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young (歪歪),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护花铃6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Oct  7 11:02:18 1998), 转信

                                -= 护花铃 =-
                              第六章 天帝留宾

    灰农少年明锐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上下打量着南官平。

    “好极,好极!”他突地冷笑着道,“师傅眼中的得意门人,师兄口中的得意师弟
,却原来是个在师傅生死未卜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听女子来唱儿歌的人物,妙极,妙
极!”

    南宫平沉声道:“这似乎与阁下无甚关系!”

    灰衣少年哈哈笑道:“原来你还是这般狂妄,你难道还不认错么?”

    南宫平道:“这要看你究竟是谁?究竟是何来意?”他面容沉静,语声亦沉静,既
未示弱,亦未逞强,他只是简单他说出一件事实,他不愿在一个来意不明、敌友未分的
人面前解释任何事,就正如他不愿在善意的朋友面前隐藏任何事一样!

    灰衣少年目中光芒一闪,瞧了倚在树上动也未动的梅吟雪一眼,突又仰天大笑起来
:“你要知道我究竟是谁?究竟是何来意……”他大笑着道,“先要看你是否认错!”

    南宫平冷“哼”一声,缓缓道:“你若是想来寻衅,只管拔出你腰间所藏的软兵刃
来便是,大可不必兜这些圈子。”

    梅吟雪轻轻一笑,显然对他此刻的表现十分赞赏。

    那灰衣少年的笑声,却戛然顿住,他神情呆了呆,似乎在奇怪这少年怎会在被自己
激怒之下,还有这般冷静的神态、冷静的言语,又似乎在奇怪这从来来涉江湖的少年,
怎会有如此敏锐的目光,一眼便看出自己是特意寻衅而来,一眼便看出自己腰畔的衣服
下,藏着一件不轻动用的软兵器!

    甫一对面,他竟似已落在下风,这使他大出意外,也便有些惶然失措,希望能立刻
给对方一个霹雳般的还击!

    他心念数转,冷笑道:“我若不是寻衅而来,你——”话声未了,突地觉得自己这
话不啻又给了对方一个讥笑的机会,不禁惶然住口,哪知南宫平只是沉默地望着他,并
没有如他想象中的讥笑打击于他,就像是早已猜中了他的心事。

    一刹那之间,灰衣少年心中又闪过许多种念头,只听南宫平缓缓道:“阁下若非有
意一一”话声未了,他突地大喝一声:“就算我是有意寻衅而来好了!”身躯一旋,再
次面对南宫平时,他掌中已多了一条光华闪动的软柄银枪!

    南官平的长剑,便插在他腰畔的丝绦上,他心情虽然一直没有平静,但他对这柄长
剑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的,因为他不愿在失去剑鞘之后,再失去这柄得自他师傅手中的
利剑!

    此刻他微微一笑,道:“阁下既是有意寻衅,在下只好奉陪两招!”手腕一反,轻
轻抽出了剑,丝毫不带锋芒,更没有像时下一般剑手一样,借着拔剑的快速来显耀自己
剑法的高强!

    他是冷静而坚毅的,没有石沉的偏激与善妒,也没有石沉那么容易被引诱,他是仁
慈和豪爽的,但却又比龙飞深藏不、露、谨慎睿智些,然而他此刻的对于,却是飞扬而
奔放的,这恰巧又形成了一个并不冲突、但却有趣的对比!

    他缓缓抬高手臂,平剑当胸!

    灰衣少年枪尖一抖,刹那间但见五、七朵光芒闪动的枪花,弥漫空中。

    南宫乎缓缓伸出剑尖,沉声道:“请!”剑尖微抬,以剑为礼,他此刻似已看出这
少年并非恶意寻仇,只是负气而已,是以言语举动间,便留着三分客气!

    灰衣少年引枪一穿,晨雾间只见一道银光,穿过他自己抖出的枪花,南宫平暗暗喝
一声彩,这少年的枪法当真快到不可思议!

    他脚步微动,剑尖跟随着对手的枪尖,一道青光、一道银光,“唰”地各各划了个
半圈,灰衣少年突地清啸一声;腾身而起!

    一道银光随之升上,南宫平后退一步,剑尖上挑。

    灰衣少年身形凌空一折,雪亮的银枪,穿破晨雾,闪电般下刺而来,宛如凌空飞舞
的灰鹤,以利喙捕捉地上的猎物!

    南宫平心头一动:“天山七禽身法!”脚步一错,斜斜一剑,向上挥去。

    一片青光,封住了银枪的去路,灰衣少年枪尖一抖,竟在剑尖上轻轻一点,只听“
呛”地一声,他身形竟又借势掠起。

    南宫平突也清啸一声,脚下疾走七步,此刻朝阳未升,晨雾却已较清,一阵阵清新
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只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新生的活力,这一连七步跨出,已置身那灰
衣少年的银枪威力之外。

    他目光凝注,并不还击,静等着这灰衣少年身躯落下!

    却见灰衣少年微曲的双腿向后一踢,翼张的双臂当中一穿,宛如翱翔的苍鹰束翼而
下,一道匹练般的银光,划空而来,南宫平脚下一动,突又连走七步,他静时如山,动
时如电,这七步行来,有如一脚便已跨出、掌中长剑青光的闪动,恰好与那飞腾的银枪
一般迅快!

    灰衣少年一击又不中,飞腾的身躯,终于落下地来,此刻南宫平若是运剑而上,虽
未必胜,却定然可以抢得先机!但他只是持剑而立,只见灰衣少年飘然落下地来,矫健
的身躯,立刻凝然卓立,只有他掌中的银枪,枪尖仍在不住颤动!

    一线阳光,突地自林梢投落,映在这颤动的枪尖上,幻出七色的彩光!

    他目注着枪尖,暗中自语:“狄扬呀狄扬,你可要再试一招?”

    这灰衣少年自然便是狄扬,他埋葬了那具尸身,便飞快地来到山下,一心想看看龙
飞口中称赞的“五弟”,究竟是何人物。

    他生性豁达,并没有将别人对他的怀疑放在心上,但是一般少年人定有的傲气,却
使得他在见到南宫平时便想斗上一斗,另外,他当然也有些奇怪,这少年在此时此地怎
会还有心情来听一个女子的儿歌?

    但此刻他与南宫平面面相对,心中实已生出惺惺相借之心,他枪尖继续不断地颤动
着,实是一着极为犀利的招式之先兆,只是他这已在弦上的一招,却久久未发出来!

    南宫平平剑当胸,卓然而立,目光亦自凝注在这颤抖的枪尖上,哪知梅吟雪突地轻
轻一笑,道:“你们不打了么?”

    两个少年的四道目光,一起转到她身上,梅吟雪缓缓站起身来,她神态问总是那么
娇媚,就是这样一个从地上站起来的简单姿势,已令人见了不得不多看两眼。

    她袅娜走到狄扬身前,缓缓道:“你可是昔年天山神剑‘九翅飞鹰,狄老前辈的后
人么?”狄扬一直没有注意看她,此刻便像是久困于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闪电一般地发
现了她的绝艳,这艳绝人寰的姿色自然也就像闪电般眩惑了他。他怔了一怔,点了点头
,竟没有说出话来。梅吟雪轻轻一笑,又道:“你方才可是见着了他的师哥?”

    狄扬又自一怔,又自点了点头,南宫平心中大奇:“她怎地知道?他怎会见着师兄
?”忍不住要问这少年是在哪里见着的,但梅吟雪已又含笑道:“他师兄可是在你面前
称赞了他,你心中有些不服,是以此刻便想试上一试?”狄扬双目一张,满面俱是惊奇
之色,却又不禁点了点头。

    她一连问了三句,句句俱部问到狄扬心里,使得已被她绝艳震惑的狄扬,不禁又被
她这种绝顶的智慧慑服。

    南宫平心中更奇,只见她轻轻一笑,转过身去,道:“这就是了,你们还打什么!
”来到树下,缓缓坐了下来,秋波一转,望了望面前的两个少年,突又笑道:“我是从
他武功的招式上看出他的来历,从他言语神态上猜知他的来意,这一点也不稀奇,你心
里却在奇怪些什么?”

    她语气自若,说来就!这本是人人都可以猜到的事似的。

    狄扬心里暗叹一声,忖道:“好一个聪慧的女子!”口中突地哈哈笑道:“好一个
聪慧的女子!”他心中所思,与口中所言虽是一样,但说出来的语气却和心中思忖时的
意念大不相同。

    南宫平目光一转,道:“阁下不知——”狄扬道:“不错,正如这位姑娘所说,我
方才的确见着了令师兄,此刻他犹在山巅,此刻天已大亮,你不妨上去一寻。”他语声
微顿,不等别人开口,便又大笑着道:“在下狄扬,今日见着兄台,实在高兴得很,日
后但愿能再相见——”南宫平道:“阁下何不留下暂作清谈……”

    狄扬笑道:“方才无端冒犯,此刻我实在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来日方长,今日就
此别过!”

    说到“意思”两字,他身形已动,最后一句说话,已从林外传来,南宫平出神地望
着他掠去的方向,暗叹道:“好快的身法。”突听梅吟雪娇笑着道:“你可知道他为什
么这么匆邃地走了么?”

    南宫平微一沉吟,还未答话,梅吟雪已又笑道:“这因为他实在不敢再看我了!”

    南宫平呆了半晌,头也不回,冷冷道:“只怕未必吧!”心中却不禁为之暗暗叹息
一声。

    突觉一阵幽香飘入鼻端,梅吟雪已盈盈走到他身畔,轻轻笑道:“你心里常常认为
我说的话是对的,但嘴里却总是不肯承认,这是为了什么?”她面带娇笑,得意地望着
南宫平的面靥,心中暗忖:“你否认也不好,承认也不好,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该如何来
回答人?”

    哪知她话声方了,心念还未转完,南宫平已沉声道:“你永远将人性看得太过恶劣
,是以我不愿也不忍赞同你的话,但我口中却也从未否定你说话的价值,你且仔细想想
,是么?”

    真实的事实,永远胜过花巧的雄辩,梅吟雪笑容渐敛,手托香腮,发起怔来,只见
南宫平深深凝注她两眼,转身托起棺木,沉声又道:“你最好随我去见见我的大师兄,
那么你就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几个真正的男子汉!”

    梅吟雪呆呆地怔了半晌,南宫平手托棺木,已自去远,她竟也身不由主地跟了过去
,走了许久,突又顿住脚步,这时南宫平已将又复跃到那一线插天的苍龙岭上,梅吟雪
望着他的背影,冷冷笑了两声,道:“好个尊师重道的徒弟,原来竟是这等人物!”

    南宫平怔了一怔,回首问道:“你说什么?”

    梅吟雪冷笑道:“我说的是中国话,你难道听不懂么?”

    南官平皱眉道:“你若是不愿解释,我不听也无所谓!”回转头去,又复前行。

    梅吟雪恨恨地望着他,她自出道江湖以来,一颦一笑,便已不知倾倒过多少男子,
哪曾见到这样的少年,等到南宫平一个纵身之后,还未回过头来,她便忍不住跟了过去
,道:“喂一一一”南宫平脚下不停,头也不回,问道:“什么事?”

    梅吟雪道:“你师傅命你跟随我,保护我,你此刻为何独自跑上山去?她口中说话
虽是如此气恼,但脚下也没有停住脚步。南宫平却是顿住身形,回首看了她一眼,道:
“你不是也跟来了么,怎他说我独自上山?”

    梅吟雪道:“我……我……”突地一跺脚,道:“我才不跟你上山去哩!”

    南宫平道:“好极,好极……”

    梅吟雪秀目一张,慎道:“你说什么?”

    南宫平微笑道:“你若是不愿跟我上山,便请在此间等我一等,我也好将这具棺木
放在这里。”

    梅吟雪银牙一咬,道:“谁说我要在这里等你?”

    南官平道:“那么……”他不知是真的不懂,还是故作不懂女子的心意,随便怎样
,他竟都没有说出一句恳求的话,“那么……”他故意讷讷道,“该怎么样办呢?”

    梅吟雪道:“你随我下山去……”

    南宫平道:“这个自然,我自然要随你下山去的……”

    梅吟雪微微一笑,道:“那么……走!”

    南宫平亦自微微一笑,道:“但你也该随我上山去走一趟。”

    梅吟雪方自泛起的笑容,立刻消失,大怒道:“你到底……”“南宫平微笑接口道
:“你在这小小一具棺木中,躺了数千日,也该散散心了,你看,今日风和日丽,草木
繁荣,是何等好的天气,在这景物幽奇、冠绝天下的华山上游玩游玩,岂非也是一件乐
事?”

    梅吟雪独自气恼了半晌,突地银牙一咬,霍地从南宫平头顶上掠了过去,掠到南官
平前面,道:“跟我来!”终于还是上了山。

    南宫平望着她飘散的头发,心中暗笑:“江湖中人,俱道她如何冷酷,如何毒辣,
但我看她却也不过是个天真未泯的女孩子。”他极力忍住不笑出来。

    哪知梅雪吟却在前面“噗哧”一笑,道:“听一次别人的话,倒也是蛮有趣的,但
是——”她突又顿住笑声,回过头来,道:“只此一次。”

    南宫平道:“极是极是,只此一次。”忍不住也转过了头,不愿自己面上的笑容被
梅吟雪看见。

    朝阳初升,华山山巅,一片光辉灿烂,甚至连那简陋破旧的竹屋,都被这灿烂的阳
光映得发出辉煌的光彩。

    南宫平心中焦急,仅仅在那歧路脚印边、石壁字迹下,以及那几方巨石的刻像前停
顿了一下,便笔直来到这间简陋的竹屋,但竹屋中却已空无人踪,他失望地叹息了一声
,道:“他们都已走了……”

    梅吟雪悠然道:“你却空跑了一趟!”

    南宫平目光一转,突地大声道:“只怕未必吧!”

    他突地一拧身躯,将掌中木棺,交到梅吟雪手里,梅吟雪竟来不及考虑,便接了过
来,只见他一步掠上前去,掀开那陈旧的蒲团,梅吟雪没有看到蒲团外露出的一角黄笺
,此刻双手托着棺木,冷笑道:“那下面难道还会有什么宝贝?”

    南宫平道:“正是!”缓缓转过身来,手中已多了一方淡黄色的纸笺,他凝神看了
两遍,面上渐渐露出宽慰的笑容,但笑容中又有些诧异的神色,然后,他缓缓将它放入
怀里。

    梅吟雪手里托着棺木,看又无法看到,忍不住道:“喂!”

    南宫平故作愕然之状,道:“什么事?”

    梅吟雪冷“哼”一声,双手举起棺木。向南宫平推了过去,等到南宫平接过时,她
已掠出门外。

    她心中气恼,实在不愿再看南官平一眼,但走了许久,却又忍不住回头去望,这时
南宫平却正仔细看过了那两方山石上所刻的画像,悠然走了过来,他此刻竟像十分平静
,方才的心事,此刻都好像是已经没有了大半。

    但梅吟雪却越发气恼,又走了两步,却忍不住又回首道:“你到底说不说?”

    南宫平道:“说什么?”

    梅吟雪冷“哼”一声,纤腰微拧,“唰”地掠开数丈,南宫平方自微微好笑,哪知
她却又“唰”地掠了回来,大声道:“那张黄纸上究竟写的是什么?”

    南宫平微笑道:“你要看看这张字束,怎地不早些说呢?不说我怎会知道!”

    他右手托棺,伸出左手,手掌一摊,原来他竟早已又将那张字柬放在掌心里,梅吟
雪凝注着他掌心里的纸笺,呆了半晌,心里忍不住幽幽叹息一声,忖道:“我虽然美貌
,但世上的男子却未必人人都会对我着迷,我虽然聪明,但人家也未必都比我笨……”
望了南宫平两眼,心里不知是愁?是怒?是喜?伸手取过纸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
然写着八个银钩铁划、古趣盎然的朱砂篆字:“天帝留宾,神龙无恙!”

    “神龙无恙……”她轻唤一声,诧声道,“不死神龙,竟然还没有死么?”

    南宫平微微含笑道:“不会死的!”

    梅吟雪抬头望他一眼,沉吟道:“这‘天帝’两字,却又是什么意思呢?”

    南宫平道:“自然是一位武林前辈的名字了,除此之外,难道……”

    梅吟雪冷冷截口道:“是谁?你可曾听过武林中有人唤做‘天帝’的?”南宫平微
微一怔,梅吟雪道:“也许……”她本想说“天帝”这两字,也许是“极乐世界”的代
名词,也许是仇家故意用来取笑、欺骗他们,或是友人用来安安他们的心。

    但她见了南宫平的神色,突地又觉不忍说出口来,“天帝!天帝!”她只是淡淡说
道,“只是这名字我未听人说过而已。”

    将要下山的时候,她又忽然一笑,道:“我们还是走小路下山的好!”

    南宫平道:“为什么?”

    梅吟雪伸手一掠鬓发,轻笑道:“我这样的打扮,见得了人么?”

    南宫平侧目瞧了她几眼,只见她秀发如云,秋波如月,苍白的面靥被阳光一映,也
有了几分粉红的颜色,衬着她一身雪般洁白的衣衫,当真是美得超尘绝俗,哪里有半分
见不得人的样子,不禁失笑忖道:“你这副样子若是再见不得人,那么还有些别的女孩
子真该找个地缝钻下去才是!”

    他乍闻神龙平安之讯,师兄们的行踪至今虽仍未见,但毕竟不久便可相遇,是以此
刻但觉心怀甚畅,是以没有说话,随着她自小路下山,在漫天夕阳嫣红如紫,以及西北
著名的风沙中,到了临渲。

    将近黄昏,未到黄昏,风沙中的临潼城,在日色膝胧、烟雾迷蒙中越发显得美了。

    青石板铺成的正街是笔直的,经过一天疲劳的工作后冀求获得松懈或刺激的人们,
拥塞在这条笔直的街道上,给这朴实的西北名城,平添了许多繁荣与热闹。

    诱人的香气,眩目的灯光,以及令人闻之心动的刀勺声,自沿街的青帘中、高楼上
传来。南宫平手托棺木,喃哺叹道:“这棺木真的重得很,难怪师傅费了许多心力才能
找到抬棺人,但他们还是做不了多久便要走了!”

    梅吟雪依依跟在他身畔,闻言秋波闪动,微微一笑。

    她这一笑中竟似又含蕴着一些秘密,但南宫平却未看出,他只是接口道:“你可知
道那些抬棺人之中,有的还是些洗心革面的绿林人物——”话声未了,目光动处,突地
瞥见街上每一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一个英俊轩昂、但却托着一具棺木的少年,一个美绝天人、但装束却极为奇特的女
子,并肩走在这繁荣的街道上,若不引人注意,除非这满街的人都是瞎子。南宫平面颊
一红,垂下头去,轻轻道:“若是从大路下山,便可叫得到车了。”

    梅吟雪却仍然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若是怕人看,这两旁的店家多得很……”
言下之意,却是我已被人看惯了。

    南宫平道:“极是极是……”埋首往路边走去。

    他目光一膘,只见路边一家最大的酒搂门楣上,那写着“平记快聚楼”五个黑漆大
字的招牌,竟是鲜红的颜色,甚至连门帘都是红黑二色,与别的店家酒楼俱部大不相同
,他神色似乎微微一变,但仍然笔直地走了进去。

    但是他还未走到门口,店里一个瘦长的伙计却已迎了出来,但却绝非欢迎,而是双
手将他拦在门外,南宫平怔了一怔,道:“做什么?”店伙面上的神色,混合着倨傲与
虚伪,冷冷道:“你做什么?”

    南宫平道:“自然是来吃饭打尖的。”心中却大为奇怪道:“怎地这家店,对待客
人如此怠慢。”不禁接口道:“难道你们这家店铺,不是做生意的么?”

    瘦长的店伙冷冷一笑,道:“生意是做的,可是带着棺材的客人,我们却绝不欢迎
。”

    南宫平恍然一笑,道:“可是……我这口棺材是空的,你不相信我可开开给你看!
”他正待放下棺材,哪知这店伙却举手向他一推,厉叱道:“空的也不欢迎。”他身材
虽瘦,但手底却有些力气,显见也是练过几天的把式。

    此刻四周也围拢来一些看热闹的人,南宫平剑眉微轩,怒火渐升,但看了四周的人
群一眼,却终于压下了怒火,和声道:“我和你们掌柜的认得,可不可以方便方便,我
将棺材放在……”

    他话犹未了,那店伙已大怒道:“跟掌柜的认得也不行,快走快走……”

    梅吟雪似乎也看出了南宫平不愿惹事,此刻轻轻一拉他衣袖,道:“这家不行,我
们就换一家!”

    南宫平和悦颜色的看了这店伙几眼,终于分开人群走出,只听这店伙却仍在后面大
骂:“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是谁开的?咱们的公子爷是谁?再来胡闹,不打断
你的腿……”

    梅吟雪偷偷瞧了瞧南宫平,只见他脸色平和,竟然丝毫没有动怒之态,心中不觉甚
是奇怪,哪知换了一家酒铺,店伙竞道:“快聚楼没有留下的客人,小店也不敢留……
”换了三家,竟然都是如此,南宫平剑眉渐渐扬起,跟在他们后面低声讥笑的闲汉,尤
其令他不耐。

    但是他仍然没有发作,直到转过这条大街,他们才在一条陋巷中找到一家小店肯接
待他们,那年迈苍苍的店主人为他们摆上杯筷,口中却也在低声道:“本来快聚楼不收
的客人,我们也不愿留下,可是……唉!客人你年纪轻轻,又带着家眷……唉!听说他
们家还有一位公子爷,仗义疏财,声名赫赫,五湖四海,都有朋友,方才你老遇到的,
大概就是尤二爷。这位尤二爷就是从那位公子爷办的招聚英雄馆出来的,据说还跟那位
公子爷练过几天武,虽说是个伙计,可是就连他们掌柜的都惹不起……唉!这就叫做宰
相家奴七品官呀。”

    他唠叨而轻声他说完了这么长一篇话,便已将杯筷以及三两盘花生鸡子之类的小菜
都摆好了,南宫平仍是神色安详,毫无表情。

    梅吟雪听了这老人的话,本来还似有些奇怪、诧异,但后来却忍不住有些好笑了。

    吃了两口菜,南宫平突地要过纸笔,写了几行字,仔细地折了起来,走到门口,交
给一个街边的闲汉,低低说了两句话,又缓步走回。

    梅吟雪望着他嫣然一笑,也不问他是在于什么,竟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俩人安详地吃着东西,过了半晌,门外突地跌跌撞撞地奔进来一个锦衣华服、面
容白净的中年汉子,奔进来便向南宫平当头一揖,还未说话,门外又一阵风似的奔进一
个人来,“噗”地向南宫平拜倒在地,竟然就是那瘦长的店伙“尤二爷”。

    南官平目光一转,缓缓长身而起,道:“尤二爷,你这是做什么?”

    倨傲而虚伪的“尤二爷”,此刻已是可怜而可笑他说不出话来,那锦衣汉子亦是满
面惶恐之色,赔着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爷大驾,竟到了西北来。”

    小店中的老人此刻也惊得呆了,望望南宫平,又望望店外的人群,摸了摸自己苍白
的头发,实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南宫世家”有敌国之富,普天之下,几乎都有着他们的生意,在“南宫世家
”闻名的红黑两色标志下讨生活的人,不知有几千几万,但却无几人认得他们的少主人
南宫平!

    但此刻南宫平所写的窄窄一张纸柬、小小一个花押,却使得这位“尤二爷”及那掌
柜的华服汉子充满了惊惧惶恐之情入面对着他们的少主人,这两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奉承、求恕的话才好。

    梅吟雪轻轻一笑,道:“我们大约可以换个地方吃饭了吧!”

    南宫平垂首笑问:“尤二爷,我们抬着棺材可以进去么?”

    但是,他的属下自然不会再让他们的少主人来抬棺材的,那华服汉子连连道:“请
公子先移驾到店里,等会小的再命人来抬这口棺材。”他心里也不禁奇怪,我们的公子
为什么要拾着一口棺材在身边,但这些话他自然不敢问出来。

    南宫平微微一笑,自怀中取出一个柔丝的香囊,随手抛在桌上,向那惶恐的老人笑
道:“这是你的酒菜钱——”又道:“再等两天,我会安排你去做快聚楼的总管,我相
信你会使那里的店伙们对客人仁慈客气些。”

    他根本不容那老人致谢,便与梅吟雪飘然出了这小店。

    直到他们的身形转出陋巷,看热闹的人也俱部跟去,这满心欢喜的老人还愣愣地站
在门外,几乎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春梦。

    他坐在桌边,打开那丝囊,一阵珠光,立刻腾耀而出,!是初开的阳光,闪耀着他
的眼睛,也闪耀了他的心。

    这幸福来得大过突然,又像是来得太迟了些,他摸摸自己面上的皱纹,想到自己死
去的妻子,心里不知是该高兴抑或是该叹息。

    突地——他似乎听到“喀喇”一声轻响,于是他转过头——但是他目光方动,体内
的血液,却已都被一阵突来的寒气凝给住了。

    一声轻响,丝囊也落到地上,四粒明珠滚了出来,滚到那口停放在墙角的棺木边…


    棺盖已掀开来了,一个身穿碧绿道袍、满身俱是鲜血的高髻道人,缓缓自棺中爬了
出来。黄昏已至,灯光昏黄,黯淡的光线,映在他狰狞的面上,老人身躯摇了两摇,才
记起自己还有声音——他已全然被这太大的惊恐骇呆了,就正如他方才被那太大的幸福
骇呆了一样。只是他一声惊呼,还未出口,那浴血的高髻道人,已和身扑了过来,十指
如钩,一起扼住了老人的脖子。

    一阵轻微的挣扎与呻吟,一切终归寂然,高髻道人惶恐地四顾一眼——陋巷中没有
人,因为人们都去瞻仰南宫公子的风采去了。

    他庆幸地叹息一声,匆匆上了楼,换了一套这老人的衣裳,然后挣扎着,闪缩着,
蹒跚地从小店的后门溜了出去,只留下那辛苦一生的老人,无助地倒卧在四粒明亮的珍
珠旁……

    “南宫世家”的公子到了临潼!

    这消息像旋风似的震惊了临潼——临潼的深户大院、临潼的小户人家、临潼的正经
店家,甚至临潼的花街柳巷。

    有的人羡慕他的身世,有的人仰慕他的声名,也有人妒忌,爱俏的姐儿想看一看他
的风采,爱钞的姐儿却在贪婪地思念着他囊中的财富。

    快聚楼中,满是等候谒见南宫公子的人,各式各样的名刺,堆满了他面前的桌子,
他开始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如此张扬。

    到了临潼城的人,谁都会立刻想到“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这两句有
名的诗句,因为那有名的华清池,便在临潼县里。

    浴罢温泉,小作梳妆的梅吟雪,也像旋风似的震惊了临潼。

    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今生会见着这天仙般的美人。

    接风筵盛开,五音弦齐拨,临潼县竟起了一道七色的彩光,没有荣幸参与接风筵的
人们,惆怅地拥在快聚楼外,他们只能偶然在窗口见到南宫平那俊朗的人影,但这却已
足够使他们回家炫耀妻女了。

    瑟歌喧笑中,快聚楼上突地悄悄走下一个英俊的少年,他衣衫整洁而不华丽,只是
合身得很,他神态轩昂而不倨傲,只是大方得很。

    他悄悄下了楼,悄悄拉了个店伙,轻轻道:“今夜有没有一个虬须满面的威猛大汉
和另外三个少年男女到临潼来?”伙计恭敬地摇头,他沉声道:“去打听。”伙计恭敬
地点头,他又问道:“那口棺材可曾安排好了?那小店中的老人可曾请到店里来?”

    伙计面色变了,此时此刻,又有谁会想到那陋巷中小店里的老人。

    少年的面色亦不禁微微一变,人丛中突地发一阵欢呼:“看——那就是南宫公子!
”一连串惊讶赞叹声立刻随之响起,但南宫平却已悄悄自店后闪了出去!

    乘着夜色,他闪避着人群,来到那条陋巷,奇怪,这陋巷的小店门外,怎会也拥挤
着这么多人,难道这临潼城中,除了一些锦上添花的人外,还有一些雪中送炭的人么?

    他心中奇怪,微一迟疑,终于忍不住大步走了过去,轻轻分开厂一堆拥挤着的人群
,向里一看——于是他赫然看到了那骇人的景象!

    朦朦的雨丝,沥遍了西北苍凉的古道,湿润了道上褐黄的风砂,雨丝中,突地有一
行出殡的行列,自临潼城走向西安古城外的大墓,漫长的队伍,庄严华丽的枢车,素白
的花朵,将它前后左右都点缀成一座花山,无数挽联跟在那七队奏着哀乐的队伍后,甚
至连拖车的骡马踏着的都是沉重的步子。

    是谁死了?为谁出殡?有的人奇怪。他们便去寻找挽联上的名字:“屠公仁道千古
!”这是个生疏的名字,人们心里更奇怪了。

    一个遍体黑衫的少年,潇洒但却庄肃地走在行列的前端,有的人知道,他便是“南
宫世家”的南宫公子南宫平!

    但奇怪的是,他在为谁出殡?

    连死鸟都要好生埋葬的南宫平,见到那老人尸身时,心情的沉重与哀痛,是可想而
知的,他猜不出这老人的死因,但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这老人是为了自己而死。

    他知道在这老人一生平凡、穷苦但却安静的生活中,极少有波动,有的仅是轻微的
涟漪,然而,他却想不到,仅仅一个波动,便使这老人无辜地丧失了性命。这份歉疚,
使得仁厚的南官平中宵反侧,难以成眠,他只有以死的哀荣,来补偿这老人生前的苦痛


    行列蜿蜒地伸展着,终于望见西安古城那雄伟的城廓,但前面的道路上,却突地起
了一阵动乱,南宫平垂首而行,剑眉不禁微微一皱,目光抬处,只见一个白衫白履、亦
似为人带着重孝的汉子,大步奔了过来,仅仅望了南官平一眼,立刻翻身跪倒在地上。
南官平方自一愕,这白衣汉子已恭声道:“小的魏承恩,蒙公子庇荫,现在西安城为公
于照料着生意……”

    南宫平恍然“哦”了一声,沉声,道:“此刻不是叙话之时……”

    魏承恩惶声又道:“小的们昨日知道消息,是以特地到城外来接屠老爷子的灵车,
并作路祭,哪知……”

    南宫平回首望了望后面的队伍,和声道:“辛苦了你,且站起来说话。”脚下不停
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突地瞥见前面的道路边,一排放着十余张大桌,桌上自然是香烛
祭品,但此刻却已变得一片零乱,甚至连桌子都似被人击毁了几张。

    他双眉又自微微一皱,只见那白衣汉子魏承恩仍然苦着脸跟在身畔,便沉声问道:
“这里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魏承恩干咳两声,垂首道:“小的们昨日得知公子的这件善举,便星夜赶着来办迎
灵路祭的事,哪知不巧得很,西安城竞另外有人也在赶着来办一件丧事,而且办得十分
隆重,竟将西安城里香烛礼店的存货,都几乎买光了,小的们出了重价,才搜集了一点
,但已经是办得草率得很。”

    南宫平道:“多辛苦了你们,有这番意思,已经够了。”

    他神态平和,言语更是和悦,魏承恩似乎想不到这名满天下、家资亿万、几乎有敌
国之富的南宫公子,竟会如此客气,不禁呆了一呆,方自接口道:“公子爷虽然大量,
不怪罪小的,但小的们却是惶恐得很,唯恐灵车早到,是以昨夜便守候在这里,一直到
前一、两个时辰,道路上突地尘头大起,小的们以为是灵车到了,哪知……”

    南宫平目光一凛,沉声道:“这等祭灵之事,难道也有人来捣乱吗?”

    魏承恩长叹一声,道:“风砂之中,疾驰而至的,却是七、八匹长程健马,马上人
一律是黑衫黑履,黑巾包头,马鞍边斜挂着一件长长的黑布包袱,却在辔头上插着一面
小小的红旗,一个个粗眉大眼,风尘满面,神色间却又显得十分焦急。”

    他口齿灵便,一口气便将这些骑士的装束神态,全都形容得话灵活现,南宫平微微
一惊,忖道:“这些骑客,难道是‘红旗镖局,司马中天门下的镖头么?”只听魏承恩
又道:“小的一看这些人的行色,就知道他们来路不正,便远远避了开去。”

    南宫平“哼”了一声,口中虽未说,心里却大为不悦,暗暗忖道:“这些人奔波风
尘,保护行旅,正正当当地赚钱,来路有何不正!”

    “哪知——”魏承恩接着道:“这班人远远看到我们,便齐地滚鞍下马,三脚两步
地奔到这里,推金山倒玉柱般一起都跪了下来,口中还大喊着:‘老爷子,晚辈们来迟
了!’有的竟伏在地上,大声痛哭起来。“南宫平为之一愕,魏承恩又道:“小的们心
里都很奇怪,就去问他,是来奔谁的丧,哪知这班汉子抬头看了看灵位上的字,就俱都
大怒着站了起来,口里也不干不净地驾着人。那时小的们就说,看错了灵是你们的事,
何苦骂人,这些汉子听了这话,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起来。小的们不是对手,有的
被打得遍体是伤,已抬回去疗伤去了,只看到这班汉子又坐上了马呼啸而去,没有受伤
的人,才重新收拾桌子,在这里等候公子……所以,……所以这里就变成这种样子,还
望公子恕罪。”

    他说话声中,立在祭台四侧的白衣汉子,已一起跪到地下。

    南宫平目光一扫,只见这些人虽未受伤,但神情却已极是狼狈,面上不动神色,和
声道:“各位有起。”心中暗怒忖道:“这班‘红旗骑士’,怎地如此蛮横,自己大意
看错了灵,怎地迁怒到别人头上,这倒要去问问司马老镖头了。”

    草草行过路祭,队伍又复前行,南宫平心念一转,突地想到:“那‘红旗镖局’创
业已久,在武林中颇有善名,‘铁戟红旗’司马中天,更是久著侠声,他手下的镖头门
人,必定不会如此无礼,想必是那些伙计们骄狂已惯,先在言语上得罪了别人,我先前
心里怎地如此莽撞,未曾将事情查问详细,便想责人,以后怎能在江湖中交友,怎能在
武林中立足?”

    一念至此,他身上竟似出了一身冷汗。

    他生性公正,遇事持平,未曾责人之前,先求责己,待人处世,既未以自己鼎盛的
家世为荣,更未以自己显赫的师门为做,若是自己理屈,他甚至不惜向贩夫走卒屈膝求
恕,此刻一想到自己险些要变成个仗势凌人之徒,心中自是惶恐。

    西安城更近,他心中不禁又转念忖道:“红旗骑士,匆匆赶来奔丧,却不知西北道
上又有哪一位武林前辈仙去……唉!近年来武林中老成凋零,江湖中难免又要生出变乱
……”

    于是他心头又变得十分沉重,感慨丛生,稀嘘不已!

    突地又听得一声呼喝,接着,无数声呼喝一起响起,汇集成一道比霹雳还要震耳的
声音,震撼着人心!

    惊疑交集中,南宫平不觉加快了脚步,只见前面的道路上,迷蒙的凤砂中,依稀现
出了几条人影,霎眼之间,便变得十分清晰,显见是双方脚程都快,南官平身形微微一
顿,对面的人影已一排散开,并肩挡住了他的去路。

    当头一人,玄衫乌履,面容却苍白得出奇,一双眼睛,炯炯生光,笔直地望着南宫
平,冷冷道:“兄台暂请止步!”

    漫长的行列,一起停顿了下来,只有那凄凉的乐声,仍未停止吹奏。

    南宫平目光一扫,抱拳道:“有何见教?”

    玄衫人锐利的眼神,掠过南宫平的肩头,望了望他身后一副挽联上的字迹,面上笑
容突敛,沉声道:“兄台想必就是这里的主事之人了?”

    南宫平道:“不敢!”

    玄衫人道:“在下但有一事相求……”

    南宫平道:“请教!”

    玄衫人道:“兄台所领的灵丰,不知可否绕道西城行走?”

    南宫平微一沉吟,道:“东门不是就在前面么?”

    玄衫人道:“不错,东门就在前面。”他嘴角又掠过一丝微带倨傲与轻蔑的笑容,
接口道:“但东门此刻正有许多江湖朋友,在为一位武林前辈行大祭之礼,兄台若不改
道,恐有不便。”

    “不便——?”

    南宫平剑眉微剔,道:“在下等若是改道,亦有不便之处,阳关大道人人可走,兄
台请恕在下不能从命。”

    玄衫人目光一转,上下看了南宫平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兄台不改道,在下
虽然无妨,但那班江沏朋友,性情却鲁莽得很……”

    他语声微微一顿,不等南宫平开口,两眼望天,悠悠说道:“兄台但请一想,若不
是惊天动地的人物死了,那班江湖朋友怎肯在此大祭。既是在为一位惊天动地的英雄人
物大祭,那班江湖朋友,又怎肯让别人灵车,撞散他们的祭礼,兄台若是普通行旅,还
倒无妨,只是这灵车么……嗯嗯,还是改道的好。”

    南宫平凝目望去,只见此人面容苍白,神态沉稳,年纪虽不大,气度间却另有一种
慑人的威严,一眼之下,便知不是平凡人物,方待善言相询,前面若真是个英雄人物的
祭礼,自己便是绕路避过,亦是尊敬武林前辈之礼。

    哪知他话未出口,玄衫人又已冷冷说道:“兄弟唯恐朋友们得罪了兄台,是以亲自
赶来相劝……”他似乎是矜持着微顿话声,他身侧抱臂而立的一个遍体黑色劲装的彪形
大汉,立刻接口道:“任大哥这般好意,朋友你休要不识拾举!”

    南官平眉梢微剔,望也不望这汉子一眼,沉声道:“武林之中,仁义为先,堂堂的
侠义道,难道也要做恃强凌弱的事么?兄台所祭的,若真是惊天动地的英雄豪杰,身在
九泉之下,只怕也不愿意兄台们做出此等事吧。”

    玄衫人神色微微一变,又仔细端详了南宫平两眼,突又微微含笑道:“不错,兄台
年少英俊,言语中肯得很。”

    南宫平道:“那么便请兄台让开道路……”

    玄衫人微一摆手,道:“兄台言语虽中肯,但灵车还是要改道的一一”他微微一笑
,道,“两人遇于独木之桥,年幼者该让长者先走,两人同过一尺之门,晚辈也该礼让
前辈,兄弟们的所祭之人,无论声名地位,只怕都要比灵车中的死者高上一筹,那么兄
台改道,又有何妨?”

    直到此刻,他神态冷漠倨傲,但语气仍是平声静气。

    南宫平一挺胸膛,沉声道:“不错,兄台言语中肯已极!”

    玄衫人方自一笑,但忽然想起对方可能是要用同样的言语回自己的话,面上不禁又
变了颜色!

    南宫平只作未见,沉声又道:“这辆灵车上的死者,名声地位,或者不如别人,但
仁义道德,却直可惊天地而位鬼神,只怕也不弱于兄台们所祭之人……”

    玄衫人冷冷道:“真的么?”

    南宫平自管接道:“何况,若然论起武林中的声名地位,就凭这辆灵车上的棺木,
也毋庸在任何人面前绕道而行。”

    玄衫人面色冰冷,凝注着南官平半晌,突又微微一笑,缓缓道:“兄台不听在下良
言相劝,在下只得不管此事了!”袍袖一拂,转身而行。

    南宫平却也想不到他说走就走,走得如此突然,不觉呆了一呆,哪知那彪形大汉突
地暴喝一声:“任大哥不屑来管,我‘撑着天’薛保义却要管上一管,朋友,你还是改
道吧!”

    话声未了,突地伸手一掌,推向南宫平肩头,南宫平面色一变,轻轻闪过了这一掌
,沉声喝道:“我与你无冤仇,也不想伤你害你,还是让开的好。”他实在不愿伤人,
说的实在是自己心里发出的话。

    哪知彪形大汉“撑着天”却哈哈一声狂笑,喝道:“小朋友,你若是乖乖地改道而
走,你薛叔叔可也不愿伤你呢!”

    南宫平变色道:“你说的什么?”

    薛保义怪笑着道:“这个!”呼地又是一掌,劈向南宫平肩头,一面又喝道:“看
你也是个会家子,你薛叔叔才肯陪你过过手。”他这句活还没有说完,突的语声平和,
气焰却已弱了下去,因为南宫平避开他这一掌时的身法,几乎是灵巧得不可思议。

    “撑着天”掌势微微一顿,大喝一声:“居然是个好家伙!”

    突又拍出两掌,他看来虽然呆笨,但掌势竟也十分灵巧,左掌横切,右掌直劈,一
招两式,竟同时发出。

    南宫平身后的行列,已起了骚动,不断的乐声,也变得若断若续起来。

    但南宫平神情却稳如山岳,身躯微微一偏,左掌突地闪电般穿出,叼住了这大汉的
右腕,本自并排挡在路上的汉子,见到这种身手,惊怒之下,竞一起展动身形,扑了过
来。

    南宫平左手轻轻一带,“撑着天”便大喊着扑到地上,但在这刹那间,一阵连续的
叱咤声中,已有十数道拳风,向南宫平击来。

    薛保义左肘一撑,接连两个翻身,腰身一挺,自地上跃起,呆了半晌,似乎还在奇
怪自己是如何跌倒的,只见人影闪动,却又有两人倒在地上,他虽然久走江湖,见识颇
广,却再也不敢相信,如此一个少年,竟有这般惊人的身手。

    南宫平身形闪动,守而不攻,即攻出手,也不愿伤及这些汉子,他此刻才知道那玄
衫人“任大哥”口中所说的“不管”,其实是在叫这些汉子出手,不禁对这“任大哥”
的来历身份,大感惊奇。

    突听薛保义欢呼一声:“好了好了——”南官平目光一扫,只见那“任大哥”又与
两个黑衫老者漫步走回,步履虽仍十分安详,但目光中却有了惊诧之色,南宫平心念一
动,突地轻轻一跃,横飞而起,飘然落到这玄衫人面前,低声叱道:“以强凌弱,以众
凌寡,难道武林中就没有公道了么?”

    玄衫人神情凝然,不言不语,他年纪虽然较他身旁的两个黑衫老者小些,但气度却
似居长,他不说话,这两个黑衫老者便也不声不响,南宫平双足微分,卓然而立,身后
的劲装大汉,反身向他扑来,但玄衫人微一摆手,这十数条大汉便齐地顿住身形,再无
一人有丝毫动弹。

    风砂沉重,只见这两个黑衫老者俱是身躯瘦弱,须发苍白,但目中仍闪闪有光,身
躯更挺直得有如架上的标枪,显见俱是未老的英雄,成名的豪杰,南宫平目光一转,玄
衫人却已微微笑道:“兄台身手不弱,原来亦是我辈中人!”

    南宫平冷冷道:“不敢——”玄衫人含笑截口道:“既是武林中人,事情便好办了
。”他含笑指向左边一位身材较高的黑衣老者道:“这位便是‘蜗山二友’中,昔年人
称‘铁掌金剑独行客’的长孙单,长孙大先生。”

    黑衫老者身形笔立,动也不动,玄衫人又指向右面一人道:“这位自然便是‘惊魂
双剑追风客’长孙空,长孙二先生了。”

    南宫平抱拳道:“久仰盛名——”心中却大为奇怪:“这两个出名的孤僻剑客,怎
地会来到此间?这玄衫人又将他两人名姓提出做什么?”

    只听玄衫人微微一笑,又道:“兄弟我虽是无名之辈,但能令这两位不远千里,赶
到致祭的,当今江湖中又有几人?兄台难道还猜不出来?”

    此刻一辆帘幕深垂的白马小车,已越过行列缓缓来到南宫平身后一丈处,但南宫平
却仍未觉,自管寻思道:“此人是谁?竟能劳动了‘眠山二友’?”不禁苦笑一声,道
:“在下愚昧浅见,实是猜它不出,但请兄台相告!”

    玄衫人面容一整,神情突地变得十分庄肃,长叹道:“此人一死,江湖中如丧考批
,武林中如失干城,此人便是名倾九州、技压天下,以一柄‘叶上秋露’称霸武林数十
年的‘不死神龙,龙老爷子……唉!阁下既属武林同道,为了这位侠义无双的龙老前辈
的英魂,改道而行,想必也是应当的吧!”他言犹未了,南宫平已是愕在当地,半晌说
不出话来。玄衫人抬眼一望他如痴如醉的面色,心中亦不觉大奇,诧声道:“难道兄台
亦与这位龙老前辈……”

    南宫平突地向他深深一揖,身形一闪,闪电般向那古城的城廓下奔去。

    “眠山二友”面色一变,“唰”地转身,玄衫人却微微摆手笑道:“不必追赶,这
少年的师门,想必定是与‘不死神龙’有关,他此刻前去,并无恶意,只是赶去致祭去
了。”

    他目光亦凝注着南官平远去的身影,轻叹一声,道,“这少年人中之龙,你们要好
好留意他,但愿他亦能与我结交,否则——”语声一顿,他目光中突地流露出一种剑刃
般的青光寒意。

    南宫平飞身急掠,三个起落,只见那古城沉重的阴影下。

    正无声地肃立着无数个黑衣汉子,人人手中,俱都捧着一束长香,缭绕的香云,袅
娜四散,宛如山巅的浓雾,氤氲在古城堞上。

    当前一排巨桌,燃着千百支巨烛,风中烛火,飘摇不定,大多已被凤吹熄,更使这
景象显得凄凉!

    一个高大威猛的老者,卓立在人群中央,面色凝重,目光悲戚,根本没有注意到南
官平飞来的人影,他似乎已无声地沉默了许久,此刻突地挥臂大喝道:“不死神龙一生
英雄,我们却不可效小儿女态使他英灵不快,兄弟们,再为‘不死神龙,呐喊一声!”
话声方了,立刻又响起一声南宫平方才在路上听到那种霹雳般的呼喊,南宫平只觉心头
一阵激荡,亦不知是悲是喜,只听四壁回声,他突也长啸一声,掠到一排巨桌前。高大
威猛的老者摹地一惊,暴喝道:“哪里来的畜牲,敢到这里来扰乱灵台,拿下!”他语
声威猛沉重,神态间竟似有几分与“不死神龙”相似,喝声一了,两旁立刻奔跃来十数
条大汉,扑向南宫平。

    南宫平振臂大喝一声:“且慢!”

    他声如惊风,直震得两旁飞掠而来的汉子,身形为之一顿。

    威猛老人怒喝道:“等什么,还不——”南宫平目光闪电般一扫,只见数千道目光
,俱在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中不禁微微吃惊,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在刹那之间,将此事
解释。

    哪知他微一犹疑,十数条人影已齐地掠来,汇集的掌风有如一座大山,向他当头压
了下来,这些人武功无一不是高手,南宫平竟无法开口说话,只得闪动身形,避开这势
若雷霆的一击。

    威猛老人双手扶案,须发皆张,神情之间,显已极怒,厉喝道:“留下活口,我得
问问他……”喝声未了,突有两条大汉闪到他身侧,低低说了两句话,他怒容竟蓦地一
消。

    凝目望去,只见南宫平身若游龙,矢矫闪变,他虽未出手还击,但这十数条大汉,
也无法沾着他一片衣衫。

    咸猛老人目光一转,又有不少武林豪士身形跃动,要来擒拿前来这里撒野的“无理
少年”。

    南宫平剑眉微轩,双臂一抡,呼地一道劲风,逼开了四面来攻的汉子,大喝道:“
各位且慢——”,但此刻情况,怎容他解释,哪知威猛老人却突暴喝一声:“一起住手
!”

    这一声大喝声势惊人,回音响过,四下寂绝,南宫平四下的掌力虽撤,但那千百道
目光,仍是有如利刃般指向他。

    他心头又是一阵激荡,感动地为他师傅在武林中的成就叹息。

    然后,他回转身,面对着那威猛的老者,缓缓恭身一揖。

    威猛老人目光闪动,突地沉声道:“你可是‘神龙’门下的五弟子南宫平么?”

    他中气沉足,一个字一个字地响彻四野,四下群豪,俱都一愕,“这少年竟是神龙
门下?”要知南宫平自入师门后,便未在江湖间走动,武林群豪,自然俱都不认得他,
此刻虽已有人知道他便是“南宫世家”的继承之人,但却无人知道他也竞是“不死神龙
”的衣钵弟子。

    南宫平心头亦觉奇怪,不知道老人怎会突然认得了自己,但仍恭身道:“晚辈正是
南宫平!”

    威猛老人浓眉一一扬,厉声道:“你既是‘神龙’门下,难道你不知道我等是在为
令师致祭?怎地还会在此地如此张狂,还不快去换过孝服,向令师在天的英魂仟悔。”

    南宫平面色庄重,又自恭身一礼,朗声道:“各位前辈对家师如此,晚辈实是五内
铭感,但是——”他目光四扫一下,挺胸道:“家师实在并未死去——”话声未落,四
下已立刻响起一片惊呼诧异之声,威猛老人再次一拍桌子,目中发出厉电般的光芒,一
字一字他说道:“神——龙——未——死——?”突地转过身去,大喝道:“李胜、王
本广,过来!”

    南宫平抬目望处,只见这威猛老人身后,畏缩地走出两个人来,乌中黑衫,身躯彪
壮,竟是“上郊山庄”门下的抬棺大汉!

    原来自从南宫平追踪那高髻道人而去,龙飞、石沉,郭玉霞、古倚虹,再上山巅去
寻师踪后,这两个大汉等了许久,便觅路下山。

    他两人走的是下山正道,哪知他向人还未落到山脚,便已见到在山脚下竟已拥立着
一群武林豪士,有的在低声言笑,有的在皱眉企望,也有的神情急躁,不断地负手踱着
方步。

    这些武林豪士俱都是听得“不死神龙”在华山比剑之约后,不远千里,跟踪而来,
此刻正在等待着“神龙”与“丹凤”比剑的消息,只因他们深知“不死神龙”的脾气,
是以没有人敢妄自上山。

    于是这两个抬棺大汉所带下的消息,便使得这些武林豪士大为震惊!

    “丹凤”已死,“不死神龙”也被“丹凤”门下的诡计所伤!并且留下了遗言!

    此刻“神龙”门下,已各自散去了!

    这既不确实、又嫌夸张的消息,却立刻像野火燃烧着野草一般,在华山四周县城的
武林豪士口中燃烧起来。

    一个时辰之内,快马飞驰,在各县城之间往来不绝。

    坐镇西安的西北大豪,在武林中素有“西北神龙”之称的“飞环”韦奇,韦七太爷
,虽然被江湖中人半带讥嘲地称为“伪龙”,但却丝毫不以为仵,反而对“不死神龙”
有着更深的敬佩,听得这不幸而不确的消息后,便立刻召集武林群豪,来举行这次“古
城大祭”。

    听到消息,能够赶到的武林中人,俱都飞骑赶来了。

    更令这大祭生色的,是“玉门关”外,声名显赫,但行踪却极飘忽的神奇人物,“
万里流香”任风萍,也随着“崆峒”剑客、“岷山二友”匆匆赶来!

    此刻,这神态气度均有几分酷似“不死神龙”的西北神龙,“伪龙”韦奇,满面怒
容,唤过了那两个抬棺大汉——李胜、王本广。

    南宫平目光动处,心中亦自恍然:“难怪他得知了师傅的死讯,难怪他忽然知道了
我的姓名…”

    只听“飞环伪龙”韦奇厉喝一声,道:“不死神龙的死讯,可是你们说出的么?”

    李胜、王本广一起垂首称是!

    韦奇浓眉一扬,道:“但你家五公子,怎地又说神龙未死?”

    李胜、王本广对望一眼,谁也不敢说出话来。

    韦奇道:“你们是否当真看见了‘神龙’已死?”

    李胜、王本广,头垂得更低,只听李胜惊栗着讷讷道:“小人……小人没……有…
…”

    韦奇目光一凛,大怒道:“好大胆的奴才,既未眼见,便胡乱说话,教老夫弄出这
天大的笑话。”

    他盛怒之下,右掌一扬,竟将面前灵案上的香烛,震得四散飞落!

    李胜、王本广垂手低头,面上已无人色。

    南宫平朗声道:“老前辈暂且息怒,这也怪不得他们……”

    韦奇怒道:“不怪他们,难道怪我么,不死神龙若是来了,岂非以为我这条伪龙咒
他快死!”

    这老人虽然须发半白,却仍然性如烈火,南宫平暗叹一声:“原来此人便是‘飞环
’韦奇……”仔细瞧了他几眼,只觉他神态之间,虽有几分与师傅相似,但却少了师傅
那种熙和之息。

    他心念数转,对这老人却仍是非常恭敬,因为他虽然比不得师傅,却已无愧为武林
的前辈英雄,身躯一挺,朗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晚辈心里却非但没有觉得老前辈此
事不当,反而觉得老前辈行事之可佩。”

    目光四扫一眼:“我相信各位英雄朋友,武林前辈,心里定也与晚辈有所同感!”

    “飞环”韦奇一捋长须,望了望南宫平,又望了望那两个抬棺大汉,挥手道:“走
、走、走……”

    这两人躬身一礼,抱头走了,南宫平暗中一笑,只听身后突地响起一阵朗笑,道:
“兄台原来竟是‘神龙’门下,兄弟我初入玉门,便能见到如此少年英雄,确是可喜,
‘不死神龙’英雄盖世,死讯只是误传,让兄弟我仍有机会瞻仰前辈风采,更是可喜…
…”

    南宫平转头望去,心头突地一惊,只见那玄衫人自怀中取出一柄描金折扇,轻摇而
来,与他并肩而行的,竟不是那“岷山二友”,而是一男一女,男的长身玉立,面目沉
静,女的风姿绝世,秋波流转,赫然竟是自己的大嫂郭玉霞,以及自己的三师兄——石
沉!

    那玄衫人轻摇折扇,朗笑着又道:“更令我任风萍欢喜的是,兄弟我竟在无意中又
遇着了两位‘神龙’门下的高弟…喏喏喏,各位可认得,这两位是谁么?哈哈,想必各
位是知道的!”

    郭玉霞、石沉一现行踪,四下群豪便又响起了一阵骚动。

    只听一人悄俏道:“人道‘铁汉夫人’貌美如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目光便也离不开郭玉霞身上。

    “飞环”韦奇目光一转,哈哈笑道:“好好,想不到任大侠又带来了两位神龙子弟
一”微一抱拳道:“两位想必就是近年来武林盛传,联袂上黄山,双剑诛群丑的‘止郊
双剑’了!”

    石沉面色微变,垂下头去,郭玉霞轻轻一笑道:“晚辈……”

    南宫平却已一步掠来,截口道:“这位是晚辈大嫂,这位却是晚辈的三师兄,也就
是‘止郊双剑’中,人称‘静石剑客’的石沉!”

    “伪龙”韦奇诧异地向他两人望了几眼:“大嫂……”他突叉捋须大笑起来,道:
“这位难道便是‘铁汉夫人’么?好好,老夫虽然僻处西北,却也听过江湖人语:‘百
炼钢化绕指柔,铁汉子配美妇人!’当真是男的是吕布,女的是貂蝉……“话声未了,
四下已响起一片笑声。南宫平亦不禁暗中一笑,忖道:“这老人虽已年近古稀,想不到
言语间仍是这般鲁莽。”

    却见那任风萍微微一笑,朗声道:“江湖之中,虽多名实不符之辈,但神龙子弟却
是名下无虚,这位石大侠人称‘静石剑客’,当真是人静如石……”他口中虽在称赞着
石沉,两道眼神,却瞬也不瞬盯在南宫平面上,含笑道:“这位兄台年轻英发,深藏不
露,既是‘神龙’门下,大名想必更已远播,不知可否见告?”

    南宫平见了石沉、郭玉霞同行而来,却不见龙飞之面,心里早有了许多话想要询问
,却听这任凤萍殷勤相询,此人温文尔雅,谈吐不俗,武功虽未显露,但必然极有来历
,不觉动了相惜之意,微微一笑道:“小可南宫平,初入师门,怎比得我大嫂、二哥…
…”

    郭玉霞轻轻一笑,道:“我这位五弟初入师门,可比我们都强得多!”

    韦奇哈哈笑道:“神龙子弟,俱是好汉,你们也毋庸互相谦虚了,我且问你。‘神
龙’既未死,此刻在哪里?”

    南宫平微一沉吟,方在措词答复,郭玉霞已幽幽叹道:“师傅他老人家虽然可能还
在人间,只是他老人家的行踪,晚辈们却不知道!”

    韦奇双目一张,面露惊愕,郭玉霞又道:“晚辈们昨夜在荒山中寻找师傅,又担心
五弟的下落!”

    韦奇浓眉微轩,道:“他难道不曾与你们在一起?”

    郭玉霞幽幽一叹,道:“不曾!”

    韦奇目光一凛,惊问南宫平,道:“你师傅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不去寻找,却
在这里办别人的丧事……哼哼!这算是什么子弟?”南宫平呆了一呆,虽想解说,但他
这一日之间所遇之事,不但错综复杂,而且有许多还关系着他师傅的声名,又岂是一时
间解说得清。

    郭玉霞轻轻叹道:“五弟到底年轻些,又……”悠悠一叹,戛然不语。

    韦奇冷“哼”一声,不再去看南宫平,捋须又道:“那‘铁汉’龙飞,老夫亦是闻
名久了,此刻怎地也不见前来?”

    南宫平心怀坦荡,听了郭玉霞这般言语,见了韦奇这般神态,心中却又不以为意,
暗道:“我正要询问大哥的行踪,他先问了也好。”

    这其间只有那来自玉门关外的异士“万里流香”任风萍,冷眼旁观,心中暗忖,“
这‘神龙’门下的弟子之间,莫非有着什么矛盾?”嘴角突地泛起一阵难测的微笑。

    只见郭玉霞秋波一转,似乎欲言又止,韦奇皱眉忖道:“那龙飞的去处,难道也有
不可告人之处?”沉声又道:“龙世兄哪里去了?”

    郭玉霞轻叹一声,道:“我大哥……唉!我大哥陪着我四妹走在后面,不知怎地还
未前来!”又自一叹,以手掩面,垂下头去,她言语平常,但神态语气之间,却似有许
多委曲,又似真的有许多不可告人的隐秘。

    南宫平剑眉微皱,心中大是疑诧,只听“伪龙”韦奇道:“他怎地不陪着你,却去
陪别的女子。”

    郭玉霞幽然道:“晚……辈不知道!”

    韦奇浓眉一挑,忽见风砂之中,一辆白帘素车,款款而来,车形甚小,拉车的亦是
一匹幼马,远看似乎无人驾驶,行近一看,只见那深深垂下的布幔中,竟伸出了一只春
葱般的纤纤王手,挽着缰绳,车幔虽是纯白,但这只手掌,却更是莹白如玉。

    南宫平目光动处,面色微变,郭玉霞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他说道:“这辆车里坐
的是谁家妹子,五弟你可认得么?”

    言犹未了,只见那素车的白幔往上一掀,一个秀发如云、秋波如水的绝色美人,不
胜娇慵地斜斜倚在车篷边,如水的秋波四下一转,然后凝注着南宫平道:“喂,你的话
说完了没有?”

    四下本已因着郭玉霞的言语而纷纷私议着的武林群豪,此刻语声俱都一顿,数千道
目光,一起转到了这绝色女子身上,方才他们见了郭玉霞,已认做是天下绝色,哪知这
女子更比郭王霞美上几分,郭玉霞之美,犹可以言语形容,这女子却美得超尘绝俗,仿
佛是降滴人衰的天上仙子。

    此时此刻,梅吟雪此地现身,南宫平虽然心怀坦荡,却也说不出话来。

    郭玉霞道:“我只当五弟到哪里去了,原来……”轻轻一笑,转口道:“这位妹子
好美,五弟,你真有办法,短短一口之内,就结交了这一。位美人儿,又对你这般亲热
!”

    “伪龙”韦奇冷“哼”一声,沉声道:“任大侠,石世兄,老夫下处便在西安城里
,大雁塔畔,稍候千请前来一叙!”转身过去,望也不望南宫平一眼,抱拳向四下的武
林群豪朗声道:“各位远来辛苦,且随老夫一起入城,喝几杯淡酒。”袍袖一拂,分开
人丛,踏着大步去了。

    群豪一阵哄乱,抛下了满地香火,纷纷四散,南宫平心头一阵堵塞,他心高气傲,
怎受得了这种冤屈、曲辱,却是苦干无法解释。

    郭玉霞一面向韦奇检袄为礼,面上却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容,直到韦奇去远,她缓
缓转身,走到车前,含笑道:“这位妹子,尊姓大名,你要找我们五弟,有什么事么?


    梅吟雪动也不动,仍然斜斜地倚在车上,秋水般的目光,淡淡地望着她,春葱般的
玉手,轻轻地播弄缰绳,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南宫平暗叹一声,走过去道:“这位便是我的大嫂,这位梅姑娘,是……是……”
他怎能将梅吟雪的来历说出。

    “梅姑娘,”郭玉霞神色不变,微笑着道,“我们五弟能认得你,我做大嫂的也高
兴得很。”

    梅吟雪冷冷一笑,斜瞟着她道:“老头子拂袖走了,只怕你心里更高兴吧?”

    郭玉霞呆了一呆,面色突变。

    南宫平心怀仁厚,对他的大嫂,始终存着尊重之心,但他却也深知梅吟雪的脾气,
此刻他站在当地,当真是左右为难,只得乱以他语,赔笑道:“大嫂,大哥到底到哪里
去了?”

    郭玉霞目光瞪着梅吟雪,突地转过身来,道:“你去问你的四妹!”

    南宫平心头一震,暗道:“这是什么话?”回头一望,只见石沉木然站在那里,对
四周的一切,都像是不闻不问,任风萍负手而立,面含微笑,四下的武林群豪,虽也大
多散去,但却还有许多人,立在远处,遥遥观望,又有一些黑衣大仅,忙乱地收拾着祭
台,目光也不时膘向这里。

    他缓缓垂下眼帘,突地瞥见两条人影闪电般掠来,戛然停在车前,竟是那成名河西
道上的崆峒剑客“岷山二友”l此刻这兄弟二人的四道眼神,仿佛刀剑遇着磁铁似的,
凝注着梅吟雪,良久良久,长孙空喃喃道:“十年一别,想不到今日又在此地见着这张
面目。”目光之中,满含怨毒之意。

    长孙空却沉声道:“姑娘可是姓梅?”

    南宫平心头一懔:“难道他们已认出了她!”却见梅吟雪神情悠然,点了点头。

    “惊魂双剑追风客”长孙空面色一寒,突地颤抖着伸出手指,道:“梅吟雪,你…
…你……”右手一反,霍然自腰畔抽出一柄拇指般粗细、闪闪生光的软剑,大声道:“
你下来!”

    长孙单亦是面容惨变,郭玉霞心头一惊,回首望向南宫平道:“她竟是冷血妃子?
”语声中亦有惊悚之意。

    南宫平心中惶然,抬跟一望,却见梅吟雪仍是悠然含笑,悠然玩弄着缰绳,悠然笑
道:“谁是梅吟雪,梅吟雪是谁?”

    长孙兄弟对望一眼,面上渐渐出现了疑惑之色,长孙空掌中的长剑,也缓缓垂了下
去,他兄弟两人,十年以前,曾受过那“冷血妃子”梅吟雪的侮弄,至今犹是恨在心中
,但十年来的岁月消磨,他们对梅吟雪的面貌,白也渐渐模糊,此刻见她如此一问,这
两人倒答不出话来。

    “万里流香”任风萍目光一转,微微笑道:“孔雀妃子成名已久,这位姑娘最多不
过双十年华,长孙兄,你们只怕是认错了吧!”

    长孙空双眉深皱,讷讷道:“我虽也知道梅吟雪已死在神龙剑下,但……此人既是
姓梅,面貌又这般相似……”长孙单目光又复转向梅吟雪,沉声道:“你可是梅吟雪之
亲人,与梅吟雪是何关系?”

    梅吟雪微微一笑,悠悠问道:“姓梅的人,难道都该与她有关系么?”

    “万里流香”任风萍仰天一笑,大步走来,分开长孙兄弟两人,笑道:“世间同姓
的人本多,相似之人亦不少,长孙兄,你错认孔子为阳货,定说东施是西施,还不快向
这位梅姑娘赔礼。”

    他口中虽然如此说法,暗中却将长孙兄弟推到一边,因为他深知长孙兄弟成名已久
,再也不会向一个无名少女赔礼的。

    梅雪吟晒然一笑,冷冷道:“这两位大英雄、大剑客,怎会向我一个无名之辈赔礼
,你还是暗中将他们推开好了。”

    任风萍突地一呆,他虽然遇事镇静,此刻面上却也不禁变了颜色,尴尬地强笑两声
,却见梅吟雪素手一扬,那纯白的布幔,便又落了下来。

    郭玉霞凝注着这深重的布幔,暗暗忖道:“这女子好灵巧的心机,好犀利的口舌!


    她自负颜色,更自负于心智、口才,但此刻见到了这冷漠而绝艳的女子,心中却若
有所失,心念数转,突地抬头问道:“五弟,此间事了,你可是要回到‘止郊山庄’去
?”

    南宫平道:“小弟办完了丧事,自然要……”他突然想起自己三月之后,还要与那
叶曼青姑娘会于华山之麓,为师傅完成“三件未了的心愿”,又想到自己还要时刻不离
地“保护”车中的梅吟雪,语声不觉沉吟起来。

    却听郭玉霞道:“大哥未来,你最好与我同行,不然我和三弟单独在一起,我们心
中虽然坦荡,但被江湖人见了,却难免生出闲话。”她幽幽一叹,又道,“三弟,你说
是么?”

    石沉抬起头来,茫然道:“是的。”又茫然垂下头去。

    南宫平见了他这般神色,心中不禁一动,但自家亦是心情紊乱,也未仔细思索,只
是讷讷道:“但小弟三月后……”

    车幔中突地传出一阵冰冷的语声道:“喂,你快些办完那老人的丧事,我要到江南
去。”

    郭玉霞冷冷道:“你要到江南去,但请自便……”

    南宫平讷讷道:“只怕……只怕我也要到江南去。”

    郭玉霞面色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难道大哥不在这里,我就不是你的大嫂了
么?”

    她对于梅吟雪的容貌才能,既是妒忌,又是害怕,实在不愿意这样一个女子,跟随
在南官平身边,因为那样将会影响到她的计划,甚至会窥破她的隐私,是以她不惜拉着
南宫平,留在自己一起。

    南官平思潮紊乱,左右为难,讷讷道:“大嫂的话,小弟自然要遵命,但……”

    忽见一个黑衣汉子奔来,道:“公子,灵车是否直奔大墓?”

    南宫平乘机下阶,道:“自然是直奔大墓。”躬身道,“小弟先去照料丧事,稍后
再与大嫂商量。”继又微一抱拳,道,“任大侠,小弟先走一步了。”匆匆随着黑衣汉
子走了。

    任风萍手摇折扇,面含微笑,朗声道:“兄台只管去忙,小弟日内再来拜访。”

    环施一礼,客套几句,亦自与“岷山二友”走入西安城里。

    车幔中的素缰轻轻一提,马车转向而行。

    郭玉霞柳眉一扬,故意幽幽叹道:“在我做闺女的时候,从来没有未出门的闺女也
跟着一个男子的,难道未过几年,已世风日下到这种程度了么?”

    车幔中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道:“只要做了人家的太太后,稍微守些妇道就好
了,做闺女的时候,倒不要紧。”

    郭玉霞怒道:“你说什么?”但车子已远去,只留下一股烟尘,险些扑到她的脸上


    石沉突地长叹一声,道:“大嫂,我……我们还是去寻大哥的好!”

    郭玉霞愕了许久,回转身来,冷笑道:“你难道是在想你的四妹么?”

    石沉道:“我……”此时此刻,他无法说话,唯有叹息。

    郭玉霞道:“听我的话,做个乖孩子,小师姐才喜欢你。”她秋波闪动,凝思着又
道,“我们此刻先到那位韦七爷家里,我就不信老五敢不到西安城去。”她望了望四下
陆续散去的人群,面上作出了端庄的神色,暗中却悄悄一握石沉的手腕,轻轻道,“乖
孩子,随我走。”

    石沉道:“我……我……”终于还是随之而去,一阵风吹过,天上突又簌簌落下雨
来。

    哀乐再起,又渐渐远去,一行行零乱的车辙蹄痕,却仍留在潮湿的沙地里。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young.hit.edu.cn]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408.939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