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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tking (farmer),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陆小凤-决战之前-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ul 5 15:21:48 1998), 转信
杀人灭口
九月十三,午后。陆小凤从春华楼走出来,沿着又长又
直的街道大步前行。太阳已升起。
他觉得这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城市,街道平坦宽阔,房
屋整齐,就连每一家店铺的店面,装修得都远比其他的城市
精致。
他也知道这城市中最美的,既不是街道和房屋,也不是
那些天下驰名的风物和名胜,而是这里的人情。无论你是从
哪里来的,无论你要到哪里去,只要你来过,你就永远也忘
不了这城市。
过了正午,就开始有风。只要一开始有风,就会吹起满
天尘土,可是无论多么大尘土,也掩不住这城市的美丽。陆
小凤虽然走得很快,却完全没有目的地。
他想找的人,连‘个都没有看见,却看见很多他不想看
见的人。他第—个看见的是欧阳情。
欧阳情也在前门外的珠宝市里闲逛,旁边好像还有个衣
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妇人陪着。
这妇人也仿佛很美,陆小凤却不敢多看一眼。看见了欧
阳情,他就立刻扭转头 他又想起了薛冰。欧阳情明明也
已看见了他,却也装作没有看见,忽然娩着那妇人的手,坐
上了一辆黑漆马车。
直到马车绝尘而去,陆小凤才转过头,痴痴的看着车轮
后扬起的尘沙,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对面街上,有几个人正在向他含笑招呼,几步外却有个
少年以手按剑,在瞪着他。
他认得那些人,其中有两个是川湘一带镖局里的总镖
头,有一个武当门下的弟子,还有一个好像是川中袍哥的龙
头老大。但他却不认得那个正在用眼睛狠狠瞪着他的佩剑少
年
眼睛居然很凶,一脸要过来找麻烦的神气。陆
小凤却不想找麻烦,所以他只向那边几个人点了点头,就匆
匆转过身,走上了东面—条街。
忽然间,一只手从街道旁的一家古玩字画店伸出来,拍
了拍他的肩。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I”
一个长着满头银丝般白发,身上却穿着条破道袍的道
人,大笑着 来,后面还跟着个面容清瘦,修饰整
洁的老者。竟是木道人和古松居士。
陆小凤只好也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们—定会来的/
木道人大笑。这位武当长老虽已年近古稀,却还是满面
红光,精神抖擞,而且游戏风尘,脱略形迹,很少有人能看
得出他就是当代最负盛名的三大剑客之一。
他拍着陆小凤的肩,大笑道/这一战我当然不愿错过,
我就算真的已老得走石动了,爬也要爬来。”
陆小凤淡淡道/你是不是想看看他们剑法中有什么破
绽,再找他们斗一斗 JU
木道人也不生气,却叹息着道/我已老了,既不想再找
人斗剑,也不想再跟人拼酒,若有人要找我下棋,我倒愿意
奉陪。”
古松居士忽然道/其实我们正在找你』”
陆小凤道/找我?找我干什么?”
古松居士道/我们约好了一个人下午见面,正想找你一
起去/
陆小凤道/你们约好的人,为什么要我去?”
木道人抢着笑道/因为这个人你一定也想见见的』”他笑
得仿佛很神秘。
陆小凤忍不住问/这人是谁?”
木道人笑得更神秘/你既然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不跟
我们一起去?”
陆小凤当然不会不去的。他本就一向是个禁不起诱惑的
人,而且比谁都好奇。
他们约会的地方很怪,竟是在城外一个久已荒废的窑场
里,一个个积满了灰尘的窑洞,看来就像是一座座荒坟。
陆小凤皱眉道/城里有那么多好去处,你们为什么偏偏
要约人到这里来见面?”
古松居士道/因为我们约的是个怪人/
木道人道/严格说来,应该是三个怪人 一个一辈子
没做过一天正经事的无赖,两个比我还怪的老头子/
古松居士道:“但这两个老头子却不是等闲人,据说世上
从来也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更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木道人看着陆小凤,笑道/现在你想必已知道我们约的
是谁了!”
陆小凤当然已知道。就在这时,已有个又瘦又矮,头大
如斗的怪人,骑着匹骡子,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人还没有到,
远远就嗅到一股酒气,这人竞好像永远也没有清醒的时候。
陆小凤笑了。每次他看见龟孙子大老爷的时候,都忍不住要
笑。
“这次阁下居然没有等着人去赎你出来,倒真是件怪
事 io
孙老爷斜着眼睛白了他一眼,道/你也来了,我……”
陆小凤笑道:“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的,对不对?”
孙老爷叹了口气,哺哺道/不该来的人全来了,该来的
反而没有来……”他始起腿,从骡子上跳下来,两条腿好像
还是软的,几乎就摔了个大跟头。
木道人忍不住笑道/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完全清醒过一
天?”
孙老爷的回答很干脆/没有。”
木道人笑道/这人有个好处,他有时简直比老实和尚还
老实。”
孙老爷哺哺道/醉乡路稳宜常至,他处不堪行……醉里
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为什么要清醒?”
木道人大笑/你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比我们都有福
孙老爷道/因为我比你们都聪明 Jo
木道人道/哦?”
孙老爷道/我至少不会花五十两银子,去问些根本不必
问的事 lH
古松居士没有笑,他一向不是个喜欢说笑的人,板着脸
道/大通和大智两位老先生呢?”
孙老爷道/我既然约你们在这里见面,他们当然就在这
田 ’’
古松居士道/在哪里?”
孙老爷随手向前面一指:‘就在那里』”他指的是个窑洞。
古松居士皱眉道/他 们在那破窑洞里干什么?”
孙老爷也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为什么不问他们自己
去/
陆小凤忍住笑,道/问这句话也得出五十两银子?”
孙老爷道/当然,无论问什么,都得要五十两银子,而
且……”
陆小凤道/而且还是老规矩,只能在外面等,不能进
去!”
孙老爷叹了口气,道/看来还是你比较聪明/
窑洞低矮而阴暗,即使像孙老爷这么瘦小的人,也得弯
下腰才能钻得进去—一开始时陆小凤甚至在担心他的头比
洞大。可是他终于钻了进去,就像是个死人钻进了坟墓,显
得又滑稽,又恐怖。
过了没多久,就听见他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开始 lU
第一个问话的人是木道人,这次约会显然就是他安排
的。他还没有问的时候,陆小凤就已经猜出他要问的是什么
“九月十五的那一战,你看究竟是西门吹雪能胜?还是叶
孤城?”这本就是人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若是真的能知道这
问题的答案,一定有很多人情愿花 比五十两银子多五十倍的
代价。
“你只花五十两,就想知道这答案,未免太便宜了些/
回答这问题的是大智,陆小凤听见过他的声音。
“但我却还是不妨告诉你』”大智接着道/这一战他们两
个人都不会胜!”
“为什么?”这已是第二个问题,木道人第二次抛入了五
十两银子。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句话虽古老,却并不正确。”
大智接着回答/两虎相争的结果,通常是两条老虎都要受
伤,真正能得胜的,只有那些等在旁边看的猎人/
陆小凤静静的听着,眼睛里已露出赞许之意。他觉得
“大智”的确不愧是“大智\只有真正具有大智大慧的人,才
懂得用如此聪明的方法来回答问题。
“西门吹雪是不是也已到了京城?”木道人再问。
“是 ,’
/一定?
“他的人在哪里?”
“在一个别人很难找到的地方,因为在九月十五之前,
他不想见人。”
这也是个很聪明巧妙的回答,却没有人能说这回答不正
确。木道人叹了口气,仿佛觉得自己这二百两银子花的不太
值得。
“叶孤城是不是真的已被唐家的毒叶暗器所伤?”这次问
话的是古松居士。
“是’’
“唐家的毒叶暗器,除了唐家的独门解药外,还有没有’
别的法子可救?”
“有。回答这句话的是大通,世上所有的兵刃暗器,他
绝没有一种说不出来历的。
古松居士也叹了口气,像是在为叶孤城庆幸,但陆小凤
却知道他并不是叶孤城的朋友,叶孤城的朋友并没有几个。
“你们为什么总是不愿见人?”木道人忽然又问。
“因为这世上根本没有值得我们见的人』”
木道人苦笑,这五十两银子花的更冤,他转向陆小凤: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问的?”
陆小凤并没有什么自己解释不了的问题,可是自从他在
珠宝市外,看见了欧阳情后,却忽然想起了几件奇怪的事。
他认为这些事大智也许能解释。
“欧阳情真的还是个处女?”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木道
人想不通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刻,问出这个问题来。
过了很久,窑洞中才传出回答:“是的。”
“老实和尚是不是真的很老实?”
“是的 oD
陆小凤眼中带着沉思之色,又问道:“俗家姓什么?究竟
是什么来历?”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回答简直已不能算是回答。
陆小凤也不禁苦笑。
这银子虽然花的太冤,可是他还有几件事一定要问/你
知不知道跟着杜桐轩的那个人是谁?”
“是……”大通的回答突然被一阵奇异的吹竹声打断。幸
好这声音虽尖锐,却短促,远远的一响,就听不见了。
“跟着杜桐轩的那黑衣人是谁?”陆小凤再问。窑洞中仍
无回应。陆小凤等了很久,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答。拿
了别人的银子,却不肯回答别人间的话,这种事以前还从未
发生过。
陆小凤皱了皱眉,正想再问,突听“哩”的一声,一条赤
红的小蛇从窑洞中箭一般窜了出来,在草丛中一闪,突然不
见。这条蛇虽然短小,但动作却比闪电还快,窜出去的方向,
也正是刚才那阵吹竹声响起来的地方。
陆小凤脸色突然变了,大声呼唤/孙老爷,龟孙子大老
爷?”
还是没有回应,窑洞里连一点声音都没有。陆小凤突然
跳起来,用力一脚踢下去,本已颓败的砖窑,立刻被他踢破
了个大洞。
月色从破洞中照进去,恰巧照在孙老爷脸上。他的脸已
完全扭曲,死鱼般凸出来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惧之色,舌头
长长伸出,已变成死灰色,像是突然被人扼断了咽喉。
他的咽喉并没有断,喉头上却有两点血痕。血也是黑
的。木道人失声道/是刚才那条蛇?”
陆小凤点点头。无论谁都看得出,孙老爷一定是被刚才
那条毒蛇咬死的。无论谁只要被那种蛇咬上一口,都必死无
能、这☆并中奇怪,奇怪的是,窑洞里竟赫然只有孙老爷一个
人。
木道人再次失声问道/大通和大智呢?”
陆小凤沉默着,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根本没有大通和
大智这两个人/木道人怔伎。他并不是真的不懂,但一时间
却实在想不通。
陆小凤道/大通就是孙老爷,大智也是他。”
木道人道/他们三个人,本就是一个人?”陆小凤点点
木道人道/可是他们的声音……”
陆小凤道/有很多人都能改变自己声音,有些人甚至还
能同时做出十七八个人和一大群猫狗在屋子里打架的声音
来 木道人没有再问下去,江湖中的奇人怪事本就有很多,
他见过的也不少。
古松居士却皱起了眉,道/这孙老爷故意制造出大通和
大智这么样两个人来,为的就是要骗人的银子?”
陆小凤冷冷道/他并没有骗人。”
“他没有?”
“他虽然拿了别人的银子,却也为别人解决过不少难题,
他的见识和聪明,本不止值那么点银子/陆小凤脸上带着
怒意,孙老爷是他的朋友,他不喜欢别人侮辱他的朋友。
古松居士显然也已看出他的怒意,立刻叹息道/我只不
过夜奇怪,以他的聪明才智,自己本可出人头地,为什么要
假借别人的名义?”
陆小凤神色又变得很悲伤/因为他是个好人,对于名和
利,他都看得很轻!”
— 也因为他的胆子太小,太怕事,所以总是在逃避。
后面的话,陆小凤没有说出来,他一向喜欢孙老爷这个人。
“不管怎么样,他这么样做,并没有伤害到别人,唯一伤
害的只是他自己/
木道人也不禁长长叹息,道/这么样一个人,本不该死
得太早的 ao
古松居士叹道:“他早该知道这种地方本就是毒蛇出没之
处。”
陆小凤道/但那条毒蛇却绝不是自己来的/
“为什么?”
“因为只有受过训练的毒蛇,才会咬人的咽喉/
木道人动容道/你认为那条毒蛇是别人故意放在这里,
来暗算他的/
陆小凤点点头,脸上又变出愤怒之色/这条蛇显然已久
经训练,只有在听见吹竹声时,才会发动攻击。
窑洞里当然很暗,那条蛇又实在太小,孙老爷从阳光下
走进来时,当然不会看见。
木道人也想起了刚才‘那阵吹竹声/吹竹的人,就是暗算
孙老爷的人?”
陆小凤道/嗯。”
木道人道/他为什么要害死孙老爷?”
陆小凤道/因为他伯孙老爷说出了他的秘密!
木道人道/他是什么人?有什么秘密?”
陆小凤握紧双拳,‘字字道/不管他是什么人,不管他
有什么秘密,我迟早总要查出来的/’木道人又长长叹息一
声,直到现在,他才完全明白☆为什么只有孙老爷才能找得
到大通和大智,为什么大通大智总是不愿见人。
但他却永远也想不到孙老爷究竟还知道多少别人不愿他
说出的秘密,更想不到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秘密
也许已将随着他的尸体,永远埋藏在地下。陆小凤是不是真
的能发掘出来呢?
棺材店里充满厂新刨木花的气息,这种气息本来是清香
的,可是在棺材店里嗅来,就总是令人觉得特别不舒服。
店里有两口上好的摘木棺材,仿佛最近还新油漆过一
次。
“我要这一口。”陆小凤选了其中之一,他为朋友选的东
西,总是最好的。无论什么都是最好的,棺材也一样。
“这两口棺材都已有人先定下了。”棺材店的掌柜姓陈,
也许是因为在棺材店做久了,所以纵然在笑的时候,看来也
有点阴沉沉的。
陆小凤道/棺材也有人预定?”
陈掌柜点点头/是一位客人定好了要在九月十五晚上用
的,小的也正觉得有点奇怪,他好像已知道那天晚上有两个
人非死不可 JU九月十五!有两个人非死不可!
陆小凤脸色变了/订棺材的人是谁?”
陈掌柜道/他已将两口棺材的钱全付清,却不肯留下姓
名。”
陆小凤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掌柜道/是个驼背的老头子。”陆小凤没有再问,无
论谁都可以扮成驼背的老头子,他另外选了口棺材,已准备
要走。
陈掌柜却忽然又道/但那位客人却留下了两个名字,要
我们刻在棺材上!
陆小凤霍然回身/是两个什么名字?”
陈掌柜道/两个人的名字都很特别,一个叫叶孤城,一
个叫西门吹雪 lU
木道人本来是个很乐天的人,但现在脸色也显得很沉
重。
“两个人都不会胜的……真正能得胜的,是那些在旁边
等着看的猎人。”现在这些猎人中居然有一个已替他们订好
了棺材。
木道人勉强笑了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个恶作剧/
陆小凤也笑了笑,道/很可能。”
他们脸上带着笑,走在秋日还未西沉的阳光下,微风吹
动着他们的衣挟,街上的行人看来都是生气蓬勃的,天地间
充满了生机。但他 们心里,却已有了阵死亡的阴影。他们当
然都知道这绝不是恶作剧。
木道人看着远方蓝天下的一朵白云,忽然道/你已见到
了叶孤城?”
陆小凤道/嗯/
木道人道/他看来像不像已受了重伤的样子?”
陆小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淡淡道/他一剑就洞穿
了唐天容的双肩琵琶骨。”受了重伤的人,当然绝不能一剑
洞穿唐门高手的琵琶骨。唐天容本是唐门四大高手之一。
木道人沉吟着,道/但老实和尚绝不会说谎,他也的确
受了伤,那么,是谁替他解的毒?”
这句话陆小凤没有回答,也不能回答,眼睛也在看着远
方的那金白云,忽然道/我很早以前就想到自云城去看看,
却—直没有去过/
木道人道/我去过。”
陆小凤道/想来那一定是个好地方,到了春秋佳日,那
里一定是风光明媚,百花怒放,木道人道/那里的花并不
多,叶孤城并不是个喜欢饮酒赏花的雅士/
陆小凤道/他喜欢女人?”
陆小凤笑了笑,道/喜欢女人的人,绝对练不成他那种
孤高绝世的剑法 Jo
陆小凤不再说话,脸上却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每
次他脸上带着这种表情时,心里都一定是在想着件奇怪的
事。
木道人沉吟着,又道:“他既然已到了京城,当然也一定
要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陆小凤道/他不像西门吹雪,他落脚的地方一定不难
找!”
木道人道/我想去找他/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们是老朋友/
木道人道/你呢?”
陆小凤看了看天色,道/晚上我有个约会,现在只怕已
有人在春华楼等我/
木道人道/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分手 I”
陆小凤点点头,忽然又问道:☆—个既不喜欢女人,又不
喜欢花的人,若是要六七个女孩子在他前面,用鲜花为他铺
路,是为了什么?”
木道人道/这种人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陆小凤道/假如他做了呢?”
木道人笑道/那么他6定是疯了!
陆小凤实在也想不通叶孤城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的,他
只知道一件事 叶孤城绝没有疯。
黄昏,黄昏之前。春华楼的客人还没有开始上座。陆小
风在楼下散座里,找了个位子,要了壶京城中人最爱喝的香
片,在等着李燕北派人来接他。
现在时候还早,他本该再到处去逛逛的,他有很多人要
找。花满楼、西门吹雪、老实和尚……
这些人他都要找,可是他忽然又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静
静的思索。他也有很多事要思索。
斜阳从门外照进来,带来了一条长长的人影。人影印在
地上,陆小凤拾起头,就看见了刚才手按长剑,对他怒目而
视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也在瞪着他,一只细长有力的手,还是紧握在
剑柄上。剑柄上密密的缠着一层柔丝,好让手握在上面时,
更容易使力,还可以吸于掌心因紧张而沁出的汗。只有真正
懂得用剑的人,才懂得用这种法子。
陆小凤—眼就可以看出这年轻人的剑法绝不弱,但他却
不认得这个人。
只要是他见过一面的人,他就永远不会忘记。这年轻人
却好像认得他,忽然走过来,竟笔直走到他面前,脸七的表
情,甚至杜桐轩走向李燕北时更可怕。难道这年轻人跟他
有什么仇恨?
陆小凤想不出,所以就笑了笑,道/你……”
年轻人忽然打断厂他的话,厉声道/你就是那个长着四
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道/阁下是……”
年轻人冷笑,道/我知道你不认得我,但我却认得你,
我想找你,已不止一天了!”
陆小凤道/找我?有何贵干?”
年轻人用 ’种最直接的法子回答了这句话。他用的中是
语言,是剑。忽然间,他的剑已出鞘,冰冷锐利的剑锋,忽然
间已到了陆小凤咽喉。
陆小凤笑了。他既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反而笑了。
年轻人铁轻着脸,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他的剑并没有刺下去。但他用的确实是杀人的剑法,迅
速、轻锐、灵敏,陆小凤见过这种剑法。四个月前,在阎铁珊
的珠光宝气阁,死在西门吹雪剑下的苏少英,用的也正是这
种剑法。
这年轻人无疑也是独孤—鹤门下/三英四秀”中的一个
人。
“我不杀你,只因为我还有话要问你。”他的剑锋又逼近
了一寸。
陆小凤反而先问道/你是张英风?还是严人英?”
年轻人脸色变了变,心里也不能不承认陆小凤的目光锐
利。
“严人英/
陆小凤道/你想问西门吹雪的下落?”
严人英握剑的手上暴出轻筋,眼睛里却露出红丝,咬着
牙道/他杀了我师父,又拐走我师妹,本门中上下七十弟
子,没有一个不想将他活捉回去,生祭先师的在天之灵 aH
陆小凤道/可是你们打听不到他。”
严人英道/所以我要问你』”
陆小凤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惜你又问错了人/
严人英怒道/你若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还有什么入知
道?”
陆小凤道/没有人知道/
严人英盯着他,忽然道/出去』”
陆小凤道/出去?”
严人英道/我不想在这里杀你』”
陆小凤道/我也不想死在这里,却也不想出去/严人
英手腕一抖,剑花错落,已刺出七剑,剑剑不离陆小凤的咽
喉方寸之间。陆小凤又笑了。
他还是没有招架,也没有闪避,反而微笑着道/你杀不
了我的/
严人英手心已在淌着汗,额上也在淌着汗,整个人都已
紧张得像是根绷紧了的弓弦。
无论谁都看得出他已紧张得无法控制自己,他手里的剑
距离陆小凤咽喉已不及三寸。
春华楼的掌柜和伙计,也已紧张得在发抖,陆小凤却还
是不动。他每一根神经都像是钢丝铁线。
就在这时,街道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大声呼
喊/死人……死了人了……”
严人英想回头去看,又忍不住,但眼殊于却忍不住转了
转。就在他 眼珠子这一转间,平平稳稳坐在他面前的陆小
风,竟已忽然不见了 J
这个人的行动,竟似 L[他的剑还快。严人英脸色又变
了,翻身蹿出去,陆小凤正背负着双手,站在街心。街心上
没有别的人。
所有的行人,全部已闪避到街道两旁的屋循下。—匹白
马正踏着碎步,从街头跑过来,马背上还驮着一个人。一个
人像空麻袋般伏在马背上。
“死人!死了人了 J”这人是谁?是怎么死的?只看见这人
的衣着,严人英脸色已惨变,箭步蹿上去,勒住了马摄。
这人的装柬打扮,竟和严人英几乎完全一样。陆小凤也
已知道这人是谁厂 他是怎么死的?严人英从马背上抱下
厂他冰冷的尸体,尸体上几乎完全没有伤痕,只有咽喉上多
厂点血迹— 就像是被毒蛇咬过的那种血痕6样。
只不过这皿迹并不是毒蛇的毒牙留下来的,而是剑锋留
下来的。一柄极锋利,极可怕的剑。陆小凤皱起了眉,道:
“张英风?”严人英咬着牙,点点头。
陆小凤叹了口气,闭上了嘴。
严人英忽然问道/你看得出他是死在什么人剑下的?”
陆小凤叹息着点点着。他看得出。世上也许只有一个人
能使出如此锋利,如此可怕的剑。就连叶孤城都不能。他的
剑杀人绝不会有如此干净利落。
严人英凝视着他师弟咽喉上的剑痕,喃喃道/西门吹雪
……只有西门吹雪……”
陆小凤叹道/他想必已找到了西门吹雪,只可惜……”
只可惜他现在也已无法说出自已是在哪里找到西门吹雪
的。这句话用不着说出来,严人英也已明白。
“又是一条命』又是一笔皿债 !他苍白的脸上已有泪痕,
突然嘶声大呼』
“西门吹雪,你既然敢杀人,为什么不敢出来见人?”呼
声凄厉,就在这凄厉的呼声中,暮色已忽然降临大地。
天地间立刻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悲凉肃杀之意。风砂又
起。严人英抱着他师弟的尸体,跃上白马,打马狂奔而去。
马是从西面来的。
现在严人英又打马向西驰去,他显然想从这匹马上,追
出西门吹雪的下落。
陆小凤迎着北国深秋刀锋 ,目送着人马远
去,突听身后有个人轻轻道/我认得这匹马/
陆小凤霍然回身,说话的人轻衣布袜,衣着虽朴素,气
派却不小,正是今天中上,跟着李燕北在凌晨散步的那些人
其中之一。
“在下赵正我,是东城“杆儿上的\别人都叫我‘杆儿
赵。
“杆儿上的\又叫做“团头\也就是地面上所有乞丐的
总管,夜市井中的势力极大。
陆小凤当然也知道这种人的身份,却来不及寒喧,立刻
追问/你认得那匹马?”
杆儿赵声音更低,道/只有皇城里才有这么骏的白马,
别的人不管有多大的身家,也不敢犯禁的/白马像征尊贵,
至尊至贵的只有皇家。
陆小凤皱眉,道/那匹马难道是从紫禁城里出来的?”
西门吹雪难道一直躲在皇城里?所以别人才找不到。
但皇城里禁卫森严,又怎么容得下闲人躲藏?杆儿赵已闭上
嘴,这是京城里最犯忌的事,他怎么敢再多嘴。
陆小凤沉思着,又道/你能不能叫你手下的弟兄们去查
查,那匹马是从哪里来的?是谁最先看见的?”
杆儿赵迟疑着,终于点点头,道/这倒不难,只不过,
在下本是奉命来接您到十三姨公馆里去的/
陆小凤道/这件事更重要,你只要告诉我那公馆在什么
地方,我自己就能找到/
杆儿赵又迟疑了很久/好,就这么办,我叫赶车的小宋
送您到卷帘子胡同去/十三姨的公馆,就在胡同里左面最后
一家/
坐在车上,陆小凤的心又乱了,伤脑筋的问题好像已越
来越多。是谁暗算了孙老爷?为的是什么?西门吹雪的行踪,
为什么要如此隐秘?
胡同就是巷子。卷帘子胡同是条很幽静的巷子,住的都
是大户人家,高墙里寂无人声,风中带着石榴花的香气,暮
色已深,夜已将临。
这一天却还未过去。左面最后一家的门是严闭着的,李
燕北的三十个公馆,家家都是门禁森严,门口绝没有闲杂的
人。陆小凤居然没有敲门,就直接越墙而入。
他相信李燕北绝不会怪他,他们有这个交情。院子很宽
大,种着石榴,养着金鱼,暑天搭的天棚已拆了,火炉已搬
出来清扫,用不着再过多久,屋于里就得生火了。
前面的客厅里灯火辉煌,左面的花厅里也燃着灯,李燕
北正在花厅里叹息。
他面前的红木桌上,摆着一叠叠厚厚的帐簿,他的叹息
声很沉重,心事也很重☆
但他却还是听见了陆小凤的声音。他本就是个反应极灵
敏的人,陆小凤也并没有特别小心留意自己的行动。李燕北
推开了花厅的门,他已在门外。
“你知道是我?”
李燕北勉强作出笑脸/除了你,还有谁敢这么样闯进
来?”
笑,眼睛盯在那一叠叠帐簿上,心里忽然
觉得很难受。在京城里,李燕北已辛苦奋斗了二十多年,流
过血,流过汗。
能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里站住脚,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
是要倒下去却很容易。
他为什么要将自己辛苦一生得来的基业,跟别人作孤注
一掷?他这么样做是不是值得?
李燕北笑得更勉强/我并不是已准备认输了,只不过有
备无患,总比临时跳墙好,何况……☆ 何况,只要西门吹
雪一败,他立刻就得走,立刻就得抛下所有的一切』那也绝
不是容易抛得下的』
陆小凤明白他的意思,也了解他的心情,忽然道/西门
吹雪已到了 。
李燕北眼睛亮起/你看见了他?”
陆小凤摇摇头/但我却知道他的剑并没有生锈,他杀人
还是和以前同样干净利落。”
李燕北眼睛里的光采又暗淡下去,转过身,堆好帐簿,
缓缓道/只不过,杀人的剑法,也并不是必胜的剑法。”
陆小凤道/我说过,世上本没有必胜的剑法,却也没有
必败的/
李燕北沉默着,忽然大笑/所以我们还是先去喝酒。”
他转过身,拍着陆小凤的肩,道/现在厂酒的菜想必已备
好,我特地替你请的陪客也来了/
陆小凤很意外/还有陪容不是谁?”
李燕北笑得仿佛又有些神秘/当然是个你绝不会讨厌的
人/
桌上已摆好四碟果子,四碟小菜,还有八色案酒,
一碟熏鱼、一碟熏鸭、一碟水晶蹄膀、一碟小割烧鹅、—碟
乌皮鸡、一碟舞驴公☆—碟羊角葱小炒的核桃肉、一碟肥肥
的羊贯肠,还有个刚端上来的火燎羊头。
陆小凤眨着眼,笑道/你想胀死我7D
李蔽北又大笑,笑声中’,已有个衣着华丽,风姿绰约的
少妇,腰肢款摆,走了进来。陆小凤看见她,竟似突然怔住。
李燕北笑道/这个人就是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你岂
非早就想看看他了。”
十三姨检征而礼,忽然笑道/我倒刚才已见过。”
李燕北也怔了怔/你们几时见过?”
十三姨嫣然道/刚才我陪欧阳到前门外去买珠子,欧阳
就把他指给我看过了/
陆小凤苦笑,又忍不住问道/你们请的那位陪客就是
她?”
李燕北大笑,道/你当然应该认得,若连那样的美人都
不认得,陆小凤还算什么英雄?”
陆小凤道/她的人呢?”
十三姨道/她还在厨房里,正在替你做一样她最拿手的
点心,酥油泡螺。”欧阳情居然会替陆小凤做点心。
陆小凤又不禁苦笑/她是不是想毒死我?”
十三姨道/你认为她想毒死你?”
陆小凤道/我得罪过她一次,有些人是一次也不能得罪
的,否则她就要恨你一辈子 Jo
十三姨道/你认为她就是这种人?”
陆小凤并没有否认。十三姨看着他,眼睛瞬也不瞬的看
着他。女人本不该这么样看男人的,尤其在自己丈夫面前更
不该。连陆小凤都已觉得很不好意思,十三姨却一点也不在
意
李燕北忍不住道/你在看什么?”
十三姨道/我在看他究竟是不是个呆子。”
李燕北道/他绝不是/
十三姨道/他看起来的确一点也不像,却偏偏是个不折
下扣的呆子 I”
李燕北道/哦?”
十三姨叹了口气,道/人家本来早就要走的,知道他要
来,忽然就改变了主意;人家本来从来也不肯下厨房,知道
他要来,就在厨房里忙了一天,若是有个女人这么样对你,
你懂不懂是什么意思?”
李燕北道/我至少懂得她绝不是在恨我/
十三姨叹道/连你都懂了,他自己却偏偏一点也不懂,
你说他是不是呆子?”
李燕北笑道/现在我也觉得他有点橡了。”陆小凤又怔
住。这意思他当然也懂,可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李燕北又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女人的心事,男人
本就猜不透的,何况他又是当局者迷。”
十三姨冷冷道/我也不是在怪他,我只不过替小欧阳在
打抱不平而已/
李燕北大笑,拍着陆小凤的肩,道/我若是你,等‘会
小欧阳出来,我一定要好好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风
中突然传来‘阵奇异的吹竹声,竟赫然跟陆小凤下午在砖窑
外听见的那种吹竹声完全—样。
陆小凤脸色变了,失声道/去救欧阳……”四个字没说
完,他的人已穿窗而出,再一闪已在十丈外』
吹竹声是从西南方传来的,并不太远。从这座宅院的西
墙掠出去,再穿过条窄巷,就是个看来已荒废了很久的庭
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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