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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九月鹰飞4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ul 19 11:48:38 1998), 转信
第四章红颜薄命
雾越来越浓了。
妹妹一直睡得都很熟,姐姐轻轻地喘息着,眼帘终于也闭起,脸上还带着疲倦而
满足的甜笑。
西门十三看着她们,心里忽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愉快和得意,就好像他已将丁
麟击败了一样。
"一个人总不能是每件事都得胜的,我也总有比你强的地方。"
他微笑着,正想喝杯酒,车厢外忽然有人在敲门。
是不是丁麟回来了。
车窗上的帘子已然拉了下来,他看不见门外是什么人。
"谁?"
没有回应。西门十三迟疑着,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外面也没有人。
外面一片黑暗,冷雾刚刚从地面上升起。
刚才是谁在敲门?
他拉紧了衣襟,再问,没有回应,那个一直在外面望风的车夫呢?
天气实在太冷,他本不想离开这温暖的车厢,可是一个人做了亏心事后,总难免
会疑神疑鬼的。
他终于穿上靴子,跳下车,四面一片黑暗,寒冷而寂静。
那个穿着青布棉袄的车夫,躲在一堆稻草里,头枕着膝盖,手抱着头,似乎睡着
了。
刚才敲门的人呢?难道他听错了?
他绝不会听错的。
他的年纪还轻,眼睛和耳朵一向都很灵。
这车夫也不知道是丁麟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刚才真有人来过,他终于听见一些动
静。
西门十三走过去,正想推醒他问问。
车夫突然从草堆上弹起,凌空一个翻身,箭一般窜了出去,身手之快,虽然比不
上丁麟,却绝不在西门十三之下。
西门十三竟没有看见他的面目,但稍微一迟疑间,这车夫的人影已消失在黑暗里
。
冷雾凄迷,寒风如刀。
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决定先到车厢里等丁麟回来再说。
车厢的门竟又关了起来,也不知是否是他自己刚才随手带上的。
嵌在车顶下那盏制造得很精巧的铜灯,还是亮着,柔和的灯光从紫绒窗帘里透出
来。
西门十三实在很后悔,刚才本不该离开车厢的,他很快地走回去,拉开车厢门。
然后他的心就沉了下去,整个人都怔在车厢外,连动都不会动了。
车厢里竟多了一个人。
一个秃顶鹰鼻、满面红光的锦袍老人,箕锯在他刚才坐的地方。
赫然正是卫八太爷。
那姐妹两人还是蜷曲在角落里,睡得更沉了。卫八太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
刀锋般瞪着他,冷冷道:"上来。"
西门十三垂下了头,跨上车厢,眼睛忽然瞥见刚才那个车夫竟已回到草堆上打吨
了,连姿势都没有改变,好像根本就没有动过。
车厢很低,无论谁都站不直的。
西门十三却不敢坐下来,只有垂着头,弯着腰,站在那里。
卫八大爷冷冷地看着他,道:"你那好朋友呢?"
西门十三道:"他已经进去了。"
西门十三头垂得更低,他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因为他刚才根本就忘了时间。
刚才他简直连什么都忘了。
卫八爷瞪着他,厉声道:"他走了之后,你在干什么?"
西门十三更不敢回答。
他早已知道自己做的事很有点见不得人。
男子汉大丈夫,玩几个生得贱的女人,虽然算不了什么,可是在荒地里玩朋友的
女人,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卫八爷冷笑道:"看来你真是色胆包天,难道你就不怕丁麟知道?"
西门十三红着脸,嗫嚅着:"我们……我们是好朋友。"
卫八太爷怒道:"你们既然是好朋友,你怎么能对好朋友做这样的事,他若在背
地里抢了你的女人,你会怎么样?"
西门十三不敢搭腔。
卫八太爷道:"你若以为丁麟不会出手,你就错了,这种事只要是男人就一定会
出手的。"
西门十三只有承认。
卫八太爷道:"凭你这点本事,他一个人就可对付你八个,他知道了这件事后,
若要对付你,你准备怎么办?"
西门十三鼓起勇气,喃喃道:"我想他大概不会知道。"
卫八太爷冷笑道:"你想他大概不会知道,你凭哪点这么想?"
西门十三苦笑道:"我自己当然绝不会告诉他的……"
卫八太爷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虽然不会说,可是这女人呢?"
西门十三道:"是她自己要的,她怎么会告诉别人?"
卫八太爷道:"你以为她真的看上你,所以才勾引你?"西门十三虽然不敢承认
,却不愿否认。
卫八太爷道:"我问你,这两个女人是不是你们从石家庄抢来的?"
西门十三点点头。
卫八太爷道:"你难道以为她们很愿意被你们抢走?"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愿意被人半夜抢走的。
卫八太爷冷笑道:"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婊子勾引你,为的就是让你跟丁麟争凤
吃醋,她们才有报复的机会。"
西门十三显然还有点不服气,忍不住道:"她也许……"
卫八太爷怒道:"难道你还以为她是真的看上了你?你有哪点比丁麟强?而且,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算生得再贱,也不会当着自己妹妹面前,做这种事的。"
西门十三不敢再辩了。
卫八太爷道:"何况,你们刚才在车厢玩的把戏,我远远就听见了,她妹妹又不
是猪,你们就在她旁边,她难道还能真的睡得着?"
西门十三的脸色又变了,他忽然想到,这件事的确可能是她姐妹早已说好了的,
所以丁麟刚才走,姐姐立刻就醒了,妹妹却一直在酣睡,为的就是故意要使他们方便
。
他忽然发现,姜毕竟还是老的辣。
卫八大爷忽又问道:"这两个婊子是不是生长在石家庄的?"
西门十三道:"好像不是,我以前也到过石家庄去过,却从未见过她们。"
卫八太爷冷笑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
他目光刀锋般盯在这姐妹两人身上,慢慢地接着道:"像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小
姑娘,连我都实在不忍看着她们死在我面前。"
姐妹两人还是垂着头蜷伏在那里,鼻息还是很均匀,居然还好像睡得很沉。
卫八太爷突又转头,瞪着西门十三,道:"所以你杀她们的时候,我完全闭上眼
睛的。"
西门十三怔了怔,道:"我?"
卫天鹏沉声道,"不错,你。"
西门十三道:"我……我要杀她们?"
卫天鹏冷冷道:"你若舍不得杀她们,我也可以让她们杀了你。"
西门十三脸色已发白,道:"但丁麟回来时,若看见她们已死了,岂非…"
卫八太爷打断了他的话,道:"他看不见的。"
西门十三道:"为什么?"
卫八太爷道:"死人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西门十三失声道:"丁麟也得死?"
卫八太爷道:"他不死,你就死。"
西门十三看着他,终于已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丁麟到这里来的时候,已没有打算要丁麟活下去。
无论这件事是否发生,无论是否能探查出南海娘子的真相,他只要一回来,就得
死!非死不可。
所以卫天鹏才会跟到这里来,那车夫当然也早已换了他门下的人。
西门十三看着他脸上冷静而残酷的表情,几乎不能相信他就是那个性如烈火、胸
无城府、粗野而暴躁的老人。
他忽然间也像是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得比丁麟更彻底。
西门十三忽然发现一个人若想在江湖中出人头地,就好像都有几种完全不同的面
目,就连他们身边最亲近的人,都很难知道他们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
卫天鹏刀锋般的目光还是停在他脸上,淡淡道:"等死比死还痛苦,你若真的有
怜香借玉之心,就不如让她们快死来得快乐。"
西门十三咬了咬牙,突然出手,中指指节凸起,以鹰喙拳击向妹妹脊椎下的死穴
,姐姐毕竟刚才还向他奉献出火一般的热情,他毕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
谁知就在这时,一直像是死一般沉睡着的姐妹两人,突然同时翻身,手里已多了
对形状奇特碧光闪闪的弯刀。
她们本来温柔得就像是对鸽子,但现在的出手,却比毒蛇还毒,比豺狼还狠。
姐姐一翻身,脚已踢在他小腹上,子里的弯刀,已闪电般去割卫八太爷的咽喉。
西门十三疼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捧着小腹弯下腰时,妹妹已挥刀急斩他的左颈
。
卫八太爷脸上竟全无表情,竟似早已算准了她们有这一着。
姐妹两人的刀刚挥出,只听"叮,叮,叮,叮"四声响,四柄刀的刀锋部已被打
断。
卫八太爷手里已忽然出现了根一尺三寸长的短棍。
短棍是漆黑的,暗无光华,也看不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但那四柄寒光悟眉、百炼精钢打造的弯刀,竟被它一敲而断。
姐妹两人吃惊地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刀,几乎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然后她们才感觉到手臂上一阵酸痛,连半截断刀都拿不稳了。
卫八大爷冷冷地看着她们,冷冷道:"你们的随身双宝,还有一件为什么不使出
来?"
姐姐忽然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原来你早已看出了我们的来历。"
卫天鹏道:"哼。"
姐姐道:"晚辈正是东海筷子岛,珍珠城,欧阳城主的门下,特来拜见卫八大爷
的。"
她看来并没有惊惶恐惧的表情,只不过对卫八太爷这个人好像很是尊敬。
卫天鹏道:"你们是来拜访我的?"
姐姐道:"欧阳城主也早已久闻卫八太爷的大名。"
卫天鹏道:"是他叫你们来的?"
姐姐道:"正是。"
卫天鹏道:"你们躲在石家庄,就是为要等着看我?"
姐姐道:"你老人家府上门禁森严,像我们姐妹这种人,想见到你老人家当然不
是件容易事。"
卫天鹏冷笑道:"所以你们就故意让我这好色胆小的登徒子看见你们,你们早就
算准了他迟早一定会去找你们的。"
姐姐的脸居然红了,红着脸笑道:"不瞒你老人家,我们实在也没有想到他会在
半夜里去找我们的,他用的法子虽然不好,却很有效。"
卫大鹏突然大笑道:"久闻欧阳城主的门下,都是聪明美丽的姐妹花,今日一见
果然不假。"
他仰面而笑,似已忘了她们的护身双宝还有一件未使出来。
就在这时,姐妹两人已又同时出手,只听"铮"的一声,已有数十点寒星,从她
们衣袖中暴射而出,暴雨般急打卫天鹏的胸膛。
卫天鹏笑声不绝,只不过将手里的短棍很快地画了个圆弧。
那数十点暴雨般的寒光,竟像是突然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吸引,投入了这圆弧,又
是"叮叮叮"一连串轻响后,这数十点寒光就已全部被这短棍粘住,就像是一群苍蝇
钉在一根铁柱上。
姐妹两人又怔住。
卫天鹏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你们若不将这一宝使出来,是绝不会罢手的。"
妹妹忽然也长长叹息了一声,苦笑道:"看来他们都看错你了。"
卫天鹏道:"哦?"
妹妹道:"他们以为你已老了,以为今日之江湖,已是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的天下
,但现在以我看来,你一个人就可以抵得上他们十个。"
她垂着头,用眼角偷偷地瞟着卫天鹏,眼波中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崇敬之色。
少女们只有在看着她们心目中真正的英雄时,才会有这种眼色。
卫八太爷看来也仿佛忽然年轻了许多,微笑着道:"姜是老的辣,这句话年轻人
都应该记着的。"
妹妹垂着头道:"我们刚才出手,实在是不得已的,我们姐妹都是可怜人,别人
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既不能反抗,也不敢反抗。"
她说着说着,眼泪似已将流下。
卫八太爷面上已露出了同情之色,叹息着道:"我不怪你们,欧阳城主对门下子
弟的手段,江湖中人人知道的。"
姐姐恨声道:"但除了你老人家这种大英雄外,可有谁会体谅我们的痛苦呢?"
卫八太爷的声音也变得很温柔,道:"只要你们说出你们的来意,我绝不会为难
你们的。"
姐姐道:"在你老人家面前,我们也不敢说谎。"
妹妹道:"你老人家当然也已知道,我们是为了叶开和上官小仙来的。"
卫天鹏道:"为了这件事,珍珠城里一共来了多少人?"
妹妹道:"只有我们姐妹两个。"
姐姐道:"欧阳城主的意思,并不是真的想要那些东西,只不过要我们来看看,
叶开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究竟有多厉害。"
卫天鹏道:"你们很快就会看得到的,他很快就会来了。"
姐姐道:"可是我们……"
卫天鹏微笑道:"你们已经可以走了,以后有机会,随时都可以去看我,用不着
再躲在石家庄等。"
姐姐也笑了,道:"以后我们一定会去拜访你老人家。"
妹妹立刻接着道:"我们一定会去。"
姐妹两人甜甜地笑着,转身推开了车厢的门,跳了出去,就像是一双刚飞出笼子
的燕子。
一直垂头丧气站在那里的西门十三,好像觉得很意外。
他想不到卫八太爷会让她们走,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两声很奇怪的声音,就像
是锥子刺入肉里。
接着,他又听见两声尖锐而短促的惨呼。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见一个穿着青布棉袄的人,正站在车厢外,用一条雪白
手中擦锥子上的血。
他手里拿的,竟赫然真是一柄发亮的锥子。
韩贞!
西门十三直到现在才知道,把他们送到这里来的车夫竞是韩贞。
韩贞的鼻子是歪着的,鼻梁已被丁麟一拳打碎,这歪斜碎裂的鼻子,使得他脸上
看来总好像带着种奇特而诡异的表情。
卫八大爷脸上却无表情,忽然道:"两个都死了?"
韩贞点点头。
卫八太爷淡淡道:"看来你实在不是怜香借玉的人。"
韩贞道:"我不是。"
卫八太爷目中露出笑意,道:"丁麟若知道你杀了她们,你的鼻子就更危险了。
"
韩贞道:"他不会知道。"
卫天鹏道:"哦?"
韩贞道:"死人是什么事都不会知道的。"
卫天鹏笑了,他喜欢别人学他说话的口气。
韩贞却又道:"他走的时候,只要我们等他一个时辰。"
卫天鹏道:"他当然已将时间算得很准。"
韩贞道:"什么事欢牡娜?
,所以多年来,从未对这笔宝藏有过野心。"
南海娘子道:"他本就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卫天鹏道:"他剑法狠毒,出手无情,别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何况他的行踪也
一向飘忽不定,就算有人想找他,也找不到。"
南海娘子道:"就算找到了,也必定已死在他剑下。"
卫天鹏道:"他已将这秘密告诉了上官金虹唯一的骨肉!"
南海娘子道:"上官小仙?"
卫天鹏道:"不错,正是上官小仙,所以她现在不但是世上最美丽的女人,也是
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再加上上官金虹留下的武功心法,无论谁只要能找到她,不但立
刻可以富甲天下,而且必将纵横武林,这诱惑实在不小。"
南海娘子道:"只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她只不过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卫天鹏道:"所以无论谁要保护这么样一个人,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南海娘子道:"可能。"
卫天鹏道:"不可能!"
南海娘子道:"别人不能叶开能!"
卫天鹏冷笑道:"他就算是武林中的绝代奇才,武功就算已能无敌于天下,但只
凭他一个人,难道就能抵抗得了天下武林中的数十高手?"
南海娘子说道:"他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卫天鹏道:"不是?"
南海娘子道:"一心想杀了他,夺走上官小仙的人,固然不少,但为了昔日的恩
义,决定要全力保护他的人,也有好几个。"
卫天鹏道:"昔日的恩义?"
南海娘子道:"莫忘记他是小李探花唯一的传人,昔年受过小李探花恩惠的人也
并不少。"
卫天鹏冷冷道:"事隔多年,那些人纵然还没有死,只怕已将他的恩情忘了,恩
情总是比仇恨忘得快的。"
南海娘子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未曾忘记!"
工天鹏道:"谁?"
南海娘子道:"我!"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不禁全部耸然动容。
南海娘子道:"你们若以为我也想来图谋上官小仙的话,你们就错了。"
卫天鹏目光闪动,道:"你找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过想要你们看在我的面上,打消这个主意。"
卫天鹏道:"你要我们放过叶开。"
南海娘子道:"是的。"
卫天鹏道:"我若不答应呢?"
南海娘子冷冷道:"那么你们就不但是叶开的对头,也是我的对头,今日你们若
想活着走出这屋子,只怕很不容易!"
卫天鹏突然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总算明白了。"
南海娘子道:"你明白了什么?"
卫天鹏的笑声突然停顿,道:"你要我们打消这主意只不过想一个人独吞而已,
你故意将叶开说得活灵活现,其实你想必已有了对付他的法子。"
南海娘子的声音也变了,突然道:"卫八,你看着我。"
卫天鹏却已转过头,去看门口的屏凤,冷冷道:"你要是想用魔教中的勾魂摄心
大法来对付我,你就找错人了。"
南海娘子道:"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三十年前我已放过你一次。"
卫天鹏道:"不,三十年前,我几乎已死在你手里。"
南海娘子道:"那时你发下重誓,只要我再看到你,我无论要你做什么你都绝不
违背,否则就宁愿被利刃穿胸而死。"
她的声音突又变得阴森而可怖,冷冷地接着道:"这些话你还记不记得?"
卫天鹏道:"我当然记得,不过……"
南海娘子道:"不过怎么样?"
卫天鹏道:"这些话我是对南海娘子说的。"
南海娘子道:"我就是南海娘于。"
卫天鹏道:"你不是!"
他嘴角带着种奇特的冷笑,一字字接着道:"南海娘子早已死了,你以为我还不
知道?"
这句话说出来,连墨白也不禁动容!
卫天鹏道:"在后面那草寮中,你问我怎会听不出你的声音,那时我就已知道,
你绝不是南海娘子,就知道她早已死了,否则我又怎么敢来。"
那神秘的声音沉寂了很久,才徐徐道:"你怎么会知道?"
卫天鹏道:"因为你不该问这句话的。"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就听不出她说话的声音,我虽然是唯一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却从来
也没有听见她说过一个字。"
卫天鹏笑得很奇怪,接着又道:"你虽然知道我是唯一见过她真面目还能活着的
人,却一定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因为她绝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
那声音又沉寂了很久,才忍不住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个秘密,天下绝没有别人会知道的秘密。"
这老人的脸上,忽然发出一种青春的光辉,就像是已回到多年前,他还充满了梦
想的少年时,然后他就说出了一段奇异而美丽的故事,美丽得就像说神话:"三十年
前,我还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年轻人,有一次在苗疆闯了祸,逃窜入深山,却在深山
里迷了路。"
"苗山中不但到处都可能遇到毒蛇猛兽,而且瘴气极重,我为了躲避每天黄昏时
都会出现一次的桃花瘴,躲入了一个很深的山洞里。"
"那山洞原是狐穴,我想杀条狐狸,烤来充饥,就为了去追这条狐狸,我才遇见
了那件我这一生中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事。"
他刀锋般的眼睛也已变得非常温柔,然后他接着又说了下去:"我将那条狐狸一
直追到山洞最深处,才发现后面的山壁下,还有条秘密的出路。"
"我拨开枯藤走进去,没多久之后,就听见一阵阵流水声,沿着水声再往前走,
天光豁然开朗,外面竟是个世外桃源的人间仙境。"
"那时正是暮春时节百花齐放,绿草如茵,山上有道泉水流下来,竞是滚热的。
"
"然后我就忽然发现那温泉水池中,竟有个美丽的少女在沐浴。"
说到这里,大家当然都已知道他说的这少女是什么人了。
卫天鹏目光温柔地凝注在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锦绣的山谷,那沐浴在温泉中的
美人。
"那时她也很年轻,乌黑发光的头发,又光滑,又柔软,就像是缎子一样,尤其
是她的眼睛,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睛。"
"我就像是个呆于般地看着她,已完全看得痴了。"
"她起先好像觉得很惊惶,很愤怒,但后来也慢慢地平静下来,也在静静地看着
我。"
"我们就这样互相凝视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大地
上所有的花朵,就仿佛已在那一瞬间全部开放。"
"我不由自主向她走了过去,竞忘了前面是个水池,也忘了身上还穿着衣裳鞋子
,我简直什么都忘了,只想走过去抱住她……"
听到这时,每个人脸上都不禁露出温柔之色,仿佛都在幻想着那一刻的温馨和甜
蜜。
又过了很久,卫天鹏才叹息着,慢慢他说下去。
"我们始终没有说过一个字,也没问过对方的姓名和来历。"
"所有一切事,都发生得很自然,一点也没有勉强,就好像上天早已安排好我们
这么样两个人,在这地方见面的。"
"直到天色已完全黑暗,她已要走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什么人。"
"因为直到那时,我才发现她额角上的头发租盖下划着一朵黑色的莲花。"
"那正是南海娘子的标志,我惊讶之中,做出了一件令我后悔终生的事。"
"我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人突然变了,温柔美丽的眼睛,突然出现了杀机,竟向我
施出魔教中最可怕的武功大天魔手,仿佛要将我的心摘出来。"
"我不想闪避,也不能闪避,那时我的确觉得,能死在她手里,已是件非常幸福
的事。"
"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她才不忍真的下手,我甚至又可感觉到她的手已插入我的
胸膛,她那双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竟像是忽然变成一柄锋利的刀,我甚至已闭上眼
睛,准备死了。"
"但是她却忽然将手缩了回去,等我张开眼时,她的人已不见了。"
"夜色已笼罩着山谷,山谷还是同样秀丽,但她却似已忽然消失在春风里。"
"我就好像刚做了场梦似的,若不是胸膛上还在流着血,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件
真的事。"
"我跪在地上,求她回来,再让我见她一面,但我心里知道她是永远不会再回来
的了。"
"所以,我又发誓,只要再见到她,无论她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
"可是自从那一天之后,我就永远再也没有见着她,永远也没有……"
他声音越说越低,终于变成了声长长的叹息。
这是个美丽、凄凉,而且充满了梦幻的神秘的故事。
这故事美丽得就像是神话,你只要看见铁姑和卫天鹏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故事每
个字都是真的。
铁姑美丽而冷漠的脸,竞似已因悲痛和震惊而变形。
心姑的神色也变了。只有那木雕的观音神像,还是手拈着杨柳枝,在缭绕的烟雾
中微微含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天鹏才恢复镇静,冷冷道:"所以我知道南海娘子已死了,
我知道魔教中有种神秘的腹语术,你们利用这木偶就想把我吓走,也未免想得太天真
了。"
心姑忽然道:"不错,那些话都是我借观音神像的嘴说的,可是我说的话也一样
有效。"
卫天鹏道:"哦?"
心姑道:"你若一定还要打上官小仙的主意,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卫天鹏突然大笑,道:"我卫八自十三岁出道,在江湖中混了五六十年,至今还
没有为任何一件事后悔过。"
心姑道:"你一定不肯放过他们?"
卫天鹏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将这碗饭分给大家吃,莫要一个独吞。"
心姑冷笑道:"好,念在你昔年和本门祖师爷的那一点情份,我现在可以让你活
着走出去。"
卫天鹏道:"然后呢?"
心姑道:"只要你一走出这间屋子,从此就是我南海门的对头,你最好就赶快去
准备后事,因为你随时都说不定会死的。"
卫天鹏道:"你们若一定跟我作对,也未必还能活多久的。"
他冷笑着,霍然长身而起,忽然又向墨白笑了笑,道:"我们以前的恩怨,也不
妨一笔勾销,从现在起,你我是友是敌,也就看你了。"
这句话一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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