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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epsi (百事可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沧海 正文 第一章 祖孙(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pr 8 20:29:07 2007), 转信
“小兰小兰?”小丫环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朱大婶就是朱大婶,不是什么小
兰。还有,这儿是姚家庄的墓园,庄外人不许久待,当心胭脂虎把你当成盗墓的小贼,
打断你的狗腿。”
陆渐掉头四顾,果见许多土冢石碑,心头没的生出一阵寒意,忍不住问道:“你是
姚家庄的人么?”小丫环道:“是又怎么着?”陆渐心一热,几乎问出一句:“小兰也
是姚家庄的么?”但终究忍住,眼瞧着那小丫环一溜烟跑了。
陆渐揭开食盒,香气扑鼻而来。细瞧时,鸡鸭鱼肉菜蔬俱全,鸭子涂了蜂蜜,鳗鱼
雕成花瓣,做法考究,生平未见,正想动箸,忽又想起祖父,一时忍住,提盒向庄前走
去,还未走近,便见一群闲汉围在庄门前,陆大海也在其中,只是年老体衰,被众闲汉
挡在外面。
陆渐扯住他衣角,叫了一声。陆大海回头见他,怒道:“作甚么?”陆渐道:“还
没坐上席么?”陆大海怒道:“坐个屁,姓姚的狗眼看人低,不让我进去。”陆渐道:
“残羹剩饭也没有?”陆大海道:“筵席还没开,哪来的残羹剩饭?”说到这里,一吹
胡须,瞪着陆渐道:“你这猴儿,是来瞧我的笑话么?”
陆渐笑道:“我哪里敢,我是接你回家吃饭的。”陆大海露出狐疑之色:“不是说
没饭吃吗?”陆渐举起食盒,陆大海两眼发亮,夺过一瞧,垂涎三尺,撕下一块鸭肉,
放在嘴里大嚼,几个相识的闲汉回头瞧见,发声喊,便围上来。陆大海慌忙抱住食盒,
拔腿便跑,没跑两步,忽被人在脚下一勾,扑地便倒,食盒尽数打翻。
陆大海摔得鼻青脸肿,但望着一地佳肴,心中之痛更胜脸鼻,不由吼一声:“贼厮
鸟,绊你祖宗。”一骨碌爬其来,正要挥拳,忽地目定口呆,拳头停在半空,再也送不
出去。
陆渐赶将上来,只见前方六个青衣庄丁围着一个体态丰满的浓妆妇人,那妇人容貌
平常,颌下生一颗豆大黑痣,三角眼精光游移,透着浓浓戾气。
陆大海被她一瞥,顿时软了,弯腰笑道:“管家奶奶,您好。”
“你倒是骂呀。”那妇人笑眯眯地道:“谁是贼厮鸟,谁又是祖宗了?”
陆大海忙笑道:“贼厮鸟自然是小人,祖宗不用说,正是奶奶。”那妇人道:“我
有那么老吗?”陆大海笑道:“奶奶怎么会老,刚才乍一晃眼,我还当遇上谁家的大闺
女呢。”那妇人失笑道:“你倒会转圜。”
陆渐识得这妇人是姚家庄的总管,方圆百里内第一个跋扈人物,刁钻蛮横,无所不
为,因她待人狠如老虎,故而人称“胭脂虎”,叫得久了,至于她本身姓名,竟是无人
记得了。陆渐虽知这胭脂虎的厉害,但见祖父一副奴才嘴脸,深感气闷,一拽陆大海,
低声道:“爷爷,我们走。”
“往哪儿走?”胭脂虎微微冷笑,喝道,“把那食盒拿起来。”身边庄丁拾起食盒
,递到她面前。胭脂虎瞧了,冷冷道:“陆大海,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去年伤了人,坐
了牢,也不知悔改,今天倒好,竟来太岁头上动土?”
陆大海莫名其妙,挠头道:“奶奶这话,小人却不明白?”
胭脂虎拿过食盒,指着盖子上一个朱砂小字道:“这个字你认得吗?”陆大海赔笑
道:“奶奶这是考较小人了?说到认字,小人只认得自家姓氏,这个字既不像陆,也不
像大,更加不是一个海字,您说,小人如何认得。”
胭脂虎笑道:“你这老滑头却会装呆,也罢,我指点你一下,这是个姚字,姚家庄
的姚,至于这个食盒,却是我庄里的东西,只不知你是怎么偷出来的?”
陆大海脸色发白。陆渐也是头中嗡的一声,凭空大了数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
陆大海笑道:“这食盒确是小老儿从贵庄偷来的,既然被奶奶发觉了,要打要杀要报官
,小老儿全凭处置。”
陆渐大惊,正要说话,忽被陆大海劈头一掌,打了个趔趄,只听他厉声叱道:“死
猴儿,拽着老子作甚,还不滚回家去。”
陆渐一呆,忽听胭脂虎冷哼一声,道:“你这老家伙跟我装光棍么?把他给我捆起
来。”
几个庄丁轰然答应,拥将上来。陆渐脑中空白一片,眼见几只手抓到祖父身上,心
一急,忘了身在何处,拔出木剑,使一招“蘑菇大树”,身子下蹲,剑往上撩,耳听得
几声惨哼,那几个庄丁龇牙咧嘴,纷纷缩手,其中一人却也悍勇,左手缩回,右手仍是
狠狠一拳,打向陆渐面门。 陆渐退后半步,双手握剑,右手大拇指按着剑柄,将木
剑拨得微微左偏。那庄丁一拳打来,拳头就似送到剑尖上一般,不由得大叫一声,向后
跃出,低头看时,中剑处竟然鲜血长流。
众庄丁如梦初醒,倏地散开,将陆渐围在当心,却不敢贸然上前。陆大海眼见一祸
未平,一祸又生,不觉惊惶失措,连声道:“有话好说……”话音未落,便听胭脂虎喝
道:“且慢。”
她分开众人,面上如罩寒霜,厉声道:“小子,这两招剑法,谁教你的?”
陆渐虽然得手,一颗心却是扑通乱跳,听这一问,无以回答。心想小兰千万叮嘱,
不可说出与她相会之事,那么就算斧钺加身,自己也决不能泄漏一句。但他不善撒谎,
支吾半晌,方道:“没人教我,我随手乱刺的。”
胭脂虎冷笑道:“这第一招是‘芝兰玉树’,第二招则是‘明珠弹雀’,都是‘断
水剑法’的招数,你欺我不认得吗?”
“不对不对。”陆渐摆手道,“这第一招叫做‘蘑菇大树’,第二招叫做‘泥丸子
打苍蝇’。什么断水剑法,我没听说过。”
胭脂虎怒极反笑:“好小子,不但偷学了剑招,还变着法儿侮辱我姚家的剑法。好
啊,我今天便剖开你的肚子,瞧你有几个胆子。”
陆渐见她三角眼中精光转动,没由来只觉周身发冷,他不知这是对方杀气涌来所致
,但因练剑已久,情急间双手把剑,剑尖微挑,斜指东南。
胭脂虎冷笑道:“这一招是‘射斗牛’。”
陆渐摇头道:“这叫做‘举棒打牛’。”胭脂虎又好气又好笑,骂道:“臭小子,
你倒会消遣老娘,谁教你这么些混帐名儿。”
陆大海见事情越闹越大,若是任由陆渐使性弄气,只怕会惹出更大祸事。心一急,
猛然扑向陆渐。陆渐一心提防胭脂虎与众庄丁,万没防着祖父,忽觉虎口一震,已被陆
大海攥住木剑,他急忙回夺,奈何虽擅剑术,气力却是不济,只一下,便被拽了个踉跄
。
众庄丁见状,一拥而上。陆渐不能用剑,便与常人无异,只一合便被按住。陆大海
也被两个庄丁摁在地上,大叫道:“管家奶奶,小孩子不懂事,要打要杀,冲我老汉来
……”直到被一个庄丁狠狠抽了几个嘴巴,始才清净。
胭脂虎冷笑道:“寿筵在即,诸事繁忙,先将这两个泥腿子押到庄内关押,待我禀
明庄主,再来拷问。”说罢扭腰摆臀,扬长去了。
众庄丁闻令,便用腰带将陆氏祖孙捆了,推入庄内。庄丁们多少吃了陆渐的亏,心
有怒气,纷纷饱以老拳,揍得陆渐浑身青肿,嘴角淌血。
二人被带到一座房前,众庄丁将之掀入,关上铁门。陆大海凑到门前,大叫冤枉。
陆渐又饿又疼,说道:“爷爷,不要叫了,这也算不得冤枉。”
“不冤枉么?”陆大海怒道,“难不成你真的偷了食盒,还会什么断腿断手的剑法
?”
陆渐低头不语,心道:“倘若这剑法真是姚家庄的剑法,小兰又是从哪里学来的?
难不成她是姚家庄的人,但她若是姚家的人,又为何将剑法教给我呢?”想到这里,他
连连摇头,心道:“不对,姚家没一个好人,小兰怎会是姚家庄的人?再说,她传我的
剑招名称又和胭脂虎说的完全不同,决不是什么断水剑法。”一时间,陆渐心乱如麻,
浑然理不清头绪。
陆大海见他神色愁苦,忍不住问道:“孩子,莫非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陆渐抬头
欲言,但想到小兰嘱咐,又把话咽了下去。陆大海问那食盒的来历,陆渐也不肯说,陆
大海知道这孙儿自小倔强,他若不肯说,任是如何打骂,也难让他吐出一个字来,问了
两次,只得作罢。
不多时,忽听有女子在外说道:“总管奶奶说了,把这两个泥腿子押到书斋去,老
爷要亲自拷问。”
负责看守的庄丁嘻嘻笑道:“六儿姑娘,就这么走啦?也不陪我多说几句儿。”那
丫环啐了一口:“别来动手动脚的,当心管家奶奶瞧见了,剁了你的狗爪子。”那庄丁
笑道:“如此说,索性我求求管家奶奶,把你赏给我暖被窝好了。”那丫环冷笑道:“
做你娘的清秋大梦,你敢打这种混帐主意,我跟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两人调情打诨,闹了一阵,待那丫环去后,庄丁才提出二人。经过几道院门,未至
书斋,早有小丫环迎出来,说道:“老爷说,将老的放了,小的交给我带进书房去。”
陆大海急道:“干么先放我?他不走,我也不走。”说罢蹲在地上,那庄丁大怒,
脚踹手拖,连声呵斥。
却听那丫环又道:“老爷还说,前庄人多,出入不便,从庄后侧门出去就好。”那
庄丁一心在这丫环前逞威,大声应了,连打带骂,拖着陆大海前往庄后不提。
陆渐见祖父被释,心怀大宽:“如此正好,今日的事全都怪我,不可连累了爷爷。
”
那小丫环道:“臭小子,你放老实些,若想逃走,瞧我怎么收拾你。”陆渐冷笑道
:“大不了一死罢了。”昂首迈步,却听那丫环在身后骂道:“你死到临头,还充什么
好汉?”
到了书斋前,那丫环推门喝道:“进去。”
陆渐踉跄入门,只听砰的一声,那门又从后关上。他定一定神,但见一缕天光,自
头顶天窗射入,照在书桌边一人脸上,那人手捻鬓发,美目含笑,这笑容陆渐再也熟悉
不过,顿时惊喜交迸,脱口叫道:“小兰,是你?”
“傻哥哥。”小兰叹道:“若不是我,你就死啦。”说罢给他解开束缚。
陆渐恍兮忽兮,如在梦里,喃喃道:“小兰,你教我剑法、给我食盒的事,就算他
们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小兰流露出一丝感激之色,叹道:“陆渐,你陪我练剑,又替我保守秘密,我……
我着实很承你的情。”
“这算什么。”陆渐笑道。“你吩咐的事,我死也要做到的。”
小兰望着他,秀目中倏尔聚起蒙蒙水光,忽地别过头去,陆渐见她香肩微颤,似在
哭泣,不由慌了神:“怎么啦,我做错事了么?你,你别哭,都是我不对。”
小兰伸袖抹泪,道:“你有什么不对,不对的是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难过?”陆
渐摇头。小兰叹道:“只因你对我太好,我,我却对你不尽不实。”她见陆渐神色茫然
,便道,“我本姓姚,姚家庄主姚江寒便是我爹,小兰这个名字,是我编来骗你的。”
陆渐听得这话,心头微乱,但瞬间又平静下来,心中许多疑窦豁然贯通,不觉笑笑
。小兰怪道:“我骗了你,你也不生气吗?”陆渐摇头道:“无论你是谁,在我心里,
你都是教我练剑的小兰。即便你骗了我,我也不怪你。”
小兰心中悲喜交集,好容易忍住泪水,说道:“陆渐,你待我的心意,我都明白。
如今我有一个大对头,须得你帮我对付,原本我还想再等一些日子和她了断,如今却来
不及了。”
陆渐听得满头雾水,小兰转身从书案下抽出一口明晃晃的宝剑,说道:“以往我们
用的是木剑,今天却要用真剑。”陆渐接过,但觉入手极沉,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不安
。
小兰说道:“你人小剑重,须得双手把持,待会儿若有人来,你便藏在书架后,万
莫作声,待我喝一声‘刺’,你便以‘射斗牛’起手,用‘长空击鹰’刺她后背。”
陆渐吃了一惊,摆手道:“怎么使得,这是真剑,会刺死人的。”小兰嗔道:“你
不是说了吗?我吩咐的事,你死也要做到的?怎么才一会儿,就变卦了……”说到这儿
,眼圈儿一红,看着又要落泪。
陆渐见状,心头如被针刺,无奈道:“你别哭,我听你的便是。”小兰这才破涕为
笑。陆渐又道:“只是,姚,姚……小姐……”小兰白他一眼,嗔道:“不许叫我小姐
。我单名一个晴字,你以后便叫我阿晴好了。”
陆渐心想:“这个名字比小兰可好听多了。”又说道:“阿晴,你说的招数,我还
没学过呢。”
“我一急,却忘了。”姚晴微微笑道,“这两招便是‘举棒打牛’和‘刺麻雀’。
”
陆渐道:“原来不止你的名字是假的,剑招的名字也是假的。”姚晴羞怒交集,狠
狠瞪他一眼。陆渐见她生气,不敢再说,想了想,忽地嗫嚅道:“阿晴,我,我有件东
西,想要给你。”
姚晴两眼瞧着房门,漫不经意地道:“什么东西?”陆渐自怀里取出那条贝壳项链
,吃力地道:“送、送给你的呢!”
姚晴接过,微感愕然,定定瞧了那项链半晌,忽地抬头,强笑道:“这,这是你自
己做的么?”陆渐点头道:“是啊,可惜不值钱,你不嫌弃,就放在那里瞧瞧,戴与不
戴,都没关系的。”
姚晴望着项链,神色如痴如醉,轻轻地道:“谁说不值钱,我见过的首饰里面,数
这个最贵重的。”陆渐笑道:“你说笑,这个一文钱也不值的。”姚晴叹道:“是呀,
它不值钱,它所值的,是一颗真心,与真心相比,钱又算什么呢?”说到这里,她眼中
泪光滚出,顺着娇嫩双颊滑落下来。
陆渐听着这一番话,只觉双颊滚烫,浑身发热,一颗心扑扑乱跳,恨不得将眼前的
流泪的少女搂在怀里,但见她华服丽裳,又觉胆怯,踌躇间,忽听脚步声响,姚晴将贝
壳项链揣入怀中,急将陆渐推到书架后,顺手塞给他一枚绿豆软糕。
陆渐接到点心,好不感激,暗想小兰,不,阿晴竟还记着自己久未进食,可见心里
始终挂念自己。想到这里,只觉那绿豆糕入口,滋味奇佳,竟是绝世无双的美味。
那脚步停在门外,忽有人道:“庄主在么?”陆渐听得大吃一惊,敢情正是那胭脂
虎的声音,却听姚晴略一沉默,说道:“爹爹不在,你有事么?”
胭脂虎咦了一声,嘻嘻笑道:“庄主自然不在了,他今日在前厅会客,从未离开。
只不过,假传庄主之令、取走囚犯的人竟是小姐,真叫人意想不到。”
姚晴道:“什么囚犯,我可不知?”
“小姐消遣婢子么?”嘎吱一声,胭脂虎推门而入,“要不我找来周六儿那丫头,
咱们对对质。”
姚晴微一默然,忽道:“不必了,是我假传爹的号令,但那两个人我已放了。”胭
脂虎哦了一声,笑道:“放了便放了吧,谁叫他们是小姐的朋友的呢?”
姚晴道:“我一个深闺小姐,哪会有这种朋友?我只是瞧他们可怜罢了。”
“先不说这个。”胭脂虎笑了笑,“婢子方才将那陆家祖孙关押之后,便去查证了
一件事,小姐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姚晴道:“大总管的事,我怎么知道?”
胭脂虎嘻嘻一笑:“婢子去厨房问了一下那只朱漆食盒的来历,送食盒给那穷小子
的是小金钏,食盒里的菜却是朱大娘做的。于是婢子便将朱大娘拿下,才抽两鞭子,那
老货便已屎尿齐流,供出是玉瓶那丫头吩咐的。我想啊,玉瓶是小姐的贴身丫环,若要
盘问,也得先跟小姐知会一声,小姐若不在书斋,我还打算去闺中拜访呢。”
“就算我送他食盒,难道犯了王法?”姚晴冷笑一声,“何况这庄子怎么说也姓姚
,可不姓陈,姓姚的好歹是主子,姓陈的再跋扈,也只是个奴才,主子送人饭吃,又管
奴才什么事?”
胭脂虎本姓陈,她虽自称婢子,其实地位超然,即便是庄主姚江寒,也从不以奴婢
视之,听了这话,三角眼精光迸出,笑容却丝毫不改:“敢情这么多年,婢子竟不知道
小姐生了这样一张利嘴。可惜了,你只是个千金闺女,若是个公子哥儿,凭你这才思,
还不写八股,当状元去?” 姚晴冷冷道:“是呀,只因我是千金闺女,不但写不得
八股,当不了状元,就算是祖传的断水剑法,我也不能学。”
胭脂虎咯咯一笑,说道:“如此说,‘断水剑法’真是小姐传给那穷小子的啰。只
不过,恕婢子糊涂,小姐的剑法,又是从哪儿学的呢?”
姚晴道:“爹爹每天练剑,我便不能瞧么?”
胭脂虎道:“这么一说,婢子却想起来了,老爷练武的时候,你常给他端茶奉水,
我还当你是乖巧孝顺呢,敢情另有他图。只不过,婢子还有一事不明,每次你送茶水的
时候,婢子都瞧在眼里,时间又短,你哪里来得及学呢?”
姚晴淡然道:“我今天瞧一招,明天瞧一招,日子一长,慢慢的就多了。”
胭脂虎目不转睛望着姚晴,倏尔笑道:“婢子让庄主不教你武功,原也是为你好。
你一个女孩儿家,使刀弄枪太不雅观,将来嫁到夫家,多惹是非。只不过,你若真的要
学,只需向你爹爹苦苦央求,他心肠一向很软,必会答应于你,你又何苦处心积虑,费
这许多手脚呢?”
姚晴忽地抬头,与她四目相对,一字一句道:“我若真的向爹央求,只怕活不到今
天。”
胭脂虎眼中闪过一道厉芒,忽又笑道:“难不成会有人如此胆大,敢来陷害小姐?
”姚晴啐了一口:“你心里明白,何必问我?”
胭脂虎默然半晌,叹了口气,寻一张太师椅坐下,幽幽地道:“原本婢子当小姐是
个伶俐乖巧的孩子,是以吃穿用度,予取予求,从不曾薄待过你。只盼小姐将来风风光
光嫁个好人家,我也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了。唉,如今看来,小姐不仅不算乖巧伶俐,反
而乖戾多疑,叫婢子好伤心呢。”说罢攒了袖子,在眼角擦拭。
姚晴却蓦地杏眼瞪圆,厉声道:“姓陈的,你还有脸提我娘?”
“原来如此。”胭脂虎轻轻一笑,抬起头来,睨着姚晴,半晌方道,“我只是奇怪
了,那件事万分隐秘,除了我别无人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问过大夫。”姚晴恨声道,“我娘原本只是伤风,吃两付
药发发汗便好了,怎么会一病就是一年,虽然服药无数,可直到去世也没好转过。这件
事,从头到尾,都很蹊跷。”
胭脂虎叹道:“那是你娘体质嬴弱,那大夫又误用了狼虎之药,是故大伤元气,以
至于积重难返,临去的时候,精血耗竭,枯瘦如柴呢。”
姚晴冷冷道:“当时大夫也是这么说,我却偏偏不信。那时候,你是娘的贴身丫环
,汤药都是你一手煎制,我不敢找你索要汤药,便将你给娘煎药后的药渣偷了出来,从
新煎过。你还记得,我那时养了一只白色的西洋犬么?”
“怎么不记得?”胭脂虎笑道,“你叫它猧儿,不知为何,没活几天便死了。死的
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说到这儿,她忽地打住,轻轻咦了一声,目有惊色。
“你想得不错。”姚晴忽地纵声娇笑,笑声中透出苦涩之意,“猧儿它,它的死征
跟我娘一模一样。那只因为,我天天给它喂那用药渣煎过的水。结果……”说到这里,
嗓子哽咽,无法再说。
胭脂虎耷拉眼皮,沉默片刻,莞尔道:“这事却是婢子大意了,早知道,那些药渣
要么丢在海里,要么就该埋在地下的。”
姚晴一双秀目喷出火来,切齿道:“这么多年,你到底认了。”
胭脂虎笑了笑,从容道:“说起来,那药也没什么古怪,婢子只是将其中的两味药
加重了些分量。自古这用药便如治国,有的药是君,有的药却是臣,若是君强臣弱,自
然国泰民安,但若是君弱臣强,大权旁落,那可要天下大乱了。那两味药本是药中的臣
子,分量一旦加重,便将一副好端端的良方,变成了伤人元气的狠药。只不过,这药力
虽狠,却也算不上毒药,天下间除了寥寥几个医国圣手,那是谁也瞧不出这其中的玄机
的。”
姚晴听得浑身颤抖,心道:“她这话明里说用药,暗地里不是说她和娘么?她是娘
的婢子,却处处逞能;娘虽是主子,却时时受她摆布,最后竟然遇害枉死,可说是臣强
君弱,大权旁落。”她越想越恨,大声道:“胭脂虎,你是我娘陪嫁过来的丫环,我娘
待你有如姊妹,你,你为何要狠心害她?难不成良心都被狗吃了?”
胭脂虎摇头叹道:“你是千金小姐,又是天生丽质,许多事你一生一世也不会明白
。说到聪明能干,我胜过你娘十倍,说到武功,我也强她十倍。可她生来就是千金小姐
,我却只能做陪嫁丫环;她能得到你爹的欢心,做姚家庄的女主人,而我无论怎样费尽
心力,也顶多做一个总管,换了是你,你能甘心么?不过奇怪,你既然知道我害了你娘
,为何不向你爹说明呢?”
姚晴身子不住发抖,语气却忽地冷静下来:“我爹剑法虽高,人却糊涂,他把你视
为心腹,言听计从;我一个小女孩儿,说的话他会信么?再说,这庄里一大半人都是你
的耳目心腹,只怕我才露出恨意,便已遭了你的毒手。”
胭脂虎微一默然,忽而叹道:“小姐当真聪明了得。只可惜,你若像你娘一样蠢笨
,也就不会死了。”姚晴不觉倒退半步,厉声道:“好呀,你这么说,是要杀我了。”
“婢子岂敢?”胭脂虎微微一笑,“杀你的另有其人呢!”
以姚晴兰心蕙质,闻言也是一愣,忽见胭脂虎身形微晃,陡然纵起。姚晴早有防备
,娇喝一声,袖间银光吐出,却是二尺长一口软剑。胭脂虎咯咯一笑,身形扭动,姚晴
一剑刺空,便见胭脂虎身形翩折,掠到书架之后。
“陆渐当心。”姚晴失声惊呼,忽听陆渐惨叫一声,已被胭脂虎揪了出来。
原来陆渐躲在书架后,听着二人对答,不觉目定口呆,心神悸动,是故胭脂虎突然
发难,也不及应付,被她扣住颈项,夺过剑去。
姚晴面如死灰,涩声道:“你早就知道他在书房,是不是?”胭脂虎笑道:“你既
然知道这庄里一大半人都是我的耳目心腹,便当知道,那些小丫头一个都靠不住,即便
玉瓶也是如此。她一见了我,便什么都说了。”陆渐听她二人对答,恍然明白,玉瓶便
是带自己进书斋的丫环,也是姚晴的贴身丫环。
胭脂虎一抖剑,轻轻笑道:“如今的情形明白极了,这小贼偷学断水剑法,闯进书
斋图谋不轨,害死小姐;婢子凑巧赶来,将这小贼击毙,为小姐报了仇,雪了恨。”她
瞧瞧陆渐,又瞧瞧姚晴,笑眯眯地道:“二位不妨商量一下,我是先帮小贼杀小姐,还
是先帮小姐杀小贼呢?” 姚晴眼珠一转,张口欲呼,胭脂虎只恐她叫喊起来,惊动
他人,蓦地点倒陆渐,挥剑疾刺。姚晴叫喊不及,唯有举剑相迎,她虽练过“断水剑法
”,但修炼不全,火候甚浅,被胭脂虎一轮快剑,逼得连连后退。
陆渐躺在地上,欲要伸手,却觉双手仿佛不属于自己,欲要抬足,双腿却似被牢牢
缚住。他不知这是点穴之故,只觉仿佛陷入了一生中最可怕的恶梦里,明知道姚晴深陷
绝境,自己偏偏动弹不得。一时间,真恨不得立时死了。
此时间,屋顶白影忽闪,房梁上探出一个雪白的猫头,蓝眼珠发出深邃幽光。不知
为何,陆渐与它四目一交,头顶百会处突地一跳,滚滚热流涌遍全身。刹那间,他发觉
自己手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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