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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边城浪子5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19 18:40:18 1998), 转信
第五章 边城之夜
挑着灯在前面带路的,是云在天。
傅红雪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跟在最后——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愿让别人留
在他背后。
叶开却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旁,沉重的脚步走在砂石上,就仿佛是刀锋
在刮着骨头一样。
叶开忽然笑道:“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也留下来。”
傅红雪道:“哦?”
叶开道:“马空群今夜请我们来,也许就是为了要看看,有没有人不肯留下来
。”
傅红雪道:“你不是马空群。”
叶开笑道:“我若是他,也会同样做的,无论谁着想将别人满门斩尽杀绝,只
怕都不愿再留在那人家里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着道:“纵然肯留下来,也必定会有些和别人不同的举动,
甚至说不定还会做出些很特别的事。”
傅红雪道:“若是你,你也会做?”
叶开笑了笑,忽然转变话题,道:“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最怀疑的人是谁?”
傅红雪道:“是谁?”
叶开道:“就是我跟你。”
傅红雪突然停下脚步,凝视着叶开,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叶开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缓缓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究竟是不
是你?”
两人静静地站在夜色中,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同时笑了。
叶开笑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傅红雪道:“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
花满天忽然出现在黑暗中,眼睛里发着光,看着他们,微笑道:“两位为什么
如此发笑?”
叶开道:“为了一样并不好笑的事。”
傅红雪道:“一点也不好笑。”
公孙断还在一大口、一大口的喝着酒。
马空群看着他喝,过了很久,才叹息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喝得大醉,
但喝醉了并不能解决任何事。”
公孙断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不醉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受别人的鸟
气!”
马空群道:“那不是受气,那是忍耐,无论谁有时都必须忍耐些的。”
公孙断的手掌又握紧,杯中酒又慢慢溢出,他盯着又已被他捏扁了的金杯,冷
笑道:“忍耐!三十年来我跟你出生入死,身经大小一百七十战,流的血已足够淹
得死人,但你却叫我忍耐——却叫我受一个小跛子的鸟气。”
马空群神色还是很平静,叹息着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我也……”
公孙断突然大声打断了他的恬,道:“你不必说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现在
你已有了身家,有了儿女,做事已不能像以前那样鲁莽。”
他又一拍桌子,冷笑着道:“我只不过是万马堂中的一个小伙计,就算为三老
板受些气,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马空群凝视着他,目中并没有激恼之色,却带着些伤感。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这天下本是我们并肩打出来
的,就算亲生的骨肉也没有我们亲密。这地方所有的一切,你都有一半,你无论要
什么,随时都可拿走——就算你要我的女儿,我也可以立刻给你。”
他话声虽平淡,但其中所蕴藏的那种情感,却足以令铁石人流泪,公孙断垂下
头,热泪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幸好这时花满天和云在天已回来了。
在他们面前,万马堂主的态度更沉静,沉声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留了下来?
”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目中的伤感之色也已消失,变得冷静而尖锐,沉吟着道:“乐乐山、慕
容明珠和那飞贼留下来,我都不意外。”
云在天道:“你认为他们三个人没有嫌疑?”
马空群道:“只是嫌疑轻些。”
花满天道:“那倒未必。”
马空群道:“未必?”
花满天道:“慕容明珠并不是个简单的人,他那种样子是装出来的,以他的身
份,受了那么多鸟气之后,绝不可能还有脸指手划脚、胡说八道。”
马空群点了点头,道:“我也看出他此行必有图谋,但目的却绝不在万马堂。
”
花满天道:“乐乐山呢?这假名士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以前辈自居,为什么
要不远千里,辛辛苦苦地赶到这边荒地来?”
马空群道:“也许他是在逃避仇家的追踪。”
花满天冷笑道:“武当派人多势众,一向只有别人躲着他们,他们几时躲过别
人?”
马空群忽又叹息了一声,道:“二十三年前,武当山下的那一剑之辱,你至今
还未忘却?”
花满天脸色变了变,道小人……”
公孙断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人?”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冷冷道:“就是你这种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公孙断仰天而笑,狂笑道:“好,说得好,我就是要等着听你说这句话……”
他的手已按上弯刀的银柄,笑声未绝,手掌已握紧!
傅红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着这一刹那。
拔刀的一刹那!但就在这刹那间,夜色深沉的大草原上,突又传来一阵凄凉的
歌声:“天皇皇,地皇皇,地出血,月无光。月黑风高杀人夜,万马悲嘶人断肠。
”
歌声飘渺,仿佛很遥远,但每个字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公孙断脸色又已变了,忽然振臂而起,大喝道:“追!”
他身形一掠,黑暗中已有数十根火把长龙般燃起,四面八方的卷了出来。
云在天双臂一振,“八步赶蝉追云式”,人如轻烟,三五个起落,已远在二十
丈外。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果然不愧是云飞鹤,果然是好轻功。”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傅红雪说话,但等他转过头来时,一直站在那
边的傅红雪,竟已赫然不见了。
血泊已渐渐凝结,不再流动。
火光也渐渐去远了。
叶开一个人站在马房前——天地间就似只剩下他一个人。
马空群、花满天、傅红雪、慕容明珠……这些人好像忽然间就已消失在黑暗里
。
叶开沉思着,嘴角又渐渐露出一丝微笑,喃喃道:“有趣有趣,这些人好像没
有一个不有趣的……”
草原上火把闪动,天上的星却已疏落。
叶开在黑暗中倘佯着,东逛逛,西走走,漫无目的,看样子这草原上绝没有一
个比他更悠闲的人。
天灯又已亮起。
他背负起双手,往天灯下慢慢地逛过去。
突然问,马蹄急响,辔铃轻振,一匹马飞云般自黑暗中冲出来。马上人明眸如
秋水,瞟了他一眼,突然一声轻喝,怒马已人立而起,硬生生停在他身旁。好俊的
马,好俊的骑术。
叶开微笑着,道:“姑奶奶居然还没有摔死,难得难得。”
马芳铃眼睛铜铃般瞪着他,冷笑道:“你这阴魂不散,怎么还没有走?”
叶开笑道:“还未见着马大小姐的劳容,又怎舍得走?”
马芳铃怒叱道:“好个油嘴滑舌的下流胚,看我打不死你。”
她长鞭又挥起,灵蛇般向叶开抽了过来。
叶开笑道:“下流胚都打不死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忽然已上了马背,紧贴在马芳铃身后。
马芳铃一个时拳向后击出,怒道:“你想干什么?”
她时拳击出,手臂就已被捉住。
叶开轻轻道:“月黑风高,我已找不出回去的路,就烦大小姐载我一程如何?
”
马芳铃咬着牙,恨恨道:“你最好去死。”
她又一个时拳击出,另一条手臂也被捉,竟连动都没法子动了。只觉得一阵阵
男人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吹着她的发根。
她想缩起脖子,想用力往后撞,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全身偏偏连一点力气都使
不出来。
座下的胭脂奴,想必也是匹雌马,忽然也变得温柔起来,踩着细碎的脚步,慢
慢地往前走。
草原上一片空阔,远处一点点火光闪动,就仿佛是海上的渔火。
秋风迎面吹过来,也似已变得温柔,温柔得防佛春风。
她忽然觉得很热,咬着嘴唇,恨恨道:“你……你究竟放不放开我的手?”
叶开道:“不放。”
马芳铃道,“你这下流胚,你这无赖,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叫了。”
她本想痛骂他一顿的,但她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很温柔。
这又是为了什么?
叶开笑道:“你不会叫的,何况,你就算叫,也没有人听得见。”
马芳铃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叶开道:“什么都不想。”
他的呼吸也仿佛春风般温柔,慢慢地接着道:“你看,月光这么淡,夜色这么
凄凉,一个常在天涯流浪的人,忽然遇着了你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还能再想什么
?”马芳铃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想说话,又怕声音颤抖。
叶开忽又道:“你的心在跳。”
马芳铃用力咬着嘴唇,道:“心不跳,岂非是个死人了?”
叶开道:“但你的心却跳得特别快。”
马芳铃道:“我……”
叶开道:“其实你用不着说出来,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马劳铃道:“哦?”
叶开道:“你若不喜欢我,刚才就不会勒马停下,现在也不会让这匹马慢慢地
走。”
马芳铃道:“我……我应该怎么样?”
叶开道:“你只要打一声呼哨,这匹马就会把我摔下去。”
马芳铃忽然一笑,道:“多谢你提醒了我。”
她一声呼哨,马果然轻嘶着,人立而起。
叶开果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她自己也摔了下去,恰巧跌在叶开怀里。
只听辔铃声响,这匹马已放开四蹄,跑走了。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我还忘记提醒你一样事,我若摔下来,你也
会摔下来的。”
马芳铃咬着牙,恨恨道:“你真是下流胚,真是个大无赖……”
叶开道:“但却是个很可爱的无赖,是不是?”
马芳铃道:“而且很不要脸。”
话未说完,她自己忽也“噗哧”一声笑了,脸却也烧得飞红。如此空阔的大草
原,如此凄凉的月色,如此寂寞的秋夜……
你却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能硬得起心肠来,推开她并不讨厌的男人。
一个又坏、又特别的男人。
马芳铃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我真没看见过。”
叶开道:“我这样的男子本来不多。”
马芳铃道:“你对别的女人,也像对我这样子的吗?”
叶开道:“我若看见每个女人都像这样子,头早已被人打扁了。”
马芳铃又咬起嘴唇,道:“你以为我不会打扁你的头?”
叶开道:“你不会的。”
马芳铃道:“你放开我的手,看我打不打扁你?”
叶开的手已经放开了。
她扭转身,扬起手,一巴掌掴了下去。
她的手扬得很高,但落下去时却很轻。
叶开也没有闪避,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明星。风在吹,月光更远。
她慢慢地垂下头,道:“我……我叫马芳铃。”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你知道?”
叶开道:“我已向你那萧大叔打听过你!”
马芳铃红着脸一笑,嫣然道:“我也打听过你,你叫叶开。”
叶开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打听过我。”
马芳铃的头垂得更低,忽然站起来,遥望着西沉的月色,轻轻道:“我……我
该回去了。”
叶开没有动,也没有再拉住她。
马芳铃转过身,想走,又停下,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叶开仰天躺了下去,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走,我等你。”
马芳铃道:“等我?”
叶开道:“无论我要耽多久,你那萧大叔都绝不会赶我走的。”
马芳铃回眸一笑,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苍穹已由暗灰渐渐变为淡青。冷月已渐渐消失在曙色里。
叶开还是静静地躺着,仿佛正在等着旭日自东方升起。
他知道不会等得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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