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epsi (百事可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沧海Ⅱ 正文 斗奴(上)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pr  8 20:37:17 2007), 转信



    陆渐回头一瞧,但见身后街边坐了一个闲汉,竹笠遮脸,捧着一手瓜子,每磕一颗
,瓜子皮便吐得老远,专落到街上行人的鞋面上,可说百发百中,惹来阵阵喝骂。

    却听那闲汉嘻嘻笑道:“老爷子,喝酒啊,没听见么?”陆渐微觉迟疑,那闲汉却
又站起身来,拍手笑道:“我是鱼饵。”

    陆渐双眼一亮,见那闲汉当先便走,当即拄着拐杖跟上,丑奴儿却摸不着头脑,也
只得跟上。

    三人转过几条小巷,那闲汉忽地扯下竹笠,哈哈大笑。丑奴儿一瞧,不觉大惊。陆
渐也扯掉伪装,笑叹道:“谷缜,我们都化了装,你又怎么瞧出来的?”

    谷缜笑道:“哪有老公公的眼睛像你这么亮的?”又瞥了丑奴儿一眼,笑道,“也
没有哪个老婆婆像你这么丑的。易容这玩意儿,只能骗骗傻子,遇上我这双贼眼,怎么
都能挑着破绽,就好比看货物,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你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陆渐苦笑道,“但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

    谷缜笑道:“因为要斩失职将官的消息,便是我叫人放出去的。放出消息,我便守
在这里。我知道你这个人,只要没死,一听消息,立马会来。”说到这里,一把抱住陆
渐,叹道,“陆渐,我真怕你死了。”

    陆渐但觉他身子微微发抖,也不觉心生波澜,叹道:“谷缜,你就知道变着法儿吓
唬我。”谷缜放开他,摇头道:“我没吓你,斩将之事,确实有之。”

    陆渐大惊,谷缜挽住他手,笑道:“先别说这败兴之事,咱们生死重逢,我方才说
了要喝酒的。”忽听丑奴儿冷哼道:“他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谷缜瞥她一眼,笑道:“陆渐,敢情你选了个管家婆?嘿嘿,就是丑了点儿。”但
见丑奴儿独眼中锐芒透出,便笑道:“气什么?既然伤重,那么他举杯,你喝酒如何?
”丑奴儿呸了一声,道:“想得美,你自己喝去。”

    谷缜哈哈一笑,拉着陆渐,来到巷子尽头一个竹篷前,篷下一张朱漆方桌,四条白
木长凳,一个中年男子衣善褴褛,摇着油晃晃的袖子,正站在一口铁锅前煎鱼,他每一
铲均是极慢,两眼全神贯注,盯着那鱼,眉间充满苦恼神气。

    陆渐瞧得奇怪,说道:“这个先生奇怪,不似煎鱼,倒似绣花。”

    “好家伙!”谷缜一跷起大拇指,“你不说则已,一说便中。这鱼就叫绣花鲈鱼,
你瞧他这样子好笑么,但凡人全心投入某件事中,便是这个呆样。所以这里的每条鱼煎
出来,枯嫩酸辣麻苦,条条滋味大不相同,却又都是美味无比。”

    陆渐讶道:“以他的本领,去大酒楼做厨子还不更好,为何呆在这穷街陋巷呢?”


    谷缜摇头道:“大酒楼的厨子,男菜北菜,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这位老板却只会
一道菜,那就是煎鱼,而且只会煎扬子江里的鲈鱼。”

    陆渐摇头叹息,谷缜笑笑,道:“你也不用为他惋惜,在我眼里,普天之下,追逐
潮流,看人做菜,给他提鞋也不配,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专一’二字。”

    陆渐赞道:“这话说得妙,你我相识以来,数这句话最妙。”

    谷缜摇头笑道:“我觉得最妙的一句不是这个,而是那句:‘我是鱼饵’,要不然
,我怎能将你钓到这里来。”

    陆渐大笑,转眼望去,但见丑奴儿还站在远处,便道:“丑奴儿,别怄气了,快来
吃鱼。”丑奴儿哼了一声,走上来道:“可是你求我来的,是不是?”陆渐叹道:“是
,算我求你。”

    谷缜斟满两杯酒,递给丑奴儿一杯,笑道:“来来,大家恩怨两清。”丑奴儿接过
酒杯,瞧了瞧,忽地抬手,尽都泼在谷缜脸上,陆渐不禁喝道:“丑奴儿,你今日是怎
么了?”

    谷缜却面不改色,摆手笑道:“不妨,这杯酒算是丑奴儿亲手敬的,我谷缜用脸喝
的。”

    丑奴儿冷哼一声,道:“人不要脸,万事可为。”

    谷缜摇头道:“不对不对,自古不要脸的人多了,但能用脸喝酒的却只有我一个。
”谷、陆二人均是大笑,丑奴儿却不笑,只冷冷瞧着谷缜。陆渐也不知二人为何如此针
锋相对,但见气氛凝重,便转移话题,将来路上所见所闻说了。

    谷缜道:“沈秀么?我听说过,是新出道的风流人物,绰号‘小神算’。不过丑奴
儿说的对,那陈子单没说真话。沈秀那厮也知道,所以才立意活捉他。”说到这里,他
眉头大皱,喝了两杯酒,方道:“这事越发纠缠不清了,我还当让四大寇陷入困境的是
那胡宗宪,不料天部的人也卷进来了。”

    陆渐闻言,猛地想起一事,脱口道:“是了,沈秀擒陈子单,用的是天部的‘天罗
’。”

    “那沈秀算个鸟。”谷缜淡然道,“我怕的是他老子。”

    陆渐讶道:“他老子。”想到这里,他心中电光一闪,脱口道:“沈瘸子么?”

    陆渐点头道:“这世上能叫我十分忌惮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教我做生意的那位,
另一个便是这天部之主,‘天算’沈舟虚。”

    陆渐讶道:“他真那么厉害?”

    谷缜道:“他不厉害谁厉害,他曾做过万归藏的军师,差点灭掉东岛。后来在生意
场沙锅内,我遇上过他一次,前后三笔生意:第一笔,我陪了三十万两银子;第二笔,
我陪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第三笔,我赚回了一百六十万两银子,但终究亏了十五万。
不过他在第三笔生意上也算吃了个大亏,原以为还有一场好斗,却不知为何,这人忽地
销声匿迹,不再经商,我正纳闷呢,谁知他竟然入了官场。”

    陆渐对斗智之道一窍不通,听了也不觉如何了得,便道:“那斩将之事,到底如何
?”

    谷缜道:“你走后,我买通牢中牢子。听他们说,如今东南军纪太坏,胡宗宪有心
整顿,决意斩杀几名将官,以正军法。”

    陆渐急道:“那大哥呢?”谷缜叹道:“听牢子说,你那大哥便在其列,怕是因他
官衔本就不小,又是七世将门,若然斩了他,可收震慑众将的奇效。”

    陆渐听得气愤难言,狠狠灌了两大杯酒。谷缜瞧他神色,说道:“陆渐,牢中大小
官员,我都已买通,只须你一句话,我就能将他救出来。只不过,如此一来,戚将军再
也做不得朝廷命官,只有跟咱们一道,做一个江湖亡命之徒了。”

    陆渐听到这里,不觉流下泪来,摇头道:“戚大哥宁可死了,也不会如此做。”谷
缜摇了摇头,道:“所以说,忠臣最难做,岳武穆便是这么死的。”

    这时,那中年男子已端着托盘,慢慢踱来,口中道:“鱼、鱼,来了。”谷缜学着
他的口气笑道:“你、你,走了。”

    那中年男子咧嘴一笑,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抹抹手,退到竹篷边一张小板凳上坐下,
望着天际流云,呆呆出神。

    丑奴儿瞧了那鱼一眼,但觉色泽焦黑,并无香气,不由冷道:“这鱼颜色难看,连
香味也无,又有什么好吃的?”

    谷缜笑道:“你有所不知,寻常的煎鱼,必定香传数里,引人垂涎,但殊不知如此
一来,鱼肉精华外泄,随风飘走的美味不比留下的少。而这绣花鲈鱼的香味始终不曾泄
露半分,全都藏在鱼肉里,是故唯有吃到口中,才能品得。”说着瞥了丑奴儿一眼,笑
道,“这倒和姑娘有些相似,丑陋其外,美质暗藏。”

    丑奴儿呸了一声,掉过头去。谷缜又笑道:“陆渐,如此美味,普天下没几人尝得
到,民以食为天,若不吃饱,怎么救人?”说毕举筷夹了一小块鱼肉,送入口中,闭目
摇头,露出陶醉之色。

    陆渐心事重重,无意中也夹了一块,送入口中,继而眼中慢慢透出惊色。丑奴儿忍
不住道:“怎么样,比我做得煎鱼还好吃么?”

    陆渐目光有些呆怔,吃吃地道:“味道好怪,我,我的舌头都要化掉了。”

    丑奴儿见他神色如此古怪,心中好奇难抑,也举筷拈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才一
咬破肉汁,便觉一时之间,千百种奇妙滋味在舌尖纷纭迸散,既有她尝过的,也有她没
尝过的;既有她想得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诸般滋味糅合一处,却又层次分明,无有
不谐,变化之神气,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真如陆渐所说,不止舌头快要化掉了,甚至
于全副身心,也随这奇妙滋味,慢慢地化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丑奴儿才略微清明一些,只觉嘴里淡淡的,方才那种神奇滋味却
似乎仍在舌尖盘旋,忽感身上沉重,用力一挣,当啷作响,竟是被粗大铁链锁住。

    却听陆渐叹道:“丑奴儿,你醒了么?”丑奴儿定了定神,四面望去,却是一个茅
竹小庐,堂中一张小木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奄奄欲灭,不觉问道:“这是哪里?”

    忽听一个声音道:“这、这是我家。”说话中,那煎鱼男子推开竹扉,走了进来,
右手提着一柄寒光闪闪的菜刀,却见他走到灯下,就着一块磨刀石,慢慢磨起刀来。

    霍霍之声响在小屋之中,分外刺耳,被锁三人不禁毛骨悚然。谷缜强笑道:“老板
,我和你也是老交情了,你怎么今天却来算计我。”

    那男子手中磨刀不辍,口中闲闲地道:“我、我们交情虽好,但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以前也不知道你是谁。但,但我今天知道了,你是主人的敌人。”

    谷缜望着他,蓦地脱口道:“你是劫奴么?你的劫主是……”那男子点头道:“我
、我的主人就是沈舟虚,你是他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

    谷缜苦笑道:“我早该想到了,这世上怎么会无故出现你这种煎鱼的大宗师。听说
山呢舟虚有六大劫奴:尝微听几不忘生;玄瞳鬼鼻无量足。你是……”

    那男子接口道:“我、我就是‘尝微’秦知味。”

    陆渐听得心头一震,谷缜却奇道:“你不是五年前就死了么?”

    秦知味摇头道:“我、我没死,知识有些厌倦了。我绰号‘尝微’,是因我的劫力
聚在舌头,能分辨人世间最微妙的滋味。十年前,我学全了天下的菜式,北至大漠,南
至南洋,东至东瀛,西至大食,人间至味,无不尝遍,世上美食,无不通晓。然、然后
,我就开始杀人,罗浮山人你知道吗?”

    谷缜点头道:“他是罗浮派的弃徒。”秦知味道:“他、他是吃我做的‘道菜’撑
死的。太行十虎你知道吗?”

    “听说过。”谷缜道,“是十年前有名的巨盗。”

    秦知味道:“他、他们是吃我做的‘全牛宴’撑死的。”他说着放下菜刀,扳起指
头,说道,“还、还有海南的残指头陀,粤南的死夫人,藏北的血手法王,四川娥眉的
老淫翁……”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还、还有好多好多人,我都记不清啦。就看他们
使劲吃呀吃的,突然眼睛翻白,肚子圆鼓鼓的,往上一挺,砰的一声,就破了……”

    三人听得脸色发白,谷缜苦笑道:“秦老板不会也想把我们撑死吧。”

    秦知味摇头道:“其、其实我也不想杀人的,那都是主人的意思。后来忽然有一天
,我觉得厌倦了,就算将一万道菜做出一万种美味,又算什么呢?最好的厨子,该是将
同一道菜做出一万种美味。于是我就不再杀人,躲在这穷巷子里煎鲈鱼。天幸主人心好
,也不为难我,让我在这里煎了五年鱼,常来吃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主人,另一个就
是你,你不但慧眼识人,而且有一条天生的好舌头,能吃出煎鱼的好来,说心里话,我
真不想害你,你若死了,谁来品尝我的鱼呢?”

    谷缜道:“既然如此,何不放了我们?”“不、不成!”秦知味道,“我是劫奴,
不能背叛主人。”他望着陆渐道,“你也是劫奴吧,你说对不对?”

    陆渐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劫奴?”

    “劫、劫奴见面,劫力必生感应。”秦知味道,“可、可惜,你是四体通,是劫奴
中的下品,不能像我一样收敛劫力,是故你瞧不出我是劫奴,我却能瞧出你来。”

    陆渐冷哼一声,道:“我就算是劫奴中的下品,却不怕劫主。”秦知味听得这话,
目瞪口呆,摇头道:“你、你胡说,你是劫奴,怎么能不怕劫主呢?无主无奴,天经地
义。”

    陆渐瞧他惶恐神色,知他必是为奴已久,自尊尽失,不由得叹了口气。却听谷缜道
:“秦老板,我跟沈舟虚没什么梁子的,你大约是误会了。”

    秦知味摇头道:“你、你姓谷,跟主人的大对头同姓,总是可疑的。我还是将你们
送给主人妥当。”

    这时间,忽听门外传来马嘶声,秦知味道:“车、车来了,我送你们去主人那儿。
”说罢出门,领进一个车夫,扛起萨那人,放在马车上,放下帘子。

    车厢里漆黑一团,忽听谷缜叹道:“丑奴儿,你若一硬到底,不吃这鱼便好了。”
丑奴儿怒哼一声,道:“你不是神机妙算,未卜先知么?还不是被人捉了。”

    谷缜嘻嘻一笑,并不言语,陆渐忽觉一双手摸索身上铁锁,一声细响,铁锁顿开,
陆渐心头一惊,欲要说话,却被一知手捂住。丑奴儿警惕道:“方才是什么声音?”谷
缜笑道:“老子放了个屁,你也听到了?”

    丑奴儿又气又急,慌忙憋住呼吸,生恐车厢狭窄,传来臭气。

    那马车行了一程,却听有人喝道:“什么人?”但听秦知味道:“我、我是沈先生
的仆人,这是入府的令牌,我、我姓秦,你对一对牌。”

    不多时,马车又动,行了一盏茶工夫,倏而停下,秦知味掀开车帘道:“抬、抬他
们下来。”那车夫应了,两人第一个扛的是丑奴儿,其次是谷缜,扛到陆渐时,陆渐忽
地探出双手,拍在两人后脑,那车夫应手而倒,秦知味却向前一蹿,闷哼一声,方才扑
倒。

    谷缜身子一抖,摆脱铁链,嘻嘻直笑,拿起铁链,反将秦知味和那车夫锁住,用布
条封了嘴,丢在车上,转眼见陆渐抓住丑奴儿的铁锁,欲要扯断,便笑道:“且慢。”
说罢伸手,将陆渐拨开,但见丑奴儿独眼中喷出火来,当下笑道:“放你也不难,但你
须得发誓,在这总督府中,处处听我调遣。要不然我便将你丢在这里,不一会儿就有人
来。”

    丑奴儿一咬牙,忽道:“好,便依你。”谷缜这才从右手中指上解下一根细韧乌丝
,拨开铁锁。陆渐恍然大悟,脱口道:“乌金丝?”谷缜笑道:“不错,这玩意儿又救
了你我一命。”

    丑奴儿冷笑道:“怕没这么简单,你是不是早就设好了局,故意让秦知味擒了,好
让他引我们进总督府。”谷缜眯眼笑道:“你猜呢?”丑奴儿跌足嗔怒,只是身在险地
,欲呼不敢。

    陆渐不解道:“你们两个为何总是斗气?”

    谷缜道:“你这位管家婆聪明厉害,以往都是她设计算人,不料遇到了我,反被我
算,你说,他该不该生气?”忽见丑奴儿又要发作,便道,“记得你发的誓,这里闹起
来,大家吃亏。”

    丑奴儿只得忍气吞声。陆渐道:“现今去哪里?”谷缜道:“去救你戚大哥。”陆
渐一怔,道:“去牢里么?”

    谷缜摇头道:“不,去胡宗宪那里,既然戚将军不肯越狱,那只能让胡总督改变心
意了。”说罢从怀里抽出一册文书,说道,“这个册子里,有百来个将官劫掠百姓,谎
报军情、贪赃纳贿的证据,比起戚将军偶尔兵败,可谓罪加十等也不止。胡宗宪若要正
军法,就该拿这些败类开刀。只不过,这里除了俞大猷,东南叫得出名号的统兵大将,
几乎人人有份,胡宗宪若都杀了,岂不成了光杆儿总督?我只须将这册子在胡总督的书
案上一放,这斩将之事唯有作罢,即便要斩,也轮不到戚将军了。”

    陆渐又惊有喜,道:“这册子你哪里来的?”

    谷缜笑笑:“我不是很有钱么,钱可通神,更可通天。”丑奴儿哼了一声,道:“
你果然早有预谋。”

    “罢了。”谷缜笑道,“就算我早有预谋。其实,我几年前就猜到这鱼汉子是‘尝
味’秦知味。但这总督府外有天部高手守护,若不设计,怎么进来?再好所,以我这点
猫狗把式,就算混进来,还须金刚门人助拳,地部高手开路。”

    陆渐心中怪异:“我算是金刚门人,但地部高手在哪里?”正想询问,忽听丑奴儿
接口道:“但若秦知味不想留活口,在鱼里下毒呢,你岂不是弄巧成拙?”

    谷缜道:“秦知味是烹饪一道的大宗师,岂会干出这等下毒的勾当,若不能凭煎鱼
的滋味迷倒你,便不算本事。再说他和我颇有交情,不会亲手杀我;再不成,那鱼肉我
本就没吃,秦知味就算要下杀手,我也能够临时变计。”

    丑奴儿道:“不对,你明明吃了鱼的。”谷缜笑道:“我在舌头上裹了一层纸,只
须舌不沾鱼,那滋味就迷不住我,我瞧你们吃鱼的样子,有样学样,还骗不过秦知味那
痴汉么?”

    丑奴儿独眼中流露出迷惑之色:“这么说,你在竹篷里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在演
戏了?”谷缜笑眯眯地道:“你猜呢?”

    丑奴儿猜测不透,唯有怒哼道:“你这厮定是狐狸投胎。”谷缜道:“狐狸也分公
母,我是公的,你就是母的。”

    陆渐也觉此事匪夷所思,但当务之急,却是救出义兄,便道:“先别斗嘴,找胡总
督要紧。”谷缜道:“我瞧过总督府的地形图,此地既是停车之处,书房当在那边。”
说罢一指东南方向。

    三人蹑足而行,绕过守卫,须臾可见书房灯火,行得近了,但见房前守着两个小厮
,一个丫环。

    谷缜低声道:“胡宗宪还在房内,咱们绕到房后去。”三人潜至房后,却是一片花
圃,花木间点缀几竿修竹,房后开了一扇圆窗,想是房中人劳累之后,留为观话赏竹、
消乏解疲之用。

    谷缜轻轻戳破窗纸,但见房内案卷堆积,灯下坐了一名五旬老者,华发便服,正伏
案奋笔,批阅公文。

    谷缜猜到此人便是胡宗宪,正想设法引开他的注意,将册子丢上书案,忽听车轮轱
辘之声,那丫环挑帘进来,恭声道:“大人,沈先生来了。”胡宗宪“哦”了一声,搁
笔起身。

    窥伺三人均是大惊。就瞧珠帘高挑,一个青衣文士推着轮椅倏然入内,陆渐一见此
人,几乎惊叫起来,敢情来人正是城外茶亭中所遇的残废文士,不料此人竟然是天部之
主,“天算”沈舟虚。

    胡宗宪迎上笑道:“这么晚了,沈先生还来书斋作甚?”沈舟虚也笑道:“这么晚
了,大人还在书斋做甚?”

    胡宗宪哈哈大笑,命小厮上茶,两人相对而坐。沈舟虚从袖间取出一卷文稿,说道
:“那昏君祭祀东皇的青词我已写好了,大人照抄一遍即可。”

    胡宗宪喜动颜色,展开瞧过,赞道:“好词,文气郁郁,华而不俗。”继而微露愁
容,叹道,“圣上不恤民情,却一心向道,日日炼丹蘸神,自己祭神不说,还要大臣们
每月写一篇祭神的青词,这大明朝长此以往,岂不成了一座道观么?”

    沈舟虚笑道:“大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胡宗宪苦笑道:“胡某心有所感,随口说说罢了,自从先生屈尊为我幕僚之后,胡
某再也不敢犯那刚疾之性。”

    沈舟虚点头道:“大丈夫立世,当以天下百姓为重,不羞污君,不辞小官,治亦进
,乱亦进。纵然皇帝荒唐淫乱,不修国事,但身为臣子,却当踏踏实实,为天下苍生办
事。只不过,在昏君手下为官,尤须忍辱负重,投其所好,方能获取权柄,以性善政。
为官者,切忌做刚疾死忠之臣,轻生重义,于国于家皆无好处。而当如魏征所言,做一
代良臣,良臣者,心在百姓,故能君明臣直,君昏臣曲,以屈曲之道,成鸿鹄之志,这
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胡宗宪拍手道:“先生所言极是,宗宪受教了。想来,若无先生指点,只怕胡某至
今还是一介县令。”

    沈舟虚摇头道:“大人有王佐之才,只是当年刚直了一些,备受压制,如今头角尽
去,正是一飞冲天之时,只是大人切记,不要和严嵩父子走得太近。”

    胡宗宪怪道:“当年依附严家,也是沈先生的主意,如今怎么又变了?”

    沈舟虚叹道:“既有昏君,必有佞臣,此乃万古不易之真理。严嵩虽是巨奸大恶,
但却是权倾朝野,无可撼动,大人当年若不依附于他,决然无法获得兵权,镇守东南。
只不过,时不同而势不同,老贼如今年事已高,圣眷日薄,严世藩那小贼纵然小有智谋
,却不成大器。若我所料不差,数年之间,严架必败。严家一败,新宠上台,来日肃清
严家党羽之时,大人躲得过么?”

    胡宗宪不禁默然,半晌叹道:“我当如何免劫?还望先生指点。”

    沈舟虚道:“第一,须得与严家日渐疏远;二,要借此数年间歇,火速平息倭乱,
若有此等大功,将来就算受到严家牵连,也不至于丢了性命;第三点最为要紧,须得提
前找到那位倒严的新宠,极力拉拢于他。”

    胡宗宪皱眉道:“前两条倒也罢了,但这第三条却太难,就好比一场豪赌,走错一
步,满盘皆输。”

    沈舟虚望着他,笑道:“大人真不知道那位新宠是谁么?”胡宗宪喜道:“莫非沈
先生猜到了。”

    沈舟虚笑笑,道:“两人同行,行藏在我。这八字之中,便藏了他的姓氏。”

    胡宗宪喃喃道:“两人同行,双人旁也,行藏在我,我者余也,哎呀,莫非是徐…
…”

    沈舟虚叹道:“不错,倒严者必徐阶也,只不过,这许阶阴谋有余而正气不足,终
究不是一扫积弱、中兴明室的人哩。”说罢又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来,“这是此次入京的
礼单,那昏君喜欢祥瑞,尚白色,壶而我列了一对白鹿,一头白狮,昏君见了,必然高
兴。至于严嵩那老贼那边的财礼,我扣下四分之一,你暗地里送给徐阶,将来他就算有
心害你,也不会致你于死地。”

    胡宗宪颓然靠在椅背上,叹道:“这官场真是凄凉,也不知什么时候,便掉了脑袋
。”

    沈舟虚徐徐道:“但能肃清倭寇,安定东南,生死荣辱,何足道哉。”

    胡宗宪神色一正,点头道:“先生说的极是,胡某一己荣辱,与东南百姓相比,又
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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