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边城浪子45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ul 29 12:34:32 1998), 转信

 第四五章 恩仇了了

    刀光一闪,丁云鹤的身子突然倒飞而出,凌空两个翻身,“砰”的一声撞在屋檐上
再跌下来,脸上已看不见血色,胸膛前却已多了条血口。

    鲜血,还在不停的泉涌而出,丁灵琳惊呼一声,扑了过去。

    路小佳正在叹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剑,竞还比不上白家的一刀。”

    丁灵中手中剑光飞舞,还在独力支持,但目中已露出恐惧之色。

    然后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声,他掌中剑已被击落,刀光再一闪,就要割断他
咽喉。

    路小佳突然一声大喝,凌空飞起。

    又是“叮”的一声,他的剑已架注傅红雪的刀。

    好快的剑,好快的刀!

    刀剑相击,火星四溅,傅红雪的眼睛里也似有火焰在燃烧。

    路小佳大声道:“无论如何,你绝不能杀他l”傅红雪厉声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因为……因为你若杀了他,一定会后悔的。”

    傅红雪冷笑,道:“我不杀他,更后悔。”

    路小佳迟疑着,终于下了决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傅红雪道:“他跟我难道还有什么关系?”

    路小佳道:“当然有,因为他也是白天羽的儿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连丁灵中自己都不例外。

    傅红雪似已呆住了。

    路小佳道:“你若不信,不妨去问他的母亲。”

    傅红雪道:“他……他母亲是谁?”

    路小佳道:“就是丁乘凤老庄主的妹妹,白云仙子丁白云。”

    没有风,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大地竟似突然静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路小佳低沉的声音,说出这件秘密:“白天羽是丁大姑在
游侠塞外时认识的,她虽然孤芳自赏,眼高于顶,可是遇见白天羽后,就一见倾心,竞
不顾一切,将自己的终身交给了白天羽。”这对她说来,本是段刻骨铭心、永难忘怀的
感情,他们之间,当然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白天羽也会抛弃一切,来跟她终
生相厮守的。却不知白天羽风流成性,这种事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时的游戏而已。等
到她回来后,发觉自己竞已有了身孕时,白天羽早已将她忘了。以丁家的门凤,当然不
能让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母亲。恰巧那时丁老庄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于是就移花
接木,将丁大姑生出来的孩子。

    当作她的,却将她自己的孩子,交给别人去抚养,因为这已是她第三个孩子,她已
有了两个亲生儿子在身边。

    “再加上丁老庄主兄妹情深,为了要让丁大姑能时常见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这么
样做的。这秘密一直隐藏了很多年,甚至连丁灵中自己都不知道……”

    路小佳缓缓地叙说着,目中竟似已充满了悲伤和痛苦之意。无论谁都看得出他绝不
是说谎。叶开忽然问道:“这秘密既已隐藏了多年,你又怎么会知道的?”

    路小佳黯然道:“因为我……”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一张脸突然妞曲变形,慢慢地转过身,吃惊地看着丁灵中。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锋已完全刺入他的肋骨问。

    丁灵中也狠狠地瞪着他,满面怨毒之色,突然跳起来,嘶声道:“这秘密既没有人
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

    路小佳已疼得满头冷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挣扎着道:“我也知道这秘密说出
来后,难免要伤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说了,我……”

    丁灵中厉声道:“你为什么不能不说?”

    叶开忍不住长长叹息,道:“因为他若不说,傅红雪就非杀你不可。”

    丁灵中冷笑道:“他为什么非杀我不可?难道我杀了马空群的女儿,他就杀我?”

    叶开冷冷道:“你所做的事,还以为别人全不知道么?”

    丁灵中道:“我做了什么?”

    傅红雪咬着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说?”

    丁灵中道:“你说。”

    傅红雪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丁灵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

    傅红雪道:“我本来的确不知道的,直到我发现杀死翠浓的那柄毒剑上,用的也是
同样的毒,直到你自己承认你就是杀她的主谋。”

    丁灵中的脸色突又惨白,似已说不出话了。

    傅红雪又道:“你买通好汉庄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显,所以将好汉庄的奴仆
,全都聘到丁家庄来。”

    叶开道:“飞剑客的行踪,也只有你知道,你故意告诉易大经,诱他定下那借刀杀
人的毒计。”

    傅红雪道:“这一计不成,你又想让我跟叶开火并,但叶开身旁却有一个丁灵琳跟
着,你为了怕她替叶开作证,就特地将她带走。”

    叶开长叹道:“你嫁祸给我,我并不怪你,可是你实在不该杀了那孩子的。”

    傅红雪瞪着丁灵中,冷冷道:“我问你,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丁灵中垂下头,冷汗已雨点般流下。

    叶开道:“我知道你这么样做,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说出来,是谁叫你
这么样做的。”

    丁灵中道:“我……我不能说。”

    叶开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丁灵中霍然拾头,道:“你知道?”

    叶开道:“十九年前,有个人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他本不该说的话,他生怕被人听
出他的口音来,所以才要你去将那些听他说过那句话的人,全部杀了灭口。”

    丁灵中又垂下了头。

    傅红雪凝视着他,一字字道:“现在我只问你,那个人是不是丁乘风?”

    了灵中咬着牙,满面俱是痛苦之色,却连一个字也不肯说了。

    他是不是已默认?丁乘风兄妹情深,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痛苦终生,他当然
要报复。

    他要杀白天羽,是有理由的。

    路小佳倚在梧桐树上,喘息着,忽然大声道:“不管怎么样,我绝不信丁老庄主会
是杀人的凶手!”

    叶开道:“为什么?”

    路小佳忽又笑了笑,笑得凄凉而奇特,缓缓道:“因为我就是那个被他送给别人去
抚养的孩子,我的名字本该叫丁灵中。”

    这又是个意外。大家又不禁全部怔住。

    丁灵中吃惊地看着他,失声道:“你……你就是……就是……”

    路小佳微笑着,道:“我就是丁灵中,你也是丁灵中,今天丁灵中居然杀了丁灵中
,你们说这样的事滑稽不滑稽?”

    他微笑着,又拈起粒花生,抛起来,抛得很高。

    但花生还没有落下时,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时嘴角还带着微笑。

    但别人却已笑不出来了。

    只有丁灵琳流着泪,喃喃自语:“难道他真是我三哥?难道他真是?”

    丁云鹤板着脸,脸上却也带着种掩饰不了的悲伤,冷冷道:“不管怎么样,你有这
么样一个三哥,总不是件丢人的事。”

    丁灵琳忽然冲到丁灵中面前,流着泪道:“那么你又是谁呢?究竟是谁叫你去做那
些事的?你为什么不说?”

    丁灵中黯然道:“我……我……”

    忽然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健马急驰而入。

    马上的人青衣劲装,满头大汗,一闯进院子,就翻身下马,拜倒在地上,道:“小
人丁雄,奉了老庄主之命,特地前来请傅红雪傅公子、叶开叶公子到丁家庄中,老庄主
已在天心楼上备下了一点酒,恭候两位的大驾。”

    傅红雪的脸色又变了,冷笑道:“他就算不请我,我也会去的,可是他的那桌酒,
却还是留给他自己去喝吧。”

    丁雄道:“阁下就是傅公子?”

    傅红雪道:“不错。”

    丁雄道:“老庄主还令我转告傅公子一句话。”

    傅红雪说:“你说。”

    丁雄道:“老庄主请傅公子务必赏光,因为他已准备好一样东西,要还给傅公子。


    傅红雪道:“他要还我什么?”

    丁雄道:“公道!”

    傅红雪皱眉道:“公道?”

    丁雄道:“老庄主要还给傅公子的,就是公道!”

    “公道”的确是件很奇妙的东西。

    你虽然看不见它,摸不着它,但却没有人能否认它的存在。

    你以为它已忘记了你时,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了。

    天心偻不开在天心,在湖心。

    湖不大,荷花已残,荷叶仍绿,半顷翠波,倒映着楼上的朱栏,栏下泊着几只轻舟
。四面纱窗都已支起,一位白发萧萧、神情严肃的老人,正独自凭栏,向湖岸凝睐。

    他看来就仿佛这晚秋的残荷一样萧索,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而坚定的。

    因为他已下了决心。

    他已决心要还别人一个公道!

    夜色更浓,星都已疏了。

    “唉乃”一声,一艘轻舟自对岸摇来,船头站着个面色苍白的黑衣少年,手里紧紧
握着一柄刀。

    苍白的手,漆黑的刀!傅红雪慢慢地走上楼。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就仿佛一个人涉尽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了旅途终点似的,却又
偏偏缺少那一份满足的欢悦和兴奋。

    “人都来齐了么?……”

    现在他总算已将他的仇人全都找齐了,他相信马空群必定也躲藏在这里。因为这老
人显然已无路可走。

    十九年不共戴大的深仇,眼看着这笔血债己将结清,他为什么竟连一点兴奋的感觉
都没有?

    这连他自己都不懂。他只觉得心很乱。

    翠浓的死,路小佳的死,那孩子的死……这些人本不该死,就像是一朵鲜花刚刚开
放,就已突然枯萎。

    他们为什么会死?是死在谁手上的?翠浓,他最爱的人,却是他仇人的女儿。

    丁灵中是他最痛恨的人,却是他的兄弟。

    他能不能为了翠浓的仇恨,而去杀他的兄弟?绝不能!

    可是他又怎么能眼见着翠浓为他而死之后,反而将杀她的仇人,当做自己的兄弟!

    他出来本是为了复仇的,他心里的仇恨极深,却很单纯。

    仇恨,本是种原始的、单纯的情感。

    他从未想到情与仇竟突然纠缠到一起,竞变得如此复杂。

    他几乎已没有勇气去面对它。因为他知道,纵然杀尽了他的仇人,他心里的痛苦还
是同样无法解脱。

    但现在纵然明知面前摆着的是杯苦酒,也得喝下去。

    他也已无法退缩。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已面对着丁乘风,他忽然发觉丁乘风竞远比
他镇定冷静。灯光很亮,照着这老人的苍苍自发,照着他严肃而冷漠的脸。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傅红雪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坚定的目光,也正在凝视着傅红雪苍白的脸,忽然道:“请坐。”

    傅红雪没有坐下去,也没有开口,到了这种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什
么?

    丁乘风自己却已慢馒地坐了下去,缓缓他说道:“我知道你是绝不会和你仇人坐在
同一个屋顶下喝酒的。”

    傅红雪承认。

    丁乘风道:“现在你当然已知道,我就是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的主谋,主
使丁灵中去做那几件事的,也是我。”

    傅红雪的身子又开始在颤抖。

    丁乘风道:“我杀白天羽,有我的理由,你要复仇,也有你的理由,这件事无论谁
是谁非,我都已准备还你个公道!”

    他的脸色还是同样冷静,凝视着傅红雪的脸,冷冷地接着说道:“我只希望知道,
你要的究竟是哪种公道?”

    傅红雪手里紧紧握着他的刀,突然道:“公道只有一种!”

    丁乘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公道确实只有一种,只可惜这种公道
却常常会被人曲解的。”

    傅红雪道:“哦?”

    了乘风道:“你心里认为的那种真正的公道,就跟我心里的公道绝不一样。”

    傅红雪冷笑。

    丁乘风道:“我杀了你父亲,你要杀我,你当然认为这是公道,但你若也有嫡亲的
手足被人毁了,你是不是也会像我一样,去杀了那个人呢?”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扭曲。

    丁乘风道:“现在我的大儿子已受了重伤,我的二儿子已成了残废,我的三儿子虽
不是你杀的,却也已因这件事而死。”

    他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接着道:“杀他的人,虽然是你们白家的后代,
却是我亲手抚养大的,却叫我到何处去要我的公道?”

    傅红雪垂下目光,看着自己千里的刀。

    他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答复,他甚至已不愿再面对这个满怀悲愤的老人。

    丁乘凤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但我已是个老人了,我已看穿了很多事,假如你一
定要你的公道,我一定要我的公道,这仇恨就永无休止的一日。”

    他淡淡地接着道:“今日你杀了我,为你的父亲报仇固然很公道,他日我的子孙若
要杀你为我复仇,是不是也同样公道?”

    傅红雪发现叶开的手也在发抖。

    叶开就站在他身旁,目中的痛苦之色,甚至比他还强烈。

    丁乘凤道:“无论谁的公道是真正的公道,这仇恨都已绝不能再延续下去。为这仇
恨而死的人,已太多了,所以……”

    他的眼睛更亮,凝视着傅红雪道:“我已决定将你要的公道还给你!”

    傅红雪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

    “这老人究竟是个阴险恶毒的凶手?还是个正直公道的君子?”

    傅红雪分不清。

    丁乘风道:“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傅红雪在听着。

    丁乘风道:“我死了之后,这段仇恨就已终结,若是再有任何人为这仇恨而死,无
论是谁死在谁手里,我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饶他!”

    他的声音中突然有了凄厉而悲愤的力量,令人不寒而栗i傅红雪咬着牙,嘶声道:
“可是马空群——无论是死是活,都绝不能放过他!”

    丁乘风脸上突然露出种很奇特的微笑,淡淡道:“我当然也知道你是绝不会放过他
的,只可惜你无论怎样对他,他都已不放在心上了。”

    傅红雪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丁乘风又笑了笑,笑得更奇特,目中却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伤感。他不再回
答傅红雪的话,却慢慢地举起面前的酒,向傅红雪举杯。

    “我只希望你以后永远记得,仇恨就像是债务一样,你恨别人时,就等于你自己欠
下一笔债,你心里的仇恨越多,那么你活在这世上,就永远不会再有快乐的一天。”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准备将杯中酒喝下去。但就在这时,突见刀光一闪。刀光如闪
电。

    接着,“叮”的一响,丁乘风手里的酒杯已碎了,一柄刀随着酒杯的碎片落在桌上


    一柄飞刀!三寸七分长的飞刀!

    傅红雪霍然回头,吃惊的看着叶开。

    叶开的脸竟已变得跟他同样苍白,但心神却是稳定的,他凝视着丁乘风,丁乘风也
在吃惊地看着他,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叶开的声音很坚决,道:“因为我知道这杯中装的是毒酒,也知道这杯毒酒,本不
该是你喝的。”

    丁乘风动容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的意思,你难道真的不明白?”

    丁乘风看着他,面上的惊讶之色,突又变得悲痛伤感,黯然道:“那么我的意思你
为何不明白?”

    叶开道:“我明白,你是想用你自己的血,来洗清这段仇恨,只不过,这血,也不
是你该流的。”

    丁乘风动容道:“我流我自己的血,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叶开道:“当然有关系。”

    丁乘风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道:“我是个不愿看见无辜者流血的人。”

    傅红雪也不禁动容,抢着道:“你说这人是个无辜的?”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道:“十九年前,那个在梅花庵外说‘人都来齐了么’的凶手,难道不是他
?”

    叶开道:“绝不是!”

    傅红雪道:“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敢确定?”

    叶开道:“因为无论什么人在冰天雪地中,冻了一两个时辰后,说到‘人’这个字
时,声音都难免有点改变的,可见他根本用不着为这原因去杀人灭口。”

    傅红雪道:“你怎知在那种时候说到‘人’这个字时,声音都会改变?”

    叶开道:“因为我试过。”

    他不让傅红雪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十九年前,梅花庵血案发生的那一天,他
根本寸步都没有离开丁家庄。”

    傅红雪道:“你有把握?”

    叶开道:“我当然有把握!”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说:“因为那天他右腿受了重伤,根本寸步难行,自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离
开过丁家庄,因为直到现在,他腿上的伤还未痊愈,还跟你一样,是个行动不便的人。


    丁乘风霍然站起,瞪着他,却又黯然长叹了一声,慢慢地坐下,一张镇定冷落的脸
,变得仿佛又苍老了许多。

    叶开接着又道:“而且我还知道,刺伤他右腿的人,就是昔日威震天下的‘金钱帮
’中的第一快剑,与飞剑客齐名的武林前辈……”

    傅红雪失声道:“荆无命?”

    叶开点头,道:“不错,就是荆无命,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荆无命为什么将他的快
剑绝技,传授给路小佳了。”

    他叹息着接道:“那想必是因为他和丁老庄主比剑之后,就惺惺相惜,互相器重,
所以就将丁家一个不愿给人知道的儿子,带去教养,只可惜他的绝世剑法,虽造就了路
小佳纵横天下的声名,他偏激的性格,却害了路小佳的一生。”

    丁乘风黯然垂首,目中已有老泪盈眶。

    傅红雪盯着叶开,厉声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迟疑着,目中又露出那种奇特的痛苦之色,竟似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应
该回答他这句话。

    傅红雪又忍不住问道:“凶手若不是他,丁灵中杀人灭口,又是为了谁?”

    叶开也没有回答这句话,突然回头,瞪着搂梯口。

    只听楼下一个人冷冷道:“是为了我。”

    声音嘶哑低沉,无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可是随着这语声走上楼来的,却
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她身上穿着件曳地的长袍,轻而柔软,脸上蒙着层烟雾般的黑纱
,却使得她的美。更多了种神秘的凄艳,美得几乎有今人不可抗拒的魅力。看见她走来
,丁乘凤的脸色立刻变了,失声道:“你不该来的。”

    这绝色丽人道:“我一定要来。”

    她声音和她的人完全不衬,谁也想不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竟会有这么难听的声
音。

    傅红雪忍不住道:“你说丁灵中杀人灭口,全是为了你?”

    “不错。”

    傅红雪道:“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你真正的仇人,白天羽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声音里又充满了仇恨和怨毒,接着又道:“因为我就是丁灵中的母亲!”

    傅红雪的心似乎已沉了下去,丁乘风的心也沉了下去。

    叶开呢?他的心事又有谁知道?

    丁白云的目光正在黑纱中看着他,冷冷道:“丁乘风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你想必
已看出来,他为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竟想牺牲他自己,却不知他这么样做根本就没有
原因的。”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若不是你出手,这件事的后果也许就更不堪想象了,所以
无论如何,我都很感激你。”

    叶开苦笑,仿佛除了苦笑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丁白云道:“可是我也在奇怪,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怎么会知道得如此多?”

    叶开道:“我……”

    丁白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用不着告诉我,我并不想知道你是什么人。”

    她忽然回头,目光刀锋般从黑纱中看着傅红雪,道:“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

    傅红雪紧握双拳,道:“我……我已经知道你是什么人!”

    丁白云突然狂笑,道:“你知道?你真的知道?你知道的又有多少?”

    傅红雪不能回答。他忽然发觉自己对任何人知道的都不多,因为他从来也不想去了
解别人,也从未去尝试过。

    丁白云还在不停地笑,她的笑声疯狂而凄厉,突然抬起手,用力扯下蒙面的黑纱。

    傅红雪怔住,每个人都怔住。

    隐藏在黑纱中的这张脸,虽然很美,但却是完全僵硬的。

    她虽然在狂笑着,可是她的脸上却完全没有表情。这绝不是一张活人的脸,只不过
是个面具而已。

    等她再揭开这层面具的时候,傅红雪突然觉得全身都已冰冷。难道这才是她的脸?

    傅红雪不敢相信,也不忍相信。

    他从未见过世上任何事比这张脸更令他吃惊,因为这已不能算是一张人脸。在这张
脸上,根本已分不清人的五官和轮廓,只能看见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刀疤,也不知有多少
条,看来竞像个被摔烂了的瓷上面具。

    丁白云狂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张脸怎会变成这样子的?”

    傅红雪更不能回答,他只知道白云仙子昔日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丁白云道:“这是我自己用刀割出来的,一共划了七十六刀,因为我跟那负心的男
人在一起过了七十七天,我想起那一天的事,就在脸上划一刀,但那事却比割在我脸上
的刀还要令我痛苦。”

    她的声音更嘶哑,接着道:“我恨我自己的这张脸,若不是因为这张脸,他就不会
看上我,我又怎会为他痛苦终生?”

    傅红雪连指尖都已冰冷。他了解这种感觉,因为他自己也有过这种痛苦,直到现在
,他只要想起他在酗酒狂醉中所过的那些日子,他心里也像是被刀割一样。

    丁白云道:“我不愿别人见到我这张脸,我不愿被人耻笑,但是我知道你绝不会笑
我的,因为你母亲现在也绝不会比我好看多少。”

    傅红雪不能否认。他忍不住又想起了那间屋子——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

    自从他有记忆以来,他母亲就一直是生活在痛苦与黑暗中的。

    丁白云道:“你知不知道我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

    她接着道:“因为那天我在梅花庵外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不愿别人再听到我的声
音,我就把我的嗓子也毁了。”

    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和她的人同样美丽。

    “人都来齐了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也还是美丽的,就像是春天山谷
中的黄驾。傅红雪现在才明白叶开刚才说的话。她怕别人听出她的声音来,并不是因为
那个“人”字,只不过因为她知道世上很少有人的声音能像她那么美丽动听。

    丁白云道:“丁灵中去杀人,都是我叫他去杀的,他不知道我就是他母亲,但却一
直很听我的话,他……他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她的声音又变得很温柔,慢慢地接着道:“现在,我总算已知道他还没有死,现在
,你当然不会杀他了……所以现在我已可放心的死,也许我根本就不该多活这些年的。


    丁乘风突然厉声道:“你也不能死!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在我面前杀你!”

    丁白云道:“有的……也许只有一个人。”

    丁乘凤道:“谁?”

    了“白云道:“我自己。”

    她的声音很平静,慢慢地接着道:“现在你们谁也不能阻拦我了,因为在我来的时
候,已不想再活下去。”

    丁乘风霍然长身而起,失声道:“你难道已……已服了毒?”

    丁白云点了点头,道:“你也该知道,我配的毒酒,是无药可救的。”

    丁乘风看着她,慢慢地坐了下来,眼泪也已流下。

    了自云道:“其实你根本就不必为我伤心,自从那天我亲手割下那负心人的头颅后
,我就已死而无憾了,何况现在我已将他的头颅烧成灰拌着那杯毒酒喝了下去,现在无
论谁再也不能分开我们了,我能够这么样死,你本该觉得安慰才是。”她说话的声音还
是很平静,就像是在叙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听的人却已都毛骨谏然。现在叶开才知道
,白天羽的头颅,并不是桃花娘子盗走的。但是他却实在分不清丁白云这么样做究竟是
为了爱?还是为了恨?无论这是爱是恨,都未免太疯狂,太可怕。

    丁白云看着傅红雪,道:“你不妨回去告诉你母亲,杀死白天羽的人,现在也已死
了,可是白天羽却跟这个人合为一体,从今以后,无论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他都要永
远陪着我的。”

    她不让傅红雪开口,又道:“现在我只想让你再看一个人。”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谁?”

    丁白云道:“马空群!”

    她忽然回过身,向楼下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个人微笑着,慢慢地走上楼来。

    他看来仿佛很愉快,这世上仿佛已没有什么能让他忧愁恐惧的事。他看见傅红雪和
叶开时,也还是同样微笑着。

    这个人却赫然竟是马空群。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叉涨红了起来,右手已握上左手的刀柄!

    丁白云忽然大声道:“马空群,这个人还想杀你,你为什么还不逃?”

    马空群竞还是微笑着,站在那里,连动也没有动。

    丁白云也笑了,笑容使得她脸上七十六道刀疤突然同时扭曲,看来更是说不出的诡
秘可怖。

    她微笑着:“他当然不会逃的,他现在根本已不怕死……他现在根本就什么都不怕
了,所有的仇恨和忧郁,他已全都忘记,因为他已喝下了我特地为他准备的,用忘忧草
配成的药酒,现在他甚至已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记了。”

    可是傅红雪却没有忘,也忘不了。自从他懂得语言时、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
去杀了马空群,替你父亲报仇!”

    他也曾对自己发过誓。“只要我再看见马空群,就绝不会再让他活下去,世上也绝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拦我。”

    在这一瞬间,他心里已只有仇恨,仇恨本已像毒草般在他心里生了根,他甚至根本
就没有听见丁自云在说什么,仿佛仇恨已将他整个人都投入了烘炉。

    “去将仇人的头颅割下来,否则就不要回来见我!”

    屋子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黑!这屋子里突然也像是变成了一片黑暗,天地间仿佛
都已变成了一片黑暗,只能看见马空群一个人。

    马空群还是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竞似在看着傅红雪微笑。

    傅红雪眼睛里充满了仇恨和杀机,他眼里却带着种虚幻迷惘的笑意,这不仅是个很
鲜明的对比,简直是种讽刺。

    傅红雪杀人的手,紧紧握住刀柄,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马空群忽然笑道:“你手里为什么总是抓住这个又黑又脏的东西?这东西送给我,
我也不要,你难道还怕我抢你的?”

    这柄已不知杀了多少人、也不知将多少人逼得无路可走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
,已只不过是个又黑又脏的东西。

    这柄曾经被公认为武林第一天下无双的魔刀,现在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不值一文
。难道这才是这柄刀的价值?一个痴人眼中所看见的,岂非总是最真实的?傅红雪的身
子突又开始颤抖,突然拔刀,闪电般向马空群的头砍下去。

    就在这时,又是刀光一闪!只听“叮”的一响,傅红雪手里的刀,突然断成两截。

    折断的半截刀锋,和一柄短刀同时落在地上。一柄三寸七分长的短刀。一柄飞刀!

    傅红雪霍然转身,瞪着叶开,嘎声道:“是你?”

    叶开点点头道:“是我。”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叶开道:“因为你本来就不必杀他,也根本没有理由杀他。”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奇特而悲伤的表情。

    傅红雪瞪着他、目中似已有火焰在燃烧,道:“你说我没有理由杀他?”

    叶开道:“不错。”

    傅红雪厉色道:“我一家人都已经死在他的手上,这笔血债已积了十九年,他若有
十条命,我就该杀他十次。”

    叶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错了。”

    傅红雪道:“我错在哪里?”

    叶开道:“你恨错了。”

    傅红雪怒道:“我难道不该杀他?”

    叶开道:“不该!”

    傅红雪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他杀的,并不是你的父母亲人,你跟他之间,本没有任何仇恨。”

    这句话就像一座突然爆发的火山。世上绝没有任何人说的任何一句话,能比这句话
更令人吃惊。

    叶开凝视着傅红雪,缓缓道:“你恨他,只不过是因为有人要你恨他!”

    但傅红雪全身都在颤抖。若是别人对他说这种话,他绝不会听。但现在说话的人是
叶开,他知道叶开绝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

    叶开道:“仇恨就像是一棵毒草,若有人将它种在你心里,它就会在你心里生根,
它并不是生来就在你心里的。”

    傅红雪紧握着双拳,终于勉强说出了三个字:“我不懂。”

    叶开道:“仇恨是后天的,所以每个人都可以会恨错,只有爱才是永远不会错的。


    丁乘凤的脸已因激动兴奋而发红,忽然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丁白云的脸却更苍白,道:“但是他说的话,我还是连一点都不懂。”

    叶开长长叹息,道:“你应该懂的。”

    丁白云道:“为什么?”

    叶开道:“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丁灵中并不是丁老庄主的亲生子。”

    丁白云的脸又变了,失声道:“傅红雪难道也不是白家的后代?”

    叶开道:“绝不是!”

    这句话说出来,又像是一声霹雳击下。

    每个人都在吃惊地看着叶开。

    丁白云道:“你……你说谎!”

    叶开笑了笑,笑得很凄凉。他并没有否认,因为,他根本就用不着否认,无论谁都
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的。

    丁白云道:“你怎么知道这秘密?”

    叶开黯然道:“这并不是秘密,只不过是个悲惨的故事,你自己若也是这悲惨故事
中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故事?”

    丁白云失声间道:“你……难道你才是白天羽的儿子?”

    叶开道:“我是……”

    傅红雪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怒吼道:“你说谎!”

    叶开笑得更凄凉。他还是没有否认,傅红雪当然也看得出他绝不是说谎。

    丁白云突又问道:“这个秘密难道连花白凤也不知道?”

    叶开点点头,道:“她也不知道。”

    丁白云诧异道:“她连自己的儿子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叶开黯然地答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要瞒着她的。”

    丁白云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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