也因为两家镇江一战后的偃旗息鼓,而让局外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是
利益之争,大可以坐下来谈判解决。

  联想起她的前任丈夫乃是快活帮大将曾似雨,我不禁生出一丝疑念。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只是,堂堂的武林十大,还不如一个白面书生
心狠手辣,未免让人不解啊!”

  我目光遽然一亮,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局外人,而分明是个当事人:“没想到,快活
帮的覆灭还有夫人一份功劳,夫人当年是被曲大人派去打入快活帮的线人吧!只是,在下
好奇得很,不知道夫人为什么要自暴身份?”

  “贱妾前后有四任丈夫,却只有一个弟弟,他虽然不成材,可毕竟是万家唯一的男丁
,承继宗祧也只能靠他了。”

  我恍然,原来她竟是为了万里流,想来她察觉到万里流眼下并不安全,有心让我伸出
援手,只是,现成的老公她不求,怎么反倒求起我一个外人来了?再说,她靠什么打动我
呢?

  “老爷和藩司丁大人走得太近了,丁大人何等人物,公子想必清楚的紧,与他相交,
无异与虎谋皮,贱妾只好厚颜恳求公子,看在江湖一脉的份上,帮帮我那不成材的弟弟,
贱妾必有相报。”

  看她人渐渐凑了过来,桃花眼中更是秋波涌动,我顿生厌恶,倒不是因为她的年龄足
以作我的母亲,而是我向来讨厌红杏出墙的女人,能背叛自己的丈夫,她就能背叛任何人
,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何况,我也拿不准,她是真心求助,还是试探于我。

  “夫人放尊重些!”我躲开她伸向我胸膛的小手,正色道:“我和丁大人、文大人同
朝为官,有同僚之谊,丁大人为官清正、百姓称颂,实乃我辈楷模,岂容妳一妇道人家肆
意诋毁!此事休得再提,否则,勿怪我王动翻脸无情!”

  “你……”万氏顿时面红耳赤,怒道:“王动,你竟敢羞辱老娘,老娘早晚要让你知
道我的厉害!”

  不过,这妇人已经随着她的四任丈夫修炼成精,虽然她没料到我是个披着淫贼外衣的
君子──其实她高贵的身份对男人来说是相当有诱惑力的。

  可等文公达很快返回时,她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诬陷我调戏了她,反倒摆出了一
副和我相谈甚欢的模样,甚至还夸了我几句,说我少年老成,日后必定大贵。

  我后背一阵冷飕飕的,这个女人如此阴险,接踵而来的报复可想而知,真是平地生出
波澜。

  文公达却没注意到我和他的宠妾之间涌动着一股冰冷的暗流,为他的短暂离席而告罪


  “是藩司丁大人府上的西席柴先生,不好让他久等的。”他推心置腹地道:“别情,
令姑父桂大人和丁大人都是继统派的中坚,你是不是该去拜会他一下?”

  “本该如此,只是临行之前皇上有旨,嘱咐我只要管好江湖上的事情即可,不要插手
地方上的事物,所以倒不便去拜会他老人家,不过,在下已经备了一点薄礼聊表晚辈恭敬
之心。至于大人,您是大江盟的父母官,我只好冒昧打扰了。”

  “原来如此。”文公达恍然大悟:“地方官场错综复杂,皇上这也是为你着想。”沈
吟了一会儿,又道:“大江盟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这也是未雨绸缪,毕竟无论是谁,都希望看到一个歌舞升平的江湖,若是大人发现
大江盟有什么异动,还望早早通知在下。”

  我一面布下迷魂阵,一面暗中警告文公达,一旦大江盟出了问题,他这个杭州知府也
别想脱得了干系。

  两人东扯西拉地又聊了半个多时辰,我才姗姗离去。

  等回到武府,我立刻命萧潇连夜赶回苏州,和六娘商议对策,做好李佟身份暴露的防
范措施。

  又给宁馨写了一封密函,委托老马车行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至蒋迟府上,由徐氏转
交给宁馨,要她小心出入,并把宋廷之、韩征秘密接进府中,有唐八股、韩征两位高手坐
镇,至少可以延缓敌人的进攻,让宁馨获得逃命的机会。

  随后,我立刻奔赴大江盟。

  明知道此举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失,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我心目中,宁
馨母子,甚至钱萱、兰月儿的份量要远远大于一个武林茶话会,我在杭州多磨一天,宁馨
她们可能就多一分危险,万一她们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就是悔青了肠子又有何用!

  齐小天等人见我深夜来访,俱是惊喜交加,以为时间迫我不得不加快谈判的进程,大
江盟虽然已经准备妥协了,但却可以趁机获得更大的利益。

  我出人意料地让齐小天屏退了包括李思、宫难在内的所有左右,诚恳地道:“小天,
我们俩即便成不了知己,也应该成为朋友。对朋友,我就实话实说,下午我已经接到了情
报,慕容千秋宴请蒋小侯的时候,蒋小侯已经公开表示支援续办武林茶话会,茶话会的举
办势在必行。”

  饶是齐小天乃当今江湖年轻一代的顶尖人物,闻言也不由得色变,刚想说话,却被我
打断:“小天,我不是来示威的,也不是来逼你签城下之盟的,虽然我知道,依照目前的
形势,大江盟承受不起拒绝茶话会所带来的后果。我是诚心诚意地来请大江盟参加这场武
林盛会的,之所以让你屏退外人,只是想咱哥俩都把底交了,你想怎么着,我想怎么着,
什么事儿咱俩就定了,用不着让外人看笑话。”

  齐小天目光炯炯地注视了我半天,突然道:“那动少……”

  我说:“你叫我别情吧!”

  齐小天笑了笑,道:“别情,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得到蒋小侯消息的?”


  “我倒希望是你告诉我的。”我缓和了一下气氛,笑道:“小天,老实说,我离京的
时候,的确没有想到茶话会会出什么纰漏,不过事情一发生,我就立刻和蒋小侯取得了联
系。所以,他在扬州的言论本就是我俩计划内的事情,而消息是通过军方传递的,只是因
为武大人临时去了宁波,我的身份需要确认,才晚了两天,不然,我们昨天就该达成协定
了。”

  “别情,你真是深藏不露啊!”齐小天苦笑了一声。

  “小天,我知道大江盟是骑虎难下,可难下也得下,何况我已经给你摆好了台阶,还
准备白送你一副拐杖,再不下,可就不是朋友之道了。”

  “愿闻其详。”

  “等会儿告诉你,你先说说你们大江盟有什么想法?”

  “敝盟反对茶话会的原因,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如果茶话会能做出一番改革,敝盟自
然也愿意配合。比如,你在龙潭镇所说的,茶话会要指导各门派重视年轻一代的培养,敝
盟就举双手赞成。”

  我心道,你大江盟旗下年轻俊彦迭出,哪有反对的道理?倒是慕容世家要叫苦连天了
,可我岂能让一贯支援我的慕容太过吃亏呢?

  “不过小天,像你这种已经得到江湖公认的高手,就没有必要以新人的面目出现在茶
话会上。至于怎么确认是不是新人,名人录就是标准嘛……”

  “这不公平,还是应该按年龄为准……”

  类似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黎明,我和齐小天终于达成了共识。

  走出密室的时候,正值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两人相顾良久,突然放声大笑
起来。

  第四章

  虽然因为要和武当进一步协调,我和大江盟都没有公布谈判的结果,但敏感的江湖人
已经从蛛丝马迹中嗅到了和平的气息,回苏州路过嘉兴的时候,同盟会旗下的各大门派明
显加强了冬训,看来是想在茶话会上出人头地。

  到了苏州,我没有回竹园,就径直去了秦楼,然而却没见到六娘,继白秀后成为苏州
秦楼管家的庄青烟告诉我,梅流香突患重病不起,六娘三天前就回太湖栗子镇探望她去了


  走了三天?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定了定心神,才叫来铁平生、马鸣
。一问,原来萧潇早有安排,秦楼业已加强了戒备,所有护院都取消了假期,在铁马两人
的监督下,昼夜不停地监视着秦楼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

  铁平生见我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关切地问道:“动少,你不是和大江盟达成和解了
吗?莫非中间又起了变故?”

  “消息传的这么快?”我微微有些惊讶,我马不停蹄地从杭州赶回来,没想到秦楼都
已经得到消息了,想来大江盟和驻嘉兴的同盟会之间应该有更快捷的消息传递方式。

  “茶话会那边已经搞掂了,与它无关,是宗设余孽有蠢蠢欲动的迹象,才让你们小心
戒备。对了,老铁,你媳妇身体怎么样了?若是觉得不安全,就让她住进竹园或秦楼吧!


  铁平生摇了摇头,说不用。

  自无瑕生产以后,铁平生总算彻底死了心,对这个痴心汉子,无瑕也有些同情,就托
六娘给他物色一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六娘还真找到了一个与无瑕有几分相像的穷苦人家的
闺女。在出卖肉体和做铁平生媳妇这两条路摆在姑娘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没加思索地就选
择了铁平生。

  铁平生也就把对无瑕的一片痴情全转移到了这姑娘身上,对她自是百般呵护,疼爱有
加,虽然比她大二十多岁,可两人却是鱼水相谐,甚是恩爱,姑娘嫁过来没多久就已经有
了身孕。

  马鸣笑了他一句,遂道:“动少,咱们秦楼刚训练好了五十多号护院,本来这两天就
要调往松江的,您看是不是先缓缓?”

  “还是先拨过去,我师娘那边也很吃紧,老铁、老马,你们俩再抓紧时间招募一批护
院,不必像上几次那样挑肥拣瘦的,说得过去就成,先把这段特殊时期应付过去再说。另
外,我让你们留意有资质的孩子,有没有结果?”

  铁平生说已经找到了六个,我便带着两人一同去探望这些孩子,六个孩童都在七八岁
之间,虽然没有特别出类拔萃的,但也都是中上之资,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想来吃苦绝
没什么问题。

  我温言慰勉了孩子们一番,随后把他们交给了铁平生,让他负责传授入门的武功。又
告诉马鸣好生善待这些孩子的父母,每月按时周济柴米油盐。

  如果这些孩子的身世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他们将成为我的弟子,十几年后,我就要靠
他们来保护我的家人了。

  回到竹园,这里的气氛也明显紧张起来,不时看到三五成队的仆妇,沿着围墙来回的
巡查,内园的几处暗哨也都加派了人手。

  “人家五天前就向何老板下了订单,再打造五套连环弩,三天后他就可以开始交货了
。相公,人家有先见之明吧?”

  我进门正碰到从谦字房刚回来的解雨,她一眼看到我,顿时欢呼一声,发足飞奔过来
,直扑进我怀里。

  几日不见,两人都觉相思入骨,也顾不得下人在一旁窃笑,狠狠吻在了一处。缠绵了
好一会儿,她偎在我怀里,边向内园走去边表起功来。

  “嗯,相公真没白疼妳。”我亲了亲她滑腻的脸颊轻笑道,心道,这丫头总算开窍了
,一具连环弩加上特制的弩箭价值纹银两千两,当初她布置竹园机关暗器的时候,一来觉
得太贵,二来威力太强,中者非死即残,就只订做了五套。如今大概是察觉到竹园仍有安
全隐患,才抛开了顾虑,舍下了本钱。

  “雨儿,再告诉妳一个好消息,妳爹,不不,我的岳父大人已经亲口应允咱俩的婚事
了!茶话会一过,妳就要嫁过来了。”

  “真的?!”

  虽然解雨早有思想准备,可这期盼已久的喜讯还是让她一下子陷入了狂喜之中,拉着
我的手蹦啊、跳啊,直嚷:“太好了,太好了!”

  半晌,她大概才意识到嫁人本是件让女儿家害羞的事情,顿时晕生双颊,手一松,再
看旁边几个仆妇正抿嘴直乐,她越发害羞,一跺脚,狠狠白了我一眼,转身飞快朝她住的
明瑟楼飞奔而去。

  我刚想追去,却见宝亭、无瑕结伴迎了过来。两女都是脸皮极薄,自然不像解雨那般
恣意大胆,可两对眸子里流露出来的似海深情,却让我忍不住止下了脚步,将两女揽在了
怀里。

  三人静静温存了片刻,宝亭细声问道:“方才相公怎么惹恼了雨妹妹?”

  “不是惹恼,而是喜恼了她。”我笑着解释了一番。

  说来解雨早以我的妾室自居,所差的只是个名份而已,她又与诸女相善,宝亭和无瑕
闻听喜讯并没有多少醋意,反倒替她喜欢。

  宝亭更是推了我一把,道:“相公,你去明瑟楼吧!雨妹妹大概有许多知心话儿要和
相公你说,贱妾和无瑕姐姐她们晚一会儿再去明瑟楼找你们,反正萧潇已经请杜真夫妇上
京了,京城的事情也不差这个把时辰的。”

  宝亭她们果然在一个时辰后一齐来到了明瑟楼,卸去了易容的解雨听着姐妹们的恭喜
,既娇羞无伦,又神采飞扬,就连许诩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喜色。

  众女嬉笑打闹了好一阵子,我才把话题引到了京城我的化身李佟身上。

  “……虽然我夜探丁府无功而返,但我可以肯定,他的西席柴俊文就是在京城和刑部
尚书赵鉴搅在一处的那个老者,我和阿柔都和他朝过面,而他因为种种原因,很可能识破
了我和阿柔的身份。”

  我把我的推断讲述了一遍,道:“问题严重的是,一旦丁聪知道李佟就是我,那么我
用李佟的名义所作的一切都将是丁聪调查的对象。沈篱子、跨车胡同的工程问题倒不大,
但后期的经营手法很可能引起丁聪的怀疑,因为它有明显的宋廷之的风格,丁聪可能会因
此想到,宋廷之已经被我网罗到了门下。摘星楼的秘密自然也不保,更严重的是,一旦魏
柔出现在江南,丁聪就会知道,眼下在摘星楼主事的陆昕是个西贝货中的西贝货,她出色
的琴技或许会让丁聪联想到最近从教坊司失踪的钱萱,而钱萱可是罪臣钱宁之女,把她劫
出来,着实犯了皇上的大忌……”

  “相公不分青红皂白怜香惜玉的性子也该改改了。”

  见众女脸上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却都不敢开口,身为大妇的宝亭只好替众女说出
心里话了。

  倒是一贯不留情面的解雨今天心情明显舒畅,又知道钱萱是个苦命的少女,反替我说
起情来,惹得众女一阵嬉笑,说她知道自己要嫁过来了,就开始向着自己的相公了。

  “唐解元桃花庵里有九美相伴,我王解元岂能让他专美于前!”我笑道:“不过,算
算数目也差不多了,武舞老五,雨儿老六,阿柔老七,加上京城几女,没有个天干之数,
也凑够地支了。”

  众女都不觉莞尔,紧张的心情也都渐渐放松下来,无瑕沈吟道:“不知丁聪和赵鉴的
关系究竟如何,如果两人狼狈为奸,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很容易侦知相公的秘密,就不
仅仅是钱萱妹妹一人的事儿了……”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我轻叹了口气:“赵鉴和丁聪原来都是继嗣派的大将,原本
颇有交情,不过因为丁聪见风使舵投入了继统派的阵营,两人据说曾经闹得很僵,但眼下
可就不好说了。柴俊文此番进京,与赵鉴相当亲密,或许因为继嗣派的失宠,赵鉴的态度
有所软化,他和丁聪的关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修复,而一旦有了共同利益,赵鉴动用刑部
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离京之前,赵鉴还没有什么动作。”

  在京城,我自然不会放过调查丁聪的机会,对丁聪在官场上的关系网已经了解了七七
八八。

  丁聪在朝中的最大靠山本是首辅杨廷和,可他政治嗅觉极其敏锐,判断出皇上皇位已
稳,杨廷和与他对抗必定没有好果子吃,便毅然反戈一击,投入了当时处于劣势的继统派
,桂方两人也急需封疆大吏的支援,两下的关系急剧升温。

  而今,桂方成了丁聪在朝中的盟友,不是费宏反对的话,丁聪甚至可能已经入阁了。


  “贱妾已经密函通知宁馨郡主,让她停止钱萱妹子的所有公开活动,伺机撤出京城,
宋先生亦是如此,另外杜真夫妇已经前往京城替相公看守隐庐,他们会找机会接近郡主,
充当护卫。”萧潇道:“相公,看看是不是再让沈大人帮忙照看一下得意居?”

  “我已经给他写信了。”望着面色苍白、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两三天没好好休息的
佳人,我心头不由涌起了一股热流,忙把她唤到身前,输了道内力给她。

  再细看其余诸女,脸上也都有些倦意,便吩咐小丫鬟去煮些人参茯苓粥来,随后把众
女都赶到了榻上,或倚或卧,聊作休息。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而要命的是,相公年前能留在竹园的时间不会太
多,为安全计,在丁聪、宗设这两个祸害没被铲除之前,秦楼和织染铺子都要停止扩张,
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的人手来保护自己。织染铺子那边就交给沈熠,宝亭妳不要再去操心
它了,我相信沈熠能管好它,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这期间,妳们出入都要格外小心,特别是妳……”我的目光转向了宝亭:“如果我
是宗设,首选的攻击目标就是妳,妳这些日子就安心在家休息。萧潇、雨儿,妳们俩搬去
初晴楼和宝亭同住,等武舞回来,也让她搬进去。”

  “无瑕、玲珑,妳们三人也要同行同止,除了宝亭,珏儿和钰儿就该是敌人下手的重
点了。”

  玉家三女都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无瑕更是因为一对小女儿不在身边,竟有些坐卧不
安,我拍了拍她的小手,她才镇定下来。

  “竹园、得意居和秦楼都要加强戒备。不过,扳倒丁聪、彻底消灭宗设余党,才是根
本。如果干娘回来的晚,无法和我会面的话,宝亭,妳们就告诉干娘,要不惜一切代价,
找出宗设的行踪,除掉了宗设,丁聪也就没有多少能力使出下三滥的手段了。”

  安排妥当,我抵挡不住倦意,便沈沈睡去,算起来,我也是两天两夜没怎么阖眼了。


  一觉足足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又赖在床上和宝亭亲热起来,紫烟上楼来喊吃饭的时
候,我刚从瘫软如泥的宝亭身上爬起来。

  “爷一回来就闹人。”紫烟打了盆热水过来,偷偷望了一眼她那还沈浸在高潮余韵中
的主子,小声嗔道。

  随后,目光落在我的分身上,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顿时一呆,嘴里却不
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死丫头,妳吓死人了。”

  宝亭被叫声惊醒,慌忙扯过被子胡乱盖住了娇躯,待看清楚是自己的宠婢,她便笑骂
了一句,只是刚慵懒地坐起身来,就和紫烟一样惊呼了一声,一头又倒在了榻上。

  只见被子底下一阵鼠动,旋即见她飞快地蜷起双腿,媚眼如丝地嗔道:“相公,你…
…你也不告诉奴一声……”

  “都告诉妳好几声了。”我委屈道,知道宝亭大概是因为初次尝到独角龙王真面目的
滋味,早泄得魂飞天外了,别说我说什么她不知道,就连我的种子已经注满了她的胞宫,
她也是刚刚知晓。

  “奴怎么没听见?”抬眼见紫烟抿嘴儿直乐,饶是主婢俩早已坦诚相见,宝亭还是大
窘,红潮方褪的白皙身子复又染上了一层粉腻,半羞半恼地道:“死丫头,傻愣着什么神
哪,还不赶快替妳爷好好洗干净!”

  紫烟并不如何害怕,边嬉笑边用热毛巾替宝亭拭去鬓角额间的淋漓香汗,才端着铜盆
跪在我面前,好奇地望着已经有点软缩的龙王。

  她压低了声音道:“爷,方才……婢子好像看见这上面盘着什么东西哪,似乎是蛇…
…嗯,是龙,是画里的龙!”

  这该是义父邵元节龙虎双修大法的功劳了,正一道本就对性命双修有着深刻理解,而
义父更是此道高手。我虽因身怀洞玄子十三经奇术而没必要再去修炼龙虎大法,但它的精
妙奥义对我却有相当大的启发,把它融进十三经里,独角龙王现出真身的时间比早先长了
几乎一倍,而今就连吐了涎的龙王都带着点龙形了。

  想起邵元节,我心中猛的一动,怎么把这个强援给忘了呢?他每年新年都要回龙虎山
,因为正月十五不仅是道教的上元节,而且还是正一道开山祖师张陵的生日,最受正一道
道徒重视。

  他身为正一道大祭酒,自然不能缺席,如果请他取道江南走一趟,不仅可以牵制丁聪
的精力,延缓丁聪行事的步调,而且隐隐对武当也是一种震慑。

  胡乱让紫烟洗了两下,我便跳下榻来,紫烟正玩得爱不释手,突然没了心爱之物,自
然而然地撅起了小嘴。

  “喜欢它呀?那爷今晚上就收了妳──干娘教妳的功夫该练成了吧!”我亲昵地拧了
她脸蛋一把,羞得她扑进了宝亭怀里叫起委屈来,逗得宝亭都不觉莞尔,笑了她两句。


  随后宝亭望着我道:“今儿姐妹们一定都等着相公呢!等干娘回来,禀告她老人家一
声,就把紫烟收了房吧!还有喜子、明珠那几个大丫头,她们不避嫌地伺候相公,图什么
呀?再说,无瑕姐姐都问过了,她们当中没一个愿意嫁出去的,是不是啊,紫烟?”

  “主子也来编排人家!”紫烟嗔怪了一句,说完却扑嗤一笑,那娇憨模样像极了几年
前的苏瑾。

  我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烟雨凄迷的瘦西湖畔,摇了摇脑袋,幻象才遽然而去,顺手
折下花瓶里盛开的两束梅花,分别插在宝亭和紫烟的发上,人面梅花相映红,我不禁看痴
了。

  第五章

  “咦,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迈进谦字房的大门,一个短发少女就欢快地
迎了过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刚想纵身投入我的怀抱,却突然停了下来,背着手上下
打量了我半天,皱眉道:“老师,你变了。”

  “傻丫头,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妳不会永远十六岁一样。”我拍了拍她的头,动作虽
然亲昵,却不带丝毫淫亵的色彩,反倒有些伤感。而对这个充满了大自然气息的异族少女
,我罕有的生不出一丝情欲来,有的只是疼爱和欣赏,就像对我的亲妹子一样。

  “狡辩!”少女直率地道,随即大声宣告:“我就要永远十六岁!”

  何定谦和他几个徒弟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显然他们摸透了少女的脾气。

  少女也不理会他们,拉着我来到火炉旁边,告诉我不准动的地方,她就去指导何定谦
的另几个弟子锻打起一块块通红的炉铁。

  直到看见我已经热得浑身是汗,她才转了回来,趴在我身上嗅了嗅,满意地道:“嗯
,这回还差不多。”

  我哭笑不得,好歹我也是一府通判,这丫头当真是一点都不顾及我的官威。

  何定谦见状连忙过来解围,寒暄了几句,问我是想打造兵器,还是来取连环弩的,说
连环弩已经造好了两具,今天就可以拿走了。

  弓箭是官府管制的兵器,严禁私下买卖,威力强大的连环弩更是在被禁之列,好在当
初在剿倭营的时候我就留了个心眼,多准备了十几份空白但手续齐全的兵器采购单,才说
动了何定谦。

  看到我递过去的采购明细,他惊讶地咦了一声:“大人,莫非又要去打倭寇?”话一
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也难怪他吃惊,一百口上好的斩马刀、三十把精钢匕首、十把紫铜枪、十面藤盾,外
加二十副铁胎弓、两千枝雕翎箭,这些武器足以使整整一个百户武装到牙齿。

  如果再加上先前订购的连环弩,单从武器装备上来说,战斗力或许要超过三四个寻常
的百户所,就算剿倭的时候,装备也没有这么精良过。

  “老何,和上次一样,守密不仅是剿倭的保证,也是你赚钱的保证。”

  何定谦连连点头:“大人您放心,我和小儿侄子亲自打造这批兵器,保证不出纰漏,
只是要多些时日。”

  “一个月内打造出来即可,我会着人用我的密押来取,你核算一下银子,我叫人送来
。”

  打仗就是打银子,我在剿倭营的时候就已经深刻体会到了,不过那时候大家都心知肚
明,所有的花费总会有人付帐,而今是花自己的银子,自然有点肉疼。

  这些兵器加上连环弩少说也要两万五千两银子,日后定要从丁聪、宗设身上连本带利
讨要回来。

  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叫来少女:“藤壶,能不能再帮我打几枝短铳?”

  少女一皱眉:“不是给你和宋姐姐一人打造了一枝吗?”

  “我的那枝送给妳大师娘了,可光送给妳大师娘,妳二师娘、三师娘她们是不是就会
觉得老师偏心,不够疼爱她们?妳五师娘、六师娘和七师娘也快过门了,老师想给她们一
个惊喜,防身的短铳是不是一件最好不过的礼物?”

  少女被我绕口令似的话语弄得愣了半天,才笑道:“老师你骗人耶,玉师娘她们才不
是那种小气的人哪,老师是不是想送给别的女人?”

  “什么别的女人,都是妳的师娘!”我板起了面孔。

  “我到底有多少个师娘啊!”少女哀号了一声,苦着脸道:“老师,我手里的材料只
够再做两把短铳的,想一个师娘一把,就要回国再买,可我现在不想回去!”说着,她神
色黯然下来。

  藤壶是名门之后,可惜她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她的家族就在一场大战中灰飞烟灭了。
故国留下的都是悲惨的记忆,她自然不愿再去触景生情,何况听宋素卿说,倭国幕府对她
家族成员的追杀令至今仍未撤销,回国将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两枝就两枝吧!”我无奈地道,有总比没有强,再说竹园的女子大多数用不着它,
真正需要的是京城的宁馨她们:“等日后妳宋姐姐弄到了材料,再替老师补足。”

  少女点点头,随口问道:“人家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宋姐姐了,她回国了吗?”

  “她出远门了。”

  我这样解释,心中不期然地泛起一丝相思,半年没见,还真有点惦念素卿这个异族少
妇哪,想起她独有的风情,胯下的独角龙王竟有些蠢蠢欲动了。

  不过是两百里的陆路加五十里的海路,老马车行的快马加上轻舟快船,三天三夜肯定
能跑上一个来回……

  心中刚刚升起去海上一晤素卿的念头,就被理智打消了,且不说我眼下根本抽不出哪
怕一天的时间,就算有,我也不能冒着被人发觉的危险──素卿营造的不仅仅是一艘铁甲
船,而是我的后路,万万大意不得。

  “再过两个月,新年的时候,妳就能看到妳宋姐姐了。”我拍了拍少女的香肩,笑着
安慰动了思念之情的少女:“跟着何师傅这么久,该有不少新作品吧!拿给老师看看?”


  离开谦字房,出了太监弄,向西不远就是南浩街。

  南浩街还是一如往昔地热闹,行人游客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不时有熟悉的面孔向我
行礼问好,当然更多的人则把目光投向了我身边的源藤壶。

  虽然少女换上了一件城里流行的水湖蓝的背子和水湖蓝的棉裙,可她那一头短发和腰
间别着的两口装饰精美的弯刀,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好奇心,遑论她原本就是个极其美丽
的少女。

  “老三味?我来过好多次耶!南瓜团子就鸭血羹,美味的不得了呢!”少女兴奋地道
:“听说老板是老师你的朋友?”

  “有妳老师这样的朋友,俺老南怕是要折寿好几年哩!”老南憨憨的笑道。

  他手腕一抖,长勺在翻滚的鸡汤锅里打了几个滚,滚烫的鸡汤就浇在了柜枱上一溜盛
着生馄饨的碗中,食客们齐齐喝了声好,少女的声音尤为尖亮。

  客人们纷纷把柜枱上的鸡丝馄饨取走,不少人看看我,又看看老南,眼里露出艳羡之
色,在他们想来,老南一个食摊的老板能攀上我这个官场红人,自然是修了八辈子的福。


  孰不知老南视富贵如浮云,他但凡有点富贵之心,老三味早就关门大吉,而他也该稳
稳坐在京城刑部原先陆眉公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了。

  冰虫不可夏语,凡夫俗子是无法理解老南的,虽然老南总说自己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这姑娘不是谦字房的藤师傅吗?怎么成你徒弟了?”老南端了份南瓜团子和碗鸭血
羹放在少女的面前,好奇地望着她那一头短发,笑道:“她可是俺老三味的常客。嗯,别
说,还真带点你的味道哩!”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我一皱眉,老南的小妾柳氏便扑嗤一乐:“小叔叔你今
儿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弄得一身烟熏火燎的?”

  “还能上哪?肯定是谦字房!兰子,妳没看到藤丫头腰上还别着两口刀吗?”从月亮
门转出三人,正是鲁卫夫妇和去喊他们过来的南元子正妻方氏。

  几人寒暄了一番,女人们都回屋说话去了,我让藤壶把刀留下,一人一把放在了鲁南
两人面前。

  鲁卫拿起一把,一按机簧,弯刀悄无声息地弹出半尺,刀光闪烁,冷森逼人,鲁卫不
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好刀!”他赞了一句,随后却有些恋恋不舍地把刀放了回去:“无事献殷勤,非奸
即盗。别情,你不是又想劝我进京吧?”

  “把你一撸到底或许你还能考虑考虑,可眼下你老人家是吏部刑部两部的红人,想弹
劾你还真不太容易。当着舒舒服服的正五品同知,我就是拿条鞭子赶着你,你都不带挪窝
的。放心吧!这是我送两位哥哥防身用的。”

  一提起新职,老鲁那张风干橘子皮的脸上写满了感慨:“我这回是彻底明白了,朝中
有人好做官,这个‘好’字究竟是他奶奶的怎么一回事!”转头对老南道:“没尝过当官
的滋味,可惜啊!”

  “你俩不用一唱一和的,俺还是喜欢卖俺的老三样。”老南拿起他面前的弯刀,打量
著名贵的绿鲨鱼皮刀鞘:“一个卖馄饨的,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

  “人向上走难,水往下流可容易得很,想它丑点,这还不简单!”

  我接过弯刀,挑下所有装饰的金线,又扯过老南溅满了油花的围裙,使劲蹭了十几个
来回,那原本隐泛毫光的刀鞘就已经蒙上了一层油腻,变得暗淡无光了。

  “怎么样,和你那把阎王令有的一比吧?只是别让藤壶那丫头看见,她要心疼死了。


  听我说出了“阎王令”,老南顿时苦笑起来。

  鲁卫却得意地大笑:“怎么样,我猜得没错吧!别情那双眼睛,贼得很!”

  “老南,阎王令虽然神秘,可毕竟有人见过,你若是真想隐身南浩街上,还是趁早换
样兵器。我听我师傅说,尊师孙公壮年时就是用刀,你老南的刀法想必不会差到哪儿去吧
!”

  我抽出弯刀,那刀芒同样凛冽:“这两口刀虽然比起你我和老鲁的朋友之谊来不算什
么,可好歹是何定谦和藤壶两人合作精心打造的利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给个面子,
将就收下吧!”

  两人被逗得大笑起来,老鲁道:“我只知道当铺里才金是熏金、银是潮银、丝绵变麻
绢的,没想到别情你送礼把自己的礼物贬得如此不堪。看这两口刀的品相,每把不会低于
千两银子,老三味虽然赚钱,可也得干上三两年的,而我就是不吃不喝,十年的同知俸禄
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口……”

  “得得得,老鲁你可别跟我叫苦了,秦楼每年的分红买他个五六把刀绰绰有余。苦也
是你自找的,那少林寺的罗汉就非得金子去铸?难道弄点铜啊铁啊的什么,它就不灵了?
丫的这菩萨比我还见钱眼开哪!”

  老鲁无儿无女,除了自己吃用,外带疼爱玲珑几个干闺女之外,赚来的银子全都捐给
了师门,就连从宗设老巢里搜刮来的银票,都不知变成了少林寺哪尊金罗汉身上的哪支胳
膊哪条腿。

  “罪过罪过!”老鲁狠狠瞪了我一眼:“那女人都是一个屁股两个奶子的,你干嘛非
要娶的个个都是美女啊?”

  我张口结舌,心下却是恍悟。是啊!就像我喜欢美女一样,老鲁虔诚向佛,老南淡泊
人生,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执着的东西,而它们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旦侵犯,非但做
不成朋友,很可能变成仇敌。

  我终于打消了请南元子出山的念头,不过,却不能白白放过他,便问道:“老南,你
究竟是叫南元子呢,还是鱼少言?”

  “当然是南元子。”老南憨笑道:“俺的水性在快活帮里数一数二,帮里人都叫俺‘
混江龙’的。等跟了师傅才知道,俺那点本事哪配叫龙啊!顶多是太湖里的一条鱼,俺又
不喜说话,行走江湖的时候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就起了个名字叫鱼少言。”

  “孙公一代奇人,老南你真是福缘深厚!我有幸结识他老人家,也是天大的福气……


  “可师傅他老人家却是叫苦不迭!明知道他身份还敢打他主意的,别情你是头一个!
”老南笑道。

  “我有吗?我只是看老爷子喜欢做生意,合伙干上两票罢了,若是真有人敢打他主意
,那绝不会是我,八成是大江盟的齐放。”

  老南摇摇头:“别胡乱猜测,俺师傅虽然和齐盟主观念不同,可也是说得过去的朋友
。”

  “我和你还观念不同哪!”我抢白了一句:“孙公和齐放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自幼相
识,孙公小时候还曾救过齐放的命,两人都是性情豪放的汉子,又都是江湖的顶尖高手,
照理说惺惺相惜还来不及,偏偏两人却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如果这都算是说得过去
的朋友,那咱们之间怎么算呀?”

  “这……你问师傅去,俺可说不清楚。”老南尴尬地笑了两声。

  “话说回来,一个村子出了两个江湖十大,风水未免好得让人嫉妒。不过,名师出高
徒,令师和齐放就算资质再过人,没有名师的指点,一样要终老乡野,成不了多大气候。
他们俩竟然都遇到了名师,这运气同样是好的出奇。老南,令师最初是练刀的吧!齐放可
也是当世的刀法大家啊……”

  “对啊!”老鲁一拍大腿:“叫别情这么一说,这事儿还真就透着蹊跷!”

  “俺算看透了,千万别叫你惦记上。”老南苦笑道。

  老鲁大概是想到了高光祖,不由深有感触地附和了一声。

  老南接着道:“师傅没说过,俺也不敢乱猜。不过,他传的刀法的确有许多地方和齐
盟主的大江流刀法相近,甚至一模一样。”

  南元子已是江湖有数的大师级高手,他在潇湘馆里表现出来的实力绝不在高光祖之下
,一对一我或许能胜他,但肯定相当吃力,他的眼光自然不容怀疑。

  听他这么说,我和老鲁对望了一眼,两人都明白,孙不二和齐放九成九是师兄弟,而
大江流刀法如果不是师门所传的话,八成是两人合创的,只是不知何故,两人最终分道扬
镳。

  孙不二弃刀不用,武功反上一层楼,成为江湖第一人;而齐放精研刀法,也终成大家
,更打下了大江盟这偌大的江山。可以说,两人的成就是半斤八两,不分轩轾。

  是谁教出了这么一对佳徒呢?我好奇地问了出来。

  老南说他师傅从来不提师门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师傅也无权干涉
,这是他师傅时常教导他的。

  我听了倒不觉得如何奇怪,师傅他老人家就是这样,除了临死之际给了我一道征服隐
湖的遗命之外,他也极少干涉我的生活。

  当然,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耳闻目濡,他那种淫靡的生活方式早已深入我的骨髓,
我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师傅他也的确没必要来干涉我。

  而老南则不然,他拜在孙不二门下的时候已经二十出头了,人生观基本成形,所以他
更能感受到孙不二提倡的自由生活的可贵。

  “别打老南祖师爷的主意了,就算没入土,也老得只剩下脑子还管点用。其实就算是
孙不二亲自出马,齐放也未必买他的帐。再说了,别情你不是已经和大江盟达成协定了吗
?”老鲁“嘿嘿”笑了两声,把话题岔开。

  他师门少林寺有无数的清规戒律约束门下,就连对俗家弟子也有百多条门规伺候,老
鲁是少林寺异类中的异类,可行事还是偶尔露出少林寺特有的呆板痕迹,而他就算是贵为
长老,也无法改变师门沿袭了千百年的规矩,有心而无力,他自然一肚子无奈,也就不愿
意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别提那个什么鸟协定了!提起来我就一肚子气,老子我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个的苍
蝇哪!”我又道,达成协定的事情还没公布,江湖的消息倒传得快。

  鲁南两人俱是一怔:“别情,莫非你不知道蒋小侯已经在扬州公开支援你续办茶话会
,所以答应了大江盟的什么苛刻条件?”

  “也不能说是苛刻了,不过是每年要多花我一两万银子罢了!”

  妥协的最主要原因是柴俊文的出现逼迫我不得不争取一切时间,只是柴的事情牵扯到
我化身李佟的秘密,自然无法明说,只好气哼哼地道:“老子出银子倒无所谓,可是替大
江盟和武当买了一个好名声,心里总不大舒服。”

  两人问是怎么回事,我便解释道:“我在龙潭镇提出改革茶话会,大江盟对此倒没什
么意见,只是确认了一下年龄限制。为了不让江南集团占太多便宜,我还规定凡是名人录
前二十位的高手就算是符合年龄限制,也不得当作年轻选手使用,所以像木蝉、齐小天、
宫难几人都失去了资格。”

  “这很好啊!茶话会不改革的话,确实闷得没什么看头。”鲁卫道。

  “但大江盟提出,要扩大十大的规模,也就是十大变成十大金榜、十大银榜,共二十
个门派。当然,这对所有门派都是一次绝佳的机遇,管他金榜银榜,挨上十大的边,对门
派自身的发展都有莫大的好处。可对我来说,我宁愿江湖停滞不前,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一
窝蜂的发展起来。何况,就目前来说,同盟会下属的门派很可能占据银榜的多数,实力必
然会进一步膨胀,到头来形成难以收拾的局面。”

  “可你还是答应了?”

  我摇摇头,我若是答应了,别说蒋迟饶不了我,就连慕容千秋那个死胖子大概也会恨
死我:“我只答应候补战的优胜名额由原来的三个增加到五个。不过,参加候补战的每个
门派都将获得一百两银子的补助,而进入前十二名但没有进入十大的门派还可以得到五百
两银子的额外奖励。按照上届的规模,这笔银子就高达九千七百两,今届怕是很容易就突
破万五,而这笔银子自然全落在了我的头上。”

  “这不光是出银子的问题,而是这些银子八成要落到同盟会和慕容世家下属的门派手
里。银子是什么?银子就是士气,就是战斗力啊!”老鲁有些忧虑的道。

  “不错!五百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可足够一个二十人的小门派有滋有味地生活上三个
月了,省一点的话,对付一年的吃喝都不成问题,当年春水剑派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三四百
两而已。当然,五百两银子也可以给他们每个人都配备一把说得过去的兵器,让门派的实
力有个显著的提升。”

  “这就是当初为什么那么多门派加入同盟会和慕容世家的原因,同盟会的会盟银子三
千两,慕容世家只多不少,这笔钱足以让一个门派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但如此高昂的
代价,就算大江盟和慕容世家富甲一方,也支援不了多久,对于今年新加盟的门派,江北
那边已经降到了一千两,这足以说明问题了。”

  我点点头:“两家都在各自的同盟军身上花费了巨额的资金,一年多过去了,维持起
来已经是越来越困难,特别是大江盟,它财路不那么通畅,可能比慕容还急需银子,有茶
话会的这些银子救救急支撑个把月,没准儿战局就会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别情,你的意思是,茶话会之后江南江北将有一场大战?”老鲁不由一惊。

  “再不打一仗的话,军心都散了。何况,不管齐放是不是真的受了伤,齐小天代主同
盟会却是千真万确,同盟会因此不稳也是事实,慕容岂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而齐小天也
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位子,两人都有求战的欲望,不打才怪呢!”

  “又要死人了。”老鲁叹了口气。

  我和老南都明白,老鲁的话意味着什么。

  去年的那场争斗虽然持续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两三天的工夫,可双方却有六百人阵
亡,其惨烈程度在近五十年的江湖争斗中绝对可以排进前五,而一旦双方全面交战,死伤
的人数更会直线上升。

  一年前因为种种原因,事情被压了下来,而今,皇上已经基本肃清了杨廷和在朝中的
势力,目光可以越过京城那巴掌大的地方而投向江南了,他那颗少年冲动的心,不知道能
不能容忍再出现去年那种惨况。

  “老鲁,明天我就要起程去扬州,我那个老乡给了我不少支援,总要有个交待。而后
,我还要走一遭武当,清风真人的面子也要保全,这一走,怕是又要十天半个月的,苏州
和竹园秦楼,只好拜托给你了。我知道眼下城里只有一百十几个捕快,远远适应不了当前
的特殊形势,所以我想再招募五十人,上午已经和白知府沟通好了,您老费心帮我把把关
,再训练训练他们。如果你师门的俗家弟子中有人想吃官家饭,两个头领的位子随你处置
,不过,我需要副总捕和一个巡检司──就东山吧!副巡检的职位另有他用,你看给张大
纲找个体面的闲差让他半退休吧!毕竟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

  苏州府副总捕的职位自然是日后留给宗亮也就是高光祖的,公岐山已经证实,大江盟
的确在嘉兴暗算了他,因为他的突然出走引起了大江盟的怀疑。

  只是高光祖机智过人,而大江盟负责具体抓捕行动的刑堂堂主武波,无论如何也想不
到高光祖竟然身怀少林寺绝学金刚伏魔神通,寻常点穴根本困不住他,结果在解往杭州的
途中被他轻易逃脱。

  总算他手下留情,没要了武波的性命,但之后大江盟就再也没能捕捉到他的行踪了。


  我知道高光祖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富贵对他来说有着相当大的吸引力,而我很可能
是他发达的最后机会。

  当然,他要舍弃宗亮的身份,再度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上司的上司是鲁卫─
─就算鲁卫有一百个杀他的理由,为了少林寺的声誉他也会忍下来──而是为了躲开来自
丁聪一派的追杀。

  高丁两人的恩怨大概从十二连环坞覆灭就开始结下了,只是那一战的真相虽然已初露
端倪,但依旧疑点重重。

  不过我可以断定,丁聪和十二连环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虽然丁聪究竟利用十二连环坞干下了多少违法的勾当,还有待高光祖来一一揭开,但
两者的地位已经明显地决定了结局──狡兔死,走狗烹,这可是千古不灭的真理。

  当然,从高光祖能很快以宗亮的面目出现,并且暗助文公达以及胡一飞、来护儿等神
秘高手加盟铁剑门等几件事来看,十二连环坞在覆灭之前很可能已经分裂成了两派。

  倘若不是如此的话,以高光祖的机智,大江盟根本不可能轻松获胜,丁聪要铲除的应
该只是狂妄自大的尹观,而他也的确是被齐放一刀砍去了脑袋,至于那些倒霉的喽啰只是
拉场垫背的。

  可惜这出大戏出了一点纰漏,按照高光祖对少林的说法,他弟弟高光宗本不该死在辛
垂杨的剑下。

  我相信这对于高光祖来说的确是一个不可原谅的纰漏,甚至是场灾难,可问题是,他
说给少林的话真就是他的本意吗?

  我总觉得,高光祖那番话只不过是和少林寺耍了一个谈判的技巧罢了,他应该明白,
少林寺不应该承担责任,更应该指责的人是这场战役的幕后主使,而这个人八成就是丁聪


  十二连环坞里不会有几个人知道高光祖有替身,即便知道他有替身,也不该知道那个
替身其实是他的亲弟弟,也不该知道如何来分辨真身和替身,假作真时真亦假嘛!

  那么,当初在太湖边上,丁聪希望杀死的究竟是高光祖本人,还是只想把那个替身杀
死,好演出戏给隐湖看呢?

  高光祖不得不小心提防,丁聪其实是想把他和尹观一起埋葬在太湖的浩渺烟波里,所
以当他觉得铁剑门有些风吹草动,他便立刻远扬而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一走,必然坐实了丁聪对他出工不出力的怀疑,两下的关系就此
破裂。

  如果高光祖还是少林寺的那个空见,他即便不能回师门,也大可以就此隐身市井山野
,安稳地过下半辈子。

  但如果他心存富贵,那么天地虽大,能走的路却没有几条,而我正是他的最佳选择。


  第六章

  我还是低估了高光祖对富贵的热衷,我欲去扬州,行到镇江,刚在馆驿住下,驿丞来
报,说有客人到访。

  我以为是漕帮听到消息前来拜会,出门一看,却是个陌生的胖大汉子,只是,那张脸
虽然从没见过,但精光闪烁的眸子却是相当熟悉。

  “在下高光宗拜见王大人。”胖大汉子深施一礼,恭敬地道。

  “高光宗?”我不由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高光祖即想投靠我,却又不想让我知道
他的真实身份,竟冒充起他的亲弟弟来,不知是他对师门少林仍有些香火之情,不愿让我
知道少林有这么一段丑事,还是另有打算。

  但无论如何,他此举却让我顿时警惕起来,嘴上却道:“原来你就是高光祖自小失散
的弟弟,难怪我当初一看到你,就以为你是你哥哥再世!可你怎么变成了宗亮,又怎么和
铁剑门搅到了一处?”

  “大人明鉴,高光祖的确是在下兄长。至于铁剑门之事,可否容在下慢慢禀告?”


  高光祖眼中恰到好处地闪过一道赞赏或者说是敬仰的目光,然后跟着我进了馆驿,边
走边道:“大人难得轻车简行,若觉不惯,光宗愿随行左右。”

  我此番出行,的确是少见的单人匹马,因为我实在不放心竹园,有限的力量自然不能
再分散了。听高光祖的语气,显然是对我有过一番研究。

  “眼下江湖哪个门派没搜集过大人的情报啊?当然,铁剑门的情报可能是其中最详细
的,连大人小时候掏过哪棵树上的鸟,又偷过谁家的狗都记得清清楚楚。”高光祖解释道


  “无聊!”我哂笑了一声:“打探情报固然不厌精细,可综合情报的人却要懂得取舍
之道,去芜存菁。铁剑门是谁负责情报?没人吧!因为你们的情报根本不是自己打探来的
。”

  “这自然瞒不过大人,事实上,铁剑门的情报都是大江盟转来的。”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可光一个大江盟能调查出我在扬州的一切吗?特别是那些小
时候的事情,没有官府的配合,如何查得出来?他们的行动又如何能瞒得过慕容家主?”


  高光祖顿时语塞,我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怎么,不想跟我说说丁大人的
事情吗?”

  “大人,在下可是高光宗,而不是宗亮啊!”高光祖眼珠只躲了一下,便正视着我道


  我心中大奇,高光祖话里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就像宋廷之说的那样,丁聪虽对他不仁
,他对丁聪不能不义。

  然而丁聪并没有像救过宋廷之那样救过高光祖的命,他又决心投靠我,那还和丁聪讲
的哪门子义气?!

  “你不愿意说,我不勉强。不过,有件事提醒你,我虽然不是个刻薄寡恩的人,但和
丁大人一样,对三心二意之徒向来毫不手软,你想仔细了。”

  “大人放心,在下定一心一意为大人效劳!”

  看到他谦恭的模样,我心里蓦地闪过一丝悲哀。

  如果他像老南一般视富贵如无物,以他的绝顶身手,九成九是我要去讨好拉拢他,而
不是像现在这般在我面前低三下四。

  主客易位,只在有欲无欲之间,无欲则刚,有欲只能为别人所乘。可就连孔夫子他老
人家都说“吾未见刚者”,这天底下又有谁能无欲呢?

  “这就好。”我放缓了语气:“光宗,那你先跟在我身边好了,至于铁剑门和宗亮的
事情,等你想通了,我再听你的故事。”

  有高光祖护卫,我这一夜反倒睡得极不踏实,几乎都在半睡半醒之间,听隔壁高光祖
也是辗转反侧。

  天刚蒙蒙亮,我索性就爬了起来,高光祖听到动静,也起身盥洗开来。

  “光宗,有没有兴趣陪我练功?”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高光祖闻言眼睛顿时一亮,二话不说,立马拔刀横在胸前。一刀在手,他身上所有的
猥琐气息顿时消失殆尽,如川渟岳峙,气势咄咄逼人。

  “咄!”

  两人几乎是同时吐气开声,两把刀几乎同时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又几乎是从同一
个角度斜劈下来,带起的罡风几乎同时荡起了两人的衣角,唯一的不同,只是两人脚下的
变幻。

  我踩出的幽冥步轻盈迅捷,神鬼莫测,短短一瞬间,我就变换了数次方位,每一次变
换都让刀光更盛。

  相形之下,高光祖的脚步就有些笨拙,但他每一步都坚实无比,腰刀每每能够封住斩
龙刃的凌厉攻势,从我掌心传来的巨震也一次强过一次。

  这就是少林寺最霸道的武功金刚伏魔神通吗?果然有降妖伏魔之力!

  我心里暗赞不已,在我几乎十成内力的推动下,毫无花俏的硬碰硬成了检验双方内功
深浅的试金石。在高光祖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的同时,我也已经试探出来,他的内力绝不在
我之下,臂力更在我之上,倘若换上一把顺手的禅杖,让他施展出天下闻名的达摩十八杖
,我都无法硬撄其锋!

  天魔杀神一招七式,两口刀便硬拚了七回,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荡神诀”,刀
再度相遇。

  高光祖尚有余力,他那口腰刀却不过是一把凡品,终于无法抵挡斩龙刃的锋利与坚硬
,“喀吧”一声断裂开来,刀头当啷坠地。

  “好身手!”我长吁了一口气,望着额间鬓角微微有些汗迹的高光祖:“天魔杀神、
荡神诀,光宗,原来你我还有同门之谊。”

  高光祖不易为人察觉地迟疑了一下,才道:“属下倒是想高攀,可惜当初传给我们的
天魔刀法只有三招,天魔杀神、荡神诀和天魔群仙破。传我们刀法的人也说,我们连神教
的记名弟子都算不上……”

  “神教?光宗,神教魔门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太在意。佛门未必都是佛,道门未
必都是仙,魔门自然也不都是魔。”我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何况,一入官场,管你
什么佛道魔的,大家都是一种人,官人。”

  高光祖一时无语,我问和他一同修炼这三招天魔刀法的是不是胡一飞他们,高点点头
,可问及传授他们刀法的师傅,高却摇摇头,说是个蒙面人,只传了他们一天刀法就飘然
而去,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一皱眉,我很清楚高光祖眼下的原则,能说的他绝不撒谎,不能说的干脆保持缄默
,如此说来,他是真不知道这个蒙面人究竟是何人了。

  然而,传给他们的刀法虽然只有三招,却是天魔刀法中的精华,非魔门弟子无法得知
刀法的奥妙,可魔门本就弟子凋零,三宗中日宗、星宗的正式弟子不过十七人,而且俱在
我的掌握中,他们中间绝对没有人曾和高光祖打过交道,那么这人只可能是月宗门徒了。


  我沈吟片刻,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高光祖说是去年正月。

  去年?还好不是太久远的事情,我和六娘的情报网或许可以查到几个嫌疑人那时候的
行踪。

  只是这人的用意,我一时却想不明白,天魔杀神这三招刀法虽然精妙无比,但因为不
是一整套的刀法,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像高光祖这样的高手或许可以吸收消化,将它融入
自己原来的武学体系中,其余像胡一飞他们因为资质所限,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大的好处。


  偶尔当奇兵使用,或可收出其不意之功,然太过依赖这三招,一旦被人识破,反有败
亡之忧。

  若是说想冒充魔门行事,可高光祖已经投身铁剑门一年多了,江湖上却没听说过魔门
作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事实上这一年多来除了我之外,就根本再没有和魔门相关的其
他任何消息了。

  想不出个所以然,我干脆密函一封送至竹园,交给六娘来处理。然后带着高光祖拜会
了镇江知府,又借了套九品便服给高光祖换上,他顿时就有了些做官的气象,加之变换了
容貌,看上去和草莽高光祖自然是大不相同。

  出了府衙,两人径直去了兵器铺子。我身上虽然有好几件兵器,可件件都是亲人的一
份心意,自然不好送他。

  高光祖选了一口上好的斩马刀,转身见我手里拿着一把铁尺,不由一怔。

  “刀是大凶之器,出鞘见血,只能用在江湖。对捕快来说,非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它
,犯人即便有罪,是杀是剐,那也是府县的权力。”

  高光祖点头称是,对于就任从九品的东山巡检司副巡检,他并没有任何异议,因为他
知道,我和老鲁包括南京的苏耀都是从这个职位上升迁上去的。

  老板是个很谨慎的人,虽然见高光祖穿着官服,可依然要记录他的身份。他看过路引
后,回身记下了名字,而路引自然落到了我的手里。

  路引的主人是高光宗,而且不像是伪造的,想来高家这对兄弟时常换用路引,十二连
环坞覆灭的时候,哥哥正好拿着弟弟的路引出门在外。

  他们哥俩本就十分相像,再有这张路引,除非高光宗从地底下爬出来,否则,高光祖
假冒弟弟身份一事倒不怕有人兴风作浪了。

  过江安抚了慕容一番,我连夜离开了扬州,我离开苏州之前便得到了蒋迟的密函,他
说他很快就回应天,约我在应天一晤。

  从镇江到应天的官道上不时看到结伴而行的江湖人,眼下离武林茶话会只有半个多月
了,往年这时候,那些手头宽裕或者想在茶话会上有所作为的门派,便开始向举办地聚集
,以便提前适应场地和气候,今年当然也不例外,数量甚至更有甚焉。

  难道是大江盟有意走漏了消息?我暗忖,便叫高光祖去打探一番。

  和大江盟的协定并没有公开,武当虽然透过大江盟传来消息,说已经同意了该项协定
,但希望在我和清风会晤之后再公布它,两家都想把协定达成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好让
自己能更体面地从茶话会事件中解脱出来,为此两家似乎隐隐生出了一丝龌龊,大江盟先
下手为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高光祖去了半天却不见人影,倒是后面隐约传来了争吵声,掀开后车帘一看,在百丈
外的官道中央密密麻麻聚集了一大堆人,不知在干什么。

  好奇的人们围拢过来,人越聚越多,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着急赶路的马车夫急得大
声地咒骂,马鞭子甩得啪啪直响,和着马嘶驴叫,着实热闹。

  我下了马车朝人群走去,脸上的易容虽然简单了点,但足以瞒过路上的行商和普通的
江湖客了,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到热情的问候和谦恭的敬礼。而离人群越来越近,争吵声
也越来越清晰。

  “……大吹法螺吧你,十招?你以为你是孙不二啊!老子若是输了,我们万剑堂就此
打道回府,永不参加茶话会!”一粗鲁声音吼道。

  “这可是你自找的!”接话人的嗓门丝毫不比方才那人小:“老少爷们让开点地方,
让俺来教训教训这个狂妄小子!”他叫了两遍,人群才依言开始慢慢向外移动。

  我眉头一皱,茶话会前一个月禁止私斗,这可是江湖不成文的规矩,除了最初一届有
人违反之外,其余十一届再无门派敢破坏这条规矩,违反了虽不至于被灭门,但绝对会被
孤立起来,江湖其他的所有门派都会公开和它断绝关系,而它也会发现自己在江湖上变得
寸步难行,支撑不了两年,整个门派就会垮掉。

  如今,怎么又有人想试探这个禁区?

  我的目光很快找到了高光祖,他夹在人群中,阴沈着脸正望着圈子中央。

  这个笨蛋!我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句,真是做贼做惯了,干什么都心虚!

  我立刻传音给他:“光宗,你现在已经不是铁剑门的总管了,而是专司治安的巡检司
副巡检,怎么也杵在这儿看热闹!这样的意气之争,只要有个官差出面,很容易就被制止
,对自己有点信心,防患于未然,可比亡羊补牢强一百倍!”

  高光祖遽然一惊,也没见他如何动作,前面的人就纷纷倒向两旁,看起来就像众人自
动给他闪出了一条道路似的。

  厚厚的人群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叮当的响声告诉我,高光祖还是
晚了一步,两人已经打起来了。

  我努力从嘈杂的人声中辨认着兵器破空的声音,在脑海里勾画着两件兵器运行的轨迹
,轻灵的是万剑堂的剑,而它的对手该是一把雁翎刀,可惜他的刀法远远赶不上他的嗓门
,当然,更赶不上突如其来的一股强大的让人窒息的刀气。

  “呔!苏州东山巡检司副巡检高光宗在此!尔等大胆刁民,竟敢公然私斗,还不快快
住手?!”

  雷霆般的怒吼突然在人群中央响起,那不比佛门狮子吼差多少的吼声震得许多人面如
土色,人群顿时静了下来,于是,圈子中央传来的兵器坠地声就变得异常清晰。

  “尔等何方人氏、何门何派,速速报上姓名,呈上路引!”

  两人诺诺报上了姓名,人群中也渐渐多了些耳语声。

  “哇,是削铁如泥的宝刀,一刀就断了两件兵器哩!”

  “笨,人家这是武功高强!没听他说么,他是苏州府的捕快!苏州府,晓得吧?王动
和鲁卫的大本营,想在这两人手下混上个副巡检,没两把刷子怎么成!只是……高光宗?
这名字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高光祖劈头盖脸一顿申斥加威胁,才放了两人,在众人敬畏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赶上
了我。

  “大人,这感觉……真好!”高光祖努力保持着平静,可脸上微微泛起的红光和精光
闪烁的眸子却把他内心的兴奋暴露无遗。

  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扼住别人的命运,这感觉当然很好,不过,你自己的命运却
也同样握在了别人手中。

  “来日方长。”我微微一笑:“记得你自己已经是个官就好,还有,记得用铁尺。”


  不过,高光祖的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在龙潭镇,我听到了一则消息──
分属两个不知名小门派的两个不知名江湖人,在两个时辰前的一场私斗中丧生。

  第七章

  “别情,你最近太软了!当初,你可没把齐放放在眼里,在他五十大寿的寿筵上,你
说屎遁就屎遁,说尿遁就尿遁,那是何等威风啊!”蒋迟勾住我的肩,一边往书房走,一
边半真半假地笑道。

  “无欲则刚,有欲则不刚啊!”

  “无欲则刚?屁话!没欲望,丫的你刚给我看看。我想着小凤仙,才他妈的能刚呢!
”他嘿嘿淫笑起来:“奶奶的,小凤仙算是喜欢死我这刚了。”

  我不觉莞尔,一个多月没见,我还真有点想念他的粗言俚语,就像想念老朋友似的。


  不过蒋迟话糙理不糙,无欲则刚,刚得锋利,伤了敌人,也伤了朋友;有欲而刚,却
是刚中有柔,满足了别人,也满足了自己,哪个高明,就全看自己的取舍了。

  “小侯爷就光惦记着凤仙姑娘。”从书房里迎出一袅娜妇人,定睛一看,却是蒋嬷嬷
蒋烟,只是换上了一身银红色缎子面刺绣白牡丹的夹袄和石榴裙,梳起了江南时髦的凤头
髻,整个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竟很有些妩媚动人了。

  “没想到蒋大……夫人也来江南了。”

  “郡主才是大夫人哪!”蒋烟眼波轻转,拈指含嗔的模样还真有点江南小家碧玉的味
道,看得蒋迟色眼放光,不是顾及是在自己的丈人家里,大概早就冲上去将她搂在怀里了


  而我听蒋烟话里的意思,显然已经偷偷嫁给了蒋迟,忙道了恭喜。

  “我那媳妇还不知道呢!”蒋迟解释道:“蒋烟她来江南本是要去宝大祥学习一段时
间的,正好和我同路,嘿嘿,一路上孤男寡女的,你想必也能理解。等回京,还要你帮我
说上几句好话,徐菡现在可是最信你的话了。”

  两人说笑着进了书房。蒋迟只比我晚离开京城半个月,并没有多少新消息,两人的话
题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茶话会上。

  “……之所以没等和你见面就和大江盟达成了协定,是因为我发现李佟的身份有可能
会被泄露出去,逼得我不得不尽快结束谈判。不过协定的大多数条款无关痛痒,真正实打
实的,就是每年要多掏近两万两银子,如果朝廷不认可这笔开销的话,只能自己掏腰包了
。”

  “两万两?这还真不是个小数目哪!”虽然话语里有些感慨,可蒋迟似乎并没有把银
子的事儿放在心上:“大不了日后让十大均摊一下,一家不过两千两而已。”

  “东山,十大中也有苦哈哈的主儿,一年下来怕也赚不上两千两银子。”我提醒他道


  “吓,苦的就是你媳妇的春水剑派一个,其余的,哪个不打着十大的名头狂收暴敛啊
!别说两千两,再多一倍叫他们拿,他们也得给我拿──没银子还玩个屁十大啊!再说了
,那时候该没有什么大江盟、慕容世家的出来跟我捣乱了吧!”

  “那倒是。”我心中一凛,明白蒋迟希望我在把掌控江湖的大权移交给他的时候,已
经把江南江北的问题解决了,脸上却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东山,你不会想藉机发
茶话会的财吧?”

  “总该收点辛苦费。别情,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反正春水剑派今年铁定要退出了,
摊派银子也摊派不到你媳妇头上。”蒋迟一脸嘻笑,旋即小眼睛一眯,恶狠狠地道:“奶
奶的,钱要到阎王爷的头上,真是要钱不要命了!这银子也别让朝廷出了,你先垫着,到
时候我连本带利一遭给你要回来。这叫什么来着,对对,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就是这一
句了!”

  我没想到,协定中我认为最难解释、最难交待的部分,在蒋迟眼中反倒成了敲诈勒索
的最佳藉口,于是我好心提醒他江湖风波险恶,小心对手情急之下铤而走险。

  蒋迟却笑了起来:“十大都是有家有业的主儿,除非想造反,否则,哪个当真敢和官
府作对?两千两银子又不是个天大的数目,动动脑筋,流点血出点汗,很容易就赚回来了
,何必大动干戈的?再说了,人活在世上,不都讲究个面子吗?就像大家都是同朝为官,
张三在粉子胡同包了个姑娘,李四就算没几两银子,也总要去开开荤见识一番吧!在江湖
上行走的又不是猪啊狗的,都是一个个的大活人,能不要面子吗?你少林、武当出得起银
子,我偏偏出不起,这脸往哪儿搁?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古人诚不欺我。”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东山,你还真
是把江湖给看透了。”

  心中却暗忖,蒋迟还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江湖人。在他的心目中,或许百花楼的龟
公还比江湖人强──龟公好歹是良民,江湖人大概已经和强盗画上了等号。就像他在京城
结交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却偏偏没有一个纯粹的江湖人,难怪高光祖在镇江目睹蒋迟
的行事作风后,权衡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投入我的怀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趟,我还真长了不少学问。”蒋迟自夸了一番,随即
正色道:“别情,你说你李佟那个身份有危险?”

  我点点头:“是丁聪丁大人的西席柴俊文,他可能对我比较熟悉,又在京城见过我几
次。记得我曾和你提起赵鉴逛窑子的事儿吗?几次都是柴俊文做的东。”

  我藏了个心眼,虽然我没听说蒋家和丁聪之间有什么亲密的关系──由于本朝严禁外
戚干政,蒋家在皇上的皇位尚未稳固之时,行事小心谨慎,自然不会去结交封疆大吏,留
人口实──但随着丁聪投入继统派,两者已经变成了同盟,而蒋家对付张后一族也需要外
援,两下很可能一拍即合,我不得不小心从事。

  “浙江藩司丁聪?他的西席怎么会对你那么熟悉?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还不认识他,
这是怎么回事?”

  “在京城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他。”我解释道:“起因是宝大祥一案,当时丁大人
对此案十分重视,派人坐镇杭州府,所派之人就是柴俊文,而我却是宝大祥的讼师。只是
他隐身幕后,我自然没见过他,也就不认识他。直到这次去杭州,才无意中发现,和咱们
顶头上司一起喝花酒的那个老者就是他柴俊文!”

  “我知道这案子,你小子为了媳妇,得罪了一省的首长,不是桂大人从中说项,大概
没你好果子吃!”蒋迟恍然大悟,可旋即皱起了眉头:“那个柴什么的怎么不在京城揭发
你的身份?你犯的可是欺君之罪啊!”

  “我怎么知道!”我一摊手:“或许,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万一弄错了,变成诬告
当朝仪宾,就算我想饶他,代王爷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好像哪儿不对!”蒋迟摸了摸自己那张胖脸,琢磨了半天,突然道:“别情,你说
赵鉴和丁聪是什么关系?”

  我心道,我提了两次赵鉴,你丫总算反应过来了,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说了一遍,道:
“如果赵鉴动用刑部的力量,李佟的身份保不了多长时间。”

  “至少在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刑部并没有什么动作,那几天我可是天天泡在刑部,再
说,调查一个驸马爷,不可能不让李承勋知道,而眼下这位李侍郎可是和小爷我推心置腹
的。”蒋迟沈吟道:“不过,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那边可就不好说了,郭槐、廖喜都是赵
鉴的得意门生,极有可能越过刑部,私下里进行调查。”

  他边说脸上边浮起了一丝忧虑:“别情,这郭廖两人可都不是白给的主儿,我真怕他
们查出来什么。哎,我就不明白,当初在沈篱子胡同的时候,你丫是怎么跟皇上说的,偏
偏弄出个李佟来,这下可好,自己挖坑儿,倒把自己埋了进去。”他想了一会儿,才接着
道:“要不,我做个和事佬,你和丁聪讲和?”

  我心里不期然一动,旋即打消了和解这个荒唐的念头。

  倘若只有宝大祥这一件事,或许我和丁聪还可能抛开恩怨,结成利益之交,但我剿灭
了宗设,等于彻底断绝了和解之路,小辫子抓在我手里,他不除掉我,怕是寝食难安。


  “东山,和解是万万不可的。”我知道为了自己的利益,有必要点拨一下蒋迟了:“
宗设一案,你知道吧!当时沈希仪请旨在东南四省禁海,然而宗设依然能够得到补给,其
中最大的补给点就在宁波,可宁波知府朗文同并没有因此丢官罢爵,只是被吏部记过一次
、罚俸一年而已,原因何在?只因为他有丁大人一力担保的缘故。”

  “你怀疑丁聪涉嫌走私?丫的你怎不早说?”蒋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下子严肃起
来。

  “我没证据,岂能胡乱议论一个二品大员?再说,你和丁聪又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

  “但姑姑对丁聪的印象却很好。”蒋迟苦笑道:“她这回生日,没几份礼物合她心意
,可对丁聪手书的‘清静经’却大大赞赏了一番。”

  “啊?”我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东山,这事儿透着蹊跷,你不可不查。


  丁聪书法之妙,当朝几无敌手,太后欣赏他的字并不奇怪,可他怎么知道太后崇道?


  这件宫里的秘密,连我都是因为蒋迟和义父邵元节的缘故才知晓,是丁聪在宫里布有
耳目,还是他揣摩人心的本领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皇上极重孝道,为了他的亲生父母,他甚至不顾自己皇位未稳,便和当朝权臣杨廷和
斗了起来,倘若丁聪真的讨得了太后的喜欢,倒真的是件十分棘手的事情。

  蒋迟一点就透,点了点头便陷入了沈思,半晌,他才道:“桂大人知不知道丁聪之事
?”

  我摇摇头,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大概蒋迟以为我和桂萼的关系比和方献夫更紧密,若
是他换个问法,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献夫了解其中的内幕,让他觉得我对他有所保留,对我可是百害而无一
利,眼下我一视同仁,他只会觉得我不过是因为没有证据,才没有对他讲明此事。

  “你丫倒真谨慎!”蒋迟揶揄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倘若丁聪真的走私,那可是件
惊天大案,咱们破了此案,就是大功一件,朝中那些唧唧歪歪的老家伙们这回该没话可说
了。我看,你也先别告诉桂大人了,他那火爆脾气,一准儿打草惊蛇,咱们私下先调查一
番,等查个八九不离十的,再请他弹劾丁聪。”

  一闻此言,我心中暗道:还怕打草惊蛇呢!嘿嘿,我早就把丁聪吓成惊弓之鸟了。


  可嘴上却赞道:“高见!不过,丁聪在浙江经营数载,上下早已变得铁板一块,泼水
不进,偏偏浙江的线人网被破坏的最为严重,重建至少需要一年时间。东山,你看能不能
想办法把丁聪调出浙江?”

  “难。”蒋迟摇摇头:“调他来京?听说你姑父曾经举荐他入阁,可费宏不干,皇上
现在很倚重费宏的。更何况,调去别的省,丁聪要干吗?他才没那么傻!一旦求到姑姑那
里,姑姑虽然不会干涉朝政,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她大概还不至于推托。”

  蒋迟说着,发起愁来:“别情,这事儿还真棘手,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倒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我故意沈吟道:“东山,我曾经夜探丁府…
…”

  “啊?!”蒋迟吓了一跳,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艳羡之色:“奶奶的,我怎么忘了,你
还是个什么江湖十大的,飞檐走壁自然不在话下!喂,别情,你说那洞玄子十三经我练了
一个月就有小成,有没有类似的武功秘笈,我练它一个月也能像你一般高来高去的?一个
月不行,一年也成啊!”

  “东山你死心吧!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足足练了十七年才有今天,那苦你没法儿
吃,也没必要吃,何况你早过了练武的年龄,还是专心练十三经吧!我保你床上的功夫越
来越深!”

  蒋迟遗憾地讪笑了两声,道:“别情,莫非你是想从丁聪的老巢里找到什么证据?”


  我点点头:“可惜,丁聪身边有高手寸步不离地守卫,书房则机关密布,我也无功而
返。”

  “哦?如此说来,这厮定有问题!”蒋迟不惊反喜,问道:“他身边究竟是什么人?


  “两个三十多岁的美貌少妇,该是丁聪的侍妾,至于她们的来历,眼下还没有线索。


  李岐山早就告诉过我,说丁聪身边有高人,可我还是低估了他。那一对美妇,江湖不
见经传,可身手着实可观,绝不比解雨、萧潇稍差,且六识与萧潇一般惊人,我尚在五丈
之外,其中一女就发现了异常,好在幽冥步独步江湖,才躲过了她的搜索。

  我都暗自庆幸,没有听从文公达的建议去拜访丁聪,否则很可能被那两女发现什么蛛
丝马迹。

  江湖藏龙卧虎,一份名人录自然无法将江湖所有高手一网打尽,但以我见识之广,竟
也无法认出两女的武功出处,我心中一直隐隐不安,总觉得暗中似乎隐藏着一个可怕的对
手,正对我虎视眈眈。

  “我需要时刻不停地监视丁聪,但因为他身边有这两个高手,而宗设本人的武功亦直
追十大,负责监视的人手必须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而且需要相应的身份掩护他的行动
……”

  “你是说,借用刑部的名头?”蒋迟眉头拧了起来:“谁知道丁聪和赵鉴是什么关系
?人家是‘四同’之一,八成亲密的很。”

  我一怔:“同乡、同门、同科、同志这四同,丁聪和赵鉴哪一同也挨不上边呀?”


  “你这是哪年的老皇历,还同志哪!”蒋迟哈哈笑了起来:“是一同嫖过娼!这关系
比同门同乡还近呢!特别是在官场上,你能和你的政敌一起去嫖女人吗?”

  “这倒也对!”我苦笑道,不经意间我竟有点落伍了:“刑部不能动用,那么只剩下
锦衣一条路了,可你我虽是锦衣副千户,却无权擅自招收下属……”

  “不就是要几个锦衣名额嘛,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蒋迟大包大揽道,蒋家和锦衣
卫统领张佐关系密切,塞几个人进锦衣倒不是什么难事。

  但我还是提醒蒋迟:“东山,我要的可是空白官文,否则,送京城报批,一来一回,
颇耗费时日,容易丧失机会,当然,事后备案自然是少不了的。”

  蒋迟略一迟疑,说若是张佐为难,他就直接和皇上说,就说是他自己要用,想来不会
有什么大问题,又问我说等他回京再办此事来不来得及。

  “此事不宜久拖,时日一长,易生变化。不过,你若是看完茶话会就回京的话,估计
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心中暗喜,有锦衣卫这个护身符,我招揽的几个江湖好手像李岐山、铁平生他们行
事自然就方便安全多了。

  至于监视丁聪,因为章圣皇太后的缘故,或许有这个必要,但就像方献夫说的那样,
皇上杀人是不需要证据的,即使需要,现场伪造也来得及,届时谁敢说那是假的?

  我去丁府,不过是想确认一下,在京城百花楼与赵鉴在一起的那个老者究竟是不是柴
俊文,毕竟,李佟身份的暴露对我来说更致命。

  而去一窥丁聪,只是想见识一下,这个一直未曾谋面的对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仅我要回京,你也一样。邵真人年底要离京回龙虎山,明年二月才能回来,这期
间皇上的修炼,就要完全靠你一个人了。”蒋迟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别情,这可是个千
载难逢的机会啊!”

  “东山,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机会。”我笑道,心中却叫苦不迭,刚和自己心爱的
女人聚首没多久,就又要分别一段时日了。

  可转念一想,眼下京城得意居是我最薄弱的环节,宁馨又有身孕,此去京城,倒是可
以多照顾她们了,心里这才好过一些,眼珠一转,叫苦道:“既然如此,那东山你还是让
徐公爷五军都督府的八百里加急快马走趟京城,把锦衣卫的事儿办妥了吧!否则等到明年
二月,啥菜都凉了。”

  第八章

  “你就是高光祖的弟弟?”

  牛首山下小校军场的门口,我和蒋迟相继从马车下来,我望了一眼正掀着车帘向外观
瞧的蒋烟,她云鬓微乱,满脸慵懒之色。而蒋迟则瞥了一眼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的高光祖,
随口问道。

  高光祖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听到高光祖这个名字,蒋烟的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高的脸上,只是她似乎察觉到我的
眼角余光,眼珠自然地转开,随手整了整鬓上的玉钗。

  我心下狐疑,却听蒋迟道:“高光宗,嗯,这名字好彩头,好好跟着王大人,少不了
你光宗耀祖。”

  高光祖说还要小侯爷多多提携,蒋迟淡淡回了一声,旋即拉着我的胳膊,指着校场内
忙碌的人群,笑道:“别情,这可是我特意央求我老丈人替你找来的,全是即将流放的囚
犯,半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给我打造出一个崭新的比武场,工钱嘛!自然一两银子都不必
花……”

  顺着蒋迟手指的方向望去,整个校场已是面目全非,我上次见到的所有的地面上的物
事都已经被拆除了,甚至包括我原本想用来主持茶话会的点将台。

  校场中央已经挖出了一座长五丈宽三丈深一尺的地基,而且还在继续向下挖掘。四周
,一圈宽几达五丈却高不盈尺的青石垒成的墙体将校场团团围住,只在东南、东北、西南
、西北四角上留了出口。

  “东山,莫非你是要把今后茶话会的举办地都放在这里?”

  蒋迟得意地点点头,我迟疑道:“可这是校军场……”

  “这你不必担心,日后这里就是演武场了,正好给五军都督府辖下的卫所搞个比武什
么的。”

  他指着场地中央的地基:“这里搭起的就是擂台,从校场的四面八方都能看得到比武
的情景。”他又指了指东面:“那儿准备起上一座阁楼,贵宾和十大门派的掌门自然要好
生招待。面子有了,再让他们掏钱,心情总会愉快些。可惜,这一届是来不及了,只能临
时搭个棚子将就将就。”

  “不得了啊,东山!”我诚心诚意地赞了一句,所谓三代穿衣,五代吃饭,这世家子
弟的气魄同样需要几代才能磨练出来,相形之下,进了官场的我倒有些缩手缩脚,全不似
走马章台时的放纵自如了。

  “反正这里不是京城,再不露一小手,连老丈人都要看轻我了。”蒋迟笑道。

  我点头称是。环视四周,校军场叫蒋迟这一修整,擂台四周俱可以清楚地观看比武,
无形中扩大了可以容纳的人数,我默估了一下,四周坐上两千人不成问题。

  参加上届茶话会的江湖人共有近八百名,今届因为奖励措施的出台,人数很可能大幅
增加,原本我还担忧场地,而今难题自然是迎刃而解了,甚至座位还能有不少余裕。

  座位白空着倒是有点可惜,我心中一动,转头对蒋迟道:“东山,我倒有个现成的赚
钱主意。”

  一听到赚钱,蒋迟顿时来了精神,忙追问起来。

  “东山,京城里有钱的主儿平日消遣什么?不过是喝酒、听书、斗蛐蛐、玩女人那么
几样罢了,应天府大概也不例外。再好的酒天天喝,再美的姑娘夜夜看,也都生厌了,这
时若是有个新奇的玩意儿,势必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蒋迟眼睛一亮:“你是说,这武林茶话会对外开放,就像天桥的把戏场子,你给银子
,我就让你看?”

  “对,银子少了还不成!应天府百万人口,还怕找不出肯掏银子的人吗?”我笑道:
“而且,这仅仅是赚钱的第一步。校场四周虽然都能看到比武,可总有些位置视野最好,
想坐在这样的位子,当然没问题,不过要拿银子来。而且,这帮人上哪儿都少不了吃吃喝
喝的,牛首山下又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庄,事先预备些好酒好菜,又是一笔银子。当然,所
有这些银子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彩金的抽头来得多。”

  “彩金?”蒋迟闻言,越发兴致高涨:“你是说赌比武的输赢?”

  “岂止。从每场比武的输赢,到十大最终的排名,只要能分出结果的,都能设赌。事
实上,茶话会从第一届开始,就备受赌徒关注,江南各大赌场都会开出盘口,下注的金额
每届都极其惊人。”

  “丫的怎么没听白澜提起过,京城也没见过它的盘口啊?”

  “京城是什么地方!有盘口也是地下的,何况你又不好赌。”

  “可我知道做庄究竟有多大利益!”蒋迟两眼放光:“别情,这银子可不能不赚啊!
让别人白白赚去,咱哥俩不成傻瓜了!这庄一定要做!”

  “英雄所见略同!”我一挑大拇指:“咱们不能阻止人家去赌场下注,但是咱有一批
现成的赌客,这些肯花银子来看热闹的人就是应天府最肯花钱的主儿,搞个现场下注,既
刺激,又能马上得到结果,不怕这些家伙不掏钱。”

  “正是!”蒋迟兴奋地道:“你丫再控制几场比武,弄上几个冷门,让外面的赌场赔
得只好关门,对咱们可就更有利了。”

  “那可得慢慢来。”我不想打击蒋迟的热情,便使出了缓兵之计:“你我无法出面,
要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操办此事。”我沈吟了一会儿,才道:“东山,你看瑞孚祥的林百川
林老怎么样?他很识大体,又是你的亲戚,交给他的话,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他放弃头领线
人的损失。”

  蒋迟思索了一下,大概也想不出再合适的人选,便道:“那就他吧!不过,这人我不
熟悉,总不太放心,他又是我长辈,真出事儿了,我不方便说话。新的南直隶头领线人不
是已经找好了吗?我记得好像还是你的一门远房亲戚,干脆让他也参与进去,互相有个牵
制。”

  这事儿不必和蒋迟客气,我点头称是。

  事不宜迟,我和蒋迟赶回城中,先和徐公爷打了招呼,得到了他的支援,随即招来了
林百川和化身为我表弟的韩真,商讨借茶话会发财的大计,然后四人一同去拜会了负责此
届茶话会安全保卫的神机营统领李国。

  李国已得到了徐公爷的指令,又听可以分得三成收入,自然是鼎力配合,而林百川得
到这美差,不仅对我态度大有好转,而且热情高涨,仅仅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就已经大致
将事情安排妥当。

  “清风比你更心急,你着的哪门子急?”

  听我说要连夜启程奔赴九江,蒋迟坚绝不放:“这几日天天和都督府的那帮武夫喝酒
,都快把我给闷死了,今儿你无论如何陪我痛快一回,秦淮河的花船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我无奈,只好应允。

  秦淮河上的风月我是熟稔的,当年乡试暂居应天,少不了去花船寻花问柳。

  虽然两年过去,这里已是物是人非,相识的女子大多风流云散,不过生活依旧在继续
,鸨儿依旧爱钞,姐儿依旧爱俏,遇上多金的蒋迟和潇洒的我,鸨儿高兴,姐儿也高兴,
留香舫又是河上数一数二的画舫,于是就招来了秦淮河上八大花魁之四,等花船荡到江心
,人也入了花心。

  身下的少女很快就没了力气,我有些兴趣索然地从她身上爬起来。这个唤作林淮的少
女据说太半是因为通晓诗文才登上花魁宝座的,平素眼高于顶,并不太知道如何取悦男人
。而我也是因为她弱质纤纤,才动了一点怜香惜玉之心,谁知床笫之间她比我想像的还要
青涩,几如替雏儿开苞一般,弄得我既不能大开大阖,又没有见红的刺激和快感,自然有
些无趣。

  两侧船舱却都战事正酣。蒋迟自恃身怀十三经绝技,独战一双姐妹韩霓、韩裳,更是
给妹妹韩裳破了瓜,却没落了下风;而高光祖也和八大花魁中最年长的俞淼战了个旗鼓相
当。

  听着淫声浪语有点心烦,我悄悄走出了船舱,一直在外面偷听的年轻老鸨喜姐儿笑着
问我要不要再找个姑娘,我摇了摇头,心道,这野花还是不比家花香啊!

  和这个知情知趣的鸨儿调笑了一会儿,上了甲板,放眼望去,往来如梭的花船俱是灯
火通明,映在水中,仿佛水面上点了千盏万盏明灯。

  悦耳的笙歌伴着欸乃桨声,飘飘荡荡的直钻进人的心眼里,饶是河上风冷月清,却让
人心头涌动着挡不住的春意春情。

  不愧是江南第一等的繁华所在!

  和初次见到秦淮河一样,我不禁感慨起来,那时我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两年过
去了,秦淮河依旧是风月无边,而我的心却有些老了。

  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把我从沈思中惊醒。回头望去,只见纤弱的少女林淮似乎被
我的动作吓了一跳,怔怔地站住了,怀里抱着的大氅都差点掉了下来。

  见我脸上露出微笑,她才俏生生地走了过来,垫起脚尖,羞涩地替我披上了大氅。


  “天凉,河上寒气重,回房歇息吧!”少女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丫头,妳终于开始学习如何体贴男人了,我心道。

  换作以往,我少说要把少女搂在怀里,用大氅把两人紧紧裹在一处轻怜蜜爱一番,可
眼下我已经没那份心情了。

  又一艘偌大的花船载着笑语欢歌从远处缓缓驶来,船上的歌声靡靡动人:“……挨着
靠着云窗同坐,看着笑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林淮跟着细声和唱起来,歌声倒是婉
转动人,可在床上却难得听她一语,就算是被我弄得几乎昏死过去,也只是在我背上留了
几道血痕。

  “是鸣玉舫的明玉姑娘。”林淮见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顿时止住了轻吟,低头小声
解释道:“奴家最喜欢她的歌了。”

  “我认得她。”我微微一笑,这丫头当年还是我给开的苞,而今竟然出落成花中魁首
了。

  “好!”“太妙了!”“明大家不愧是八大花魁之首啊!”余音袅袅中,对面船上传
来一片叫好声。

  “各位各位,”一人大声嚷道:“听明大家的歌,三月不知秦淮河的脂香,想来比那
‘歌仙’苏瑾也不遑多让……”

  话还没说完,就有人鼓噪起来:“希孟,你这话可说错了,苏瑾怎么能比得上明大家
!那歌仙的名头该送给明大家才对,诸公以为如何?”

  “就是就是!”众人的笑声遮去了明玉自谦的话语。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我自言自语道。

  林淮没听清楚,便问我方才说什么。

  “林姑娘,人生有很多种幸福……”

  我话刚起了个头,就听鸣玉舫后面的一条花船上传来一阵粗鲁的笑声:“哈哈哈,一
群无知的癞蛤蟆,当真笑死人了!想当歌仙?下辈子吧!”

  那笑声中气十足,在河面上传出老远,显然说话之人是个颇有些功夫的练家子。

  我知道当是参加茶话会的武林同道,不禁暗骂了一声,都是男人,管不住自己的小弟
弟来寻欢作乐尚情有可原,可连自己的那张臭嘴都管不住的话,在江湖上行走,离死大概
也不远了。

  “朋友此言差矣!苏姑娘发声清哀,盖动梁尘,得清越之妙;玉姑娘珠圆玉润,一字
一珠,有婉转之美。两人正如春花秋月,各擅专场,苏姑娘当的歌仙,玉姑娘有何当不得
?”鸣玉舫上一人朗声道,声音虽不算高,却清晰可闻,附近几艘花船俱能听得真真切切


  这人内功不俗啊!我心头一怔,江湖上能识字的本就不多,能出口成章的更是极其少
见,心头闪过几人的名字,却都被我一一否定。

  “放屁!”那粗鲁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听过苏大家的歌吗?就你这小样儿,怕是连
苏大家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吧?”

  “臭不可闻!你才是连明大家长的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哪!”鸣玉舫上另一人回敬道。


  方才那人却劝道:“算了,敬逋,别和这种粗人一般见识了,平白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

  “大人,这厮内功不俗,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高光祖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他大
概是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附近船上有江湖人,便舍了俞淼,上了甲板,因为起身起得匆
忙,到了我近前,他还在系着衣服的袢扣。

  林淮目光落在高光祖的身上,不由得轻声“呀”了一声,目光随即落在我身上,既惊
且怯又喜。

  风月场上的姑娘首先练的就是眼力,她自然一眼就认出高光祖那身衣服是九品官员的
便服,而他对我又如此恭敬,显然我的身份不低。

  我和蒋迟都没有穿官服,蒋迟不想在自己岳丈的地盘上闹出冶游的绯闻,让他老人家
脸面无光,他也不想让别人从我身上猜测到他的身份,于是三人中只有高光祖穿了官服以
防万一。

  为了不惹人注目,高光祖外面还套了一件长袍遮掩住了官服,方才来不及穿长袍,倒
让林淮发觉了我官家的身份。

  算了,我摇摇头,他若是有意江湖,我们早晚会遇上,而听他论苏瑾、明玉,该是个
很理智的人,再说透过喜姐儿,很容易查到今晚鸣玉舫上的客人究竟是谁。

  可那江湖客却不依不饶:“妈个巴子,今儿我还真要看看了,这个明大家玉姑娘的究
竟是朵花,还是一棵草!”叫嚷了一通,就听他吩咐船家把船靠向鸣玉舫,船家起初不肯
,那汉子便打骂起来,船家没了动静,桨声却响了起来。

  鸣玉舫上顿时响起了一片叫骂声,船速也开始缓慢加快。

  可鸣玉舫是秦淮河上最大的几艘花船之一,速度自然比不过载着江湖客的那条花船,
那花船本落后鸣玉舫七八丈远,却很快追了上来,只是掌舵的显然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家,
结果它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鸣玉舫上,自己的船头固然被撞得几乎散了架,鸣玉舫的船尾也
被扯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毫不留情地涌了进去,鸣玉舫猛烈晃动了几下之后,船身开始
缓慢下沈起来。

  两条船上的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跑出船舱上了甲板,几个情急的只是胡乱抓起一件
衣服就逃了出来,男人穿着背子,女人却披着长衫,甚是狼狈,那咒骂之声自然不绝于耳


  周围船上也响起一片惊叫,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向两船靠拢,准备救人。

  留香舫也在喜姐儿的指挥下缓缓靠了过去。船刚启动,就见和鸣玉舫相撞的那条花船
上一阵骚动,三个汉子快步抢上船头,双足一点,飞身纵上了鸣玉舫。

  “原来是李非人啊!”我眉头轻轻皱了一皱。

  离相撞的两船只有五六丈远,那三人的容貌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为首的壮硕汉子浓眉豹眼,高鼻粗髯,正是在上届茶话会上和我交过手的凤阳花子帮
帮主李非人。

  这厮外表粗豪,内心狡诈,是个难缠的人物。他欺上两届的凤阳府软弱无能,害怕自
己治下出事,指挥着一帮花子强讨强要,巧取豪夺,结果短短数年,原本一贫如洗的花子
帮便大富起来。

  新知府上任,手腕强硬,他就百般巴结,又助官府整顿治安,讨得新知府的欢心,年
初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凤阳府的狱头。

  “那个什么明大家的在哪里?”李非人的手下抓住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厉声问道。


  李非人的目光却在船上那些惊惶失措的女人身上逡巡起来,一年不见,他身上少了些
匪气,却多了些官家的威严。

  “放开他!”随着这声清叱,从鸣玉舫主舱里缓缓走出一剑眉星目甚是英俊的锦衣青
年,面对几个粗汉,他脸上并无一丝慌张,从容不迫地指着李非人道:“叫你手下放开我
的朋友!”

  “小子,你很神气嘛!”李非人讥讽了一句,却示意手下放人,他是个典型欺软怕硬
的主儿,见对方气度不凡,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年轻人身后的明艳少女,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明大家?倒也
有几分姿色。”

  或许是因为雨露的滋润,抑或是老天爷想把她塑造成女大十八变的活教材,往昔青涩
的少女而今已是艳光四射美艳绝伦了。单论容貌,确有和苏瑾分庭抗礼的实力,只是她妩
媚动人的俏脸虽是风情无俦,却没有了惹人喜爱的率性天真,让我心中没来由的暗叹了一
声可惜。

  “原来是练公子他们啊!那汉子这下子可是一脚踢到铁板上了!”喜姐儿走到我身后
,一副又有热闹好看的模样,只是看到高光祖的衣服,她微微怔了一下,旋即嘴角扯出一
丝淡淡的笑意。

  “练公子?可是从湖州来的?”听到这个少见的姓氏,我立刻想到了湖州练家,脱口
问道。

  喜姐儿先是摇头说不知道,随即沈吟起来:“练公子和兵马司的马大人是朋友,那马
大人倒是湖州人。公子,你看……”她指着明玉身边一个年逾五旬的白胖汉子:“他就是
中兵马司的指挥马如宝马大人,眼下就是他管着这十里秦淮哪!”

  那八成是湖州练家子弟了!我暗忖,虽然他的容貌和清风、练青霓大不相同,但这在
一个大家族里毫不稀奇,谁也无法保证,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中的每一个都与父亲相像。


  目光从面沈似水的马如宝脸上移开,重新落到了那位练公子身上,他伫立在明玉身前
,挡住了李非人色迷迷的目光。

  “闪一边去!”

  李非人的手掌看似粗鲁地伸向年轻人的肩头,可我清楚,这一掌包含着两个相当巧妙
的变化,显然他已经发现自己的对手并不简单。

  年轻人的目光顿时凝重起来,左手并指如刀疾点而出,正指向李非人右掌掌心。

  李非人接连变换了两个方向,虽然都被年轻人识破,可已经藉机接近了对手,眼看年
轻人的手指离自己只有不足一尺,他突然握掌成拳,狠狠对上了年轻人突出的两指。

  年轻人反应奇快,手指飞快地收拢成拳头,只听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蹬蹬
后退两步,才站定了身形。

  “那个姓练的似乎是刚出道,没什么经验。”高光祖低声道。

  我点点头,就像我初次和师傅动手一样,这个练姓年轻人虽然看破了李非人的花招,
却依然被花招所迷。看上去两人平分秋色,其实论真正的实力,李非人已落了下风。

  “行啊小子,有两下子!”李非人是老江湖了,自然不会遇挫即慌,反倒好奇地上下
打量起对手来:“你是杨千里,还是彭光?”

  杨千里和彭光都是去年才登上名人录的年轻俊彦,那杨千里的排名甚至比李非人还要
高三位,而彭光的位次虽然已近榜尾,可他正处在长功夫的年龄,一年下来,谁也不知道
他武功究竟会提高到什么程度。

  “着火了!着火了!”这时,从船舱里抢出一个满头金翠衣罗锦绣的风骚妇人,疯也
似的朝李非人扑去,厉声叫道:“天杀的,我的船啊!你赔,你赔我的船!”

  在被年轻人阻住的同时,她扑通一声跪在马如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哀号道:
“完了,我的船完了!马大人,您得给我做主呀!”

  甲板上的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却见船舱里浓烟渐起,隐现火光,果然是走水了,想是
两船相撞震落了烛火的缘故。

  众人皆惊,纷纷朝着附近船只高喊救命,几个胆小的更是弃船跳入了河中,连一直表
现的很镇定的马如宝脸上都有了惊容,明玉也害怕地偎进了年轻人的怀里。

  周围的几艘花船听说鸣玉舫着火了,怕殃及自身,都逡巡不前,倒是喜姐儿眼珠转了
几转,偷偷看了我和高光祖两眼,吩咐将船小心靠近鸣玉舫。

  见惹下了大祸,李非人也心生惧意,打了个暗号给手下,转身就走。

  那年轻人怀里抱着明玉,来不及阻拦,便高声叫道:“李非人!赔过鸣玉舫的损失,
再走不迟!”

  被人揭开了身份,已经落在自己船头的李非人诧异地回头望了一眼,脚步也迟疑起来
,做了官的他想必明白,如果没个交待,一场必输无疑的官司可就等着他了。

  犹豫了一下,李非人恶狠狠地道:“不就一条破船吗?当老子赔不起吗?!”又指着
年轻人骂道:“小子,你认得我?好好好,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孩子
,回家好好把屁股洗洗,我可要好好跟你亲热亲热!”

  年轻人脸色一变,正要发作,那老鸨却抢在了他前头,不要命地跳到了李非人那条船
上,抓住吃了一惊的李非人厮打起来:“你赔?六千两银子,你这该死的拿卵子赔呀?你
这挨千刀的畜牲……”

  “六千两?骚婊子妳他妈的抢钱啊!”李非人脸色一变,抬腿将老鸨踢开老远,看自
己的衣服已经被她长长的指甲划开了数道口子,他越发来气,怒道:“妈个巴子的!想讹
人,妳也不看看老子是谁!好,算妳六千一条破船,老子这件衣服值一万两银子,妳还要
倒赔我四千!”

  讹人本就是花子最拿手的把戏,那老鸨岂是李非人的对手,叮当两句被他顶了回来,
气得怒火攻心,一头栽在了甲板上,不省人事。

  鸣玉舫的姑娘不知就里,而船舱火势也越来越大,姑娘们越发慌了手脚,一雏妓吓得
哭了起来,引得众妓齐发悲音,哭声顿时连成了一片。

  那练姓年轻人毕竟缺少江湖经验,面对泼皮无赖一般的李非人,一时也束手无策,不
知是该先救人,还是该替老鸨讨债。

  倒是马如宝见惯了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冷笑道:“你叫李非人?那好,明儿一早你带
着衣服去中兵马司投案自首,本官给你个公道,否则,你就准备一辈子当个逃犯吧!”随
后对那年轻人道:“子诚,救人要紧!”

  “吓唬谁呀你?老子还是官哪!有事儿跟我上司说去,老子没空理你!”

  李非人听出马如宝身份不低,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怯意,见留香舫已经靠近,两船之间
搭起了船板,他扔了一句场面话,便转身拨开众人,上了船板,朝留香舫走来。

  只是行到一半,抬眼突然看见立在船板另一头的高光祖,神色不由一呆,脚步顿时停
了下来。

  高光祖森然的望着李非人,一言不发。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散发出的强大压力连
我都觉得呼吸一窒。而喜姐儿和林淮饶是躲在我怀里依旧喘不过气来,我便拥着花容失色
的两女朝船舱走去,反正恶人自有恶人磨,在恶人堆里待了十年的高光祖自然有的是办法
对付李非人。

  眼看要进了船舱,就听身后传来李非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六千两?”

  “六千两!”

  回头看去,李非人已经飞快地退回船上,然后纵身上了鸣玉舫,顺势一脚把个书生模
样的客人踢进河里,歇斯底里地叫道:“滚,滚!都他妈的给我滚下去,老子现在是这船
的主人!”

  一会儿功夫,又有两个妓女被他踢下船去,一见李非人上了鸣玉舫就躲在人群中的明
玉便暴露在他眼前。

  他眼睛一亮,抢前两步,一把揪住了明玉的长发,把尖声惊叫的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闲着的一只手搭在她狐皮背子的领口猛的用力向下一扯,衣襟顿时大开,露出猩红的一
抹束胸,束胸上绣着的两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随着丰满雪丘的剧烈起伏好似要怒放开来,
竟是妖艳之极。

  骤见这旖旎景致,李非人不由一呆,旋即仰天大笑:“好!好货色!老子六千两银子
总算他妈的没都白花!”说着,大手一把握住一只丰乳,用力掐捏起来。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

  外面已经闹了半天,蒋迟才姗姗从床上爬起,披了件狐裘出来,和我在舱门口汇合到
一处。

  他一眼就看见了火光照映下的明玉,眼睛顿时一亮,脱口赞了两句,才发觉事情不对
,一皱眉:“别情,那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鸟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话音甫落,一道身影跃出留香舫,直扑向李非人,正是刚把马如宝送到安全地点的那
位练姓青年子诚。

  与此同时,一条只比鸣玉舫和留香舫略小一点的画舫从留香舫侧后方缓缓驶了上来,
渐渐接近了鸣玉舫。凛冽的河风送来一声淫亵的轻叹,那京腔京韵听着竟是相当的熟悉。


  “啧啧,还真是个大美人儿哪!她……就是秦淮八艳之首明玉吗?”

  第九章

  蒋逵?!

  循声望去,画舫甲板上一少年拥着一对丽人正朝鸣玉舫方向望去。

  少年衣着华丽,相貌清俊,正是蒋家六子中人物最出众的蒋逵蒋太启。揽着他左臂的
是位陌生但娇媚可人的二九少女,而另一侧的妙人儿虽然被遮住了大半张脸,可我还是一
眼就认出她正是易湄儿化身容湘时的“女儿”容楚儿。

  这厮怎么也到了江南?我不由一怔,不过转念一想,便猜出了大概。

  虽然练家系统的几大门派武当、恒山和百花帮原本不准备参加茶话会了,但易湄儿肯
定还是要找藉口回到江南,以防事情有变。而蒋逵八成是难舍佳人,在京城又无所事事,
所以一路跟了下来。

  “东山,你看谁来了?”我碰了碰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的蒋迟,朝蒋逵的那艘画舫
努了努嘴。

  “太启?!”蒋迟转头望去,不由惊讶地叫出声来:“他怎么来了?!”旋即冲着蒋
逵大喊了一声:“四弟──老四!”

  “大哥?!”同样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明玉的蒋逵一下子就听出了蒋迟的声音,连忙挥
手示意,又连连催促船家快快靠上留香舫。

  这两堂兄弟虽然并不和睦,可相遇在异地他乡,彼此都是惊喜异常,还没等两船完全
靠上,蒋逵就舍了两女跳将过来,和蒋迟抱在了一处。

  “大哥,我去你岳丈家找你,说你前脚刚走,我一直等到吃过晚饭,也不见你回来。
想我还要在应天待上几日,总有机会见面,就来见识见识这秦淮风月,没想到咱兄弟还真
是心有灵犀啊!”蒋逵说着,两人大笑起来。

  “大少、四少都是性情中人嘛!”我笑道。

  “咦,是你?”蒋逵这才注意到阴影里的我,不由微微一怔,转眼看到了我身后的林
淮,恍然笑道:“这才对嘛!我还以为你这风流才子真变成了道学先生,那多无趣!”


  蒋家六子个个聪明,眼前这两人更是个中翘楚,蒋逵虽然和我的分身李佟是同盟,不
过对我本人却并不熟悉,只知道我是他大哥的同僚,可听我称呼他四少,也没有上前见礼
,知道是在隐瞒身份,于是也绝口不提我的名字。

  蒋迟问他弟弟如何来了江南,蒋逵简单解释了两句,果然如我所料是和易湄儿一道下
的江南。

  蒋逵说,因为易湄儿要去湖州,而湖州她相交甚多,怕冷落了他,便给他联系了秦淮
八艳中的谢真,说她数日之内便回来与他汇合,蒋逵便留在了应天。

  这时,容楚儿和那陌生少女谢真也都来到了留香舫。

  容楚儿一见蒋迟,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异彩,忙上前袅袅娜娜地道了个万福,刚想说话
,蒋逵已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便只唤了一声“大哥”就羞答答地站到了蒋逵身后。


  而谢真看见林淮和随蒋迟出来的韩家姐妹,只矜持地微微一颔首,便把目光投向了别
处,显然双方关系并不融洽。

  “好你个老四,手脚这么快!”

  蒋迟显然听出了这句大哥的含义,笑了他一句,而我却心中一凛。

  蒋逵同父异母的哥哥蒋遥才死没几天他就纳妾,就算是偷娶,也表明容楚儿是多么得
他的欢心,我本欲利用蒋逵刺探练家的秘密,可现在却要小心行事了。

  “怎比得上大哥!”蒋逵得意的笑了两声,目光落在了韩家姐妹身上,赞道:“好出
色的一对姐妹花儿!是八大花魁中的韩霓、韩裳吧……”

  说着,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头一边转向鸣玉舫,一边道:“大哥,那边可是现成
的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你怎么还在这儿稳坐钓鱼船啊?你若是不去,我可要去了,啧啧
,八艳之首,我还真想见识见识哪!”

  众人的目光俱投向了鸣玉舫,舫上已是火光冲天,浓烟四起,船身已经明显倾斜下沈
,看来用不了多久,船就要沈没了。

  舫上的姑娘和客人几乎都已经撤离了,只是船尾依旧站着三人,因为处在上风头,大
火浓烟还暂时威胁不到他们。

  李非人横刀在手,一脸的狰狞;而练子诚依旧赤手空拳,可衣衫已破了数处,所幸衣
上并无血迹,想来他虽然因为没有兵器而落了下风,却并没有受伤。

  两人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死死地盯着对方,谁也不敢松懈半分,显然各有所忌。

  明玉靠在船舷处的栏杆上,李非人的刀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可她却丝毫看不出有要逃
离险境的意思──大火已经快蔓延到船板了,那是逃往留香舫的唯一通道,一旦船板燃烧
起来,她唯有跳河一条路,还要赶在画舫沈没之前。

  众人都声嘶力竭地劝她逃命,她却置之不理,只是紧张地望着两人,更准确地说,是
望着练子诚。

  “奶奶的,这美人儿对那小白脸倒是一往情深啊!”蒋迟不知是赞还是妒。

  “这人叫练子诚,他的对手是花子帮的帮主李非人,名人录第八十七。”

  “李非人我知道,不就是凤阳那个泼皮无赖吗?练子诚?这名字可是陌生得紧……”
蒋迟沈吟道。

  “练姓很少见,我怀疑这个练子诚是湖州练家的子弟。你不知道练家?提个人,恒山
派掌门练青霓,她就是练家出身,只不过现在已经和练家恩断义绝了。”

  我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容楚儿,当我说出练子诚的名字时,她的神情就有一丝异样;再
等我说他是练家弟子,她的眼珠更是不由自主地转了几转。不必再试探,这个练子诚的身
份已经是不言而喻了,而容楚儿显然也是练家线人中相当重要的人物。

  韩家姐妹和谢真闻言,脸上都微微有些怯意,不住地打量着我和蒋家兄弟,想是没料
到,我们三人竟和江湖有染──就算她们原来不知道“帮主”、“掌门”代表着什么意思
,那么这几天她们也该弄明白了。

  说来也难怪她们胆怯,武林各派开始云集应天,秦淮河上自然少不了江湖汉子,特别
是那些帮主、掌门、教主什么的,这些粗人没有多少怜香惜玉之心,却又得罪不起。

  就像今晚,蒋迟本想来个八大花魁齐聚首,可若不是下手早,怕是连四个都请不到,
而没请到的四人中的两个,就是被江北著名邪教一字正教的教主赵真一“请”去招待朋友
了。

  倒是林淮似乎认定了我是官府中人,脸上毫无惧意,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一同往
前甲板而去。

  前甲板上,喜姐儿边指挥着手下从河里救人,边和一小丫鬟一道殷勤地替马如宝捶着
背,有机会巴结上这位主管大人,这个聪明的鸨儿岂会白白放过!

  “……这等为烟花女子争风吃醋之事,并非下官职责所在,请大人恕罪。”高光祖恭
恭敬敬地拒绝着马如宝。

  而马如宝的脸上已满是愠色,大概他想要高光祖出手相助,不料高却执意不肯。堂堂
的正六品兵马司指挥使竟然指挥不动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本就有些难堪,何况又是在
自己的辖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马如宝大概觉得自己太没面子了,终于忍不住发作起来:“大胆!怯
懦怕事,不遵号令,推卸责任,你这差是怎么当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衙门的?你
上司是谁?回去告诉他,他若不扒了你这身官衣,本官连他一块儿弹劾!”又对喜姐儿道
:“妳速差人去兵马司找蔡同,让他带人来这里。船就停在这儿,不许动地方!”说着,
一甩袍袖,拧身就走,正迎面对上我们这一帮人。

  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能把圆滑得没有一丝棱角的铁剑门大总管宗亮演得活灵活现的
高光祖突然倔强起来──对他来说,击退李非人本是举手之劳,就算没有我的号令,他也
该想到,结交马如宝对我对他对茶话会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刚才让他出面帮鸣玉舫的老鸨
向李非人讨银子,就是要卖个人情给他。但既然人已经得罪了,有什么后果也该由我来承
担,否则再让他对我失去了信心,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大人是应天府的吗?息怒息怒。”我先拦下了马如宝,随即招呼高光祖:“光宗,
你过来一下。”

  高光祖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眼珠不期然地向画舫左侧瞥了一眼,才应声走了过来。我
眼角余光顺着他目光所去的方向一瞄,却见舷窗珠帘半卷,露出一张俏脸,正是俞淼。


  我顿时恍然大悟,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个没出息的家伙!

  却有些奇怪,高光祖又不是没见过美女,今天这是犯了什么邪了,非要在个妓女面前
逞能,弄得倒像是初涉风月的雏儿似的?俞淼又不是美得天上难找地上难寻!

  我不禁又瞥了她一眼,突然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她,只是没等我想起来,高光祖已经
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是他上司?”马如宝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大概见我年纪轻轻,又见我招来高光祖
,以为我要道歉,顿起轻视之心,冷笑道:“年轻人面生的很嘛!你是哪个衙门的?这种
败类……”他一指高光祖:“这种败类怎么还能让他在衙门做事?你眼睛都长哪儿去了,
平素又是怎么管教属下的?”

  蒋家兄弟几乎同时皱了一下眉,蒋迟刚想说话,却被我用眼色阻止。

  我先转头吩咐高光祖道:“光宗,你帮我照看一下大少兄弟,这秦淮河看来不太安生
,别遇上了什么歹人。”

  我随即拉着已经要抓狂的马如宝的胳膊,指着鸣玉舫道:“这河上也不知是哪个衙门
管的,治安竟然这么差!不是大人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的话,还不知要闹出多大乱子来哪!


  蒋逵并不知道眼前这个马如宝就是负责河上安全的官员,也不清楚闹事的李非人其实
是为了茶话会才来到应天的,闻言就说:“管是哪个衙门的,参它一本就是了。”

  而喜姐儿见我明知道马如宝的身份却如此捉弄他,不由吓得花容失色,却又不敢明言


  “哦?小子,你这是存心找碴了?”马如宝不傻,很快就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本
官乃应天府中兵马司指挥使马如宝,你是何人?”

  几道心思各不相同的目光立刻投到了我身上。

  我一拱手,笑道:“原来您就是负责河上事务的马大人啊!久仰久仰,下官苏州通判
王动。不知者不怪,马大人不会怪罪下官方才的无心之言吧!”

  “你就是王动?”马如宝先是冷冷瞥了一眼发出惊喜叫声的林淮,吓得她连忙摀住了
自己的小嘴儿,旋即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突然阴沈地笑了起来。

  “王动,我知道你,区区一个苏州通判,竟能说动应天府,把个什么劳子茶话会放在
应天府来举办,算是有点本事了。不过你别忘了,这里不是苏州,容不得你猖狂!我警告
你,别让你那些江湖朋友在我地头上出现,否则,我见一个,抓一个,见一双,捉一双,
看你茶话会还怎么开!”说着,他一指鸣玉舫上的李非人:“这无赖是何人,王大人你比
我更清楚吧!明天一早,我若是在兵马司见不到这厮,休怪我无情!”

  我一怔,这厮怎么这么快就撕破脸皮了,倒像是和我有什么旧仇宿怨似的。

  可如此一来,我更不能示弱,冷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马大人怎么把自己的
差事推到下官头上了?莫非是觉得自己才学不足以胜任兵马司,有心让贤不成?倘若如此
,下官倒愿意向皇上举荐一二,至少不会像马大人这般遇上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束手无策
了。”

  两人正在斗嘴,却听周围的鼓噪声一下子大了许多,回头望去,搭在留香舫和鸣玉舫
之间的船板已经着起火来,可李练两人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

  马如宝固然有些慌了手脚,而我也明白,真出了人命案子,对我同样没有半点好处,
很可能还留下祸患,心里不禁把李非人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遍,遂给高光祖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准备出手救人。

  高光祖微微一颔首,人移到了船板边,船板虽然着火了,但这对高光祖来说并不算什
么。可正在这时,一艘小舢板突然斜插了过来,速度惊人,眨眼工夫就横在了留香舫和鸣
玉舫的中间。

  看到船头立着的一高一矮两个中年男子,我心里一阵苦笑,今晚上这秦淮河还真够热
闹的了,是个人的都来插上一脚。

  高光祖也认出了来人,不由迟疑了一下,见我摇了摇头,他便向喜姐儿要了件背子,
俯身将背子浸在河水里,人却没动地方。

  “别情,这两人是谁?”蒋迟凑过来问道。

  “高个是江北一字正教的教主赵真一,就是今晚请柯凤儿和董明珠的那个主儿;矮个
是辰州言家的家主言无心,在上届茶话会把李非人打得吐了血。”

  “非人兄别来无恙?”小船上,江湖有名的美男子赵真一拱手和李非人打着招呼。


  李非人面对强敌,自是不敢分心,大概又觉得赵真一来得太过突兀,不见得是什么好
事,便只勉强挤出个笑容。

  赵真一也不在意,目光很快落在明玉身上,俊美脸上顿时浮出一片激赏之色,大声感
慨道:“好一个美人儿,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非人兄弄出这么大的名堂来。”突然一指练
子诚:“你这小子怎的如此碍事,非人兄,我来替你教训教训他!”

  话音甫落,他颀长的身形猛然拔起,升到一人多高的时候,言无心双掌相结举过头顶
搭成人凳,赵真一双足在他掌上一点,去势愈快,如大鸟一般直扑向练子诚。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叫,随即都大声咒骂起来。练子诚本就人物出众,又是
挺身救美,众人自然倾向于他,盼他获胜。

  见赵真一气势汹汹,蒋迟下意识地脱口道:“别情,可别弄出人命来。”

  我摇摇头说不会,赵真一是个出色的骗子,但他绝不是个杀人凶手,何况练子诚已是
强弩之末,赵真一很容易就能控制住局势,没必要下狠手,最多让练子诚受点伤而已,他
这一番作势八成是为了吸引女人的眼球。

  而我则想看看,赵真一能不能逼出练的同伴来。

  赵真一已经堪堪到了练子诚的身后,这时练子诚突然转过身来,白净的脸上陡然闪过
一抹艳红,乌黑的眸子里遽然发出一道妖异的光芒!

  “无耻!”

  他的轻叱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猝不及防下,我的心都“砰”的一跳,赵真一的
身形更是突然一顿。

  电光石火间,练子诚的拳头快似流星,瞬间就突破了轻敌的对手的防守,结结实实地
击在了赵真一的胸膛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赵真一的身子倒飞出去,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看到这出人意料的一幕,围观的人们全都惊呆了,偌大的河面上顿时鸦雀无声。

  言无心傻了眼,赵真一就落在小舢板的旁边,他竟不知道去救人,只是呆呆地望着练
子诚。

  李非人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要逃走,能一招击败赵真一,就算赵真一轻敌没使
出全力,也绝非他李非人所能办到。

  这是什么功夫?!我吃了一惊,清楚地听到赵真一肋骨断裂的声音,我知道练子诚这
一拳的威力究竟有多大:“这厮有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却在一直忍让着李非人,扮猪
吃老虎的功夫还真不比蒋迟差。”

  我暗忖,也难怪练家蠢蠢欲动,原来不光是清风兄妹占据了两大门派的掌门宝座,更
重要的是,练家自己的弟子已经成长起来了。

  还是明玉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欢呼,发足向练子诚奔去,可刚扑进练子诚的怀里,练
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两人顿时摔倒在地。

  “光宗!”

  我顿时反应过来,原来练子诚这一招是以奇异的功法激发出全身的潜能才有这般威力
,眼下他已是贼去楼空,和一个废人没什么区别,自然禁不住明玉这亲热一扑了。

  而李非人尚在船上,这厮心狠手辣,虽然不至于要了练子诚的性命,但眼下练已经没
有一点自卫的能力,李非人下暗手弄他个终生残疾并不是件难事,马如宝又已经知道了我
的身份,我自然不能再坐视不理,便唤了一声高光祖。

  高光祖自然明白我的用意,纵身上了船板,直奔鸣玉舫而去。

  他虽然高大壮硕,身法却极其迅捷。李非人听到身后的响声,回头见对手倒在地上,
正莫名其妙,高光祖已经从火中“呼”的一声冲了出来。

  “滚!”

  高光祖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怒吼了一声,李非人就吓得胆战心惊,强打着精神挨到船
舷,跳河而逃。

  高一手拎起练子诚,一手拎起明玉,告诉言无心说借他船一用,让他守稳了船只,说
罢,便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小舢板船头。

  小舢板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可高光祖两脚却像沾在了甲板上,竟纹丝不动。

  众人齐声喝彩,蒋迟也颇有些意外地说,没看出来这胖子这么灵巧;马如宝则一阵冷
笑,似乎在嘲笑我最终还是要出手救人。

  言无心自然更是吃惊,他当然明白高光祖这一手是多么高明,不由自主地朝留香舫望
来,正对上我如雷似电的目光,他立刻认出我来,顿有所悟,忙救起赵真一,吩咐船家把
船靠上留香舫。

  接过已经昏迷的练子诚,我飞快地探试起来,他的丹田果然已是空荡荡的没了一丝内
力。虽然试不出他内力的深浅,但他任督二脉已通,内力想来不会太差。

  催动我输入的一道真气沿着他的经脉运行一周天,又发觉真气走过了几处被武学常识
视为禁区的穴道,倒和不动明王心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显然,练家在武学心法上已有所突
破。

  明玉一下子就认出我来,不由微微一怔,虽然只是短暂一夕,甚至她连我的名字都不
知道,只晓得我是扬州王公子,可毕竟是我把她从少女变成了妇人,然而两年不见,谁知
道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意外的重逢给她带来的究竟是福还是祸。

  不过,她很快发现我似乎并没有认出她来,这让她偷偷松了口气,飞快地垂下头来,
目光落在高光祖怀中的练子诚身上,俯首在他耳边唤了数声,却不见他醒来,便急得哭了
起来。

  见明玉哭得情真意切,不似作伪,我不禁暗叹练子诚这小子还真有些勾魂手段,嘴上
却安慰明玉道:“姑娘不必担心,这位练公子只是脱力而已,静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就能
恢复过来了,只是……”我突然压低了声音,几近耳语道:“只是他养伤的时候绝不能近
女色,玉丫头,妳且忍忍吧!”

  说罢,不再理会惊得突止悲声的明玉,转身叫来了言无心和赵真一。

  “言家主、赵教主这么早就来到应天,足见对茶话会的一片热忱之心啊!”

  一句话平复了两人忐忑不安的心情,言无心死人一般的脸上好不容易挤出了点笑容,
结结巴巴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头一遭嘛……”

  他本就口拙,一紧张更是不知所云。倒是赵真一虽然受伤,又如落汤鸡一般狼狈不堪
,说话都打着颤音,却是谀词不断。

  “我看看你的伤。”叫赵真一上前,我一检查,他的肋骨果然断了三根,好在没刺入
心肺,倒无大碍,只是这届茶话会休想再参加了。

  虽然赵真一是咎由自取,但一字正教是候补战前五名的有力争夺者,平白损失了一个
看点,我心中难免郁闷不乐,只是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取出几粒雪莲玉蟾丸交给他,他一面千恩万谢,一面怨毒地望着练子诚道:“大人,
这小子来历不明,又奸诈无比,没准儿就是来茶话会捣乱的,您可得替我作主啊!”

  “胡说!”我脸色突然一变,厉声道:“练公子是兵马司马大人的朋友,岂是来历不
明之人?今日之事,责任全在汝等自己!”

  见言赵两人都有些惧意,我才放缓语气:“依红偎翠,吟风颂月,这本是一件雅事。
江湖儿女天性率直,喜欢谁就追谁,也无伤大雅,只要你情我愿,合理合法,谁也管不着
你们。有人敢仗势欺人,为难你们,本官自会为你们作主。不过,倘若有人胆敢惹事生非
,别说过不了应天府这一关,我王动也定饶不了他!”

    第十章

  留香舫靠了岸,马如宝带着练子诚悻悻离去,而我也偷偷从明玉那里多少了解到了练
子诚的情况。

  “喜姐儿,能不能跟雪月舫、霓裳舫的嬷嬷商量一下,把姑娘们留在留香舫一晚?银
子好说。”

  实在是拧不过蒋迟、蒋逵兄弟俩,我只好让高光祖去商议在留香舫过夜的事儿,而高
光祖嘴上不说,显然也是极赞同这项提议的。

  姑娘们弄明白四人来历不凡,也是心花怒放,虽然达官贵人见多了,可这四人不是容
貌俊雅,就是床上功夫惊人,一样是卖身,当然是卖给这样的客人心情舒畅些。

  “别情,你和那位明姑娘的关系好像很不一般啊!”蒋逵一边吃着谢真喂过来的桂花
糖藕,一边问我道。

  我一听,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奈,蒋逵你丫真是个白痴啊!当时船舱里又不是光你自
己,旁边还有你大哥,你能看出来,难道你大哥偏偏看不出来吗?他可比你聪明多了!你
也不动动脑筋想想,为何他对此绝口不提?就知道耍小聪明,这下好了,一个原本可能会
有大用处的线人材料就这么废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看姑娘们都竖起了耳朵,显然,想糊弄过去怕是不可能了,而一旦引起她们的好奇心
,事情没准儿更难收拾。

  “明玉啊!两年前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听说我会弹琴,就跟我学了
一天。”我轻描淡写地道,随后又补了一句:“早知道她出落得这么漂亮,当初我就该把
她赎回家金屋藏娇才是!”

  众人嬉笑起来,蒋逵果然如我所料追问道:“真的就弹弹琴那么简单?”

  “我倒是想不简单来着,可女孩那两天正好很麻烦,我只好简单点。”

  姑娘们都含羞啐了我一口,我心下好笑──师傅说,好婊子都是好戏子,当真是至理
名言!

  为了不让蒋逵这样问东问西的,他身边可是有个练家的线人,我便问道:“这位赢得
了美人芳心的练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是马大人的小舅子。”

  “哦?莫非……他是靠马大人才抱得美人归的?”我故意道。

  明玉已经告诉我了,练子诚的姐姐是马如宝的小妾,显然就像隐湖一样,练家也学会
了用最古老但最有效的方式默默扩大着自己的实力。

  但练家选中马如宝,自然有练家的道理,或许,我今晚得罪了一个本不应该现在就得
罪的人物。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瞥了高光祖一眼,他正站在主舱和厨房的连接处,有些心情不定
地望着正在厨房里素手调羹的俞淼。

  “练公子凭得可是自己的本事,听说他是位举人老爷,还是什么税课司的大使呢!”
谢真道。

  比起林淮、韩家姐妹来,谢真和明玉的关系显然更亲近,知道的事情也更多。说来若
不是随蒋逵同来的那个陈叔摆平了谢真的嬷嬷,谢真怕是还留不下来哪!

  “举人老爷很了不起吗?”蒋逵听自己包下的女人称赞起别的男人来了,自然有些不
快,沈着脸道:“京城里连进士都一抓一大把的,举人算个屁呀!”

  谢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软语告饶,蒋逵这才脸色放晴。

  蒋迟看了我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蒋逵被他笑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问道:“大哥,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蒋迟腿上挨了我一脚,忙把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说起来,税课
司大使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别情的品秩可是比他高了七八级哪!”

  “姐姐说了,你怕是比王大人官还大呢!又那么厉害,嫁给你怕是要享一辈子福哩!
”坐在蒋迟膝上的韩裳娇笑道。

  她不过十三岁,还透着孩子气,姐姐跟她说的私房话,却被她当众说了出来,好在韩
霓正在厨房里忙活,不然当真要羞死了。

  “妳姐姐想嫁,那妳想不想嫁啊?”蒋迟被人搔到了痒处,便有些意气风发,笑眯眯
地逗起了小妮子。

  “我才不嫁呢!你又不是真心要娶。”

  韩裳的决绝却勾起了蒋迟的性子:“吓,妳这丫头,我还真就娶定了!”

  韩裳张着大眼睛,半晌才道:“那也不成!嫁给你,我就再也见不着姐姐了。”

  这下众人都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小丫头竟是想用激将法激蒋迟替她姐妹赎身,只是毕
竟年纪小、道行浅,又太心急,以致着了相。

  众女有些忐忑不安,而我和蒋逵却微笑不语,蒋迟久经花阵,打发这小妮子还不是易
如反掌的事情。

  不料蒋迟沈吟了片刻,却突然对喜姐儿道:“霓裳舫不就在附近吗?麻烦大姐差人把
嬷嬷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众人全都愣住了,就连韩裳都一下子傻了眼,直到厨房传来“当”的一声脆响,主舱
里的人才似活了过来。

  蒋逵脱口喊道:“大哥,你别……”

  蒋迟一挥手:“老四,你忘了吧!我可是从花丛里打着滚儿出来的,这事儿我心里有
数。韩裳,叫妳姐姐来。”

  蒋迟话音未落,又惊又喜的韩霓已经快步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袅袅跪在了蒋迟面前。
韩裳见状,也忙从蒋迟膝上跳下,和姐姐跪在了一处。

  “妳们姐妹听着,爷说话算数,一是一,二是二,绝不会反悔的。只不过,爷家累世
簪缨,家法森严,妳们若是觉得可能会捱不住的话,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韩霓瞥了妹妹一眼,旋即坚定地道:“我们姐妹愿意一辈子服侍老爷,生是老爷的人
,死是老爷的鬼。”

  “那就好!”蒋迟一手一个将姐妹俩拉起来,看看姐姐,又看看妹妹,那眼神虽说是
喜欢居多,可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夫妻间的秘事,于是就把姐姐看得双颊生粉,低眉垂睑
,娇羞无那,那模样不像秦淮河上的名妓,倒像要出阁的女儿。

  而妹妹则咬着嘴脣憋了半天,突然道:“怕是李嬷嬷不答应哩!”

  “她敢?!”蒋迟和蒋逵异口同声地道,哥俩对视一眼,不由放声大笑,蒋逵笑声尤
亮。

  蒋迟却一下子收住了笑容,转头可怜兮兮地问我道:“别情,你带银子了吗?”

  “带是带了,可我不知道够不够,应天毕竟不是苏州。”我转头问喜姐儿:“大姐,
打个比方,如果我想赎俞姑娘的话,赎身银子是多少?”

  高光祖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目光刷地转过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乎是想弄明白
我话里的用意。

  见我使了个眼色给他,他才恍然大悟,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激。

  这厮大概真如鲁卫所说的那样,并不全然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我暗忖道,见喜姐儿沈
吟不语,便追问了一句。

  “大人这话,奴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喜姐儿陪着笑脸道:“奴家和俞淼
好似亲姐妹一般,倘若她能嫁个称心如意的好夫君,别说赎身银子,奴家还要送她一副嫁
妆哪!可若是不可心,就是银子再多,奴家也不放她离开的。”

  我顿时心知肚明,因为这套说辞,本就是妓家千锤百炼的产物,我再熟悉不过了,都
能倒背如流。在秦楼的时候,我几乎天天要说上一遍,甚至一天要说好几遍。

  这番话解释得通俗点,就是一切由银子说话,至于银子是多是少,是一万两,还是一
千两,那就看姑娘究竟爱你多深和你现在以及将来的身家究竟几何了。

  见高光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患得患失的紧张来,我心头不由暗叹一声。

  静下心来,我已经猜到了高光祖为什么对俞淼情有独锺。

  俞淼与高原来的情人严落碧有两分相像,且容貌远在严之上,更兼温柔大方,于是一
下子抓住了高光祖的心。

  可俞淼对他能有多少情谊?妓家迎来送往,见识最广,绝不是单靠胯下一根小弟弟就
能征服得了的。

  那韩家姐妹铁了心跟着蒋迟,除了蒋迟十三经功夫过硬之外,太半是像妹妹说得那样
,姐姐已经猜到,蒋迟的身份贵不可言。

  而高光祖显然在四人中身份最低,却偏偏又是年龄最大的一个,任谁的第一印象都将
是,这厮的仕途大概坎坷得很,这辈子纵然不见得被钉死在九品上,但八品也该到头了。
他又不像赵真一那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想让俞淼一见倾心,自是难上加难


  不过,对我来说,眼下俞淼喜不喜欢高光祖并不重要──当然,如果俞淼自己想从良
跟着高光祖过日子的话,谈判的筹码自然多一些。重要的是,高光祖喜欢她,而我现在需
要高光祖替我卖命。

  “我知道,大姐为了俞淼,定是费尽了心血,且不说吃饭穿衣这等寻常之事──当然
,这绝不是小事,为增其娇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衣不厌洁自然是少不了的。就说这
琴棋书画,每一样让人赏心悦目的技艺都是银子和汗水堆出来的,银子还有价,大姐的心
血却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众女都惊讶地望着我,这番话本该是喜姐儿说的,我怎么反倒替她说起话来了?

  喜姐儿也是一怔,随即陷入了沈思,半晌才小心问道:“听说苏州秦楼少东家王解元
的名字也叫做王动的,是否就是大人?”

  “不是他是谁?!”蒋迟白了喜姐儿一眼,似乎在笑她后知后觉。

  蒋逵这才知道他大哥方才笑什么,忙表示不知者不怪,又说,这一榜解元自然是和寻
常举人不可同日而语。

  喜姐儿慌忙道了个万福:“奴家听说少东家是苏州的推官,没想到您又高升了,一时
没认出您来,您可别怪罪,怪也要怪少东家您这官儿升得太快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只是几女心思却各不相同。

  韩家姐妹见有我这个风月场上的大行家坐镇,心愿十有八九能得逞,笑得最是开心。


  谢真眼珠乱转了一通,不顾容楚儿的脸色不那么好看,越发腻着蒋逵。

  而我身边的林淮似乎藏着心事,笑容就有些牵强。

  奇怪的是,俞淼倒是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若说先前她是觉得喜姐儿能应对得了的话
,那么现在她还不出来帮衬一下,可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喜姐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俞淼的反常,脸上略略有些不安,迟疑道:“大人是行家里手
,奴家也就实话实说。俞淼是我娘的弟子,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情逾姐妹,我娘前年过世
,把留香舫交给了我,俞淼怕我支撑不起来,这两年回绝了十几个人,算起来真是我欠她
的,到现在,不给她找个好人家,我心里委实不安……”

  “大姐,这好人家该是俞姑娘自己来判断才是。”

  “奴家这个做姐姐的,总要替她把把关吧!若是少东家,奴家自然没话可说,可少东
家分明是为了那位高大人。高大人好是好,不过……”

  “大姐,妳看走眼喽!光宗他人物自不用说了,眼下屈就巡检司,不过是因为他才入
官场的缘故──几天前,我才说动他,把他请出山来。俗话说,饭得一口一口吃,这官儿
也得一级一级的升,可不能光看眼前啊!”

  这时俞淼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说要和喜姐儿说点悄悄话,两人便进了旁边的舱里。


  我开动六识,自然把两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才知道俞淼是对高光祖许下的正室之
位动了心。

  我不由诧异地望了高光祖一眼,看他全神贯注的模样,显然也是在偷听两女说话。


  娶妻在德,娶妾在色,像俞淼这种妓家出类拔萃的人物,等闲人家娶不起,而达官贵
人、豪门巨贾通常不会轻易让出正室之位。

  然而妻妾之位相差悬殊,寻常人家的正妻对妾室几乎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力,就连在竹
园,宝亭那么谦冲和煦,在众女面前都自有一股威严。

  许多女子宁做贫家妻,不做富家妾,高光祖虽然位卑官小,可怎么说也是个有头有脸
的人物,许俞淼正妻,难怪她动心了。

  知道了两女的底细,我自然胸有成竹。

  先是许了万两银子,又开出了诱人的条件,要么秦楼送两个资质上佳的雏儿给留香舫
,要么留香舫干脆加盟秦楼,让喜姐儿自己挑选。

  喜姐儿犹豫再三,最后说还是自己做逍遥自在些,便要了两个女孩。当即银契两清,
俞淼眨眼就成了自由身。

  虽然有点吃亏,但在秦淮河上安插两个线人也算略有小得。至于高光祖,我并不奢望
能买到他的忠诚,但看他对待少林寺,并不是全然不顾香火之情,看来这厮骨子里还留着
一点忠义之心,能让他安心替我卖几年命,这一万两银子就值回票价了。

  等霓裳舫的李嬷嬷来了,却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

  蒋迟原本和颜悦色,韩家姐妹也说非蒋迟不嫁,请嬷嬷高抬贵手,不料李嬷嬷却错估
了形势,先是执意不肯,后又开出了十万两银子的价码,终于惹恼了一干人。

  把李嬷嬷强留下来,让高光祖去了趟霓裳舫,顿饭功夫,他就转回来,手上已经多了
十几张卖身契。我一张张仔细翻看起来,很快就发现了破绽。

  说来妓家难得有不违法犯纪的,而其中最多的自然就是和拐卖女婴的犯罪团伙相勾结
。一来江南富庶,少有人家愿意卖儿卖女;二来贫苦人家也少有绝色,人贩子从甲地富家
偷出女婴,再到乙地冒充女孩的父母将女婴低价卖给妓家,这是盗销一条龙最常见的模式
,而官府因为吃了妓家的好处,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李嬷嬷大概就是自恃在官府有强硬后台,在卖身的契约书上就不够用心,结果出了
纰漏,有三个女孩的父亲名字虽然各不相同,可签字画押的手印却是一模一样。

  见我拣出这三张卖身契,李嬷嬷就有点慌了神,可还嘴硬,说要见官。

  蒋逵正在听蒋迟讲这卖身契上究竟有什么破绽,闻言不由踢了李嬷嬷一脚:“见官?
这儿都是官!怎么,是不是妳觉得到了应天府,妳就能变成良民了?做妳丫的白日梦吧!
孙府尹是有名的清官,他是能包庇妳这个犯妇,还是能纵容他属下贪赃枉法?!”

  “没必要到应天府,四少,你看卖身契上说,三个女孩都是吴县人,正好是我的治下
,把这女人解到苏州府也合情合理,应天府挑不出毛病来。”我冷笑两声,又转头对李嬷
嬷道:“韩家姐妹的赎身银子是多少,卖身契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一千二百两,我不会
少妳一文钱。不过,妳有没有福气享用,可就难说了。”

  李嬷嬷这才知道惹了不能惹的主儿,顿时吓得瘫软在地上。

  韩霓、韩裳见状,念及养育之情,便苦苦哀求要我们放过李嬷嬷。

  蒋迟看她俩是真心求情,又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痛,便转睛对我道:“别情,你看
……”

  我心道,蒋迟你是皇亲国戚,你都不在乎大明律变成一纸空文,我又何必那么在意!
只是我不能留下什么把柄,这桩案子自是不能说放过就放过的。

  我沈吟道:“我还要去趟九江,一时也无暇顾及此事,大少,你看这案子交给应天府
可好?届时和孙府尹打声招呼,请他秉公断案就是。”

  “孙府尹那边,我去就成。”

  等蒋迟说出这句话来,李嬷嬷才知道自己有救了,明白自己是砧板上的肉,也只好忍
气吞声,陪出个笑脸来。

  可到办赎身手续的时候,她还是假装丢三落四的,藏着心眼预备日后好翻案不认帐,
却没想到这几个人全是行家,事情办得滴水不落,她只得收了一千两百两的银票,恹恹而
去。

  得到这样的结局,韩霓、韩裳自是悲喜交加,不过蒋迟鼓动起如簧之舌,姐妹俩很快
就转悲为喜。

  只是几个姑娘家原本都是倚门卖笑的女儿,转眼间却是身份各异,舱里的气氛难免有
些尴尬,于是匆匆吃了宵夜,就各回自己的舱里。

  林淮伺候我梳洗,她本就不擅此道,又满腹心事,自然是手忙脚乱。

  我知道她见俞淼和韩家姐妹有了归属,就动了从良之心。果然,等我上了床,她便怯
生生地跪在了床边。

  “林姑娘,实不相瞒,我身边妻妾十数人,侍女无数,实在是无意再置婢纳妾了,只
有辜负林姑娘这份心意了。不过,若妳真想从良,我倒可以帮妳物色一个良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林淮怅然道:“一旦从良,就要谨守妇道。
可奴家管得住自己的身,管不住自己的心,就算嫁给别人,却日思夜想着大人,不仅对不
起丈夫,也对不起大人的一片好心。如此,奴家宁愿去死,也绝不肯嫁人!”

  “哦,这么说,倒是我害了妳?”我冷冷地道,走马章台近十年,自然少不了碰上这
种以死相逼的女子,而我却是极讨厌别人来要挟我的,而眼前这个少女,虽然似乎并没有
相逼之意,但为了断绝她的一点痴念,伤她也就伤了。

  “大人冤枉了奴家。奴家能亲近大人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奴家只会记着大人的好……
”林淮诚惶诚恐地道,只是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泪珠顿时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滑落下来。


  “奴知道,秦楼佳丽如云,而奴蒲柳之姿,自难入大人法眼;奴又不擅床笫,更难讨
大人欢心。奴只是痴想,大人一榜解元,自是喜好读书,奴别的事情不会,但研墨拂纸,
冲茶添香却是懂的,大人累了,奴还可以读书给大人解闷儿……”

  读书?

  林淮一番话竟勾起了我往日的情怀,我的脸色顿时柔和起来。想少年读书用功之际,
常幻想能有一二佳人伴读于侧,或红袖添香,或素手研墨,而今妻妾成群,自己倒是有多
长时间没读过书了?

  竹园还真缺个读书的女子呢!我心道,宝亭她们虽然都读过书,可都是为了消遣;紫
烟和喜子几个大丫鬟则才开始识字,兴趣也不在此,让她们研墨添香,一次两次是个新鲜
,多了兴趣怕就是要转移到我头上,研墨变成“研磨”,书自然也就别想读了。何况,整
理书稿文章往来书信,也确实需要一个通晓文字的人来帮忙。

  心有所思,便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女,毕竟是秦淮八艳里的人物,虽然比不过明玉、
俞淼几人美貌,可自有一份难得的书卷气,况且她通晓诗文,说来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可惜我已经信誓旦旦地说,不准备再扩大竹园的规模了……

  林淮似乎是读懂了我的眼神,一时又惊又喜,却又患得患失地道:“奴不奢望姬妾之
位,只求做个捧茶添香的侍儿,常伴大人左右。”

  是这样啊!我心头不免奇怪起来,应天府有的是学而优则仕的人物,林淮的要求又不
高,她早该现实自己的愿望了,为何现在还寄身风月呢?

  刚想开口询问一二,门外却突然传来“卜卜”的敲门声,就听高光祖小声问道:“大
人安歇了吗?”


--
   既然注定有缘无份,当初又何必相见;既然情牵来生,能在茫茫人海中,再度
重遇,又为何偏偏让自己有份无缘,苍天再叁戏弄,情何以堪啊! 
   人说,相思最苦,苦在两地分离,天人遥遥永相隔,分离不苦,天人永隔又如
何,纵是黄泉碧落,终有相会之日。 
   真正的苦,是苦在朝夕相对,却遥望而不可及,这才是相思至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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