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epsi (百事可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沧海 正文 第三章 浮槎(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pr  8 20:31:13 2007), 转信



    陆渐摇头道:“我不赌。”鹈左卫门眼露凶光:“不赌不行。”陆渐迟疑间,有倭
人说道:“鹈左卫门你太狡猾了,一把太刀便赌一个人,太便宜了。”另有倭人说道:
“是呀,赌你的鸟铳,才算公平。”鹈左卫门呸了一声,道:“好啊,小孩你赢了我,
我将这把鸟铳给你。”陆渐道:“我要了有什么用?”

    鹈左卫门取下鸟铳,灌入铅丸火药,燃上火绳,瞄准一只海鸟,砰然发铳,海鸟应
声而落,在海中挣扎数下,便被浪涛吞没。陆渐瞧得心惊。鹈左卫门得意笑道:“小孩
,厉害吗?”

    陆渐仍不愿赌,但鹈左卫门连哄带吓,乃至于挥刀逼迫。陆渐无法可想,只好答应
。两人议定:以一个时辰为限,鱼多者胜。

    鹈左卫门是钓鱼高手,众倭无人可比,见陆渐钓技不弱,顿起争竞之心。陆渐为势
所逼,也只得全神应对,他自幼追随祖父捕鱼,但论及分辨水流,揣测鱼势,陆大海也
不如他,是故陆渐垂钓总是站着,绝不枯坐一隅,常随鱼势转移,因此落钩之处,必然
鱼群丰美,不多时,便连番钓起大鱼。鹈左卫门则自恃钓技,枯坐待收,自然落了下乘
,眼见陆渐连连得手,不由得方寸大乱,接连错失良机,放走几条大鱼。

    一个时辰转眼即过,陆渐钓起十六条鱼,鹈左卫门仅得八条,算是惨败,鹈左卫门
又惊又怒,却听众倭人幸灾乐祸,都叫道:“愿赌服输,不许撒赖。”鹈左卫门无奈,
只得将鸟铳给了陆渐。

    陆渐终究年少,赢了赌局,兴奋无比,接下鸟铳,又提了一尾鱼,匆匆转回舱内,
将鱼给了北落师门,自己坐下来把玩鸟铳,那铳管为精钢锻制,管口黝深,吐出森然寒
气,铳后木托纹理分明,刷了一道清漆,油光可鉴。

    正想这一管黑铁何以有此威能,忽听宁不空冷冷道:“你光赢了鸟铳有什么用?若
无火药铅丸,便是一具废物。”陆渐大为惊讶,想他双目俱盲,怎的自己一举一动,均
然瞒不过他。

    宁不空又道:“小子,你识字愚笨,钓鱼却不差,竟比这些常年航海的倭人还要强
些。”陆渐难得受他赞誉,大为得意,便将自己辨水流、察鱼势的法子说了一遍。

    宁不空微一沉吟,怪道:“你这小子聪明算不上,却也不笨,竟懂得这等谋定后动
的法门?谁教你的?”陆渐道:“半是爷爷教的,半是我自己想的。”

    宁不空道:“你爷爷是谁?”陆渐道:“他叫陆大海。”

    “那个老东西?”宁不空失笑道,“敢情他是你爷爷?嘿嘿,难怪了,他那等老蠢
材,才会生下你这等小蠢材。”陆渐听得气恼,但他不善与人争辩,只哼了一声,撅嘴
自生闷气。

    宁不空忽地叹道:“你既然不耐烦学文,那咱们先学武如何?今日起,我便传你一
门内功”

    陆渐奇道:“内功?”宁不空道:“武学根基,要在内功,既然学武,便从根基学
起。但法不传六耳,晚上夜深人静,我再传你。”他如此一说,陆渐自也无如之何。

    子丑时分,宁不空功聚双耳,听得众倭入睡,才唤起陆渐,说道:“学内功者先学
脉理,你听过经脉穴道之说么?”陆渐如实道:“没听说过。”

    “没听说也不打紧,我从头教你。”宁不空挤出一丝笑来,“人体经脉之行,法于
天象。周天星象,不离三垣二十八宿。三垣者,为紫微、太微、天市。故而人体与之对
应,也有紫微脉、太微脉、天市脉,共称为三垣帝脉;星象又分二十八宿,是故除了三
垣帝脉,人体尚有二十八支脉:角、亢、氐、房、心、尾、箕均属东方苍龙七脉;奎、
娄、胃、昴、毕、觜、参属西方白虎七脉;井、鬼、柳、星、轸、张、翼属南方朱雀七
脉;斗、牛、女、虚、危、室、壁则属北方玄武七脉。”

    宁不空所说的均为天文术语,陆渐听得头大如斗,吃吃地道:“苍龙、白虎、朱雀
、玄武,我像是听过,但身子里也有这些怪东西吗?”

    宁不空摇头道:“这些名称来历玄奥,不必深究。你只需明白,人体共有三十一条
经脉,每条经脉,方位各有不同。”说罢握住陆渐右手,道:“这只手属东方苍龙七脉
。”他话未说完,陆渐便觉右手被握之处若有锐针钻入,在食指与手掌交接处扎了一下
,酸痒酥麻痛五感交迸,不由得失声惨叫。

    “如何?难受了么?”宁不空笑了笑,“难受便对了,这难受的地方叫做‘左角穴
’,属苍龙七脉的‘角脉’。你要记住了,因为今晚咱们就从这‘角脉’练起。”

    宁不空一边说,一边以内劲点刺陆渐的“角脉”诸穴,除了“左角穴”,还有右角
、大角、天门、天田等穴,陆渐只觉宁不空那股如针气劲每刺一下,都仿佛刺在体内至
深至秘之处,牵魂动魄,不自禁涕泪交流,极为狼狈。

    宁不空指点完穴道,再传授陆渐存神炼气之法,命他逐穴修炼。但陆渐每练一穴,
便觉该穴位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周身气血均随神意所聚,自那穴下泻走,身子一时虚若
空壳,奇痒难煞。每当此时,便觉宁不空向穴内打入一小股真气。不知怎地,真气一旦
入体,不仅那苦状烟消云散,抑且身心充满极大喜悦。

    这种奇感,陆渐生平未遇,只觉忽而难受无比,忽而快感如潮,以至于修炼之时,
他无时无刻不盼望宁不空注入真气,若不然,便觉心中空虚,周身奇痒,难受到骨子里
去。

    待到四更时分,二人练完“角脉”,宁不空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你且将‘
角脉’练熟,后天我再教你修炼‘亢脉’。”

    陆渐回到床上,忍不住再运神意,修炼“角脉”,一经修炼,那奇痒空虚便汹涌而
来,继而快感又生,两种异感势如水火,逐穴交替,直到走完“角脉”,始才消散。陆
渐对那空虚奇痒之感又恨又怕,而对那喜悦满足、飘飘欲仙的快感却又极为迷恋,以至
于运功不辍,彻夜不眠。    到得次日正午,鹈左卫门忽又闯入舱内,满脸怒气,打断
陆渐练功,嚷着与他再赌。这次的赌注却是随身长刀,专赌那支输掉的鸟铳。陆渐见他
气势汹汹,欲拒不能,当下两人各持钓具到舷边垂钓,其他倭人仍为见证。

    陆渐无心钓鱼,只想早早钓完,回去练功,但不知为何,他今日感觉锐利,水流微
有波动,便能知觉。结束之时,鹈左卫门输了十尾鱼之多,输掉长刀。

    鹈左卫门大怒,逼迫陆渐再赌,此次赌注为太刀一柄、铅丸一袋、火药一斤。陆渐
只好以长刀、鸟铳下注,又钓一个时辰,鹈左卫门的刀丸火药尽数输了,不觉红了眼,
还要设法逼赌,忽见宁不空踅出舱来,喝令陆渐回舱识字。鹈左卫门对宁不空甚为忌惮
,只得悻悻作罢。

    回到舱中,陆渐识字之时,仍想着练功。宁不空察觉道:“你想炼功么?”陆渐一
怔,讷讷地道:“你怎么知道?”

    “也罢,你先去练功。”宁不空淡然道,“待练完了,再来识字。”

    陆渐喜不自禁,坐回床上修炼,随那体内异感忽忧忽喜。但随着他不断修炼,那空
虚奇痒之感越发长久,而快感又越发短促,练到第六遍时,倏地快感全无,尽陷于空虚
奇痒之中。陆渐忍不住失声惨叫,忽觉右手一热,一股暖流涌入“角脉”,立时快感又
生,压住那股奇痒。

    陆渐心知必是宁不空出手相救,只盼他勿要撒手,不断注入真气。却听宁不空冷哼
一声,说道:“知道厉害了么?平日若无宁某护法,不可妄练此功。”当下撤了真气,
喝道,“来识字吧。”

    陆渐本想求他多度一些真气,又觉难以开口,无奈之下,只得下床识字。

    到得次日,宁不空仍是待到入夜,才将“亢脉”的炼法教给陆渐。陆渐每炼一脉,
那般大苦大乐便增长一分,修炼进程也与“角脉”一般,初时苦乐交替,继而苦多乐少
,乃至于有苦无乐,非得宁不空注入真气不可。

    不知不觉间,陆渐对宁不空怨恨尽消,大生依赖之心,每次见他,便觉欣喜。其后
两日,陆渐足不出户,练功不辍,是以进境极快,渐渐练至“苍龙七脉”的“尾脉”,
这期间的苦乐相生,委实无以言表。

    这日清晨,陆渐尚在梦中,便听喧哗,张眼一瞧,忽见鹈左卫门领了几个倭人进来
。三日不见,鹈左卫门两眼泛青、双颊凹陷,越显得容貌狰狞。

    忽听宁不空道:“来做什么?”鹈左卫门忙道:“先生,我们找小孩出去玩。”宁
不空沉默片刻,说道:“也好,早去早回,我还要教他识字。”

    鹈左卫门大喜,拽着陆渐出门,狞笑道:“小孩,再去钓鱼。”陆渐摇头道:“我
不跟你赌了,鸟铳、长刀都在,你拿回去就是。”

    鹈左卫门大怒,喝道:“我是大和武士,输了的就要堂堂正正赢回来,你再说这话
,我砍你的头。”他长刀、太刀均已输光,便从同伴手里借了刀,在陆渐眼前比划。

    陆渐被他凶焰所慑,只得答应再赌。鹈左卫门这才转怒为喜:“小孩子的这才听话
,但今天咱们的要大赌,还要先立规矩,既然钓鱼,就不许走来走去,只许坐在原地,
若是起身走动的,那便算输,”说罢咧嘴大笑。原来鹈左卫门连输两场,不但输光了兵
器,还被同船伙伴耻笑,可说颜面尽失。他羞愤欲死,便细想为何屡赌屡输,苦思了三
天两夜,终被他想出了症结所在,敢情钓鱼之时,陆渐总是走来走去,每换一个地方,
便有大鱼上钩,反之自己枯坐一地,久久无鱼咬饵了。

    鹈左卫门一朝想通,欣喜欲狂,立意挣回面子,故而立下规矩,迫使陆渐不得更换
钓位,又道:“今日的赌注要下大些,我的赌注是这条船上归我的那份唐绸,还有我的
儿子。我输了,唐绸的归你,儿子给你做仆人。”

    陆渐吓了一跳,忙摆手道:“绸缎和你儿子,我统统不要。”

    “不要的不行。”鹈左卫门两眼瞪圆,“我的赌注有物有人,你的赌注也要有物有
人,物品就是我前几次输给你的东西,人就是你自己,你输了,要做我的仆人。”鹈左
卫门赌性极大,为挽回面子,不惜押上儿子,也要将陆渐连人带物一并赢过,一则可以
大大羞辱陆渐一番,以消败北之恨;二来也好在同伴面前大大风光一次,挣回所丢面子


    陆渐见这鹈左卫门如此蛮横,又气又急。鹈左卫门见他愁眉苦脸,心中得意,用倭
语对同伴说道:“小孩害怕了呢,他一害怕,便钓不起来鱼,今天我鹈左卫门必胜。”
众倭纷纷拍手大笑。

    为表公正,鹈左卫门又命人写了两份赌约,强摁着陆渐按了手印。继而两人在船舷
坐定,各垂钓饵。鹈左卫门今日运气大好,旗开得胜,先钓一条,众倭人齐声叫好。

    陆渐却是心神不定,一则此次赌局事关自身,关心则乱;二来这钓法拘泥呆板,既
不能分辨水流,又不能猜测鱼势,势难如以前那般轻易取胜。鹈左卫门却是手风极顺,
不一阵,便接连钓起大鱼,心中得意无比,再瞧陆渐一条也没钓上,便嘻嘻笑道:“小
孩子没本事啦,早点认输,做我的仆人挺好,天天给你吃饭团,喂得你白白胖胖的,像
小猪一样。”

    陆渐被他如此讥讽,血涌双颊,好胜心起:“我就不信,会输给你这个又矮又胖的
大胡子。”当即屏息凝神,观看浮子,不料半晌无鱼咬饵,反之鹈左卫门连连得手,每
钓一条,便拿言语奚落,扰乱陆渐心神。

    陆渐大觉奇怪,仔细一瞧,恍然大悟,敢情鹈左卫门用的饵与自己的饵看似均为虾
饵,实则不然,鹈左卫门用的是活虾,给自己的饵却是已经发臭的死虾,相较之下,海
中的鱼自然都咬活饵了。

    陆渐没得心头一乱,他有生以来,从未遇上过这种情形,不但赌约关系自身自由,
抑且对手使诈弄鬼,存心要让自己大败亏输,一时委屈至极,双眼酸楚,微微泛红。众
倭人见状均想:“输了就哭,到底是小孩子。”纷纷相顾大笑,放声嘲讽。

    陆渐虽听不懂倭语,但瞧众人神情,便知在笑话自己,不由将心一横:“你们都想
瞧我哭,我偏偏不哭。”展袖抹泪,继续垂钓。此时鹈左卫门已钓上八条大鱼,胜券在
握,望着他嘻嘻直笑,陆渐只当不见,专注精神垂钓。蓦然间,他心头微动,生出怪异
之感,握竿的双手分明感到:海水幽邃,摇光掠影,鱼群斑斓如锦,在饵边徘徊不定。


    这种景象并无奇特之处,奇的是,这景象并非陆渐双眼所见,也不是他心中所想,
而是来自双手的感觉。大凡人等,若想在心中浮现种种情景,要么是眼睛瞧见的,要么
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用手去“瞧”一副图景,却是常人永生未有的感受。这种感受怪
异绝伦,无法以言语形容,陆渐初时惊诧,继而不敢相信,待他惊醒时,鹈左卫门已钓
起十条大鱼,胜券在握,望着陆渐满面笑容。

    陆渐此时即便钓上鱼来,时间也已不及,当下吸一口气,闭眼凝神,倏忽间,他的
双手又“瞧见”了海中情景,千真万确,历历分明。陆渐忍不住微微晃动虾饵,送到一
条海鱼嘴里,饵既到嘴,那只海鱼张口便吞,陆渐急忙举竿,哗啦一声,一条尺许鲷鱼
跳浪而出。

    陆渐垂钓已久,钓起一条鱼来,也不足为怪,群倭有心捣乱,纷纷发出嘘声,想扰
得他钓不上第二条。

    陆渐却是又惊又喜,再度挂上鱼饵,抛入海中,控饵递到海鱼嘴边。鱼类乃无知之
物,口边之食无有不吃之理,须臾间,陆渐连连得手,钓起三条大鱼。鹈左卫门瞧得目
定口呆,咕哝几声,专注精神,欲要再钓几条,拉开二人差距。

    陆渐见状,灵机一动,将浮子栓得更高,并取下发髻上的一支铁簪,系在钩上,如
此一来,鱼钩便可沉得更深。他将钩饵远远抛出,沉在鹈左卫门的钩饵附近,但凡有鱼
要咬鹈左卫门的饵,陆渐便抢先控饵,送到海鱼口中,钓走该鱼。

    原本鹈左卫门用的活饵,更易吸引海鱼,但不料陆渐忽然身具控饵神技,鹈左卫门
所用的活饵,尽都变成了陆渐的诱饵,来吃活饵的海鱼越多,落入陆渐圈套的也就越多
。反之鹈左卫门再难得手,半个时辰也没钓起一条,眼睁睁望着陆渐不断钓起大鱼,心
中大呼邪门。但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何缘故,眼见陆渐身边鱼数渐多,超过自己
,不由焦躁起来,骂道:“小孩的,你用了什么诡计。”

    陆渐笑道:“有什么诡计,鱼儿爱吃我的饵,不爱吃你的。”鹈左卫门听得一愣,
心中纳罕:“莫不成这些鱼转了性,瞧着又蹦又跳的活虾不吃,专爱吃发臭的烂虾?”
欲向陆渐借饵,又觉无法开口,但想既然鱼挑诱饵,莫如转个地方,以免与陆渐的鱼饵
犯冲,方要起身,忽又想起立下的规矩:“只许坐在原地,起身走动,那便算输。”若
是起身,岂非输了。

    焦虑间,忽听同伴在耳边低声道:“一个时辰已经到啦,怎么办?”鹈左卫门忙道
:“拖延一阵,容我再钓几条。”他二人均用倭语对答,陆渐听不明白,也不去管,他
既已有了办法,时间拖延越久,钓起的鱼也就越多,鹈左卫门却仍是难有所获。此消彼
涨,初时鹈左卫门还只输三尾四尾,随着光阴流逝,已输了十尾之多,眼见己方作弊,
仍是无力回天,鹈左卫门心中绝望,终于按捺不住,骂声“八嘎”,将钓鱼竿一扔,起
身去了。

    倭人面色均很难看,默然散去,陆渐见鹈左卫门发怒离开,颇是怔忡,他数了数双
方所钓之鱼,方信自己当真胜了,不由大大松一口气。

    他大获全胜,心中喜悦,转回舱中,见宁不空坐在桌边,正想告知喜讯,宁不空已
开口道:“你今日赢得蹊跷么?”他未卜先知,陆渐好不惊讶,迟疑道:“是呀,我还
当输了呢,不想竟然赢了。”

    宁不空道:“你钓鱼之时,身上可有什么古怪。”陆渐心想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古
怪,当下定一定神,才将自己钓鱼时的奇特感觉说了。

    宁不空双眉拧起,久久不语,忽而叹道:“原来你不过是个‘四体通’的坯子。”
话中颇为失望。

    陆渐奇道:“什么叫四体通。”宁不空自觉失言,掉转话头道:“你赢了鹈左卫门
,固然是好,但祸福相生,只怕他输红了眼,动了杀机。”

    陆渐哼了一声,道:“他自己要跟我赌的”

    “少说废话。”宁不空森然一笑,“你最好随身带刀防范,省得落到大海里喂鱼。
”陆渐不信,一笑置之。

    是夜宁不空又传授陆渐“白虎七脉”的心法,只是说话度气,远不如以前那么热切
。陆渐却贪求练功时那分快感,学会心法,便苦练不已。

    练到半夜,宁不空不耐,自顾睡去。因有前车之鉴,无他护法,陆渐也不敢贸然修
炼。躺了片刻,但觉尿急,便出门来到船舷边,正想方便,忽觉脖子骤紧,被一双青筋
暴突的大手从后掐住。

    陆渐欲要喊叫,但气息受阻,叫喊不出,不觉两眼翻白,双手乱抓,凑巧抓住那双
手,四手一触,陆渐便觉出那人双手软弱之处,两手奋力一扳,咔嚓一声,身后那人右
手小指竟被折断,蓦地松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

    陆渐转过身来,面门一痛,先挨了那人一拳,满面流血,几乎昏了过去,他情急低
头,双手前伸,扣住那人双肩,只一扣,便觉出来人肩头最为薄弱处,

    那人正想运劲将他摔开,忽觉肩窝剧痛,陆渐十指好似钢锥,死死扣住他肩井穴,
那人浑身酸软,几乎瘫在地上,急起左腿,踢中陆渐小腿,虽然要害被制,气力大减,
仍令陆渐十分疼痛,松手后退。

    那人一声低喝,纵身虎扑,将陆渐按倒在地。陆渐一心自保,双手乱抓,他虽不懂
点穴,手上触觉却异于常人,黑暗之中目不能视,益发灵敏,一碰那人身子,便知何处
软弱,何处要害。两人只一交,那人便惨哼一声,被陆渐扣住腰眼“气户穴”,又痒又
痛,气力尽泻,身子一软,反被陆渐挺身压住。陆渐十指所向,尽为要害,左手扣住他
脖子,右手则抠向他的双眼。

    那人双眼剧痛,不由骇然大叫:“饶命,饶命……”却是生硬华语,陆渐一愣,住
手道:“你是鹈左卫门。”那人道:“是我,是我,你的饶命,我下次不敢了。”

    陆渐一呆,没料宁不空一语成谶,鹈左卫门竟当真来杀自己,至于此次如何反败为
胜,更是莫名其妙。鹈左卫门但觉陆渐食中二指顶着双目,只消用力一戳,自己不死即
盲,不由得胆气尽丧。他素来小气,今日钓鱼大败,但又迫于颜面,不敢当面撒赖,左
思右想之下,顿起杀心,心想只需陆渐一死,赌债无人追索,岂不就此作罢,至于长刀
鸟铳也成了无主之物,大可伺机取回。当下彻夜不眠,伏在舱外,果见陆渐出来方便,
本想这少年孱弱不堪,只需一把扼死,再丢入海中,到时候即便宁不空问起来,也可说
他深夜方便,失足落海,孰料杀人未成,反为陆渐所制。

    陆渐惊惧交迸,蓦地恶向胆边生,发起狠来:“狗倭寇,你还害不害我?”鹈左卫
门忙道:“不敢了,不敢了。”陆渐厉声道:“你再害我,我挖了你的眼睛,掐断你的
脖子。”说罢指下加劲,鹈左卫门惨叫道:“我的死也不敢啦。”

    陆渐这才松手,怕他反击,起身便即跳开。鹈左卫门趴在地上,磕了两个头,才落
荒逃了。

    陆渐待他走远,才觉喉咙、面门、腰胁、背脊,周身上下无处不痛,方知此番凶险
之至,若非这一双手,今日死得必是自己。他喘息良久,但觉一番搏斗之后,尿意全无
,只得忍痛挪回舱内,想到方才放下的狠话,又觉后怕,将赢来的太刀紧紧抱在怀里,
始敢入睡。

    是夜陆渐不敢睡沉,东方初白,便已惊醒。起床后,仍是刀不离身,其后数日,他
又瞧见鹈左卫门几次,鹈左卫门包了右手,两眼乌黑,却似变了一个人,一改跋扈之态
,对他点头哈腰,恭敬之至,如此剧变,反令陆渐十分迷惑。

    其后十余日,陆渐逐次练完白虎七脉,又习练南方朱雀七脉。这日清晨,忽听船头
倭人欢声迭起,忍不住起床观望,只见倭人们纷纷立在船头,指点远方。陆渐循势眺去
,遥见天穹苍碧,冻云不翻,云下陆地沉沉一线,清晰可见。

    “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宁不空不知何时来到船头,口中若吟若啸,若哭若歌,回荡在长天碧海之间,分外
苍凉,倭人们听了,止住喧哗,回头望来。

    陆渐虽不知歌中之意,却觉韵律优美动人,便问道:“宁先生,你唱的什么歌?”


    宁不空道:“这不是歌,而是一首唐诗,诗中的日本便是倭国,倭人尊烈日为神,
认为所居海岛乃日出之地,故名日本。唐朝时有个了不起的倭人,名叫阿倍仲麿,因为
心慕大唐盛世,作为遣唐使到了长安,取名晁衡,与李白做了朋友。后来,阿倍仲麿乘
船归国,遇上海难,李白误以为他已身故,便做了这首《哭晁衡诗》祭奠他。”

    陆渐虽不懂诗歌,但李白诗篇,光照万古,贩夫走卒也好,山野村夫也罢,无不知
其大名。陆渐也莫能外,闻言赞道:“能和李白做朋友,这个倭人真了不起。”说罢瞧
了宁不空一眼,叹道:“宁先生,你那么聪明,又知道这么多学问,也很了不起的。”
宁不空冷哼一声,道:“我若当真了不起,也不会流落到这荒岛小国了。”

    不多时,海船入港。港口属西国的毛利氏,尾张船只入港,便被征以重税。众倭人
缴完了税,骂骂咧咧回来。宁不空问起,方知当前倭国形势混乱,天皇早被束之高阁,
足利幕府虽然当政多年,但近年来大权旁落,到将军义辉之时,小小岛国已四分五裂,
诸侯林立。毛利是西国的大诸侯,尾张不过是京畿附近的小国,惹不起毛利氏,唯有乖
乖缴税。

    “乱世之中,必出英雄。”宁不空问道,“方今日本,那方诸侯堪称英雄?”

    鹈左卫门道:“相模的北条氏康、越后的上杉谦信、甲斐的武田信玄、西国的毛利
元就,都是很了得的大诸侯、大英雄。”

    宁不空道:“这些人为何能称英雄?”鹈左卫门便将众将的性情、兵力、领土、战
绩一一说了。

    宁不空摇摇头,却不置言,又问道:“那么尾张国的国主呢?”鹈左卫门摇头道:
“老主公三年前刚去世,现在的小主公年纪轻,英雄算不上,却是个呆子。”

    宁不空奇道:“怎么个呆法?”鹈左卫门道:“比方说,小主公十三岁时,打扮成
仙女的模样,围着火盆跳女舞,竟让许多男子为他动心;稍大一些后,有百姓说尼池里
有大蛇怪,他就脱光衣服,衔了短刀潜入尼池,潜了很深,也没发现蛇怪,这才浮上来
;还有一次,有个叫甚兵卫的人家里遭劫,事后凶手被抓,官府举行‘火起请’,让这
凶手手握烧红的铁斧,若是心无暗鬼,能走上三步,就算无罪,要么便判有罪。可是这
凶手只走了一步,铁斧便当啷落地,但不料他买通了官府,即便铁斧落地,官府仍然裁
决他胜诉。小主公这时候也在场,便起身说道:‘若我握着烧红的铁斧走三步,就算他
败诉如何?’说罢,果真握着铁斧走了三步,场上的人都闻到了皮肉焦灼的味儿,这时
小主公才放下铁斧,说道:‘这样就成了吧。’官府没办法,只得判凶手败诉。你说,
这不是呆子是什么?”

    宁不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鹈左卫门又道:“更可气的是,老主公死后,治理丧
事,在家寺中诵经超度,故朋亲友也都来了,谁知身为丧主,小主公竟久久不来,最后
来是来了,却不穿丧服,反而穿得破破烂烂,光着脚,披散头发,进了灵堂,一句话不
说,便拈起一炷线香。大伙儿当他要给老主公上香,不料他竟将线香往佛祖脸上一扔,
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当时不止宾客们惊呆了,做法事的僧人也气坏了,都说他不止是
呆子,更是狂徒,是魔王。”

    宁不空听完,哈哈大笑,鹈左卫门奇道:“先生,你笑我们的呆子主公吗?”

    “我笑的是你们这些呆子。”宁不空冷笑道,“穿女装,跳女舞,足见此人不拘小
节,绕有情趣;入池探蛇,足见他天性好奇,大胆无畏;手握火斧,可见他处事公正,
敢于担当。至于身穿破衣,亵渎灵堂,第一,可见此人天生铁石心肠,绝不会受制于常
人的情感;第二,可见他藐睨世俗,不拘常法,世间一切规矩,对他不过狗屁而已。嘿
嘿,那些僧人知道什么,佛法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佛法是什么?规矩又是
什么?全都是留给人来破的。”

    说到这里,他脸上流露出一丝慨然:“鹈左卫门,你那小主公叫什么?”

    鹈左卫门听他如此怪论,只惊得呆了,咕哝道:“他,他姓织田,大号信长。”

    “织田信长么?”宁不空微微一笑,“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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