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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边城浪子36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ul 19 11:07:42 1998), 转信

第三六章戏剧人生

他苦笑着,又道:"但后来连小达子都不见了。"


傅红雪冷笑道:"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


叶开道:"幸好后来我遇见了那两个抬棺材的人,他们本是小达子戏班里的龙套
,跟着小达子一起来的,小达子对他的班底一向很好。"


这件事的确很曲折,连傅红雪都不能不开始留神听了。


叶开道:"那时他们已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城,我找到他们后,威逼利诱,终于
问出他们已将这小达子送到什么地方去。"


傅红雪道:"所以你就找了去。"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你已不在,只剩下易大经和小达子。"


傅红雪道:"易大经当然不会告诉你这秘密。"


叶开道:"他当然不会,我也一定问不出,只可惜他的计划虽周密,手段却太毒
了些。"


傅红雪听着。


叶开道:"他竟已在酒中下了毒,准备将小达子杀了灭口!"


傅红雪这才知道,小达子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受了伤,而是中了毒。


叶开道:"我去的时候,小达子的毒已开始发作,我揭穿了那是易大经下的毒手
后,他当然也对易大经恨之入骨。"



傅红雪道:"所以他在你面前,揭穿了易大经的阴谋。"


叶开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易大经的手段太毒,这秘密我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他装作的功夫实在已经炉火纯青,我竟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甚至会将他看做谦
谦君子,几乎已准备向他道歉,可是他走了。"


丁灵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他若去唱戏,一定比小达子还有名。"


叶开道:"但是我刚才好像听见,你在叫他大叔。"


丁灵琳狠狠瞪了他一眼,撅起了嘴,道:"他本来是我爹爹的朋友,看他那种和
蔼可亲、彬彬有礼的样子,谁知道他是个伪君子。"


叶开又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还是像我这样的真小人好。"


丁灵琳朗然一笑,道:"我早就明白了。"


叶开苦笑道:"也许你还是不明白的好。"


丁灵琳又瞪了他一眼,忽然道:"现在我的确还有件事不明白!"


叶开在等着她问。


丁灵琳道:"像李寻欢、阿飞,这些前辈名侠,很久都没有人再看见过他们的侠
踪,易大经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在这里?"


叶开低吟着,道:"飞剑客的确是个行踪飘忽的人,有时连小李探花都找不到他
。"


丁灵琳:"所以我觉得奇怪。"


叶开道:"但人们都知道自从百晓生死了后,江湖中消息最灵通的三个人,其中
却有一个易大经。"


丁灵琳道:"我也听见过,他家来来往往的客人最多。"


叶开道:"也许他听见飞剑客要到这里来,所以他先在这里等着。"


丁灵琳道:"那么他住的那房子显然是早就布置好的了。"


叶开道:"然后他又想法子再将傅红雪也骗到这里来。"


丁灵琳用眼角望了傅红雪一眼,然后道:"这倒并不难。"叶开道:"他每天出去
,也许就是打听飞剑客的行踪。"


丁灵琳道:"但是有人却以为他是在打听马空群的消息。"


叶开道笑道:"这个人做事的阴沉周密,我看谁都比不上。"


傅红雪一直在沉思着,忽然道:"他的人呢?"


叶开道:"走了。"


傅红雪道:"你没有拦住他?"


叶开道:"你认为我一定能拦住他?"傅红雪冷笑。丁灵琳忽然也忍不住在冷笑,
道:"小叶虽然没有拦住他,但至少也没有上他的当。"


傅红雪脸色变了变,转过身,表示根本不愿跟她说话。


但丁灵琳却又绕到他面前,道:"你就算不拿小叶当朋友,但他对你总算不错,
是不是?"


傅红雪拒绝回答。


丁灵琳道:"他对你,就算老子对儿子,也不过如此了,你就算不感激他,也不
必将他当什冤家一样的看待。"


傅红雪拒绝开口。


丁灵琳冷笑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跟我说话,老实说,像你这种人,平时就算跪
在我面前,我也懒得看你一眼。"


傅红雪又在冷笑。


丁灵琳道:"但现在我却有儿句话忍不住要问你一下。"


傅红雪只有等她问。


丁灵琳道:"为什么别人对你越好,你反而越要对他凶?你是不是害怕别人对你
好,你这种人是不是有毛病?"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全身竟又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冷漠的眼睛里,也
突然充满了痛苦之色,痛苦得似已支持不住。


丁灵琳反而怔住了。


她实在想不到傅红雪竟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她已不忍再看他,垂下头,呐呐道:"其实我只不过是在开玩笑,你又何必气成
这样子?"


傅红雪根本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丁灵琳也没有说什么,她忽然觉得很无趣,很不好意思。


桌上还摆着酒。她居然坐下去喝起酒来。


叶开正慢慢扶起了小达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事。


小达子满脸都是泪,嘎声道:"我……我只不过是个戏子,无论谁给我钱,我都
唱戏。"


叶开道:"我知道。"小达子流着泪道:"我还不想死……"


叶开道:"你不会死的。"


小达子道:"药真的还有效?"


叶开道:"我已答应过你,而且已给你吃了我的解药。"


小达子喘息着,坐下去,总算平静了些。


叶开叹息了一声,道:"其实又有谁不是在唱戏呢?人生岂非本来就是大戏台?
"


傅红雪也冷静了些,突然回身,瞪着小达子,道:"你知不知道易大经到哪里去
了?"


小达子的脸又吓白,吃吃道:"我……我想他大概总要回家的。"


傅红雪道:"他的家在哪里?"


小达子道:"听说叫'藏经万卷庄',我虽然没去过,但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知
道。"


傅红雪立刻转身,慢慢地走了出去,连看都不再看叶开一眼。


叶开却道:"等一等,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傅红雪没有等。


叶开道:"易大经的妻子姓路。"


傅红雪不理他。


叶开道:"不是陆地的陆,是路小佳的路。"


傅红雪握刀的手上,忽然凸出一青筋。


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夜已很深了。


"人生岂非本就是一个大戏台,又有谁不是在演戏呢?"


问题只不过是看你怎么样去演它而已!


你想演的是悲剧?还是喜剧?你想获得别人的喝采声?还是想别人用烂柿子来砸
你的脸?


这柿子不是烂的。


秋天本是柿子收获的季节。


丁灵琳剥了个柿子,送到叶开面前,柔声道:"柿子是清冷的,用沛子下酒不容
易醉!"


叶开淡淡道:"你怎知我不想醉?"丁灵琳道:"一个人若真的想醉,无论用什么
下酒都一样会醉的。"


她将柿子送到叶开嘴上,嫣然道:"所以你还是先吃了它再说。"


叶开只好吃了。


他不是木头,他也知道丁灵琳对他的情感,而且很感激。


这女孩子虽然刁蛮骄纵,但也有她温柔可爱的时候,无论谁有这么样一个女孩子
陪着,都已应该心满意足的。


丁灵琳看着他吃了这个柿子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幸好你不是傅红雪,别
人对他越好,他就对别人越坏。"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你若真的以为他是这种人,你就错了。"


丁灵琳道:"我哪点错了?"


叶开道:"有种人从来都不肯将感情表露到脸上的。"


丁灵琳道:"你认为他就是这种人?"叶开道:"所以他心里对一个人越好时,表
面反而越要作出无情的样子,因为他怕被别人看出他情感的脆弱。"


丁灵琳道:"所以你认为他对你很好?"


叶开笑了笑。


丁灵琳道:"可是他对翠浓……"


叶开道:"刚才他忽然变得那样子,就因为你触及了他的伤口,让他又想起了翠浓
。"丁灵琳道:"他若是真的对翠浓好,为什么要用掉她?"


叶开道:"他若是真的对她不好,又怎会那么痛苦?"


丁灵琳不说话了。


叶开叹息着,道:"只有真正无情的人,才没有痛苦,但是我并不羡慕那种人。"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那种人根本就不是人。"


丁灵琳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男人的心真是奇怪得很。"她说的不错。世上
最奇怪、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心了。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都一样。丁灵琳嫣然一笑
,道:"幸好我现在总算已看透了你。"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表面看来虽然不是个东西,其实心里还是对我好的。"


叶开板起了脸,想说话。


可是他刚开口,丁灵琳手里一个刚剥好的柿子又已塞进他的嘴里。


夜已更深。


小达子又吃了一包药,已躺在角落里的长凳子上睡着了。


店里的伙计在打呵欠。他真想将这些人全部赶走,却又不敢得罪他们--陌生人
总是有点危险的。


丁灵琳替叶开倒了杯酒,忽然道:"那个'藏经万卷庄,离这里好像不远。"叶
开道:"不远。"


丁灵琳接着道:"你想易大经是不是真的会回家去呢?"


叶开道:"他绝不会逃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叶开道:"因为他用不着逃,逃了反而更加令人怀疑。"


丁灵琳道:"无论怎么样,傅红雪现在一定也猜出他也是那天在梅花庵外的刺客
之一,所以他才会设下这个圈套来害傅红雪。"


叶开道:"傅红雪并不是个笨蛋。"


丁灵琳道:"在薛斌酒里下毒的人,说不定也是易大经。"


叶开道:"不是。"


丁灵琳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在小达子酒里下的,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毒药。"


了灵琳道:"他难道不能在身上带两种毒药?"


叶开道:"懂得下毒的人,通常都有他自己独特的方式。有他自己喜欢用的毒药
,这种习惯就好像女人用胭脂一样,"丁灵琳不懂。


叶开道:"你若用惯了一种胭脂,是不是不想再用第二种?"


丁灵琳想了想,点了点头。


叶开道:"你出门的时候,身上会不会带两种完全不同的胭脂?"


丁灵琳摇了摇头,眼角瞟着他,冷冷道:"你对女人的事懂得的倒真不少。"


叶开道:"我只不过对毒药懂得的不少而已,女人的事其实我一点也不知道。"


丁灵琳道:"不知道才怪。"


她忽然将刚给叶开倒的那杯酒抢过来,自己一口气喝了下去。


叶开笑了。


丁灵琳又在用眼角膘着他。道:"我真奇怪你居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喝酒。"


叶开道:"为什么没有?"


丁灵琳道:"易大经既然已回了家,傅红雪岂非一去就可以找到他。"


叶开点点头。


丁灵琳道:"路小佳既然是他的小舅子,这两天就在这附近,现在岂非也可能就
在他家里。"


叶开道:"很可能。"


丁灵琳道:"你不怕傅红雪吃他们的亏?你不是一向对他很关心么?"


叶开道:"我放心得很。"丁灵琳道:"真的?"


叶开道:"当然是真的,因为我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动起手来。"丁灵琳道:"为什
么?"


叶开笑了笑,道:"你若了解易大经是个怎么样的人,就会知道是为什么了。"


丁灵琳道:"鬼才了解他。"


叶开道:"这个人平生一向不愿跟别人正面为敌,就算别人找上他的门去,他也
总是退避忍让,所以别人认为他是个君子。"丁灵琳道:"但这种忍让也没有用的。"


叶开道:"他可以用别的法子。"


丁灵琳道:"什么法子?"


叶开道:"他可以死不认帐,根本不承认有这么回事。"


丁灵琳道:"事实俱在,他不认帐又有什么用?"


叶开道:"易大经一定早已找了很多人,等在他家里替他作证明,像他这种人做
事,无论成与不成,一定会先留下退路。"丁灵琳道:"别人的证明,傅红雪也一样未
必会相信的。"


叶开道:"但易大经找来的,一定是江湖中很有声名、很有地位的人,说出来的
话一定有份量,别人想不相信都不行。"


丁灵琳道:"这种人肯替他说谎?"


叶开道:"他并不是要这些人替他说谎,只不过要他们的证明而已。"


丁灵琳道:"证明他没有出去过?"


叶开道:"他当然有法子先要这些人相信,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半步。"


丁灵琳道:"我想不出他能有这种法子,除非他有分身术。"


叶开道:"分身术也不难,譬如说,他可以先找一个人,易容改扮后,在家里替
他装病。"


他又补充道:"病人的屋里光线当然很暗,病人的脸色当然不好,说话的声音也
不会和平时一样,所以那些朋友当然不会怀疑这个生了病的易大经居然会是别人改扮
的。"


丁灵琳道:"何况易大经一向是诚实君子,别人根本不会想到他做这种事。"


叶开道:"一点儿不错。"丁灵琳道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对这种邪门歪道的事
,懂得也真不少。"


叶开道:"所以我现在还活着。"


丁灵琳道:"我看还是乘你活着时快走吧,免得你醉死在这里。"


叶开道:"你可以走。"


丁灵琳道:"你呢?"


叶开道:"我在这里泡定了。"


丁灵琳道:"你觉得这地方很好?"


叶开道:"不好。"


丁灵琳看了那直皱眉头的伙计一眼,道:"你认为别人很喜欢你留在这里?"


叶开笑着说道:"他只恨不得我付了帐快走,越快越好。"


丁灵琳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叶开道:"我要等一个人。"


丁灵琳眼珠子直转,道:"是个女人?"


叶开笑道:"我从不等女人,一向是女人等我。"


丁灵琳咬了咬嘴唇道:"你究竟要在这里等谁?"


叶开道:"傅红雪!"


丁灵琳怔了怔,道:"他还会来?"


叶开肯定的道:"一定会来找我,因为他认为我骗了他。"


丁灵琳道:"他难道看不出易大经就是赵大方?"


叶开道:"易大经难道不能说那是别人故意扮成他的样子,故意陷害他的?"


丁灵琳又说不出话了。


那伙计一直在旁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时候,门外却有人在大笑。


"想不到这里还有酒卖,看来老天对我还算不错,舍不得让我干死。"


一个人醉醺醺的冲了进来,穿着新衣,戴着新帽,圆圆的脸上长个酒糟鼻子,看
样子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标准酒鬼。


他一进来就掏出块银子抛在桌上,大声道:"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统统给我搬
上来,大爷我别的没有,就是有银子。"


有银子当然就有酒。


这人自己喝了几杯,忽然回过头,向叶开招手。


叶开也向他招了招手。


这人大笑,道:"你这人有意思,看来一定是个好人,我请你喝酒。"


叶开道:"好极了,我什么都有,就只是没有银子。"


他竞忽然过去了。这就是叶开的好处,他对什么事都有好奇,只要有一点点奇怪
的事,他就绝不肯错过。


他已看出这人的手脚都很粗,那酒糟鼻子也是喝劣酒喝出来的,平时一定是个做
粗事的人,但现在穿着新衣,戴着新帽,身上还有大把银子可以请人喝酒。


这种事当然有点奇怪。


一点奇怪的事,往往就会引出很多奇怪的事来,有很多奇怪的事,叶开都是这样
子发现的,何况他最近正在找人。


丁灵琳看着他走过去,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天下再也没有什么事能
比酒鬼跟酒鬼交朋友更容易的了。"


现在这人非但鼻子更红,连舌头都大了三倍。


他正不停地拍着叶开的肩,大声道:"你尽管痛痛快快的喝,我有的是银子。"


叶开故意压低声音,道:"看来老哥你真发了财了,附近若有什么财路,不知道
能不能告诉兄弟一声,让兄弟也好回请老哥一次。"


这人大笑道:"你以为我是强盗,是小偷?……"


他忽又摸出锭银子,重重的往桌上一摆,瞪起了眼道:"告诉你,我这银子可不
是脏的,这是我辛苦了十几年才赚来的。"


叶开道,"哦。"


这人道:"老实告诉你,我并不是坏人,我本来是个洗马的马夫。"


叶开道:"马夫也能赚这么多银子?看来我也该去当马夫才对。"


这人摇摇头,道:"本来我倒可以介绍你去,但现在却已太迟了。"


叶开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那地方非但已没有马,连人都没有半个。"


叶开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人道:"好汉庄。"


叶开的眼睛亮了。


他本来就是找从好汉庄出来的人,奇怪的是,他居然一直连半个都找不到。


四五十人忽然没有事干,手里却有四五百两银子,若不去喝酒,玩玩女人,那不
是怪事是什么。


但附近所有的酒铺妓院里,却偏偏都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


现在叶开才总算找到了一个,他当然不肯放松,试探着道:"好汉庄我也去过,
那里酒窖的管事老顾是我的朋友。"



这人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大笑道:"你吹牛,酒窖的管事不姓顾,姓张,叫张怪物
。"


叶开道:"为什么要叫他俘物?"


这人道:"因为他虽然管酒窖,自己却连一滴都不喝。"叶开笑道:"也许就因为
他不喝酒,所以才让他管酒窖。"这人一拍巴掌,大笑道:"一点也不错,你这小子倒
还真不笨。"


叶开道:"现在他的人呢?"这人道:"到丁家去了,从好汉庄出来的人,全部被
丁家雇去了。"


原来他们一离开好汉庄,就立刻有了事做,赶着去上工。


这就难怪叶开找不着他们的人。


叶开道:"全都被丁家雇去了?哪个丁家?"


这人道:"当然是那个最有钱,也最有名的丁家,否则怎么能一下子多雇这么些
人。"


最有钱,也最有名的丁家只有一家。


那就是丁灵琳的家。


叶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丁灵琳正看着他。


这人却还在含含糊糊他说着话:"那张怪物虽然不喝酒,但别的事却是样样精通
的,我他妈的就是一直佩服他。"


叶开道:"既然别人都被丁家雇去了,你为什么不去?"


这人笑道:"五百两银子我还没有喝完,丁家就算招我去做女婿,我他妈的也不
会……"


"会"字是个开唇音。


叶开立刻听到一阵牙齿碎裂的声音。


这个人已痛得弯下腰,先吐出一个花生壳,再吐出了牙齿,吐出了血,嗅到自己
的血,胃就突然收缩,就开始不停地呕吐。


将他牙齿打碎的,竞是一个花生壳。


丁灵琳没有吃花生,必然不会有花生壳。


窗子是开着的,窗外夜色如墨。


叶开忽然对着窗口笑了笑,道:"我本来是在等另外一个人的,想不到来的是你
。"


窗外有人在笑。笑声中带着种很特别的讥消之意,接着人影一闪,已有个人坐在
窗台上。


路小佳。当然是路小佳。


丁灵琳嫣然道:"我本来正准备教训教训他的,想不到你先替找出了手。"


路小佳淡淡笑道:"能替丁家大小姐做点事,实在荣幸之至。"


丁灵琳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拍人马屁的?"


路小佳道:"从我想通了的时候。"


丁灵琳道:"想通了什么事?"路小佳道:"想通了我直到目前为止,还是光棍一
条,所以……"丁灵琳道:"所以怎么样?"


路小佳微笑着,道:"所以我说不定还是有机会做丁家的女婿。"


丁灵琳又笑了。


路小佳道:"想做丁家的女婿的人,能不拍丁家大小姐的马屁?"


丁灵琳用眼角瞟着叶开,道:"这句话你应该说给他听的。"


路小佳道:"我本来就是说给他听的。"


他大笑着跳下窗台,看着叶开道:"你吃了我的几颗花生,今天不请我喝酒?"


叶开微笑道:"当然请,只可惜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为了喝酒来的。"


路小佳叹了口气,说道:"好像我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丁灵琳忍不住问直:"你是怎么来的?"路小佳道:"陪一个人来的。"


丁灵琳道:"陪谁?"


路小佳道:"就是你们在等的那个人。"


丁灵琳皱了皱眉,转过头,就看见傅红雪慢慢地走了进来,傅红雪苍白的脸,现
在看来竟仿佛是铁青的。


他还没有走进来,眼睛就已盯着叶开,好像生怕叶开会突然溜开。


叶开却在微笑,微笑着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果然没有算惜。"


傅红雪道:"只有一件事你错了。"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要我去杀易大经?"叶开道:"是我要你去杀他的?"


傅红雪冷冷地道:"你希望他死?还是希望我再杀错人?"


叶开叹了口气,说道:"我只希望你能够弄清楚这件事。"


傅红雪冷笑道:"你还不清楚?"


叶开摇摇头。


傅红雪道:"赵大方并不是易大经。"叶开道:"哦?"


傅红雪道:"这半个月来,他从未离开过藏经庄半步。"叶开笑了。傅红雪道:"
你不必笑,这是事实。"


叶开道:"是不是有很多人都能替他证明?"


傅红雪点点头,道:"都是很可靠的人。"


叶开道:"他当然一直都在生病,病得很重。"


傅红雪道:"你知道?"


叶开又笑了。


这些事本就在他预料之中,他果然连一点都没有算错。


丁灵琳却在那边摇着头,叹着气,道:"刚才是谁在说他不是笨蛋的?"


路小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叶开,忽然笑道:"我明白了。"


丁灵琳道:"你又明白了什么?"


路小佳道:"你们一定以为易大经先找了个人在家替他装病,他自己却溜了出来
。"


丁灵琳道:"这不可能?"


路小佳道:"当然可能,只可惜他这种病是没法子装的。"


丁灵琳道:"为什么?"


路小佳叹息了一一声,道:"现在江湖中也许还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一条左腿已
在半个月前被人一刀砍断了!"


丁灵琳怔住。


傅红雪也不禁怔住。


路小佳道:"宋长城、王一鸣、丁灵中、谢剑,都是在听到这消息后,特地赶去
看他的。"


他说的这些名字,果然都是江湖中很有名声、很有地位的人物。


其中最刺耳的一个名字,当然还是丁灵中。


丁灵琳几乎叫了起来,大声道:"我三哥在他那里?"


路小佳笑了笑,道:"听说丁家的人都是君子,君子岂不总是喜欢跟君子来往的
。"


丁灵琳只好听着。


路小佳悠然道:"却不知丁三少是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丁灵琳道:"他当然不是。"路小佳说道:"那么你可以去问问他,易大经的腿是
不是断了,这个断了腿的易大经是不是别人伪装的?他现在还在藏经庄。"丁灵琳还有
什么话说?叶开也只有苦笑。路小佳看着他,微笑道:"其实也不必难受,每个人都
有错的时候,只要能认错就好了。"


叶开咳嗽。


"我当然也知道你嘴上绝不肯认错,但只要你心里认错就已足够。"


他不让叶开说话,抢着又道:"现在的问题是,易大经既然不是赵大方,那个赵
大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叶开回答不出。


傅红雪道:"我一定要找出这个人来。"


路小佳道:"你当然要找出他来。说不定他就是你的仇人之一。"


叶开忽然开口道:"说不定他也是易大经的仇人之一。"路小佳道:"为什么?"


叶开道:"他若不是易大经的仇人,为什么要用这法子陷害他?"


路小佳只好承认。


叶开沉吟着,道:"他当然还不知道易大经的腿已断了,所以才会用这法子。"


路小佳道:"被人砍了腿,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谁也不愿意到处宣扬的。"


叶开道:"却不知他的腿是被谁砍断的?"


路小佳道:"不知道!"


叶开道:"他没有告诉你?"路小佳道:"他根本不愿再提起这件事。"


叶开道:"为什么?"路小佳道:"因为他不愿别人替他去报仇,他总认为冤家宜
解不宜结,若是冤冤相报,那仇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得完了。"


叶开叹了口气,道:"看来他的确是个真君子,令姐能嫁给他真是福气。"


路小佳看着他,也听不出他这话是真的赞美,还是讽刺。


叶开却又笑了笑,道:"无论如何,我总该先请你喝杯酒才是。"


突听一人道:"替我也留一杯。"


说话的声音,还在很遥远的地方,但这里的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说话的人当然也还在远方,但这里的人说出的话,他居然也能听得见。这人究竟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问题很炔就有了答案,因为这句话刚说完,他的人已到门外。他来得好炔。


他身上穿着套很普通的衣服,腰带上插着根普通的短棍,手上却提着个很大的包
袱。


丁灵琳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来。


那平凡却又神奇的陌生人,竟也回来了。


门外夜色深沉,门内灯光低暗。陌生人已走进来,将手里提着的包袱,轻轻地摆
在地上。


这包袱真大。


陌生人随随便便地找了张椅子一坐,淡淡道:"我平时很少喝酒的,但今天却可
以破例。"


没有人问他为什么,没有人敢问。


陌生人忽然面对路小佳,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什么?"


路小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那双镇定如磐石的眼睛里,似乎已露出恐惧之色



陌生人道:"我却认得你,认得你的这柄剑。"


路小佳垂下头,看着自己腰带上的剑,好像只希望这柄剑并没有插在自己身上。


陌生人也在看着他腰带上的剑,淡淡道:"你不必为这柄剑觉得抱歉,教你用这
柄剑的人,虽然是我的仇敌,也是我的朋友。"


路小佳垂首道:"我明白。"


陌生人道:"我一向很尊敬他,正如他一向很尊敬我。"


路小佳道:"是。"


这狂傲的少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如此尊敬畏俱过。


陌生人道:"他现在是不是还好?"


路小佳道:"我也有很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


陌生人笑了笑,道:"他也跟我一样,是个没有根的人,要找到他的确不容易。
"


路小佳道:"是。"


陌生人道,"听说你用这柄剑杀死了不少人。"


路小佳不敢答腔。


陌生人又缓缓道:"我只希望你杀的人,都是应该杀的。"路小佳更不敢答腔。陌
生人忽然道:"用你的剑来刺我一剑。"


路小佳的脸色变了。


陌生人道:"你知道我说过的话,一向都是要做到的。"


路小佳变色道:"可是我……我……"


陌生人道:"你不要觉得为难,这是我要你做的,我当然绝不会怪你。"路小佳
迟疑着。


陌生人道:"我当然也绝不会还手。"


路小佳终于松了口气,道:"遵命。"


他的手已扶上剑柄。陌生人道:"你最好用尽全力,就将我当做最恨的仇人一样
。"


路小佳道:"是。"忽然间,天地间似已变得完全没有声音,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知道这种事绝不是常人能看到的,更不是人人都能看到的。
路小佳剑法的迅速犀利,江湖上已很少有比得上的人。这陌生人呢?他是不是真的像
传说中那么神奇?突然间,剑光一闪,路小佳的剑已刺了出去,就向这陌生人的咽喉
刺了出去!傅红雪握刀的手也在用力。这一剑就像是他刺出去的,连他都不能不承认
,这一剑的确快,甚至已和他的刀同样炔。就在这时,忽然"叮"的一声,这柄剑突
然断了!


眼睛最利的人,才能看出这一剑刺出后,突然有根短棍的形子一闪,然后这柄剑
就断了!


但现在短棍明明还插在陌生人的腰上,大家又不禁怀疑。


690


只有路小佳不怀疑。他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剑是怎么断的。他手里握着半截短剑
,冷汗已从他额角上慢慢地流下来。


陌生人拈起了掉落的半截断剑,凝视了很久,忽然道:"这柄剑还是太重。"


路小佳黯然的道:"我最多也只能够用这么重的剑了。"


陌生人点了点头,道:"不错,越轻的剑越难施展,只可惜这道理很少有人明白
。"


路小佳道:"是。"


陌生人沉声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击断你的这柄剑?"


路小佳既不知道,也不敢问。


陌生人道:"因为你这柄剑杀的人已太多。"


路小佳垂下头,道:"前辈的教训,我一定会记得的。"


陌生人看着他,又看了看傅红雪和叶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我知道你
们这一辈的年轻人,非但聪明,也很用功。已经不在我们当年之下。"


没有人敢答腔。尤其是傅红雪,现在他才明白,他那一刀若已向这陌生人刺出去
,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陌生人道:"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件事。"


大家都在听着。


陌生人道:"真正伟大的武功,并不是聪明和苦功就能练出来的。"


为什么不是?大家心里都在问。


聪明和苦功岂非是一个练武的人所需要的最重要的条件?


陌生人道:"你一定先得有一颗伟大的心,才能练得真正伟大的武功。"


他目中又露出那种温暖的光辉,接着道:"这当然不容易,据我所知,天下武林
高手中,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也不过只有一个人而已。"


"你若要练成真正伟大的武功,一定要先有一颗伟大的心。"


这当然不容易。要达到这境界,往往要经过一段很痛苦的历程。


大家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每个人的心忽然跳了起来。


叶开的心跳得更快。


陌生人道:"除了这道理外,我还有样东西带给你们。"


他带给他们的难道就是这包袱?路小佳忽然发现这包袱在动,脸上不禁露出惊奇
之色。


陌生人看着他,缓缓道:"你若觉奇怪,为何不将这包袱解开来!"


每个人都在奇怪,谁也猜不出他带来的是什么。


包袱解开了,包袱里竟有一个人,一个断了左腿的人。


"易大经。"每个人都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来。最惊奇的人,当然还是易大经自己
。他仿佛刚从恶梦中惊醒,忽然发现自己竟来到了一个比梦境中更可怕的地方。他看
了看叶开,看了看傅红雪和路小佳。然后,他的脸突然抽紧,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那个
陌生人。陌生人也在看着他,道:"你还认得我?"


易大经点点头,显得尊敬而畏惧。


陌生人道:"我们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你的腿还没断。"


易大经勉强赔笑,道:"但前辈的风采,却还是和以前一样。"陌生人道:"你的
腿是什么时候断的?"


易大经道:"半个月前。"


陌生人道:"被谁砍断的?"


易大经面上露出痛苦之色,道:"那已是过去的事,再提岂非徒增烦恼。"


陌生人道:"看来你倒很宽恕别人。"


易大经道:"我尽量在学。"


陌生人道:"但你最好还是先学另一样事。"


易大经道:"什么事?"


陌生人道:"学说实话!"


他眼睛里突然射出火炬般的光,盯在易大经脸上,一字字接道:"你总应该知道
我平生最痛恨说谎的人。"


易大经垂下头,道:"我怎敢在前辈面前说谎?无论谁也不敢的。"


陌生人冷冷地道:"我也知道要你说实话并不容易,因为你知道说了实话后,也
许就得死,你当然还不愿死。"


易大经不敢答腔。


陌生人道:"但你总该知道,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更痛苦的事。"


易大经额上已开始在流汗。


陌生人道:"我将你带到这里来,就因为我多年前就已立誓,绝不再被任何人欺
骗。"


他钢铁般的脸上,竞也露出痛苦之色,似又想起了一些令他痛苦的事。易大经已
不敢抬头看他。


过了很久,这陌生人才慢慢地接着道:"你模仿小李探花的笔迹,约我到这里来
相见,其实我早已看出那笔迹不是真笔迹,我来只不过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圈套。
"


易大经道:"小李探花少年时已名满天下,他的墨迹也早已流传很广,能模仿他
笔迹的人很多,前辈怎可认定是我。"


陌生人道:"因为我在你房里找到了一些模仿他笔迹写的字。"


易大经的冷汗流得更多了。


陌生人沉下脸,道:"你总该听说过我少时的为人,所以你也该相信,现在我还
是一样有法子要你说实话。"


易大经忽然长长叹息,道:"好,我说。"


陌生人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


易大经道:"是丁三公子说的。"


陌生人道:"丁灵中?"


易大经点点头。


陌生人道:"我知道他也是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行踪。"


易大经道:"清道人却知前辈将有江南之行。"


陌生人道:"他认得清道人?"易大经又点了点头,道:"前辈既然有江南之行
,就必定会走这条路的。"


陌生人道:"哦。"


易大经道:"因为前辈第一次遇见小李探花,就是在这条路上。"


陌生人目光忽然到了远处,似又在回忆,但这回忆却是温暖的,只有愉快,没有
痛苦。


他一直相信他能认得李寻欢,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易大经道:"所以我就叫人在前面的十里长亭等着,等前辈经过时,将那张字条
给前辈。"


陌生人道:"你以为我会相信那真是小李探花派人送来的?"


易大经道:"我只知道前辈无论信不信,都一样会到这里来的。"


陌生人轻轻叹息道:"我看见了你,就想起了一个人。"


易大经忍不住道:"谁?"


陌生人道:"龙啸云。"


他叹息着,接着道:"龙啸云就跟你一样,是个思虑非常周密的人,只可惜……
"他没有说下去,不忍说下去。


过了很久,他忽然又问道:"你这一条腿是几时断的。"易大经的回答却很令人吃
惊:"今天。"


陌生人道:"是被人砍断的?"


易大经道:"我自己。"


这回答更令人吃惊,唯一还能不动声色的,就是叶开和陌生人。他们竟似早已想
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易大经道:"我先找了个体型容貌和我相近的人,砍断了他的腿,将他扮成我的
样子,叫他在我的屋里躺着。"


陌生人已不再问。他知道易大经既已开始说了,就一定会说下去。易大经道:"
那是间很黝暗的屋子,窗上挂着很厚的窗帘。病人屋里本都是这样子的。"


易大经道:"所以纵然有朋友来看我,也绝不会怀疑躺在床上的人不是我,他们
既不愿打扰我,也不会怀疑到这上面去。"


丁灵琳看了叶开一眼,心里在奇怪:"为什么这小坏蛋总好像什么事全都知道?
"


易大经道:"就在这时候,我自己溜了出去,先请来小达子,再将傅红雪诱来,
我知道傅红雪要杀人时,出手一向快得很。"


傅红雪苍自的脸上又露出痛苦之色,他并不希望被人看成这样一个人。


易大经道:"我也知道前辈最痛恨的就是这种随意杀人的人,我相信前辈一定不
会让他再活着。"


他长长叹息一声,道:"这计划本来很周密,甚至已可说是万无一失,但我却没
想到,世上竞有叶开这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丁灵琳忍不住道:"你自己既然觉得这计划已万无一失,就应该装别的病,否则
这计划若是成功了,你岂非还是得砍掉自己一条腿。"


易大经看着自己的断腿,道:"我早已准备砍断这条腿了,无论计划成不成都一
样。"


丁灵琳道:"为什么?"


易大经缓缓道:"因为这计划纵然成功,我也不愿有人怀疑到我身上。"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你的心真狠,对自己也这么狠。"


易大经道:"但我本来并不是这样的人。"


丁灵琳道:"哦?"


易大经道:"我天性也许有些狡猾,但却一心想成为个真正的君子,有时我做事
虽然虚伪,但无论如何,我总是用君子的样子做了出来。"


丁灵琳叹道:"你若能一直那样子做下去,当然没有人能说你不是君子,只可惜
你却变了。"


易大经又露出痛苦之色,道:"不错,我变了,可是我自己并不想变。"


丁灵琳道:"难道还有人逼着你变。"


易大经没有回答,却显得更痛苦。


陌生人道:"你既已说了实话,就不妨将心里的话全说出来。"


易大经道:"我决定说实话,并不因为怕前辈用毒辣的手段对付我。"


陌生人道:"哦?"


易大经道:"因为我知道前辈并不是个残忍毒辣的人。"


他好像生怕别人认为这是在拍马奉承,所以很炔地接着又道:"我决定说实话,
只因我忽然觉得应该将这件事说出来。"


每个人都在听。


易大经道:"十九年前我刺杀白天羽的那件事,的确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但若让
我再回到十九年前,我还是会将同样的事再做一次。"这句话正也和薛斌说的完全一
样。


易大经道:"因为白天羽实已将我逼得无路可走,他非但要我加入他的神刀堂,
还要我将家财全部贡献给神刀堂,他保证一定能让我名扬天下。"他的脸已因痛苦而扭
曲,接着道:"但我初时只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傀儡而已,虽然名扬天下又有什么用
。"


静寂中忽然有急促的喘息声,是傅红雪在喘息。


易大经道:"白天羽并不是个卑鄙小人,他的确是个英雄,他艺才绝艳,雄姿英
发,武功之高,已绝不在昔年的上官金虹之下。"


傅红雪的喘息更怪。


易大经道:"他做事却不像上官那样狠毒残酷,若有人真正在苦难中,他一定会
挺身而出,为了救助别人,他甚至会不惜牺牲一切。"


陌生人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若非如此,也许就不必等你们去杀他了。"


易大经叹道:"但他却实在是个难相处的人,他决定的事,从来不容别人反对,
只要他认为做得对就是对的。"


这种人并不多,但世上的确有这种人。


易大经道:"他独断独行,只要开始做了一件事,就不计成败,不计后果,这固
然是他的长处,但也是他最大的短处,因为他从来也不肯替别人想一想。"


丁灵琳看了叶开一跟,忽然发现叶开的神情也很悲伤。


易大经道:"成大功,立大业的人,本该有这种果敢和决心,所以我虽然恨他,
但也十分尊敬他。"


这种心理很矛盾,但不难了解。


易大经道:"我从没有说他是恶人,他做的也绝不是坏事,当时的确有很多人得
过他的好处,但真正能接近他的人,却是痛苦的。"


他黯然叹息,接着道:"因为一个人,接近了他之后,就要完全被他指挥支配,
就得完全服从他,这些人若想恢复自由,就非杀了他不可!"


陌生人道:"杀他的人,难道全都是他的朋友?"


易大经道:"大多数都是的。"陌生人冷冷道:"他也许做错很多事,但我想他最
错的还是交错了朋友。"


傅红雪看着他,目中忽然充满了感激。


陌生人又道:"他纵然独断独行,专横跋扈,但毕竟还是将你们当做朋友,并没
有想在背后给你们一刀。"


无论你的朋友是好还是坏,只要他是你的朋友,你就不能在背后给他一刀。


易大经垂下头,道:"我并没有说我们做得对,我只说那时我们已非那么样做不
可。"


陌生人的目光仿佛到了很远的地方,缓缓道:"我年轻时也认为有很多事是非做
不可,但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世上并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问题只在你心里怎么
去想。"


傅红雪也慢慢地垂下了头。


陌生人道:"只要你能忍耐一时,有很多你本来认为非做不可的事,也许就会变
成不值得你去做的事了。"



他表情很严肃,接着道:"每件事都有两面,从你们这面看来,你也许觉得自己
做得对,那只因为你们从没有从另外一面去看过。"


易大经道:"可是……"


陌生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们要杀白天羽,就因为他从不肯替别人设想,可
是你们自己的行为,岂非也跟他一样?"


易大经黯然道:"也许的确是我们错了。"


陌生人道:"我也并没有说一定是你们错,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也许是永远都
没有人能判断的。"


易大经道:"所以我宁愿牺牲一条腿,也不愿看着这仇恨再继续下去。"


他看来的确是很痛苦,接着又道:"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的人能活着回去的只有
七八个,这些年来,我想他们一定也跟我一样,一定也活得很痛苦!"


一个人若终日生活在疑虑和恐惧之中,那种痛苦的确是无法形容的。


易大经道:"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地上一片银白,但那战斗结束后,整个一片银
白色的大地,竟都被鲜血染红了。"


他的脸又已因痛苦和恐惧而抽搐,接着道:"没有亲眼看过的人,永远无法想象
那种事态的景况,我实在不愿那种事再发生一次。"


叶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想想,那一战是谁引起来的?"


易大经惨然道:"我只知道染红那一片雪地的鲜血,并不仅是白家人的,别人的
血流得更多。"


叶开道:"所以你认为这段仇恨已应该随着那一战而结束。"易大经道:"我们纵
然对不起白天羽,那天付出的大代价也已足够。"


叶开道:"死的人确实已付出了他们的代价,但活着的人呢?"


易大经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


叶开道:"我并不是说这仇恨一定还要报复,但每件事部必须做得公平,活着的
人若认为那些死者已替他们付出了代价,那就是大错了。"


他一字字接着道:"你欠下的债,必须用你自己的血来还,这事是绝不容别人替
你做的。"


易大经看着叶开,就好像第一次才看见这个人……也许他以前的确没有看清这个
人。


叶开的态度永远都不会露出惊慌恐惧的样子。


『""这种态度绝不是天生的,那一定要经无数次痛苦的拆磨后,才能慢慢地训
练出来。可是他以前的历史,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就像是忽然从石头中跳出来的美
猴王,忽然在武林中出现,从他出现时开始,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情况几乎完全
和傅红雪一样--傅红雪也是忽然就出现了。显然也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后才出现的。
他的过去也同样是一片空白,从没有人知道他过去在哪里?在于什么?因为他的身世
极隐密,他到江湖中来,是为了一种极可怕的目的。那么叶开呢,叶开是不是跟他同
样有目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某种神秘的关系?易大经看着叶开,已看了很久,忽然
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


易大经道:"你姓叶,叫叶开?"


叶开点点头,道:"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易大经道:"你真的是叶开?"


叶开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谁。"易大经忽又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是谁,
只希望你明自一件事。"


叶开道:"我在听。"


易大经看着自己的断腿,缓缓道:"我欠下的债,并没有想要别人还,我做错了
的事,也早已付出了代价,你若还认为不够,我就在这里等着,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
。"


叶开淡淡道:"这句话你本该对傅红雪说的。"易大经道:"无论对谁说都一样,

现在我说的都是实话。"


然后他就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说了。


陌生人看了青叶开,又看了看傅红雪,忽然道:"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没有人开口,没有人能否认。


陌生人的目光最后停留在傅红雪脸上,道:"我带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他说
实话,并不是为了要你杀他。"


傅红雪在听着,他看来远比易大经还痛苦。


陌生人道:"现在他已将所有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谁也没
有资格判断。"


是不是连傅红雪自己也同样没有资格下判断?


陌生人道:"但他的确欠了你的债,你若认为他还做得不够,还是随时都可以杀
了他,现在他已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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