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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陆小凤-凤舞九天-2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ug 20 13:46:05 1998), 转信
追踪神秘客
陆小凤还没有出海。
他怕晕船,他选了最大最稳的海船,这条船却还在装
货。
已收了他五百两银子的船主人,是条标标准准的老狐
狸,口才尤其好!
“货装得越多,船走起来越稳,就算你没有出过海,也绝
不会晕船的,反正你又不急,多等西天有什么关系?”
他用长满了老茧的手,用力拍着陆小凤的肩/我还可以
介绍个好地方给你,到了那里,说不定你就不想走了/
陆小凤忍不住问/那地方有什么?”
老狐狸朝他霎了霎眼睛/只要你能想得出来的,那地方
都有。”
陆小凤笑了/那地方是不是你开的!”
老狐狸也笑了,大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第一眼
看见你,就已经开始喜欢你。”
那地方当然是他开的,所以就叫做“狐狸窝”
所以陆小凤只有在狐狸窝等着他装货,已足足等了三
天。
在人们心目中,狐狸总是最聪明狡猾的动物,而且很自
私,所以他们的窝,至少总该比其他动物的窝舒服些。
事实上也如此。
终年飘浮在海上的人们,只要提起“狐狸窝”这三个字,
脸上就会露出神秘而愉快的微笑,心里也会觉得火辣辣的,
就好像刚喝了杯烈酒。
只要男人们能想得到的事,在狐狸窝里都可以找得到。
男人们想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用木板搭成的屋子,一共有二十多间,前面四间比较大
的平房就算是厅,屋子已破旧,但是大家都不在乎。
到这里来的人,不是来看房子的。
温暖潮湿的海风从窗外的海洋上吹过来,带着种令人愉
快的咸味,就好像老爸爸身上的汗水。
屋子里是烟雾腾腾,女人头上的刨花油香味和烧鱼的味
道混合在—起,足以激起男人们的各种欲望。
大家赌钱都赌得很凶,喝得也凶,找起女人来更像是饿
鬼。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他年纪还很轻,黝黑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傲气,又带
着几分野气,眼睛黑得发蓝,薄薄的嘴唇显得很坚强而残
忍。
开始的时候女人们都对他很有兴趣,然后立刻就发现他
外表看来像一头精力充沛的豹子,其实却冷得像是一块冰。
陆小凤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他,他正在剥一个鸡蛋的壳
他只吃煮熟的带壳鸡蛋,只喝纯净的白水。
陆小凤并不怪他,他们本是从一条路上来的,陆小凤亲
眼看见,就在短短的半天之中,已经有三次几乎送了命。
若不是他反应特别快,现在他已死过三次。
他当然不能不特别小心。
一个胸脯很高,腰肢很细,年纪却很小的女孩子,正端
着盘中肉走过去,眼睛里充满着热情,轻轻的说/这里难得
有牛肉,你吃一点。”
他根本没有看她只摇了摇头。
她还不死心/这是我送给你吃的,不收钱,你不吃也不
行/
看来她年纪虽小,对男人的经验却不少,脸上忽然露出
种很职业化的媚笑,用两根并不难看的手指,捡起块牛肉往
他嘴里塞。
陆小凤知道要糟了 ,用对付别的男人的手段来对付这少
年,才真的不行。
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整盘牛肉都已盖在她脸上。
牛肉还是熟的,汤汁滴落在她高耸的胸脯上,就像是火
山在冒烟。
屋子里有的人大笑,有的人大叫,这女孩子却已大哭。
少年却还是冷冷的坐在那里,连看都没有看她—眼。
两个脸上长着水锈的壮汉,显然要来打抱不平了,带着
三分酒意冲过来。
陆小凤知道又要糟了。
也就在他开始这么想的时候,两条海象般的大汉已飞了
起来,—个飞出窗外才重重跌下,另—个却眼看着就要掉在
陆小凤的桌子上。
陆小凤只有伸手轻轻—托,将这个人也往窗外送了出
少年终于抬起头,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陆小凤笑了笑,
走过去跟他一起吃鸡蛋,这少年却已沉下脸,又开始去剥
的第二个鸡蛋。
陆小凤一向是个很容易就能交到朋友的人,可是遇着这
年,却好像遇见了一道墙壁,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陆小凤无疑也是个很能让女孩子们感兴趣的男人,刚找
位子,已有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来了,头上刨花油
香味,香得令人作呕。
只不过陆小凤在这方面一向是君子,君子从不会给女人
看的。
可是他也不想嗅着她们头上的刨花油味道喝酒。
他只有移花接本,想法子走马换将/刚才那个小姑娘是
“这里的小姑娘有好几十个,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
“就是脸上有牛肉汤的那个。”
付出了一点“遮羞费”之后,两个头上有刨花油的,就换
了一个脸上有牛肉汤的。
她脸上当然已没有中肉汤,却也没有笑容,对这个长着
道眉毛般怪胡子男人,她显然没有太大的兴趣。
幸好陆小凤的兴趣也不在她身上,两个人说了几句比刨
油还无味的话之后,陆小凤终于转人了他感兴趣的话题!
“那个只吃煮鸡蛋的小伙子是谁?姓什么?叫什么?”
那少年在客栈的账簿上登记的名字是岳洋,山岳的岳,
洋的洋。
“我只希望他被鸡蛋活活噎死了/这就是她对他的最后
结论。
只可惜他暂时已不会被噎死了,因为他已连蛋都不吃。
他已站起来准备要走。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有“格”的一响,一排九校鸳箭飞进
来,直打他的后背。
箭撅破空,风声很尖锐,箭上的力道当然也很强劲。
陆小凤正在喝酒,两根手指一弹,手里的酒杯就飞了出
去,一个酒杯忽然碎成了六七片,每一片都正好打在箭撅
一片破酒杯打落一根箭/叮,叮,叮/几声响,七根箭
掉在地上。
剩下的两根当然伤不了那少年,陆小凤已箭一般窜出
去,甚至比箭还快。
可是等他到了窗外,外面已连人影都看不见,他再回来
时,少年岳洋也不见了。
“他回房睡觉去了,每天他都睡得很早。”说话的正是那
脸上已没有牛肉汤的小姑娘,却好像忽然对陆小凤有了兴
趣。
年轻的女孩子,有几个不崇拜英雄?
她看着陆小凤,眼睛里也有了热情,忽然轻轻的问/你
想不想吃牛肉?”
陆小凤笑了,也压低了声音,轻轻的说/我也想睡觉
后面的二十多间屋子更破旧,可是到这里来的就不在
乎。
对这些终年漂泊在海上的男人来说,只要有一张床就已
足够。
牛肉汤拉着陆小凤的手。
“我外婆常说,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最快的一条路就
是先打通他的肠胃。”她叹了口气/可是你们两个为什么对
吃连一点兴趣都没有?”
“因为我怕发胖。”
他们已在一间房的门口停下,她却没有开门。
陆小凤忍不住问/我们不进去?”
“现在里面还有人,还得等一下/她脸上带着不屑之
色:“不过这些男人都像饿狗一样,用不了两下就会出来
的/
在饿狗刚啃过骨头的床上,这滋昧可不太好受。
陆小凤已准备开溜了,可是等到她说岳洋就住在隔壁一
间房时,他立刻改变了主意。
他对这少年显然很有兴趣,这少年的样子,几乎就跟他
自已少年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从来不会将中肉汤盖到
女孩子们脸上去。
房门果然很快就开了,一条猩猩般的壮汉,带着小鸡般
的女孩子走出来。
奇怪的是,小鸡还在鲜蹦活跳,猩猩却好像两条腿已有
点发软了。
两个女孩子吃吃在笑着,偷偷的挤眼睛。
“你嘴上的这两条东西,究竟是眉毛,还是胡子?”小鸡
好像很想去摸摸看。
陆小凤赶紧推开了她的手,突听“砰”的一声,隔壁的房
门被撞开/拍”的一声,一条东西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赫然
竟是条毒蛇。
女孩子们尖叫着逃了,陆小凤窜过去,就看见岳洋还站
在门口,脸色已有点发自。
床上的被子刚掀起,这条毒蛇显然是他从被窝里拎出来
的,
这已是第五次有人想要他的命了。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事,是抢
了人家的饭碗,还是偷了人家的老婆?”
岳洋冷冷的看着他,挡在门口,好像已决心不让他进
陆小凤也挡住了门,决心不让他关门/别人想要你的
命,你一点都不在乎?”
岳洋还是冷冷的看着他,不开口。
陆小凤道/你也不知道暗算你的人是谁?”
岳洋忽然道/我只在乎一件事。”
陆小凤道/什么事?”
岳洋道/若有人总喜欢来管我的闲事,我就会很想让他
以后水远也管不了别人的闹事/
他忽然出手,仿佛想去切陆小凤的咽喉,可是手一翻,
指尖已到了陆小凤眉心。
陆小凤只有闪避,刚退后半步,房门被“砰”的一声关
起。
接着屋里发出“砰的一响,他好像将窗子都关上了。
陆小凤站在门口怔了半天,忽然转过身,从地上把那条
死蛇拎起来,就着走廊上的一盏灯笼看了半天,又轻轻的放
了下去。
蛇的七寸已断,是被人用两根手指捏断的,这条蛇不但
奇毒,而且蛇皮极坚韧,连快刀都未必能一下子斩断。
这少年两根手指上的功夫,居然也好像陆小凤差不多。
陆小凤只有苦笑/幸好他也有二十左右了,否则别人岂
非要把他做我的儿子/
也许连他自己都会认为这少年是他的儿于。
夜终于静了。
刚才外面还有人在拍门,陆小凤只有装作已睡着,坚持
了很久,才听见那热情的小姑娘狠狠在门上踢了一脚,恨恨
的说/原来两个人都是死人/然后她的脚步声就渐渐远去。
现在外面已只剩下海涛拍岸声,对面房里男人的打鼾
声,左面房里女人的喘息声。
右面岳洋的房里却连—点声音都没有。
这少年不但武功极高,而且出手怪异,不但出手怪,脾
气更怪。
他究竟什么来历,为什么有那些人要杀他?
陆小凤的好奇心已被他引了起来,连睡都睡不着。
睡不着的人,最容易觉得饿,他忽然发觉肚子饿得要
命。
虽然夜已深,在这种地方总算可以找到点东西吃的,谁
知房门竟被牛肉汤反锁住。
幸好屋里还有窗户。
这么热的天气,他当然不会像那少年一样把窗子关上睡
觉。
屋里既然没有别的人,他也懒得一步步走到窗口,一转
身就已窜出窗户。
一弯上弦月正高高的挂在天上,海涛在月下闪动着银
光。
他忽然发现岳洋的窗外竟有个人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个
像仙鹤一样的东西,正对着嘴往窗里吹气。
陆小凤从十来岁时就已闯江湖,当然认得这个人手里拿
的,就是江湖中只有下五门才会用的鸡鸣五鼓返魂香。
这个人也已发现旁边有人,一转脸,月光正好照在脸
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却长着个特别大的鹰钩鼻子,无
论谁只要看过一眼就很难忘记。
陆小凤凌空翻身,扑了过去。
谁知这个人不但反应奇快,轻功也高得出奇,双臂一
振,已轻烟般掠过房脊。
一个下五门的小贼,怎么会有如此高的轻功?
陆小凤没有仔细去想,现在他只担心岳洋是不是已被迷
倒。
他落下地时,就发现窗子忽然开了,岳洋正站在窗口,
冷冷的看着他。
有人在窗外对自己吹迷香,这少年 ,
等人走了才开窗户。
陆小凤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岳洋忽然冷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的一个人
三更半夜的,为什么还不睡觉?”
陆小凤只有笑/因为我吃错了药。”
这一夜还没有过去,陆小凤的麻烦也还没有过去。
他回房去时,才发现牛肉汤居然已坐在床上等着他!
“你吃错了什么药?春药?”她瞪着陆小凤/就算你吃了春
,也该找我的,为什么去找男人?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陆小凤也只有苦笑/我的毛病还不止一种。”
“你还有什么病?”
“饿病/
“这种病倒没关系。”她已经在笑/我刚好有种专治这种
的药 。
“牛肉?”
“馒头夹牛肉,再用一大壶吊在海水里冻得冰凉的糯米
送下去,你看怎么样?”
陆小凤叹了口气/我看天下再也找不出 比这更好的新药
喝得太多,睡得太少,陆小凤醒来时还觉得肚子发涨,
疼如裂。
还不到中午,前面的城里还没有人,刚打扫过的屋于看
就像是口刚洗过的破锅,油烟煤灰虽已洗净,却更显得破旧
丑陋。
他想法子找来壶开水,泡了壶茶,刚坐下来喝了两口,
看见岳洋和另外—个人从外面新鲜明亮的阳光下走了进
两个人正在谈着话,却赫然意是昨天晚上想用鸡鸣五更
魂香对付他的,那张又长又狭的马脸,陆小凤还记得清
陆小凤傻了。
真正有毛病的人究竟是谁?事实上,他从来也没有见过
任何人的毛病比这少年更大。
看见了他,岳洋的脸立刻沉下,两个人又悄悄说了几名
话,岳洋居然走了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陆小凤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忍不住问道/那个人
是你朋友?”
他问的当然就是那长脸,现在正沿着海岸往西定,走得
很快,仿佛生怕陆小凤追上去。
岳洋道/他是我大哥。”
陆小凤又傻了,正想问问他,知不知道这位大哥昨天晚
上在于什么?
岳洋却不想再谈论这件事,忽然反问道/你也要出海
去”
陆小凤点点头。
岳洋道/你也准备坐老狐狸那条船?”
陆小凤又点点头,现在才知道这少年原来也是那条船的
乘客。
岳洋沉着脸,冷冷道/你最好换一条船。”
陆小凤道/为什么?”
岳洋道/因为我已付了五百两银子,把那条船包下来
陆小凤苦笑道/我也很想换条船,只可惜我也付了五百
两银子,把那条船包下了/
岳洋脸色变了变,宿醉未醒的老狐狸正好在这时出现。
他立刻走进去理论,问老狐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老狐狸县中说来,这件事实在简单得很/那是条大
船,多坐一个人也不会沉的,你们两位又都急着出海。”
他又用那只长满了老茧的大手,拍着少年的肩/船上的
人越多越热闹,何况,能同船共渡,也是五百年修来的,你
若想换条船,我也可以把船钱退给你,可是最多只能退四百
两。”
岳洋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掉头就走。
老狐狸眯着眼睛,看着陆小凤,笑嘻嘻的问/怎么样?”
陆小凤抱着头,叹着气道/不怎么样/
老狐狸大笑/我看你一定是牛肉汤喝得太多了。”
午饭的时候,陆小凤正准备勉强吃点东西到肚子里,岳
洋居然又来找他,将一大包东西正从桌上推到他面前/这是
五百两银子,就算我赔给你的船钱,你一定要换条船/
他宁可赔五百两给陆小凤,却不肯吃一百两的亏,收老
狐狸的四百两。
这是为什么?
陆小凤不懂/你是不是一定要坐老狐狸那条船?却一定
不让我坐!”
岳洋回答得很干脆/是的。”
陆小凤道/为什么?”
岳洋道/因为我不喜欢多管闹事的人/
陆小凤看看他,伸出一根手指,又把包袱从桌上推了回
岳洋变色道/你不肯”?
陆小凤的回答也很干脆/是的/
岳洋道/为什么?”
陆小凤笑了笑,忽然道/因为那是条大船,多坐一个人
也不会沉下去/
岳洋瞪着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奇怪的表情/你不后
悔?”
陆小凤淡淡道/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一次。”
他做事的确从不后悔,可是这一次,他倒说不定真会后
悔的。
只不过那当然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从中午一直到晚上,日子都过得很沉闷,每件事都很乏
味。
头一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总会觉得情绪特别低落的。
整整一天中,唯一令人兴奋的事,就是老狐狸忽然宣
布/货已装好,明天一早就可以开船了/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有亮陆小凤就已起来,中肉汤居然
—晚上都没有来找他麻烦,倒是件很出他意外的事。
这一晚上他虽然也没有睡好,可是头也不疼了,而且精
冲抖擞,满怀兴奋。
多么广阔壮观的海洋,那些神秘的,缔丽的海外风光,
正等着他去领略欣赏。
经过了那么多又危险,又可怕,又复杂的事件后,他总
算还活着,而且总算已摆脱了一切。
现在他终于已将出海。
他要去的那扶桑岛国,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岛国上的人,
和中土有什么不同?是否真的是为秦皇去求不死药的方士徐
福,从中土带去的五百个童男女生下的后代?
听说那些女孩子,不但美丽多情,对男人更温柔体贴,
丈夫要出门的时候,妻子总是跪在门口相送,丈夫回家时,
妻子已跪在门口等着替他脱鞋。
一想到这件事,陆小凤就兴奋得将一切烦恼忧愁全部抛
到九霄云外。
一个崭新的世界正等着他去开创,一个新的生命已将开
始。
天虽然还没有亮,可是他推门走出去时,岳洋已在海岸
上,正面对着海洋在沉思。
这少年究竟有什么心事?为什么要出海去?
第一线阳光破云而出,海面上金光灿烂,壮阔辉煌。
他忽然转过身,沿着海岸慢慢的走出去。
陆小凤本来也想追过去,想了想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反正他们还要在一条船上飘洋过海,以后机会还多得
很。
风中仿佛有牛肉汤的香气。
陆小凤嘴角不禁露出微笑,上船之前,能喝到一碗热热
的牛肉汤,实在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岳洋沿着海岸慢慢的向前走,海涛拍岸,打湿了他的鞋
子,也打湿了他的裤管。
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他的确有心事,他的心情还比陆小凤更兴奋,更紧张。
这一次出海,对他的改变更大,昨天晚上他几乎已准备
放弃,连夜赶回家去,做一个安分守已的孝顺儿子,享受人
间的荣华富贵。
只要他听话,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可惜他要的并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完全独立自主的生
活,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格。
想到他那温柔贤慧,受尽一生委曲的母亲,他今晨醒来
时眼中还有泪水。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太迟了。
他决心不再去想这些已无法改变的事,抬起头,就看见
胡生正在前面的一块岩石下等着他。
胡生一张又长又狭的马脸,也在旭日下发着光。
看着这少年走过来,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和骄傲。
这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聪明,坚强,冷静,还有种接近
野兽般的本能,可以在事先就嗅得出灾难和危险在哪里。
他知道这少年一定可以成为完美无理的好手,这对他和
他的朋友们都极有价值。
现在少 享受,能被训练成好手的已不多
他目中带着赞许之色,看着这少年走到他面前/你睡得
好不好?”
岳洋道/不好,我睡不着/
他说的是实话,在他这大哥面前,他一向都只说实话。
人们通常都只因尊敬才会诚实。
对这点胡生显然也很满意/那个长着四条眉毛的人还有
没有来找你麻烦?”
岳洋道/没有。”
胡生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他根本就是个无足
轻重的人 。”’
岳洋道:“我知道。”
在别人眼中,陆小凤变成了无足轻重的人,这只怕还是
第一次。
胡生从怀中拿出个密封着的信封,交给了岳洋/这是你
上船之前的最后一次指示,你完成之后,就可以上船了。”
岳洋接过来,拆开信封,看了一眼,英俊的脸上忽然露
出了恐惧的表情,一双手也开始发抖。
胡生问道/指示中要你做什么事?”
岳洋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渐渐恢复镇定,将信封和
信纸撕得粉碎,一片片放在嘴里咀嚼,再慢慢的吞下去。
胡生目中又露出赞许之色,所有的指示都是对一个人发
出的,除了这个人自己之外,绝不能让任何第三者看见。
这一点岳洋无疑也确实做到。
胡生又问道/这次是要你做什么?”
又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要我杀了
你。”
胡生的脸突然扭曲,就好像被抽了一鞭子:“你能有今
天,是谁造成的?”
岳洋道/是你』”
胡生道/但你却要杀我』”
岳洋目中充满痛苦,声音却仍然冷静/我并不想杀你,
可是我非杀不可』”
胡生道/反正也没有人知道的,你难道就不能抗命一
次?”
岳洋道:“我不能。”
胡生看着他,眼色已变得刀锋般冷酷,缓缓道:“那么你
就不该告诉我。”
岳洋道/为什么?”
胡生冷冷道/你若是乘机暗算,也许还能得手,现在我
既然已知道,死的就是你/
岳洋闭上嘴,薄薄的嘴唇显得更残酷,忽然豹子般跃起。
他知道对方的出手远比他更凶狠残酷,他只有近身肉搏,
以体力将对方制服。
胡生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着,高手相争,本来绝不会用这
种方式。
等到他警觉时,岳洋已扑到他身上,两个人立刻滚在一
起,从尖锐睁嵘的岩石上滚人海中,像野兽般互相撕咬。
胡生已开始喘息。
他年纪比这少年大得多,体力毕竟要差些,动作看来也
不比这少年野蛮。
他想去扼对方的脖子时,岳洋忽然一个肘拳撞在他软肋
上反手猛切他咽喉,接着就翻身压住了他,挥拳痛击他的
鼻梁。
这一拳还没有打下,胡生忽然大呼/等一等,你再看看
我身上的另一指示/
岳洋微一迟疑,这一拳还是打了下去,等到胡生脸上溅
出了皿,无力再反抗时,他才从胡生的怀中取出另一封信,
身子骑在胡生的身上,用一只手拆开信来看了看。
他神色变了,慢慢的站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欣
慰,还是悲伤。
胡生也挣扎着坐起,喘息着道/这不过是试探你的,看
你是不是能绝对遵守命令。”
他满面鲜血,鼻梁已碎裂,使得他的脸看来歪斜而可
怕。
但他却在笑:“现在你已通过了这一关,已完全合格,快
上船去吧/
岳洋立刻转过身,大步向前走。
他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似又有了泪光,可是他勉强忍
住。
他发誓绝不再流泪。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既不能埋怨,也不必悲
伤。
对他说来/感情”已变成了件奢侈的事,不但奢侈,而
且危险。
危险得足以致命』
他一定要活下去,如果一定有人要死,死的一定是别
人!
开船的时间又改了,改在下午,因为最后一批货还没有
完全装上,
本已整装待命的船夫水手们,又开始在赌钱喝酒,调戏
女人,把握着上船前的最后机会,尽情欢乐,然后就开始过
苦行僧的日子,半夜醒来发现情欲勃起是,也只有用手解
决。
陆小凤肚里的牛肉汤也已快完全消化了,正准备找点事
消遣消遣,就看见衣服破碎,满身鲜血的岳洋,从海岸上走
回来。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刚才他去干什么去了?是不是
去跟别人拼命?去跟谁拼命?是不是他那长着马脸的大哥?
这次陆小凤居然忍住了没有问,连一点惊讶的样子都没
有露出来,
岳洋正在找水喝。
无论谁干吞下两个信封和两张信纸后,都会忍不住想喝
水的。
屋里的柜台上,恰巧有壶水,那里本来就是摆茶杯水壶
的地方,只不过一向很少有人光顾,这里的人宁可喝酒。
这壶水还是刚才一个独眼的老渔人提来的,一直都没有
人动过。
现在岳洋正需要这么样满满的一壶水,甚至连茶杯都没
有找,就要对着嘴喝下去。
一个人在刚经过生死恶斗后,精神和体力都还在虚脱的
状况中,对任何事的警戒都难免松懈,何况他也认为自己已
绝对安全了。
陆小凤却忽然想到一件事。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这两天来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为
什么忽然提了壶水来?
这想法使得陆小凤又注意到一件事,在狐狸窝里喝水
的,本就只有这少年一个人,他喝水并不是件值得看的事,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却一直在偷偷的盯着他,脸上的表情,
就好像恨不得他赶快将这壶水完全喝光。
岳洋的嘴已对上了水壶的嘴,陆小凤突然从怀中伸出
手,两指手—弹,将一锭银子弹了出去/叮”的一声,打在
壶嘴上。
壶嘴立刻被打斜,也被打扁了。
岳洋只觉得手一振,水壶已掉在地上,壶水倾出,他手
也溅上几滴水珠,凑近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刻改变。
陆小凤用不着再问,已知道水中必定有毒。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转过身,正准备悄悄的开溜,陆小凤
已窜过去。
老渔人挥拳反击,出手竟很快,力道也很足,只可惜他
遇着的是陆小凤。
陆小凤更快,一伸手,就拧伎了他的臂,另一只手已将
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送到岳洋面前/这个人已经是你的了 lo
岳洋看着他,竟似完全不懂,冷冷道/我要这么样一个
人干什么?”
陆小凤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是谁想害你?”
岳洋道/我用不着问,我知道是谁想害我!”
陆小凤/是谁?”
岳洋道/你 !
陆小凤又傻了。
岳洋冷冷道/我想喝水,你却打落我的水壶,不是你害
我,是谁害我!”
那老渔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道/你不但害了他,也害
了我,我这条膀子已经快被你捏断了,我得要你赔/
陆小凤忽然笑了/要我赔,这锭银子就算我给你喝酒
的 !”
老渔人居然一点都不客气,从地上捡起银子就走,连看
都没有看岳洋一眼。
岳洋居然也没有看他,狠狠的盯着陆小凤,忽然道/你
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道/你说/
岳洋道/离我远一点,越远越好/
岳洋坐下来,现在陆小凤已离他很远了,事实上,他已
连陆小凤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个天生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知道又去管谁的闲事
那个独眼的老渔人,也走得踪影不见。
岳洋忽然跳起来,冲出去。
他一定要阻止陆小凤,绝不能让陆小凤去问那老渔人,
他们几乎是同时找到他的。
因为他们同时听见了海岸那边传来一声惊呼,等他们赶
过去时,这个一辈子在海上生活的老渔人,竟活活的被淹死
善泳者溺水,每个人都会被淹死的。
可是他明明要去喝酒,为什么忽然无缘无故,穿得整整
齐齐的跳到海水里去?
陆小凤看着岳洋,岳洋看着陆小凤,忽听远处有人在高
呼!
“开船了,开船了!”
--
勿以物喜,勿以己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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