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epsi (百事可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沧海 正文 第九章 囚徒(上)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pr  8 20:34:09 2007), 转信



    陆渐醒来之时,头痛欲裂,睁眼也觉乏力。但觉被人撬开了嘴,灌入一股冰凉液体
,辛辣刺鼻,似是酒水。那液体一旦入口,陆渐越发昏沉,倏忽间又睡过去。

    如此将醒未醒,总有酒水灌入,陆渐深感四肢乏力,耳边人语细微,如蚊蚋嗡鸣,
无论如何,也没法听清。

    浑浑噩噩中,忽觉身子一震,似被人重重惯在地上。陆渐背脊欲裂,骤然清醒,努
力张眼望去,眼前却是漆黑一团,也不知身在何处。

    陆渐长吸一口气,忍着头痛,闭目冥思,昏迷前的情景渐渐忆起,不觉挣了一下,
但觉四肢空虚,怎么也聚不起力气。须臾间,昏沉之感再度袭来,陆渐生怕又是一睡不
醒,狠咬一下舌尖,锐痛入脑,略略清醒。

    正难受的当儿,眼角边忽有亮光闪过,接着便是门轴互相摩擦,嘎吱有声。

    一扇门忽然开了,那道亮光直射到陆渐面上,陆渐久处黑暗,骤遇强光,一时睁不
开眼,只听有人说道:“这个人是新抓来的,沙师父你瞧瞧,他资质如何?”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用瞧了,毕箕,这人交给你。先练‘苍龙七脉’,练完之
后,我再来看。”

    先前那人答应了,又道:“但他服了太多‘七煞破功酒’,昏睡不醒,怕是没法好
生练功。”

    “蠢材。”那老者怒哼一声,“跟你们说了多少次,《黑天书》练的是隐脉,‘七
煞破功酒’破的是显脉中的功夫,跟隐脉有何干系?”

    那毕箕诺诺连声,随后一阵脚步声响,似乎有人去了。猛然间,陆渐只觉“苍龙七
脉”的“左角穴”一痛,耳听得毕箕吃吃笑道:“这下醒了吧?”

    陆渐睁眼望去,借着灯光,但见一张脸庞稚气未脱,嘴尖额宽,却是一个与自己年
纪相仿的少年,不由问道:“这是哪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吃惊,不知何时,他
的声音竟变得沙哑无比,几难听见。

    毕箕笑笑,说道:“这是东海狱岛的炼奴室。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劫奴了。”

    陆渐真是哭笑不得,问道:“你是西城的人吗?”毕箕目有诧色,说道:“谁是西
城的人?我是东岛的人。”陆渐道:“由来只有西城炼奴,东岛何时也炼奴了?”

    毕箕皱眉道:“要胜西城,我们东岛自也要有自己的劫奴;若不然,将来斗起来,
岂不吃亏?”说到这里,他露出警惕之色,冷哼一声,“小子,莫非你知道何为炼奴?


    陆渐叹了口气,合眼道:“我知道的。”

    毕箕道:“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入了狱岛,便只有两条路能够出去。要么你
死了,尸体会送到岛外的鲨池里喂鲨鱼;要么成为第一流的劫奴,将来随我出岛,到江
湖上威风。”

    陆渐默不作声。毕箕笑道:“好死不如赖活,我先后炼过三个劫奴,他们都不喜欢
喂鲨鱼,你想必也一样吧。”说罢开始解说《黑天书》的脉理,让陆渐修炼“角脉”。


    《黑天书》陆渐早已练过,再练一遍,也无不可。但他一想到世人为求私利,总想
奴役他人,便不由得心灰意冷,再无修炼之意。

    毕箕解说完脉理,仍是按部就班,不住向“角脉”诸穴打入真气。陆渐但觉那真气
入体,再没有向日那种喜悦满足之感,不由深感诧异,转念一想,旋即明白。原来,“
有无四律”第一律便是‘无主无奴’。宁不空一日为主,终身为主,普天之下,惟有他
的真气能与陆渐的隐脉相感应,其他人的真气均不管用,是故一名劫主可以炼制数名劫
奴,但一名劫奴却只能终生依附一名劫主,既有宁不空在前,毕箕此时所作所为,不过
是白费气力。

    陆渐本想告诉毕箕,但心念一动,又将话咽了回去。毕箕却颇爱说话,又瞧陆渐年
纪相仿,故而不时询问他生世来历,但陆渐心有所想,无心交谈,往往毕箕问上八九句
,他才敷衍一句。

    毕箕不悦道:“你这人呆里呆气,就像一块大石头,我以后叫你石头人好了。”继
而又道,“石头人,你如今或许还憎恨我,但若你将《黑天书》炼到一定地步,你喜欢
我还来不及呢,只怕时时刻刻都想见我。”说罢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道,“我教你
的心法,你须得狠命苦练,才能成为第一流的劫奴。若不能成为第一流的劫奴,便出不
了这狱岛,要么幽死在炼奴室里,要么将来劫奴多了,石室不够,你就得去喂鲨鱼。”


    陆渐越听越怒,咬牙合眼,不发一言。毕箕讨了个没趣,指点完“角脉”诸穴,便
自去了。

    陆渐宁定心神,触摸衣衫,发觉鱼和尚的舍利尚在,始才放下心来,寻思脱身之法
,忽地想到那“沙师父”的话,不由忖道:“那老人说‘七煞破功酒’破的是‘显脉’
中的功夫,与‘隐脉’并无干系。如此说来,或许我体内的劫力依然可用。”不觉精神
一振,默察体内,但觉隐脉之中,劫力果然若有若无,流转不绝。

    依照“有无四律”第三律“无休无止”。《黑天书》一经练成,只需劫奴不死,劫
力运转便无止歇,即便显脉受损,隐脉受制,也无法消灭劫力。

    劫力性质奇特,无阴无阳,无内无外,能够转化为人体任何力量。是故陆渐感知到
劫力尚在,惊喜难抑,当下咬紧牙关,努力施展“十六身相”,将劫力转化为内力外力
,又因他的“三垣帝脉”被禁,大可长久借用劫力,无须担忧“黑天劫”之患。

    此时他浑身乏力,便有劫力可借,变相依然艰难,花了一个时辰,才变完“我相”
,又花两个时辰,才变完“人相”。而他每变一相,便觉劫力在隐脉中的流动快了一分
,化为内外精气,注入显脉之中。

    正觉气力渐复,忽听脚步声响,陆渐一转念,低低呻吟起来。嘎吱一声,室门大开
,毕箕哈哈笑道:“怎么,石头人,难受了吗?”蹲下身来,向“角脉”中注入真气。
陆渐练过《黑天书》,修炼中的诸般情景均曾领受,一觉真气入体,便装出欢喜之色。


    毕箕不疑有诈,注入真气已毕,说道:“知道厉害了吧?方才那痛苦,普天之下,
唯我能解。方才的快活,也只有我能赐予。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我便常给你真气,若
不然,嘿嘿……”他说到得意处,放下一个食篮,“你且吃些东西。石头人,只需你乖
乖炼完二十八支脉,我便给你‘七煞破功酒’的解药,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软绵绵的
了。”

    毕箕一边说笑,一边喂他汤饭,那眼神举止,仿佛将陆渐当做小猫小狗,恣意调笑
。陆渐心中却知,若是练完二十八支脉,早已欲罢不能,届时就算没有“七煞破功酒”
,这少年也大可从心所欲,控制劫奴,一念及此,他心中暗怒,恨不能一拳打断毕箕的
鼻子。

    毕箕喂食已毕,又命陆渐修炼一遍“角脉”,陆渐少不得装模作样一番。毕箕瞧得
心满意足,收拾食篮,关门去了。

    陆渐吃饱,精力渐长,陆续施展变相,转化劫力。每过三个时辰,毕箕便会前来一
次,传授《黑天书》,却不知陆渐体内已生极大变化,内外精力,渐趋充盈,待到毕箕
教完“苍龙七脉”,陆渐已将“十六身相”变了两次,精力如滚滚洪流,将“七煞破功
酒”的药力冲刷得干干净净。

    陆渐气力一复,本想一举制住毕箕,但转念又想:“须得先问他周大叔一行和北落
师门的下落,一出此地,便去营救。”

    耐心等待半晌,毕箕又至,陆渐便问周祖谟等人下落。毕箕素来多嘴饶舌,最恨无
人攀谈,难得这“石头人”发问,精神为之一振,嘻嘻笑道:“这个我却不大明白,这
岛上关了几百号人,有犯了岛规的东岛弟子,也有被俘的西城部众,还有被掳来的海客
。至于谁人关在何处,却只有岛上的主脑才知道。”

    陆渐听得暗暗发愁,又听毕箕问道:“你那些同伴多大年岁?”陆渐道:“这跟年
岁有什么干系?”

    “干系大了。”毕箕说道,“若和你年纪相仿,多半进了炼奴室;若是年过三十,
先天之气亏蚀,不能炼奴,便会进入寻常牢狱。怕只怕,你那些同伴,既不能炼奴,又
无甚拷问价值,沙师父一不耐烦,统统拉去喂了鲨鱼。”

    陆渐听得又惊又怒,忽听毕箕又道:“石头人,待会儿沙师父要来巡视,你好生应
对,若不然,我也救不了你。”言下颇有关切之意。陆渐听得心软,竟然狠不了心,对
他下手了。

    过了一会儿,忽听远处传来呼喝之声,间杂凄厉惨叫。陆渐听得毛骨悚然,忽听毕
箕低声道:“沙师父来啦,你当心些。”那呼喝惨叫响了片时,脚步声响,似有人来,
毕箕出门叫道:“沙师父,这名劫奴的‘苍龙七脉’也练完了。”

    只听来人哼了一声,似乎颇不耐烦,旋即一名干瘦老者走了进来,只见他深目高颧
,削颊薄唇,长相颇为刻薄,他打量陆渐一眼,冷冷道:“你练完‘苍龙七脉’,有什
么感受吗?”陆渐心念疾转,随口道:“我的双手奇怪得很,放在地上,竟能知觉远处
的人走来走去。”

    那干瘦老者目光一凝,流露出专注之色,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陆渐摇
头道:“没有了。”

    那干瘦老者沉吟良久,颔首道:“如此看来,你或许能够练成‘四体通’的‘补天
劫手’。”

    毕箕忙问道:“沙师父,这‘补天劫手’厉害么?”

    干瘦老者冷笑道:“既然号称补天,岂会不厉害?八十年前,西城天部曾炼出过一
双‘补天劫手’,但自那劫奴死后,便再没有过。至于有多厉害,我也不大清楚,只知
道,为了杀死那名劫奴,‘东岛五尊’死了两个。”

    毕箕听得又是吃惊,又是不服,忍不住道:“但我们东岛还是杀了那劫奴,对不对
?”

    “杀死却未必,不过……”干瘦老者嘿嘿一笑,“这劫奴委实死在东岛手里,你可
知道为什么?”

    毕箕沉吟道:“既不是杀死,又委实死在我们手里?”蓦然双眼一亮,脱口道,“
我们杀了他的劫主。”

    干瘦老者露出赞许之色,点头道:“你须知道,无论劫奴有多厉害,劫主一死,劫
奴亦死。是以你身为劫主,须得当心自身安危。”说罢微微一顿,又道,“毕箕,你从
今日起,专一修炼此人,另外三名劫奴,便不用管了。”

    毕箕吃惊道:“为什么?”干瘦老者道:“那三人没什么出奇的本领,只会白白浪
费你的真气。”毕箕失声道:“但若他们‘黑天劫’发作……”干瘦老者冷冷截口道:
“发作更好,早早死了,去喂鲨鱼。”

    为那三名劫奴,毕箕花费不少心血,听得此言,心中不觉一阵难过。忽听陆渐寒声
道:“劫奴便不是人么?”干瘦老者瞥他一眼,笑道:“你说得对,做了劫奴,便不算
人……”话音方落,忽觉劲风扑面,他心头一惊,纵身后掠,不料陆渐忽自“大自在相
”变为“诸天相”,抢到他身侧,左手缠住他左臂,右手已勒住他咽喉。

    那干瘦老者面红气促,呲牙道:“毕箕这蠢货,你给他服了‘七煞破功酒’的解药
么?”毕箕乍遇如此变故,两眼发直,伶牙俐齿一时俱无,结结巴巴地道:“哪,哪里
会?解,解药都在您手里呀。”那干瘦老者一听有理,但怎么也想不出陆渐何以能够恢
复气力。

    陆渐厉声道:“姓沙的,带我去找周大叔。”那干瘦老者怒道:“我沙天洹死则死
矣,从不受人威胁。”陆渐怒道:“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大不了同归于尽。”说罢右手
一收,沙天洹颈骨喀喀作响。毕箕忙道:“沙师父,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暂且服输,
事后再跟他计较。”

    沙天洹话不能出,只能呜呜直叫,毕箕瞧他神色,忙道:“沙师父答应了。”陆渐
手臂略松,寒声道:“当真么?”沙天洹啐了一口,骂道:“小畜生下手好毒。”陆渐
冷笑道:“再毒也不及你们炼人为奴。”

    沙天洹冷哼道:“你方才说要找谁?”

    陆渐道:“上次你们不是劫了一只海船吗?船上的海客,现今都在哪里?”沙天洹
想了想,恍然道:“是狄希说的那艘船么?”

    陆渐一听这名字,便觉有气,说道:“不错,就是那无信小人做得好事。”

    沙天洹蓦地怒道:“我也上了那厮的当,他给我送信,说是有一船二十人,都是炼
奴的上好材料。害我火速派了两艘黄鹞快舰,浪费了几十枚‘幻蜃烟’,谁知到头来,
却只劫了一船废物,除了你,没一个人管用。”

    陆渐惊怒道:“你杀了他们?”沙天洹道:“那却没有。我一怒之下,本想将那些
废物都喂鲨鱼。不料事后狄希又送来一封信,说是连人带船暂且留下,他有大用。哼,
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我跟他说了,让他找二十个适合炼奴的年轻人给我,一个换一个
。”

    陆渐听得亦喜亦怒,喜的是周祖谟一行尚在人间,怒的是这沙天洹丧心病狂,念念
不忘炼人为奴,当下喝道:“带我去见他们。”

    沙天洹命操人手,无可奈何,只得在前引路。陆渐见毕箕欲要跟上,怕他从旁偷袭
,便道:“你留在炼奴室,不许出来。”毕箕见沙天洹被擒,主意尽失,只得乖乖留下


    炼奴室内昏暗无比,室外巷道却每隔十步便有火炬,火光幽幽,照得巷中景物若隐
若现。巷道两侧的石室中,不时传来呻吟之声。陆渐深知必是某位劫奴“黑天劫”发作
,一时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厉声道:“沙天洹,你将这些人尽都放了。”

    沙天洹嘿嘿笑道:“放却不难,但只怕我将门打开,他们也不肯走。除非,你将岛
上的劫主也都带走,嘿嘿,劫主遍布岛上,你本事再大,又能将整座狱岛都搬走吗?”


    陆渐闻言,不禁默然,深知以自己一人之力,确乎无法带走这些劫奴,就算带走,
也会白白害死他们,不觉悲愤难抑,恨不得手臂一收,将沙天洹的细瘦脖子拧成两截。


    好容易按捺住心中杀机,却见迎面走来几名狱卒,见状无不瞠目。陆渐心一紧,将
沙天洹的脖子勒得更紧,忽觉地势渐高,蓦地踩中一级石阶,不禁喝道:“怎么回事?


    沙天洹道:“这座地牢在狱岛下方,炼奴室是第二层,你那些伙伴都关在岛面上,
若不上去,怎么相见?”

    陆渐将信将疑,一面走路,一面默数石阶级数,但觉那石阶忽直忽曲,忽高忽低,
约莫走了三百余步,蓦地白光刺眼,已到出口。

    陆渐走出地牢,但觉天朗气清,世界广大,举目望去,却见岛面上光秃秃的,不但
草木稀少,一所楼宇也无,绝似一座无人荒岛,不由大为讶异,问道:“这岛面上没有
人住吗?”

    沙天洹冷笑道:“此乃韬光隐晦之法,你小子又懂什么?狱岛的所在本是东岛绝秘
,故而隐蔽第一,倘若千檐万宇,华厦参差,海船过境,一瞧便知,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如今这副样子,一瞧便是无人荒岛,自也没人有兴登临了。”

    陆渐默默点头,茫茫大海中,如此一座无人荒岛,确是叫人无法想到,在这荒岛之
下就是地牢。想着心中生疑,问道:“既然如此,周大叔怎么会在岛面上?”

    沙天洹支吾道:“岛面上也有几处土牢,关一些不打紧的犯人。”他指着远方近海
处一块大礁石,道:“就在那边。”说罢当先走去,陆渐只得跟随。

    走了半晌,离那礁石尚有百步,沙天洹忽地一折,沿海边沙滩行走,走了约莫丈许
,忽听沙天洹低喝一声:“陷!”陆渐足底一软,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坠去。

    陆渐不料此地竟有陷阱,大吃一惊,方欲挣扎,却觉下方粘稠无比,若有莫大吸力
,向下拉扯。

    霎时间,陆、沙二人双双陷没,四周充满粘稠淤泥。陆渐呼吸不得,但觉沙天洹身
如泥鳅,只一挣,便从他手底脱出。陆渐伸手急抓,扣住沙天洹手腕,却觉滑不留手,
难以扣紧,慌乱间,忽觉沙天洹身子一震,被无形之力向上推送,另一股绝大吸力,却
将陆渐向下拉扯,陆渐只觉掌心一滑,沙天洹手臂脱出,他却被那吸力一扯,直坠下去


    那股吸力凶猛异常,陆渐坠落极快,身周的淤泥也越来越黏,仿佛永不见底。淤泥
向着眼耳口鼻汹涌灌入,陆渐浑身血液似要迸出,心肺几乎爆炸开来,禁不住手舞足蹈
,不经意间,忽觉四周淤泥向外轻轻一弹,那束缚略有放松。

    陆渐缓过一口气,劫力由双手扩散开去,知觉到东北角的淤泥略为稀薄,当下奋力
向那方冲突,但只一瞬,淤泥再度八方压来,堵塞七窍。

    陆渐心知如此下去,必死无疑,不觉回忆方才。那时手足乱挥,无意间变出若干相
态,而将淤泥弹开的,正是“神鱼相”。

    他无法呼吸,显脉气力已衰,唯有隐脉中劫力未绝,当即借力,变出一个“神鱼相
”,四周淤泥又被弹开。陆渐稍一挣脱,连使两个“神鱼相”,冲向东北角,但觉前方
亘着一块大石。

    陆渐绝处求生,双手奋力一撑,但觉那块大石略有松动,便使一个“大须弥相”,
撞在石块上,那石块骤然向外脱落,露出一个大洞,淤泥忽地得了宣泄之处,循洞口一
泄而出,将陆渐冲将出去。

    陆渐压力一轻,一股腥咸洪流迎面涌来,竟是来到海里,回头望去,那洞口仍是不
绝涌出浑浊淤泥。

    四面海水冰冷黑暗,显见此处已然不浅。陆渐精力耗竭,全凭劫力封住口鼻,才不
令海水灌入。正想借力浮出海面,忽觉一股激流自左涌来,陆渐两眼虽难视物,双手仍
能清楚知觉,来者是一条庞然大鱼,长有丈余,巨口尖牙,样子十分凶恶。

    陆渐忙变一个“神鱼相”,翻转之间,闪过那大鱼的利齿,正要浮上,忽觉左上方
又有一头大鱼张口咬来,只得再度变相。那鱼自他身下掠过,摆尾之际,扫中陆渐腰胁
,令他几乎岔气,呛入一口海水。

    “鲨鱼。”陆渐猛然惊醒,只觉前后左右,数头巨鲨蜂拥而来。他惊骇欲绝,反复
变化“神鱼相”。这一相,在海水之中大有奇效,变相一生,海水辟易,是故陆渐运动
奇快,连番避过鲨鱼利齿,但群鲨既多且猛,更有增多之势。陆渐拼死潜出一程,但觉
身边海水激荡,也不知有多少鲨鱼在追赶堵截,直觉那些森然利口越逼越近,就在咫尺
。绝望间,双手忽地知觉,附近礁石上有一个洞穴,似能容人。

    此时他只求逃脱鲨吻,也顾不得洞中有无危险,一头潜入。洞中逼仄,仅容一人,
陆渐才钻入内,便觉后方水流冲激,传来群鲨撞击洞口的声声钝响。

    陆渐听得魂飞胆裂,但觉那洞并非死穴,似有通道,于是奋起余力,变化“神鱼相
”,沿着通道潜去。

    那通道时宽时窄,曲折向上,也不知游了多远,就当陆渐劫力耗尽、行将就毙的当
儿,水压蓦地一轻,一股潜流从下涌来,猛地将他托出水面。

    陆渐连呛了几口水,还未明白自己如何爬到岸上,便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昏沉之际,仿佛神魂离体,又来到那个光暗交错的地方,形若无质,在黑白间穿行
,抬眼望去,黑暗的一边,二十八宿一一显现,唯独“三垣帝星”所在的地方,多了三
道血色的光环,层叠纵横,如是灼亮,以至于“三垣”诸星尽失光芒。

    蓦然间,其中的一道‘血环’慢慢黯淡了。陆渐正觉惊诧,忽见那道“血环”有如
破碎的瓷器,迸出一道最后的闪光,终于缤纷消散。

    血环消散的一刹那,陆渐骤然惊醒,心头砰砰乱跳,他深知这梦绝非寻常幻梦,每
次出现,均与体内的隐脉大有关系。而那三道“血环”,分明表征鱼和尚设下的三道禁
制,如今一环破碎,正是暗示,三道禁制已去其一,只剩两道了。

    陆渐想到这里,不觉怅然,猜想这禁制被破,多半因为此次连遇奇险,几次濒死之
际,全赖劫力方得脱困,但毕竟借用太多,劫力大举反噬,终究毁掉了鱼和尚的一道禁
制。

    陆渐悔恨交迸,暗骂自己愚蠢,若非轻信沙天洹,岂会落到如此田地。然而转念一
想,换了他人,遇此奇险,早已死了多次,自己能够苟活,全赖鱼和尚的遗泽,只是尚
未回归中土,先损一道禁制,未免辜负了这位高僧的心意。

    想到这里,陆渐按捺心中懊恼,向着鱼和尚的英灵默祷片时,感知隐脉,果是劫力
微弱,几不可觉,足见此次消耗太巨,短时内无法恢复。

    内视已毕,他举目四顾,漆黑不见五指,伸手触摸,却摸到一片岩石,冰冷潮湿。
陆渐恍然有悟,自己所处的地方,乃是狱岛之下的一个洞穴。这类洞穴,要么是海岛生
而有之,要么便是海水长年侵蚀而成。陆渐叫喊一声,却听那叫声七转八折,阵阵传回
,经久不绝,足见洞穴庞大,绝非海水侵蚀可得,而是天生洞穴了。

    穴中绝无光亮,天幸尚有空气流入,不至于令人窒息。陆渐目不能视,但有一双妙
手,摸索四周,但觉所处之地,乃是一个两人来高、数丈方圆的石窟,石窟下方,便是
来时的水道,连通大海,有若一眼深潭。深潭向海一面,是嶙峋石壁。与石壁相对,则
是一个半人来高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潭边还有若干实地,可供坐卧。陆渐调息片时
,饥饿起来,那潭中海鱼甚多,料来均如陆渐一般,为了躲避群鲨,逃来此间,只可惜
时运不济,才脱了群鲨之口,又入了陆渐之腹。

    陆渐生食数条海鱼,寻干爽处美美睡了一觉,养足精神。洞中无日月,也不知睡了
几多时候,醒来时,忽听沙沙之声,极轻极细,但传于空穴之中,分外清晰。

    陆渐心头一惊,欲要凝神细听,那声音却又歇了,辨其来向,似乎来自身后洞口。
陆渐不觉心悸神摇,汗毛倒竖,可转念又想,此时精力俱足,就算洞中有甚怪物,也未
必强过海中群鲨,与其不见天日,坐地待死,莫如豁出性命,一探究竟,如能找到出路
,岂非大妙。

    当下鼓足勇气,钻入洞中。那洞内十分幽深,地势始终向下,越走越低,通道则高
低宽窄,时有不同,宽大高旷处可并行十人,低矮逼仄处,却唯有匍匐爬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约莫是降到海面以下,渐有水流浸入洞中,越往下去,空气渐浊
,潮湿越重,到后来头顶生出积水,不绝如缕,在足下聚成片片水洼,陆渐以双手承接
积水,尝了一尝,但觉微咸还淡,远不如海水那般苦涩,不由心中大喜,饱喝一顿。

    再往下走,水洼也随之变深,由足至胫,由胫而膝。陆渐一度犹豫不前,但那沙沙
声时断时续,始终不绝,令他的好奇之心难以克制。

    待到水漫至膝之时,陆渐终于听清,那声音并非沙沙之声,而是有人正用某种坚硬
锐物,刮擦石头,只因这洞穴结构奇特,有扩音之能,故而将之远远传出。

    陆渐不料此地竟会有人,欢喜得几乎窒息,循那声音奔跑十步,蓦地脚趾剧痛,踢
到一面石壁,方知那刮擦之声正是从石壁中传来。

    陆渐循着石壁来回摸索,想要发现门户,谁知那石壁高大宽广,严丝合缝,当真无
隙可入。

    陆渐沮丧万分,忍不住高叫道:“有人吗?有人吗?”叫了半晌,也无人应,那刮
擦声却停了,陆渐正要再喊,忽听一个细弱的声音道:“向左走,到这边来。”

    陆渐惊喜无比,踉跄向左,却听那声音反复道:“在这边,在这边。”陆渐循声摸
索,蓦地摸到一丝极窄极细的裂缝,声音便是从中传来。

    陆渐喜极而泣,叫道:“你,你是谁?”那人道:“你呢?你又是谁?是人,还是
鬼?”陆渐忙道:“我是人,我是人。”

    那人沉默一阵,忽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半晌,才道:“你分明是个冒失鬼,突
然一叫,我都被你吓着了。以为要么是心生幻觉,嘿嘿,那可是发疯的前兆;要么就是
遇上鬼了。如此说来,你那边不是海了?”

    陆渐说了几句话,激动心情稍微平复,长吸一口气,说道:“不是海,是一个很大
的洞窟。”

    “洞窟?”那人一阵默然,忽地喜道,“我知道了,这座狱岛本就奇特得很。岛下
中空,既无岩石填充,也无海水灌注,是故多有巨穴深洞。其中暴露在外的几个,都被
凿成地牢,至于别的洞穴,深藏岛下,还没被发现呢?”说罢哈哈大笑,似乎特别开心


    陆渐道:“你说得不错,可我怎么过来。”那人笑道:“你想过来么?哈哈,我还
想过去呢。”陆渐奇道:“你想过哪里去?”那人笑道:“到你那里去呀。”陆渐道:
“我这里也出不去。”那人道:“绝无可能,你若出不了洞,又怎么能进洞来呢?”

    陆渐便将自己掉入沙天洹的陷阱,好容易脱险,又被群鲨所迫,钻入石穴,来到这
洞中的情形,一一说了。

    那人静静听罢,方道:“你说的那个沙天洹,是不是干瘪瘦小,长相刻薄?”陆渐
拍手道:“正是这个样子。”

    “那就是了。”那人道,“不过,你被他陷害也不冤枉。只因你不知道他的来历,
若是知道了,有了提防,也就不会这样倒霉啦。”

    陆渐奇道:“他有什么来历?”

    那人道:“沙天洹本是西城泽部的高手,当年争夺泽部之主,败给别人,故而一怒
之下转投东岛。他陷你入泥沼,用的就是泽部的‘陷’法。据说在沼泽中动手,泽部绝
学,天下无敌。他们所练的‘周流泽劲’,既能让他们在淤泥之中行动自如,又能将敌
人陷入淤泥深处,束手就死。”

    陆渐不解道:“但那沙滩上怎么会有泥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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