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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老虎
第六章步步杀机
连一莲的私密无忌坐在那里,两眼发直,好像已经动都不能动了。连一莲跳
起来,冲过去,道「那壶酒里真的有毒?」
无忌道:「假的。」
连一莲怔了怔,道;「那壶酒里没有毒?」
无忌道:「没有。」
连一莲道:「既然没有毒,为什麽不对?」
无忌道:「就因为没有毒,所以才不对。」
他叹了口气又道:「他们硬说酒里有毒,说得活灵活现,酒里却偏偏连一点
毒都没有,这当
然不对!」
小雷大笑,道:「若不是我说得活灵活现,柳叁更这老狐狸,又怎麽会中我
的计」
连一莲居然还不懂,又问无忌:「酒里既然没有毒,你怎麽会变成这样子」
无忌道:「我变成了什麽样子?」
连一莲道:「好像中了毒的样子。」
无忌笑了笑,说道;「好像中了毒,并不是真的中了毒,这其中的分别是很
大的。」
小雷道:「若不是他帮着我来做这出戏,我要得手只怕还没有这麽容易。」
连一莲道:「你怎麽知道他会帮你做这出戏」
小雷道:「因为我知道他也不想让柳叁更把他带回去。」
连一莲又问无忌:「你怎麽知道他是骗人的」
无忌道;「柳叁更若是真的中了毒,他根本就不必说出来了。」
连一莲道;「他至少应该等到柳叁更倒下去之後再说。」
无忌笑着说道:「你总算变得聪明了些。」
连一莲闭上了嘴。
她刚才又发倪自已玩的那些花样,跟这些人此起来简直好像孩子玩的把戏。
现在她才知道错了。
那并非「好像」孩子玩的把戏,那根本就「是」孩子玩的把戏。
这其中的分别是很大的。
半面罗刹又在斟酒,每个人都斟了一杯。
连一莲又忍不住问她:「公孙刚正家的後院里真有甜水井?」
半面罗利道:「真的。」
连一莲道:「你真的在那口井里下了毒?」
半面罗刹道:「真的。」
连一莲说道:「可是你没有在酒里下毒?」
半面罗刹看着她,眼睛在乌纱後闪闪发光,忽然笑道:「你是个好孩子,我
也喜欢你,所以我要告诉你,有两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连一莲道:「我听。」
半面罗刹道:「如果你想骗人,就一定要记住,你骗人的时候绝不能完全说
谎,你一定要先说十句真话,让每个人都相信你说真话之後,再说一句谎话,别
人才会相信.」
连一莲道:「有道理。」
半面罗刹道:「如果你不想破人骗,就一定要记住,井里有没有毒,和酒里
有没有毒,那完全是两回事。」.连一莲叹道:「那的确是两回辜。」
半面罗刹道:「这道理明明很简单,却偏偏很少有人明白。」
连一莲道:「如果每个人都明白这道理,还有稚会上当?」
半面罗刹微笑道:「就因为很少有人明白这道理,所以这世上天天就有人在
骗人。」
连一莲道:「一点都不错。」
穿红裙的姑娘也叹了口气,道:「(全正确。」
小雷举杯,无忌也举杯。
小雷看着他,忽然道:「你好像不太容易会上当?」
无忌笑了笑,道:「如果常常上别人的当,就不好玩了。」
小雷道:「你好像已变得不太喜欢说话。」
无忌道:「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好,因为……」
小雷道:「因为话说得太多,也不好玩了。」
无忌微笑道:「完全正确。」
小雷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们不是对头,如果你跟我走,我一定让你做我
的副教主。」
无忌不回答,反问道:「你要走?」
小舌也不回答,也反问道:「一个什麽都看不见的瞎子,怎麽会知道我在这
里,怎麽会找得到我,」.无忌道:「因为有人告诉他的。」
小雷道:「所以除了他之外,一定远有别人知道我在这里。」
无忌道:「一定有。」
小雷道:「我却不想再让别人来找到我。」
无忌道:「你不想。」
小雷道:「我是不是应该赶快走?」
无忌道:「越快越好。」
小雷道「你踉不跟我走干.」
无忌道「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踉我走?
小雷道「不会。」
无忌道「为什麽?」
小雷道「因为我要做就做教主,做副教主就不好玩了。」
无忌道「不好玩的事,只有那种人才会去做。」
小雷道「只有笨蛋才会去做。」
无忌道「我是不是笨蛋?」
小雷道「你不是。」
他慢慢接着道:「我找别人做我的副教主,如果他不肯,他当然也不能算是
个笨蛋,最多也只不过能算是个死人而已。」
无忌道「为什麽?」
小雷道「因为就算他那时侯不是死人,也很快就会变成个死人的。」
无忌道「幸好我不是别人。」
小雷又着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道:「幸好你不是。」
有种人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如果他要来,谁也不知道他来的时候,他如已经来了,谁也挡不住他。
如果他要走,也没有人能留得住他。
小雷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走了,带着那个就算没有被点住穴道,也被气得半死的柳叁更走了。
他问过无忌:「你要不要我把他留给你?」
无忌丁笨,所以他不要。
一这个人就像是个烫手的热山芋,而且是天下最烫手的一个。
无忌道:「如果你一定要把他留下来,我说不定会杀了他的。」
小雷道:「你不想杀他?」
无忌道:「我不能杀他。」
小雷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我知道他也绝不会杀我的。」
小雷道:「就因为你知道他绝不会杀你,所以你那天才会找他去算那笔账?
」
那天就是去年的叁月二十八,那笔账就是那天他准备要还给柳叁更的那笔债
。
小雷知道这件事:「那天本来是个黄道吉日,也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居然把
他找去,只因为你明知像他这种人绝不会在那种日子里把你杀了来还债的。」
无忌道:「我好像有点知道。」
小雷道:「看来,你好像真的一点都不笨。」
穿红裙的姑娘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如果他有一点笨,他就活不到现在了。
」
小雷终於走了.没有人问起过妙手人厨,这些人彼此之间根本漠不心。
小雷真的有法子控制住他们还是他们对小雷有什麽企图不管怎麽样,小雷都
一定可以照顾自己的。
所以无忌并没有提醒他,只希望他不要太「如意」,一个人如果每事都要很
如意,以後就难免会变得不如意了。
连一莲好像很怕无忌盘问她,不等无忌开口,她就抢着说:「我知:你们师
兄妹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可不能陪你们,现在就算天塌下来,我也得先去睡一
觉再说。」
所以现在屋子里已经只剩下他们师兄妹两个人。
穿红裙的姑娘勉强笑了笑,道:「你一定想不到忽然有个师姝来找你,你好
像根本就没有师。」
无忌道:「我没有。」
穿红裙的姑娘道:「你当然更不会想到这个师妹是我。」
无忌道:「我的确想不到。」
他看着她,傲笑道:「你寅在此真的女人还像女人。」
一这个穿红裙的姑娘难道不是女人?
她垂下头,道:「我这麽做,寅在是不得已。」
无忌道:「你是不是有了麻烦干.」
穿红裙的姑娘叹了口气,道:「我的麻烦简直大得要命。」
无忌道:「什麽麻烦?」
穿红裙的姑娘道:「有畿个极厉害的对头找上了我,我已经被他们逼得无路
可走,所以只有来找你。」
无忌道:「他们是些什麽人?」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并不想要你帮我去对付他们。」
无忌道:「为什麽?」
穿红裙的姑娘道;「因为他们都是很不容易对付的人,我绝不能要你为我去
冒险。我也知道,你自己一定还有别的事要做。」
无忌并不否认、穿红裙的姑娘道:「所以我只不过希望你能够让我暂时在这
里躲一躲,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找到这里来。」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本来不想让你添麻烦的,如果你有困难,我随时都
可以走。」
无忌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穿红裙的姑娘道:「我希望是的。」
无忌道.「一个人有困难的时候,不来找朋友找谁?」
穿红裙的姑娘看着他,目光中充满感激。
可是无忌一转过身,她的眼色就变了,变得阴沉而恶毒。
她到这里来,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要避仇,她是来杀人的。
她要杀的人,就是赵无忌。
现在她没有出手,只不过因为她没有把握能对付赵无忌。
她在等机会。
因为「她」就是无忌新交的「朋友」李玉堂,也就是唐玉!
日无忌一定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位朋友就是唐玉。
他转过身,看看厅外的悟桐,沈思了很久,忽然道:「你不能留在这里。」
唐玉一,脱口问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我明天一早要出门去,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唐玉道:「那麽我.…;」
无忌道:「你可以踉我一趄走,就当做我的家属,我呷人去替你准备一辆大
车,我相信,谁也不会到我的车子里去找人的。」
唐玉道:「你准备到那里去?」
无忌道:「到川中去。」
他微笑,又道:「那些人在两河找你,你却已到了川中,那岂非妙得很?」
唐玉也笑了:「那真是妙极了。」
他真是觉得妙极了。
在路上他的机会当然更多,一到了川中,更是羊入虎口。
连他自已都想不到会有这麽好的运气,得来竟完全不费工夫。
他忍不住问道:「我们准备什麽时候动身?」
无忌道:「明天一早就走。」
唐玉道:「那位连公子是不是也一起去?」
无忌道:「她不会去的。」
唐玉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她害怕我打破她的头。」
无忌也显得很愉快。
他本来就喜欢帮朋友的忙,何况此去川中,千里迢迢,能够有这麽样一个朋
友结伴同行,更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一直把这朋友送回客房才走。
看着他走出去,唐玉几乎忍不住要大笑出来一这次赵无忌真是死定了。
四夜更深,人更静。
如果在从前,只要无忌一回来,就一定会把每个人都吵醒,陪他聊天,陪他
喝酒。
他一向喜欢热闹。可是现在他已变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变了。
他虽然不是个愁眉苦脸,悲愤欲绝,让别人看见都会伤心得难受的孝子,但
是,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风流脱,有什麽就说什麽的赵无忌了。
现在他已学会把话藏在心里,他心里在想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他既不想再上当,也不想死。
庭园寂寂。
黑暗的庭园中,居然还有个窗户里彷佛有灯光在闪动。
微弱的灯光,有时明,有时灭。
那里正是赵简赵二爷的书房,自从赵二爷去世後,那地方一直都是空着的,
很少有人去,叁更半夜时,更不会有人。
如果没有人,怎麽会有灯火闪动?
无忌却好像不觉得奇怪,能够让他鹫奇的事,好像已不多。
书房里果然有人,这个人居然是连一莲。
她好像在找东西,房里每个书柜,每个抽屉,都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无忌悄悄的进来,在她身後看着她,忽然道;「你在做什麽亍找到了没有」
连一莲吃的回过头,吓呆了。
无忌道:「如果你没有找到,我可以帮你找,这地方我此你熟。」
连一莲慢慢的站起来,拍了拍衣襟,居然笑了笑,道;「你猜我在找什麽?
」
无忌道;「我猜不出。」
连一莲道;「我当然是在找珍珠财宝,难道你还看不出我是个独行大盗?」
无忌道:「如果你是个独行大盗,那麽你非饿死不可。」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如果你万一没有饿死,也一定会被人抓住,剥光衣服吊起来,活
活被打死。」
他冷笑又道:「因为你不但招子不亮,而且笨手笨脚,你在这里偷东西,一
里外的人都可以听得到。」
连一莲道;「你现在是不是想把我……把我吊起来干.」
「剥光衣赧」这四个字,她非但说不出,连想都不敢想。
无忌道:「我只不过想问你几句话而已,可是我问一句,你就得说一句,如
果你不说,我就要….:」
连一莲道:「你就要怎麽样?」
无忌道:「你最怕我怎麽样,我就会那样。」
连一莲的脸已经红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好快。
无忌道:「我知道你不姓连,也不叫连一莲。」
他沉下脸,冷笑着又道:.「你最好赶快说出来,你究竟姓什麽叮什麽亍到
这里来想干什麽为什麽总是阴魂不散,要来缠住我?」
连一莲垂下头,眼珠子偷偷的打转,忽然叹了气,道:「你难道真的一点都
看不出?」
无忌道:「我看不出。」
连一莲道:「如果一个女孩子不喜欢你,会不会来找你!」
无忌道:「不会。」
连一莲头垂得更低,作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轻轻的说道:「那麽你现在
总该明白我为什麽要来找你了。」
无忌道:「我还是不明白。」
连一莲几乎要跳了起来,大声道:「难道你是个猪.」
无忌说道:「就算我是猪.也不是死猪。」
连一莲忽然笑了。
就在她开始笑的时候,她的人已跃起,手已挥出,发出了她的暗器。
经常在江湖中走动的人,身上差不多都带着暗器,只可惜她的暗器既不毒辣
,手法也不太巧妙,此起唐家的独门暗器来,实在差得远了。
如果她笑得很甜,很迷人,让别人想不到她会突然出手,这一着也很厉害。
只可惜她笑得偏偏又不太自然。
她自己也知道用这法子来对付赵并爸,成功的希望并不大。
只可惜她偏偏又没有别的法子。
想不到这个法子居然很有效,赵无忌居然没有追出来。
凉风扑面,夜色阴寒,一憧憧高大的屋脊都已被她抛在身後。
她心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竟彷佛希望无忌能够追上来。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离开这里,以後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也永远不会再看
到那个脸上带着条英茁般刀疤的年轻人了。
也许她根本就不该到这里来,他们根本就不该相见。但是她已经来了,她的
心上已留下了个水远无法忘怀的影子。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他追了上来,把我抓了回去,我会不会把我的秘密告诉他?
如果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会怎麽样对我?
她没有想下去,她连想都不敢想。
现在,她就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了,到了那里之後,他们就更不会有再见
的机会。
不见也好,见了反而烦恼。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迎着扑面的凉风,掠出了和风山庄。
她决心不再回头去看一眼,决心将这些烦恼全都抛开。
可是她偏偏又觉得心里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悲伤和寂寞。
因她永远不能向人倾诉。
典虎同行暗器已被击落在地上,是几枚打造得很精巧的梭子镖,在黑暗中闪
闪的发着银光。这种暗器不但轻巧,而且好看,有时候甚至可以插在头上当首饰
。
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找人去打造一点这样子的暗器带在身上,她们也并不是
真的想用它伤人,只不遇觉得很好玩而已。
一这种又好看,又好玩的暗器,当然挡不住赵无忌这种人的。
他没有去追她,只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去追。
就算追上了又如何,难道真的能把她剥光衣服吊起来,严刑拷问。
不管她究竟是什麽来历,不管她有什麽秘密,她对无忌绝没有恶意。
一垣一点无忌当然看得出。
所以他非但不想去追,连她的秘密也不想知道了。
像她那麽样一个女孩子,反正也不会有什麽了不起的秘密。
後来,他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可怕。
书房里乱得简直就像是个刚有一群黄鼠狼经过的难窝一样。
无忌没有点灯。
他不想在这麽乱的地方找火种,只希望能在这里静静的坐一下,把这些日于
里发生的事静静的想一想,因为以後恐怕就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他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那个悲惨可怕的「黄道吉」,想到了凤娘,想到
了司空晓风,也想到了唐玉和上官刃。
他总觉得在这些事里还有一个结没有解开。
如果他一日解不开,这个结迟早总会把他的脖子套住,把他活活的吊死。
不幸的是,虽然他知道这麽样一个结,却一直都找不出这个结在那里?
他忍不住轻轻叹息,院子里也有人在轻轻叹息。
叹息声虽然很静,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忽然听到,还是会让人吃惊。
无忌却连动都没有动。
他好像早就知道今天晚上还会有人来找他的。
黑暗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走到门口忽然道:「你是不是在等人」
无忌道:「你怎麽会知道我在等人?」
一这人道:「因为等人的时侯用不着点灯,来的是什麽人,你不必看也知道
。」
她笑了笑,又道:「你当然想不到这时侯会有人到这里来,更不会想到来的
是我。」
无忌承认:「我的确想不到。」
来的这个人居然是连一莲,她居然又回来了。
连一莲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这个人实在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才走掉,
又回来干什麽?」
无忌道:「我正想问你,你回来干什麽」
连一莲叹了口气,道:「这次倒不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
无忌道:「难道有人逼你回来」
连一莲道:「如果不是人,就一定是我又活见了鬼。」
无忌道:「你好像经常会活见鬼。」
连一莲叹道:「那只不过因为你这地方的鬼太多,男鬼女鬼,老鬼小鬼,什
麽样的鬼都有。」
无忌道:「这一次你见到的又是什麽鬼?」
连一莲道:「是个老鬼。」她苦笑:「这个老鬼的本事好像此那个小鬼还大
得多,不管我往那边走,忽然间他就挡住了我的路,我简直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
她的胆子虽然小了一点,出手虽然软了一点,可是她的轻功却很不错。
一这次她遇见的,无论是人是鬼,轻功都一定远比她高得多。
轻功此她高的人并不多。
无忌说道:「他一定要逼着你回来找我!」
连一莲道:「他以为我骗了你,要我回来把话老实告诉你,」
无忌道:「你肯不肯说。」
连一莲道:「我说的,本来就是老实话。」
无忌道:「你是个独行大盗,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来捞一票。」
连一莲道:「你不信,」
无忌叹了气,道:「你真的要我相信?」
连一莲冷笑,道:「你为什麽不能相信,难道只有男人才能做独行大盗,女
人也一样是人,为什麽不能做强盗?」
她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连自已都不禁有点佩服自己,好像觉得自己总算替
女人出了口气,因为她已经替女人争取到强盗的权力。
无忌居然也不反对:「女人当然可以做强盗,除了采花盗之外,什麽样的强
盗都可以做!」
他又叹了口气:「我只不过觉得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强盗仃已。」
连一运道:「强盗看起来应该是什麽样子是不是应该在头上挂个招牌?」
无忌道:「你真的是个强盗独行大盗,」
连一莲道:「当然是真的,如果你还不信,我也没法子。」
无忌道:「我相信。」
连一莲舒了口气,道:「你相信就最好了。」
无忌道;「不好。」
连一莲道:「有什麽不好」
无忌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抓住一个强盗的时候,是用什麽法子对付他的」
连一莲摇头。
无忌道:「有时候我们会把他剥光衣服吊起来,有时候我们甚至会挖出他的
眼睛,割下他的耳朵,打断他的腿。」
连一莲脸色变了,勉强笑道:「对女人你们当然不会这样做的。」
无忌道:「女人也一样是人,她既然能做强盗,我们为什麽不能这样对她。
」
连一莲说不出话来了。
无忌道:「可是,我当然不会这麽做的,我们总算是朋友。」
连一莲笑道:「我早就看出你不是这麽凶狠的人。」
无忌也笑了,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见过司空晓风这名字?」
连一莲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字的人,一定是聋子。」
司空晓风确实是江湖中的名人,非常有名。
无忌说道:「你知道他是个什麽样的人?」
连一莲道:「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可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了什麽,
一直都没有成婚,而且从来没有踉任何女人有过来往。」
女人最关心,最注意的总是这些事.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些事却绝不是最重
要的一部分。
无忌道;「你还知道什麽?」
连一莲道:「听说他的内家绵掌和十字慧剑,都可以算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功
夫,连武当的掌门人都说过,他的剑法绝对可以排名在当今天下十大剑客之中,
甚至比他们武当派的名宿龙先生还高一点。」
无忌道;「还有呢?」
连一莲想了想,道:「听说他也是当今十个最有权力的人之」
她又解释:「因为他本来就是大风堂的四大巨头之一,自从大风堂的总堂主
云飞扬云老爷子闭关练剑之後,大风堂的事,就全都由他作主了,他一声号令,
最少有两叁万个人会出来为他拚」
无忌道;「还有呢?」
连一莲道:「这还不够?」
无忌道:「还不够,因为你说的这几点,并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他的剑法虽然高,却还比不上他的轻功。」
连一莲道;「哦?」
无忌道:「你的轻功也不弱,可是你如果碰到他,不管要从那里逃,他都可
以挡在你的前面,你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连一莲终於明白了;「刚才把我逼回来的那个人就是司空晓风干.」
无忌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我只知道他已经来了。」
连一莲道:「你怎麽知道的?」
无忌道;「因为我知道柳叁更是个瞎子,的的确确是个瞎子。」
连一莲道:「柳叁更是不是瞎子,跟司空晓风有什麽关系?」
无忌道;「一个瞎子怎麽会知道如意大帝就是他要找的小雷怎麽会知道小雷
在这里就算他的耳朵比别人灵,这些事也不是用耳朵可以醺得出来的。」
连一莲道:「所以你认为一定是别人告诉他的?」
无忌道;「一定。」
连一莲道:「这个「别人二定就是司空晓风,」
无忌道:「一定。」
连一莲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我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一这个理由并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经够好了。
连一莲并不是很讲理的人!
无忌道:「我虽然不会把你吊起来,也不会割你的耳朵,别人却说不定会这
样做的。」
连一莲道:「你说的这个「别人』,也是司空晓风?」
无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淡淡的说:「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并不是很听
话的,如果有个人一声号令,就能够让他们为他去拚命…,:」..市尸他笑了
笑;道;「这个人是个什麽样的人,我不说你也应该知直片卜他笑得很温和,可
是脸上那条刀疤却使得他的笑容看来彷佛有些阴沈残酷。
他接着又道:「从我十叁岁的时候开始,我父亲就呻我每年到他那里去住半
个月,一直到我二十岁的时侯才停止。」
连一莲道:「那麽你一定也学会了他的十字慧剑。」
无忌道;「我父亲呻我去学的,并不是他的剑法,而是他做人的态度,做事
的法子。」
连一莲道;「所以,你比别人更了解他。」
无忌道;「所以我知道他要你回来,并不是真的要你踉我说老实话的」
连一莲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他也知道你绝不会说。」
连一莲道:「那麽,他为什麽一定要逼着我回来找你?」;无忌道:「他知
道你是我的朋友,他不愿自己出手来对付你,所以才把你留给我。」
连一莲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是不是想看看你会用什麽法子对付我?」
无忌道:「他也很了解我,我虽然不会剥光你的衣服,把你吊起来,也不会
割下你的耳朵,打断你的,他知道我绝不会做这种事。」
连一莲又舒了气,道:「我也知道你不会。」
无忌凝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可是我会杀了你,」
他的态度还是很温和,但这种温和沈着的态度,却远比凶暴蛮横更令人恐惧
。
连一莲的脸色已发白。
无忌道:「他要你日来,就是要我杀你,因为你的确有很多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就算杀错了你,也比把你放走得好。」
连一莲吃鹫的看着他,就好像第一次看清这个人。
无忌道:「现在我们虽然看不见他,他却一定看得见我们,如果我不杀你,
他一定会觉得很奇,很意外,却一定不会再拦住你了。」
他忽然又笑了笑,慢慢的接着道:「所以我就要让他鹫奇一次。」
连一莲又怔住。
无忌道;「所以你最好赶快走吧,最好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连一莲更吃惊。
她刚才本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看错了。
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无忌道:「你问。」
连一莲道:「你为什麽要放我走?」
无忌道「因为我高兴。」
一这理由当然也不能算很好,可是对连一莲来说,却已够好了。
夜更深,更黑暗。
司空晓风在黑暗中走来的时侯,蛀一他早就知道司空晓风会来的。
司空晓风也坐了下来,坐在他对面柳叁更的确是我带来的,我的确希望你无
忌道:「我知道。」
司空晓风道:「小雷是个很危险的无忌道:「我明白。」
司空晓风道:「但是我却不明白,无忌没有回答。
忌还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看着他,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杀了那个女人。」
孩子,只有让柳叁更把他带回去最好。」
刚才你为什麽不杀了她?」
「你说的不错,他根本就拒绝回答这句话。
他相信司空嚏风一定也知道,如果他拒绝回答,谁也没法子勉强他。
司空晓风等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有很多话要问你,你高兴说的,就
说出来,不高兴说的,就假装没有听到。」
无忌也笑了笑道:「这样子最好。」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上官刃的下落?」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找他?」
无忌道:「是的。」
司空晓风说道:「你准备在甚麽时候走?」
无忌道;「明天早上。」
司空晓风道:「你是不是准备一个人走?」
无忌道;「不是。」
司空晓风道:「还有谁?」
无忌道;「李玉堂。」
司空晓风道:「你知道他的来历?」
无忌道:「不知道」
司空晓风道:「你能不能够把他留下?」
无忌道:「不能。」
司空晓风道:「你为什麽一定要带他?」
无忌道;「这句话我没有听见。」
司空晓风笑了:「现在我只有最後一话要问你了,你最好能听见。」
无忌道:「我在听。」.司空晓风道:「有没有法子能留住你,让你改变主
意?」
无忌道;「没有。」
司空晓风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了出去。
他果然没有再问什麽,只不过盯着无忌看了很久,彷佛还有件事要告诉无忌
。
可是他并没有说出来。
世上绝没有任何人此他更会隐藏自己的心事,也绝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会保
守私密。
他心里究竟隐藏着什麽秘密亍他明明很想说出来,为什麽又偏偏不说?
是他不肯说亍还是根本不能说?
他走得很幔,瘦长的身子看来已有些佝偻,好像有一副看不见的重担压在他
身上。
看着他微驼的背影,无忌忽然觉得他老了,昔日纵横江湖的美剑客,如今已
变得只不过是个心情沈重,满怀心事的老人。这还是无忌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心里如果有太多不能说出来的心事和秘密,总是会老得特别快的。
因为他一定会觉得十分孤独,十分寂寞。对这个饱经忧患的老人,无忌虽然
也很同情,却又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他究竟有什麽事要瞒着我?
我一直找不出的那个结,是不是应该在他身上去找?
已经走出了门,司空晓风忽然又回头,缓缓道:「不管上官刃现在尸变成了
个什麽样的人,以前我们总是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他的声音里充满感伤;
「现在我们都已老了,以後恐怕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有样东西,我希望你能
替我还给他。」
无忌道:「你欠他的?」
司空晓风道:「多年的朋友,彼此间总难免有些来往,可惜我们现在已不是
朋友,我一定要在我们还没有死的时候,了清这些账。」
他凝视着无忌,又道:「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把这件东西在他临死
之前赤给他。」
无忌沈思着,道:「如果死的不是他,而是我,我也一定会在我临死之前交
给他」
司空晓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你既然答应了,就一定会做
到的」
他好像并不十分关心无忌的死活,也没有故意作出板心的样子。
无忌道:「你要我带走的是什麽」,司空晓风道:「是一只老虎。」
他真的从身上拿出一只老虎:「你一定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了什麽事,你都
不能一这只老虎交给别人,无论在什麽情况下,你都不能让它落人别人的手里。
」
无忌笑了,苦笑。他忽然发觉司空晓风把这只老虎看得远比他的性命还重要
。
他说:「我答应你!」
一这是只用白玉雕成的老虎。
一这是只白玉老虎。
四月初七,晴。
无忌终於出发了,带着一个人和一只白玉老虎,从和风山庄出发了。
他的目的地是唐家堡,名震天下的唐门独门毒药暗器的发源地。
唐门的子弟,高手云集,藏龙卧虎,对他来说,那地方正无异是个龙潭,是
个虎穴。他要闯龙潭捣虎穴,取虎子。
他还要把这只白玉老虎送到虎穴去。
陪他同行的,正是只虎视眈眈,随时都在伺机而动,准备把他连皮带骨都吞
下去的吃人老虎第七章虎山行
送入虎口四月十一,晴。
中原的四月,正如叁月的江南,莺飞草长,正是春光最艳,春色最浓的时侯
,只可惜这时候春又偏偏已将去了。
夕阳最美时,也总是将近黄昏。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尤其是一些特别辉煌美好的事。
所以你不必伤感,也不用惋惜,纵然到江湖去赶上了春,也不必留住它。
因为这就是人生,有些事你留也留不住。
你一定要先学会忍受它的无情,才会懂得享受它的温柔。
车窗是开着的,春风从垂帘间次进来,把远山的芬芳也带进车厢里来了唐玉
斜倚在车厢里,春风刚好次上他的脸。
他心情愉快,容光焕发,看起来寅在此大多数女人都像女人。
风吹垂帘,刚好能看见骑在马上,跟在车旁的赵无忌。
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如果他高兴,赵无忌现在已经是个死人。
一这四正天里他至少已经有过十次机会可以下手,就连现在都是个很好的会
。
从车窗里看过去,赵无忌简直就是个活靶子,从後脑,到後腰,从颈子.面
的大血管,到脊
骨下的关节,每个地方都在他的暗器威力围之内,只要他出手,要打那里就
可以打那里。
他没有出手,只因为他还没有十分把握。
赵无忌不但武功高,反应快,而且并不笨,要对付这种人,绝不能有一。疏
忽,更不能犯一点错。
因为,这种人绝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的。
所以你一定要等到绝对有十分把握,可以一击命中的时候再出手。
唐玉一点都不急。
他相信这种机会随时都会出现的,他也相信自己绝不会错过。
他并没有低估赵无忌。
经过了狮子林,花月轩那一次事之後他当然也看得出赵无忌是个什麽样的角
色。
他当然也不会低估自己。
一这次他的计画能进行得这麽顺利,看来好像是因为他的运气不错,所以才
会机缘巧合,赵无忌才会自投罗网。
可是他并不认为他是靠运气成事的。
他认为「运气好」的意思,只不过是能够把握机会」而已。
一个能够把握机会的人,就一定是个、气很好的人。
他的确没有错过一次机会。
花月轩的那次行动已经功败垂成,而且败得很惨。
可是他立刻把握住机会,出卖了胡跛子,所以他才有机会和赵无忌交朋友,
才能让赵无忌信任他,愿意跟他交朋友。
对他来说,出卖一个人,简直比吃块豆腐还简单,是不是能把握住那次机会
,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把握住那次机会,他甚至不惜出卖他的老子。
因为那的确是成败的关键。
他相信那天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跟胡跛子是一路,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就是唐玉
。
如果有人一定要认为这是运气,这运气也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对自己很满意。
无忌骑的马,当然是匹千中选一的好马。
千中选一的意思,就是说你从一千匹马中,最多只能选出这麽样一匹马。
大风堂的马既也和大多数城市里的妓院一样,分成「上,中,下」叁等。
上等妓院的女人,绝不是普通人能够「骑」得上去的。
上等马概里的马也一样。
大风堂门下的子弟,如果不是有极重要,极危险的任务,也休想能骑上「上
厌」中的马。
无忌不是普通人。
无忌是赵简赵二爷的独生子,赵二爷是大风堂的创始人,也是大风堂的支柱
。
如果没有赵二爷,大风堂说不定早就垮了,如果没有赵二爷,也许根本就没
有大风堂。
无忌也许还不懂怎麽样去选择朋友,可是他对马一向很有研究,也很有跟光
。
他选择一匹马,甚至此一个精明的嫖客选妓女更挑剔。
一逅匹马他是从叁十二匹千中选一的马里选出来的。
唐玉也看得出这是匹好马,可是他的兴趣并不在这匹马身上。
他好像对这匹马的皮鞋很感兴趣。
那是用上好的小牛皮做成的,手工也很考究精致,针脚缝得很密,如果不仔
细去看,很难看得出上面有针眼。
可是不管什麽样的马鞍都一定要用皮线缝边,再把蜡打在针脚上,磨平打光
,让人看不出上面的线脚和针眼来。
唐玉看着骑在马鞍上的赵无忌,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如果制造这副马鞍的皮匠在缝边的时候,曾经不小心弄断过一根针。
如果也一时大意,没有把弄断了的针尖从针脚里拿出去,就开始打蜡上光,
把这半截针尖也打进针眼,看不见了。
如果这半截针尖有一天忽然又从针脚里冒了出来己如果这时候正好有个人坐
在这副马鞍上。
如果这时侯正好是暮春,衣裤都不会穿得太厚。
那麽这半截针尖冒出来的时侯,就会刺穿他的裤子,刺到他的肉。
被针尖刺了一下,并不是什麽严重的事,他也许连痛都不会觉得痛,就算觉
得有点痛,也绝不会在意。
可是这半截针尖上如果碰巧有毒,而且碰巧刚好是唐家的独门毒药,那麽这
个骑在马鞍上的人,走了一段路之後,就会觉得被针刺过的地方开始有点,就会
忍不住要去抓一抓。
如果他去抓了一下,那麽再走两叁百步之後,这个倒楣的人就会莫名其妙的
从马上摔下来,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
如果,这个倒楣人,就是赵无忌……唐玉笑了。
这些「如果」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就算那个皮匠的针没有断,唐玉也可以
替旭弄断一根,那绝不是太困难的事。
唐王穴忍不住要笑,因为他觉得这个想法寅在很有趣。
无忌忽回过头,看着他,道:「你在笑什麽?」
唐玉道.「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无忌道.「什麽笑话?」
唐玉道.「一个呆子的笑话。」
无忌道.「你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唐玉道.「不能!」
无忌道.「为什麽?」
唐玉道.「因为这个笑话太好笑了,上次裁说给一个人听的时侯,那个人笑
得把肚子都笑破了一个大洞好大好大的一个洞。」
无忌也了:「真的有人会笑破了肚子?」
唐玉道.「只有他这种人才会。」
无忌道.「他是那种人?」
唐玉道.「他也是个呆子。」
他又道.「只有呆子才爱听呆子的笑话,也只有呆子才喜欢说呆子的笑话。
」
唐玉还在笑,无忌却笑不出了。
一个呆子,听另外一个呆子说「一个呆子的笑话」
一这件事本来就是个笑话。
可是,你若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太好笑了。因为这个笑话里
不但充满了讽刺,而且还充满了悲哀。
一种人类共同的悲哀。
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
如果你仔细想一想,非但笑不出,也许连哭都哭不出来。
无忌道「这不是笑话。」
唐玉道「本来就不是。」
无忌道「我还是想听一听你那个笑话。」
唐玉道「好,我说。」
他想了想,才说出来。
「从前有个呆子,带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走到大街上,大姑娘忽
然跌了一跤,跌了个四脚朝天。」
无忌道:「下面呢?」
唐玉道:「下面没有了。」
无忌道:「这就是你的笑话?」
唐玉道:「是的。」
无忌道:「这个笑话不好笑。」
唐玉道:「如果你真见一个打扮得标标致致的大姑娘,扭扭捏捏的踉一个呆
子走在大街上,呆子没有跌跤,大姑娘却跌了一跤,你会不会觉得好笑?」
无忌道:「如果我真的看见了,我也会觉得好笑。」
唐玉道:「我的笑话都是这样子的,听起来虽然没什麽好笑,可是如果真的
有人把这个笑话做出来,那就很好笑了。」
他已经开始笑,笑得很愉快:「那时候你的肚子说不定也会被笑出一个洞来
的,也许只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洞。」
无忌道:「不管是大洞,还是小洞,总是个洞。」
唐玉道「完全正确。」
夜
今天下午在路上,和赵无忌那段有关「一个笑话」的谈话,直到现在还是令
唐王觉得很愉央猫捉住老鼠後定不会马上吞下去的。
唐玉有很多地方都很像一只猫,赵无忌现在已经像是只老鼠一样落人了他的
掌握,他也不妨把这只老鼠先捉弄个够,然後才吞下去。
这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一这是家很不错的客栈,每间客房的门窗都严密合缝,窗纸上也绝没有破洞
。
隔壁那间房里的赵无忌,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了,彷佛已睡着。
唐玉坐下来,从头上拔下根金钗,再从贴身的小衣袋里拿出个绣花荷包。
现在他还是穿着红裙,扮做女装,这两样东西正是每个大姑娘身上都会经常
带着的,谁也看不出一点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是每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时,他都要把这两样东西拿出来仔细检查一遍
,甚至比守财奴算账时还要谨慎小心。
每次他都要先关好门窗,用温水洗手,再用一块乾净的白布把手擦乾。
然後他才会坐到灯下,拔起这根金钗,用两根长而灵巧的手指,捏住钗头,
轻轻一转。原来金钗是空心的,里面装满了金粉一样的细砂,正是唐家名震天下
的断魂砂,细小如粉末,份量却特别重。
暗器的体积越小,越不易躲避,份量越重,趟打得远。
他用的无疑是唐门暗器中的极品。
钗头也是空的,里面装的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油蜡,见风就乾。
他只要把钗头捏碎,这种油蜡就会流到他手上,保护他的手。
他从来不喜欢像他的兄弟们那样,把暗器装在那种像活招牌一样的革囊里,
耀武扬威的挂在身上,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唐家的子弟。
他也不喜欢用那种又厚又笨的鹿皮手套,他认为戴着手套发暗器,就好像戴
着手套摸女人一样,非但有欠灵敏,而且无趣已极。这种事他是绝不肯做的。
荷包里装着一团线一包针,两个「吉祥如意」金踝子和一块透明发亮的石头
。
线是用暹罗马金成的,极纽,极韧,不但随时都可以扼断一个人的脖子,而
且可以吊得起一个人,如果他万一被困在危崖上,就可以用这团线吊下去,这根
线绝不会断。透明的石头,是一种呻做「金刚石」的名贵宝石,据说比最纯的汉
玉都珍贵,连最贪心的人都可以买动亡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必要时,也许只有
这块石头才能救他的命。
可惜议价的人并不多,这种东西的名贵,并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
所以他定还要带上两个金踝子应急。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缅节,他都想得很周到。
荷包是缎子做的,正反两面都用发亮的金线和珠片绣了朵牡丹花心花心居然
是活动的,随时都可以摘下来。
唐玉脸上忽然露出种神秘而得意的微笑,这两朵牡丹的花心,才是他最秘密
,最得意的暗器一这种暗器的威力,江湖中非但还没有人亲眼见过,甚至连做梦
都想不到。
赵无忌纵然能揭穿他昀身分,就凭这两校暗器,他也可以让赵无忌粉身碎骨
,死无葬身之地只不遇,不到绝对必要时,他是绝不会动用这两校暗器的。
因为直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完全掌握到制造这种暗器的秘诀。
他们在这种暗器上投下的资本,数目已非常惊人,甚至还牺牲了七八位专家
的性命,连唐家专门负责制造暗器的第一位好手,都几乎因此惨死。
可是直到他离开唐家堡时,这种暗器一共才制造出叁十八件,经过检验,保
证能够使用的,遍不到二十件。
根据他们自己的计算,每一件的价值都绝对在千金以上。
幸好他们对这种暗器的性能,已渐渐有把握可以控制,制造的技术也在渐渐
改进。
等到他们能够大量制造这种暗器的时候,大风堂就要被彻底摧毁。
他对这一点绝对有信心。
现在唐玉已经把每样东西都检查过一遍,每样东西都仍然保持完整页好。
他认为完全满意之後,也就把烛台上的溶蜡,涂在他右手的拇指,食指,和
中指的指尖上,用这叁根手指,从那包绣花针中抽出一根针来。
一这根针看起来和普通的绣花针也没什麽不同,可是连他自己郡不敢去碰它
。
他一定要先用蜡封住皮肤上的毛孔,否则就算皮肤不破,毒气也会从毛孔中
渗入,这叁恨手指非要剁下来不可了亡既然做马鞍的那个皮匠并没把一根针留在
线脚里,唐王就决心帮他这个忙。
一这计画虽然并不十分巧妙,也未必有绝对可以成功的把握,可是这计画有
一点好处这次就算不成功,赵无忌也绝不会怀疑到他。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在半夜溜到那马厌里去,把一根毒计插入马鞍上的针眼里
,再用蜡把针眼封住。
一这些事赵无忌的每一个对头都能做得到。他的对头实在不少,他怎麽会怀
疑到他的朋友何况,这个「朋友」还帮过他的忙,替他抓住了一个眼看就要逃走
了的对头唐玉甚至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沈算赵无忌怀疑到他,他也有很好的理由反驳「我们天天在一起,如果我要
害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到机会,我为什麽要用这法子,这法子又不能算很好。
」
一这理由无论对谁来说,都够好了,唐玉穴在想得很周到。
每一件事,每一种情况,每一点细节,他都仔细想过,只有一件事,他没有
想到。
他没有想到居然另外还有一只羊,一定要来送入他的虎口。
有了周密的计画之後,做起来就不难了。
你走遍天下,所有客栈里的马厌,都绝不会是个防卫森严的地方。
赵无忌的马鞍,也像别人的马鞍一样,随随便便的摆在一个角落里。
对唐玉这种人来说,做这种事简直比吃白菜还容易。
夜已深。
末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行路的旅客们,当然早已睡了。
唐王从马屁回来的时候,居然还有情来欣赏这四月暮春的夜色。
月已将圆,繁星满天,夜色寅在很美,他心里居然彷佛有了点诗意。
一种和他这个杀人的计画完全格格不入的诗意。
可是等他走回他那间客房外的院子里时,这点诗意又变成了杀机?
房里有灯。
他出来的时候,明明已将灯烛吹灭,这种事他是绝不会疏忽的。
是谁点燃了他房里的灯?
叁更半夜,谁会到他房里去?
如果这个人是他的仇敌,为什麽要把灯点起来,让他警惕难道这个人是他的
朋友?
一这里他只有一个「朋友」,也只有这个朋友知道他在这里。
叁更半夜,赵无忌为什麽要到他房里去是不是已经对他有点怀疑亍
他的脚步没有停,而且还故意让房里的人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所以他也立刻听到房里有人说:「叁更半夜,你跑到那里去了?」
一这不是赵无忌的声音。
唐玉立刻就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可是他贾在想不到这个人会来的。
四谁也想不到连一莲会到这里来,更想不到她不、赵无忌却来找唐玉。
可是她偏偏来了,偏偏就在唐玉的房里。
看见这个穿红裙的姑娘走进来,她就开始摇头叹气,:「叁更半夜,一个大
姑娘还要到外面去乱跑,难道不怕别人强奸你。」
说出「强奸」这两个字,她的脸居然没有红,自己实很得意。
她的脸皮,买在厚了不少,也老了不少。
只可惜她别的地方还是很嫩,非但还是认为别人看不她女扮男装,也看不出
别人是男是女?
她还是相信这个穿红裙的大姑娘真是个大姑娘唐玉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只老虎看到了一只羊自动送入他的虎。
奇迹
唐玉的笑容温柔而妩娼,还带着叁分羞涩,无论他心里在想什麽,笑起来都
是这样子的。
这种笑容也不知害死过多少人。
连一莲又叹了气,道:「幸好你总算太太平平的回来了,否则真要把人活活
的急死。」
唐王道:「谁会急死?」
连一莲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当然是我。」
唐王嫣然道;「你急什麽」
连一莲道;「我怎麽会不急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我对你多麽关心?」
唐玉的脸居然好像有点红了,其贾却已经快要笑破肚子。
这丫头居然想用美男计,来勾引我这个页家妇女。
唐玉忍住笑,低着头问道:「你有没有看见我师哥」
连一莲立刻摇头,道:「我根本没有找他,我是特意来看你的。」
唐王头垂得更低,道:「看我亍我有什麽好看?」
连一莲道:「我也不知道你有什麽好看,我就是忍不住想要来看看你,简直
想得要命。」
唐玉越害羞,她的话就说得越露骨,胆子也越来越大。
她居然拉住了唐玉的手。
既然大家都是女人,拉拉手又有什麽关系。
她当然不在乎。
唐玉当然更不在乎。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丫头心里究竟在打什麽主意,可是不管她想干什麽,他都
不在乎。
反正吃亏的绝不是他。
就算她只不过是想来逗逗这个穿红裙的姑娘,这回也要倒楣了。
看见唐玉「害羞」的样子,连一莲几乎也快要笑破肚子。
一这位大姑娘一定已经对我很有意思,否则怎麽肯让我拉住「她」的手?
连一莲忍住笑,道:「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唐玉道:「叁更半夜的,为什麽还要出去?」
连一莲道:「你师哥就住在隔壁,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来了,」
唐玉道:「为什麽?」
连一达道:「我怕他吃醋。」
唐玉已经开始明白了。
原来这丫头看上了赵无忌,生怕我跟赵无忌勾叁搭四,所以来个釜底抽薪,
勾引我,如果我真的看上了她,当然就会把赵无忌甩开了,她正好去捡便宜。
唐玉心里虽然好笑,脸上却作出了很生气的样子,说道:「我只不过是他的
师妹而已,他根本就管不着我,他凭什麽吃醋?」
连一莲英得很愉快,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看上他的。」
唐玉道:「你怎麽知道?」
连一莲笑道:「我那点不比他强亍你怎麽会看上他?」
唐玉的睑更红了。
连一莲道:「你跟不跟我出去?」
唐玉红着脸摇头,道:「我怕。」
连一莲道:「你怕什麽」
唐玉道:「怕别人强奸我。」
连一莲道:「有我在你旁边,你还怕什麽」
唐玉道:「我就是怕你。」
连一莲又笑了。
她忽然「发现」这个看起来差人答答的大姑娘,贾在是个狐狸精。
她是个女人。
可是现在连她都好像有点心动了,连女人看见都会心动,何况男人?
如果有个男人天天都踉「她」在一起,不被她迷死才怪。
赵无忌是个男人。
赵无忌天天都踉「她」在一起。
连一莲下定决心,绝不让任何一个狐狸精把赵无忌迷住。
如果有人说她看上了赵无忌,她是死也不会承认的。
她这麽做,只不过因为赵无忌对她总算还不错,而且放过她一马。
她既不愿欠他这个情,恰巧又正好没有别的事做,所以就顺便来替赵无忌调
查调查,这个大姑娘是不是狐狸精。
一这位不动声色就能杀人的大姑娘,不但可怕,而且实在有点可疑。
一这是她自己的说法。
所以就算有人对她说的「怡巧」,「正好」,「顺便觉得很怀疑,她也不在
乎。
因为这本来就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只要她自己觉得满意就够了。
软绵绵的四月,软绵绵的风,玉软绵绵的倚在她身上,好像连一点力气都没
有了。
连一莲索性把这个大姑娘搂住,搂得紧紧的,甚至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个大姑
娘的心跳。
她自己的心好像也在跳。
大姑娘好像在推她,却没有真用力推。
「你要带我到那里去」
「到一个好地方去。」
「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个好地方。」
「为什麽」
「因为你不是个好人。」
连一莲自已也不能不承认,自己实在不能算是个好人。
她的行为简直就像是个恶棍。
但是这个地方却贾在是个好地方那种只有恶棍才会带女孩子去的地方。
地上绿草如茵,就像是一张床,四面浓密的木叶和鲜花,刚好能挡住外面的
视线,空气中充满了醉人的花香。
一个女孩子,如果肯踉男人到这种地方来,通常就表示她已准备放弃抵抗。
连一莲自己也很得意:「你凭真心讲,这地方怎麽样?」
唐玉红着脸道:「只有你这种坏人,才会找到这种地方。」
连一莲笑道:「就连我这种人,也找了很久才找到的。」
唐玉道:「你是不是早就计昼好,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连一莲并不否认。
一这次她的确早已有了计画,连下一步应该怎麽做,她都已计画好了。
她忽然把唐玉拉了过来,在这个冒牌的大姑娘嘴角亲了一下。
唐玉整个人都软了她整个人都倒在这个冒牌的恶棍怀里,於是两个人就一起
倒了下去,倒在床一样的草地上。
如果说连一莲一点都不紧张,那也是假的。
她非但没有抱过男人,连女人都没有抱过。
她的呼吸也已有点急促,脸也开始发烫,这个冒牌的大姑娘吃吃的笑着,倒
在她怀里,顶在她胸口,顶得她心都要跳了出来。
一这个冒牌的大姑娘才是个真的恶棍,有了这种好机会,当然不肯错过的。
一这个冒牌的恶棍,却是个真的大姑娘,真的全身都软了。
一个恶棍要让一个大姑娘全身发软,绝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他当然知道一个大姑娘身上有些什麽地方是「要害」
连一莲也知道现在已经非采取行动不可了。
一这个「大姑娘」的手在乱动,动得很不规矩。
她虽然不怕「她」碰到她的要害,却不愿让「她」发现她是个冒牌男人。
她忽然出手,使出她最後一点力气,扣住了唐玉臂关节的穴道。
她用的手法虽然不如「分筋错骨手」那麽厉害,性质却很相像。
一这次唐玉真的不能动了,吃鹫的看着她,道:「你这是干什麽?」
连一莲的心还在跳,还在喘气。
唐玉道:「难道你真的想强奸我?」
连一莲总算镇定下来,摇着头笑道:「你不强奸我,我已经很高兴了,我怎
麽强奸你!」
唐玉道:「那麽你何必用这种手法对付我,我.…;我又没有推你,」
连一莲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不会推我的,我只不过想要让你老实一
点,因为我不想像那个妙手人厨一样,糊里糊涂的死在你手里。」
唐玉道:「我怎麽会那样子对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你..,.:对你的意
思?」
他好像真的受了委屈的样子,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连一莲的心又软了,柔声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对你怎麽样的。」
唐玉道:「你究竟想怎麽样?」
连一莲道:「赵无忌的武功是家传的,我从来没有听说他有师妹,怎麽会忽
然变出了个像你一这麽样的师妹来?」
唐玉忽然叹了口气,道:「你看起来明明不笨,怎麽会连这种事都不懂,」
连一莲道:「这种事是什麽事?」
唐玉道:「师妹也有很多种,并不一定要同师练武的,才算师妹。」
连一莲道:「你是他那一种师妹?」
唐玉道:「你为什麽不问他去?」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只要他自已承认我是他的师,不管我是他那种师,别
人郡管不着。」
也说的买在很有理,连一莲实在没法子反驳。
唐玉又叹了气,道:「其贾你可以放心,我踉他之间,绝对没什麽,他连我
的手都没有碰过。」
连一莲道:「你以为我是在吃醋?」
唐玉道:「难道你不是?」
连一莲也有点生气了。
一个人的心事被人揭穿了的时候,总会有点生气的。
她板着脸道:「不管怎麽样,我总觉得你的来历有点可疑,所以我要……」
唐玉道:「你要怎麽样?」
连一莲道:「我要搜搜你。」
唐玉道:「好,你搜吧,我全身上下都让你搜。」.他红着脸,咬着嘴唇,
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如果连一莲真的是个男人,如果她的胆子大些,真的把他「全身上下」都搜
一搜,就会发现一这个大姑娘是冒牌的了。
只可惜连一莲的胆子既不够大,也没有存心揩油的意思。
唐玉身上的「要害」,她连碰都不敢去碰。
所以她只搜出了那个绣荷包,她当然看不出这个荷包有什麽不对。
这荷包本就是唐玉的精心得意杰作,就算是一个此连一莲经验更丰富十倍的
老江.湖,也绝对看不出其中的巧妙。
唐玉咬着嘴唇,狠狠的盯着她,道:「你搜完了没有干.」
连一莲道:「嗯。」
唐玉道:「嗯是什麽意思?」
其买他也知道,「嗯」的意思,就是觉得有点抱歉的意思。
因为,她的确搜不出一样可疑的东西来。
唐玉冷笑道:「我知道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搜我,你只不过...…只不过想
乘机欺负我,找个藉口来占我的便宜。」
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好像已经要流了出来。
连一莲忽然笑了。
唐玉道:「占了别人的便宜就笑,亏你还好意思笑得出。」
连一莲道:「你真的以为我占了你的便宜?」
唐玉道:「难道你没有?」
连一莲道:「好,我告诉你。」
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也是个女人,我怎
能占你的便宜?」
唐玉吃鹫的看着她,好像这个「秘密」真的让他吃了一鹫。
连一莲笑道:「我常常喜欢扮成男人,也难怪你看不出。」
唐玉忽然用力摇头,道;「我不信,你打死我,我也不信。」
连一莲英得更愉快,更得意。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易容改扮的技术实在很高明。
她带着笑问:「你要怎麽才相信?」
唐玉道:「我要摸摸看。」
连一莲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是让一个女人抚摸,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所以她考虑了一下之後就答应了:「你只能轻轻摸一下。」
她甚至还抓着唐玉的手去摸,因为她怕唐玉的手乱动。
唐玉笑了。
连一莲红着脸,放开他的手,道:「现在你还生不生气」
唐玉笑道:「不生气了。」
他的手又伸了过来,连一莲失声道:「你远想干什麽?」
唐玉道;「我还想摸。」
连一莲道:「难道,你还不信我是女人。」
唐玉笑道:「就因为我相信你是个女人,所以我还要摸。」
连一莲终於发觉有点不对了。
这个「大姑娘」的眼神忽然变得好奇怪,只可惜她发兑得迟了一点。
唐玉已闪乜般出手,捏住了她手臂舶节处的穴道,笑嘻嘻的说道:「因为你
虽然是个冒牌的男人,我正好也是值冒牌的女人?」
连一莲呻了起来:「妊道你是个男的十、」
唐玉笑道:「如呆你不倍,你也叮以挨扛于。亡连一莲几乎晕了过去。
一这个大姑娘居然是个男人。
刚才她居然还抓住这个男人的手,来摸她自己,居然还抱住他,亲他的嘴。
想到这些事,连一莲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
唐玉还在笑,笑得就像是刚偷吃了叁百只小母鸡的黄鼠狼。
连一莲却连哭都哭不出。
唐玉道:「你不能怪我,是你要勾引我,要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他笑得愉快极了:「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绝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
连一莲道;「你....:你想干什麽午.」
唐玉道:「我也不想干什麽,只不过想把你刚才做的事,也照样做一遍。」
他真的说做就做,这句话刚说完,就已经亲了连一莲的嘴。
连一莲又羞,又急,又气,又怕。
最该死的是,她心里偏偏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滋味。
她真想死了算了。
只可惜她偏偏又死不了。
唐玉的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衣服。
她搜过他,他当然也要搜搜她,只不过他搜她的时侯,当然不会像她那麽客
气了。
连一莲大声道:「你杀了我吧!」
其穴她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得很无聊,唐玉当然绝不会这麽便宜她的。
唐玉就算要杀她,一定也要先做很多别的事之後才动手。
那些「别的事」,才真的要命。
连一莲哭出来了。
她本来不想哭的,可惜她的眼泪已完全不听她指挥。
唐王的手在移动,动得很软,很慢。
动得真要命。
他微笑道:「我知道你在怕什麽,因为你一定远是个处女。」
听见「处女」这两个字,连一莲哭得更伤心了。
唐玉道:「可是你也应该看得出,像我这样的男人,对女人并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只要你听话,我说不定会放了你。」
一这些话,好像并不是故意说出来哄她的。
他这个男人实在太像女人,说不定是真的对女人没什麽兴趣。
连一莲总算又有了一线希望,忍不住问:「你要我怎麽听话?」
唐玉道:「我也有话要问你,我问一句,你就要答一句,只要我听出你说了
一句谎话,我就要……」
他笑了笑:「那时我就要干什麽,我不说你也知道。」
连一莲当然知道。
就因为她知道,所以才害怕。
唐玉道:「我问你,你究竟是什麽人,踉赵无忌是什麽关系,你怎麽知道他
有没有师妹,怎麽会对他的事知道得这麽多,为什麽还要来调查我的来历?」
连一莲道;「如果我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你就会放了我?」
唐王道:「我一定会放了你。」
连一运道:「那麽你先放了我,我就说出来,一定说出来。」
唐玉笑了。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已经撕开了她的衣服,微笑道:「我一向不喜欢跟
别人讨价还价的,如果你再不说,我就先脱光你的衣服。」
连一莲反而不哭了。
唐玉道:「你说不说?」
连一莲忽然大声道:「不说。」
唐玉反而感到有点意外,说道:「你不怕?」
连一莲道;「我怕,怕得要命,可是我绝不会说出来。」
唐玉更奇怪:「为什麽?」
连一莲用力咬着嘴唇,说道:「因为我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个男人,知道你要
害赵无忌,不管我说不说,你都不会放过我的。」
一这一点她居然已想通了。
唐玉忽然发觉这个女孩子虽然胆子奇小,但却聪明绝顶。
连一莲道:「不管我说不说,你反正都会……都会强奸我的。」
她居然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
因为她的心已横了,入已豁了出去,大茉说道:「你手吧,我不怕,我就当
作被疯狗咬了一口,可是我死也不古放过你?」
唐玉穴在想不到她会忽然叟成这样子,如果别的男人看见她这样子,也许就
会放过她了。
可惜唐玉不是别的男人。
他简直不能算是个人。
连一莲终於晕了过去。
就在唐玉伸手去拉她腰带时,她已晕了过去。
四连一莲醒来的时侯,已经是雨天之後的事了。
她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还能再张开眼睛,已经是怪事。
有些事比死更可怕,更要命,也许她不如还是死了的好。
可是那些事并没有发生。
她还是个处女,那种事是不是发生过,当然,她知道得很清楚。
那个不是人的人为什麽会放过她?
她真的想不通了。
她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里,全身仍然软绵绵的,全无力气,连坐都坐
不起来。
是谁把她送上这辆马车的,现在准备要送她到什麽地方去?
她正想找个人问,车窗外已经有个人伸进头来,微笑道:「大小姐你好?」
一这个人不是那冒牌的大姑娘,也不是赵无忌,她虽然不认得这个人,这个
人却认得她。
连一莲道:「你是谁?」
一这人道:「是个朋友。」
连一运道:「是谁的朋友?」
一这人道:「是大小姐的朋友,也是老太爷的朋友。」
连一莲道:「那个老太爷?」
一这人说道:「当然是大小姐的老太爷呀!」
连一莲的脸色变了。
一这个人不但认得她,好像连她的底细都知道。
她的身世并不悲惨,却是个秘密,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这秘密,更不愿让赵
无忌知道。
她立刻又问道:「你也是赵无忌的朋友?」
一逅人微笑,摇头。
连一莲道:「我怎会到这里来的?」
一这人道:「是个朋友送来的,他叮我把大小姐送回家去。」
连一达道:「这个朋友是谁干.」
一这人道:「他姓唐,叫唐玉。」
听见「唐王」这名字,连一莲又晕了过去。
第二条羊四月十二,晴。
唐玉起来的时侯太阳早已照上窗户。
平常到了这种时候,他们早已起程动身了,今天却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催他
,难道无忌也像他一样,今天起床也迟了些。
其买他睡得并不多,他回来得很迟,上床时已经快天亮了。
他最多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可是看起来精神却显得特别好。
一个人心情愉快的时侯,总是会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他的心情当然很愉快,因为昨天晚上他又做了件很得意的事。
想到连一莲发现他是男人时,脸上那种表情,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很好笑。
他相信连一莲醒来时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一定想不通他为什麽会放过她。
本来他也不想放过她的。
可是就在他拉下她腰带时,忽然有样东西从连一莲身上掉了出来。
看到这样东西,他立刻就猜出了连一莲的真实身分。
他不但知道这个女孩子的来历,而且还知道她和赵无忌之间的关系。
但是他不能杀她,也不想杀她。
因为这个女孩子活着远比死了对他有用。但是他也不能把她放走,因为他绝
不能让她和赵无忌见面。
一这本来是个难题,幸好他正是在这里,所以这难题也很快就解决了。
一这里虽然还是大风堂的地盘,却已近边界大风堂当年和霹雳堂划定的地区
边界。
霹雳堂和唐家结盟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彻底毁灭大风堂。
现在他们的行动虽然还没有开始,可是在各地都已有埋伏布置。
尤其是在这里。
这里是大风堂最後的一个据点,却是他们发动进击时的第一站。
他们暂时虽然还不能像大风堂一样,在这里正式开舵,暗地早已有了布置,
甚至连大风堂分舵里都已有人被他们收买。
大风堂绝对想不到这个「细」是谁的。
因为这个人不但一向老贾可靠,而且还是大风堂在这里最高负责人之他们收
买了这个人,就好像已经在大风堂心脏里种下了一株僖草。
唐王微笑着,穿上了她的红裙。
现在连一莲当然已经被唐家埋伏在这暗卡中的人送走了。
他们做事一向迅速可靠。
昨天晚上,他把她送去的时候,心里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惋惜。
她还是个处女。
她年轻,美丽,健康,结宜。
她的胸脯饱满坚挺,皮肤光滑如丝缎,一双修长雪白的腿,在夜色中看来更
迷人。
如果说他不心动,那是骗人的。
他虽然不能杀她,可是先把她用一用,对他也许反而有好处。
一个处女,对她第一个男人,总是会有种特别奇妙的感情。
到了生米已经成熟饭时,女人通常都认命的。
只可惜他已经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自从练了阴劲後,他身上某一部分男人的特徵,就开始退化。
他的欲望渐渐已只能用别的法子来发,一些邪恶而残酷的法子。
唐王走到外面的大院里来时,大车已套好,马也上了鞍。
看到马上的鞍,想到鞍里的针,他的心情当然更愉快,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
赵无忌知道他就是唐玉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更有趣。
奇怪的是,一向起得很早的赵无忌,今天居然还没有露面。他正想问赶车的
马夫,赵无忌已经来了,却不是从房里走出来的,而是从外面走进来的。
原来他今天起得比平常还早,只不遇一起来就出去了.一清早他就到那里去
了主干什麽?
唐王没有问。
他从来不过问赵无忌的私事,他不能让赵无忌对他有一点怀疑。
他始终遵守一个原则。
尽量多听多看,尽量少说少问。
反正马已上好了鞍,赵无忌也已经快上马了,这次行动,很快就将结东。
想不到赵无忌走进来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那个马夫。「把马鞍卸下来。
」
唐王在呼吸,轻轻的,慢慢的,深深的呼吸,他紧张时就会这样子。
他不能不紧张。
因为赵无忌看起来像也很紧张,脸色,神情,态度,都跟平时不一样。
难道他已发现了秘密?
唐王微笑着走过去。
他的呼吸已恢复正常,他的笑容还是那麽可亲,但是他心里已经作了最坏的
准备。
只要赵无忌的神色有一点不对,他立刻就要先发制人。
他随时都可以发出那最後的一击。
那一击绝对致命无忌的脸色的确很沈重,显然有点心事。
但是他对他这个朋友,并没有一点防的意思,.只不过长长叹了口气,道:
「这是匹好马。」一唐玉道:「确穴是匹好马。」
无忌道;「到了连朋友都不能救你的时候,一匹好马却说不定能救你的命。
」
唐玉道:「我相信。」
无忌道:「好马都有人性,你对它好,它也古对你好的,所以只要能够让它
舒服一点,我就会让它舒服一壮。」
他忽又笑了笑:「如果我是一匹马,要我在没事的时候也背个马鞍,我也一
定会觉得很不舒服很不高兴。」
唐玉也笑了。
无忌又解释:「今天我们既然不走,就正好让它舒服一天。」
其贾他不必解释,唐玉也听出来了。
他并没有怀疑他的朋友,只不过怜惜这匹好马而已。
可是今天他为什麽不走呢?
无忌道:「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多留一天,因为有个人今天晚上要到这里来。
」
他的表情又变得有点紧张:「我一定非要见到这个人不可。」
这个人当然是很重要的人,他们这次见面,当然有很重要的事要商议。
一垣个人是谁?
一这件事是什麽事?
唐玉也没有问。
无忌却忽然问他:「你不想知道我要见的这个人是谁?」
唐玉道:「我想知道。」
无忌道:「你为什麽不问」
唐玉道:「因为这是你的私事,跟我完全没有关系。」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如果你想告诉我我不问你也一样会告诉我的。」
无忌也笑了。对这个朋友的明理和懂事,他不但欣赏,而且觉得很满意。
他忽然又问:「你早上喝不喝酒?」
唐玉道:「平常我是不喝的,可是如果有朋友要喝,我一天十二时辰都可以
奉陪。」
无忌看着他,长长叹息,道:「能够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贝是我的运气。
」
唐玉又笑了。因为他实在忍不住要笑,几乎真的要笑破肚子。
幸好他常常在笑,而且总是笑得那麽温柔亲切,所以谁也没法子看出他心里
在想什麽。
有酒,有人,却没有人喝酒,他们甚至连一点喝酒的意思都没有。
无忌道:「我并不是真的想找你来喝酒的。」
唐玉微笑道:「我看得出。」他的笑容中充满了了解和友谊。「我也看得出
你一定有什麽事要跟我说。」
无忌手里拿着酒杯,虽然连一滴酒都没有喝,却一直忘记放下。
唐玉道:「无论你心里有什麽烦恼,都可以告诉我。」
无忌又沈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想你一定知道我踉大风堂的关系。」
唐玉并不否认,道:「令尊大人的侠名,我小时候就听说过。」
无忌道:「你当然也听人说过,大风堂是个什麽样的组织。」
唐玉道:「我知道大风堂的总堂主是云飞扬云老爷子,另外还有叁位堂主,
令尊大人也是其中之」
一这些都是江湖中人都知道的事,他尽力不让赵无忌发现他对大风堂知道的
远比别人多。
说不定他还可以从赵无忌嘴里听到一些他本来不知道的事。
无忌道:「其宜大风堂的组织远比别人想像中更庞大,更复杂,只凭他们四
个人,是绝对没法子照顾得了的。」
他果然没有让唐玉失望,接着道:「譬如说,大风堂虽然也有收入,可是开
支更大,云老爷,司空晓风,上官刃,先父却都不是善於理财的人,如果不是另
外还有个人在暗中主理财务,帮补亏空,大风堂根本就没法支持下去。」
一这正是唐玉最感兴趣的事。
无论做什麽事都需要钱,大风堂既然不愿像别的帮派那样,沾上娼与赌这两
样最容易赚钱的事,当然就得另找财源。
赚钱并不容易,理财更不容易。
视钱如粪土的江湖豪杰们,当然不会是这一行的专家。
他们也早已猜到,暗中一定另外有个人在主持大风堂的财务。
无忌道;「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身分姓名,连大风堂里知道的人
都不多,因为他答应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已经和云老爷子约法叁草「」
任何人都不能干涉他的事务和帐目。.任何人都不能透支亏空。
他的身分绝对保密。
无忌道:「云老爷子答应了他这叁件事後,他才肯接下这个烫手的热山芋。
」
唐王静静的听着,表面上绝对没有露出一点很感兴趣的样子。
无忌道:「因为他本来并不是武林中人,如果别人知道他和大风堂的关系,
就一定会有麻烦找上他的。」
唐玉叹了口气,道;「也许还不佳片烦而已,如果我是大风堂的对头,我一
定会不惜一切,先把这个人口之於死地?」
这句话真是说得恰到好处。
能够说出这种语来的人,就表示他心中坦荡,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无忌叹道:「如果他有什麽意外,对大风堂贾在是很大的矢,所以……」
他的表情更紧张,声音压得更低:「所以我今天不能不特别小心。」
唐玉道:「今天要到这里来的人,就是他?」
无忌道「今天晚上子时之前,他一定会到。」
口唐玉虽然一向都很泛得住气,可是现在却连他自己都已感到他的心跳加快
了。
如果龙除掉这个人,简直就等於砍掉大风堂的一条腿。
这个人今天晚上就要来。
对唐玉来说,这寅在是很大的诱惑。
可是他一直在警告自己,表面上绝不能露出一点声色来。
无忌道:「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却是个名人,关中一带的票号钱庄,最少
有一半都跟他有来往,所以,别人都呻他财神。」
财神。
这两个字一入唐王的耳朵,就好像已经用刀子刻在他心里了。
只要有了这条线索,找到这个人已不难。
唐玉立刻作出很严肃的样子,道:「这是你们大风堂的秘密,你不应该告诉
我的。」
无忌道:「我一定要告诉你。」
唐玉道:「为什麽?」
多无忌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你,而且....:」
他凝视着唐玉,慢慢的接着道:「有件事我非要你帮忙不可。」
唐玉立刻道:「只要我能做得到的,我一定替你做。」
无忌道:「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得到,也只有你能做得到。」
唐玉没有说什麽。他已隐隐感觉到,又有一只羊要自动送入他的虎口。
四酒杯远在手里,还没有放下去。
无忌终於喝了一口,又香又辣的大面,沿着他舌头,慢慢流入他的咽喉。
他总算兖得此较振奋了些,总算说出了他的烦恼卜,大风堂在这里也有个分
舵。
因为这里是大风堂最後一站,也是对敌的前哨,所以这里的分舵不但组织较
大,属员也较一山不容二虎。
可是这两位舵主却相处得很好,因为他们都只知道为大风堂做事,并没有争
权夺利的私心。
在大风堂最机密的档案里,对他们的纪录是姓名:樊云山。
绰号:玉面金刀客,半山道人。
年龄;五十六。
武器:紫金刀,叁十六枚紫金镖。
师承:五虎断门刀。
妻;彭淑贞。(殁)子:无。
嗜好:少年颇近声色,中年学道。
司空晓风对他的评语是:聪明仔细,守法负责,才堪大用。
另一位是姓名:丁弃。
绰号:独臂神鹰。
年龄:二十九。
武器:剑。(断剑)师承:无妻:无。
子:无。
嗜好:好赌,好酒。
司空晓风有知人之明,也有知人之名,大风堂档案里每一个人的纪录後,都
有他的评语。
只有丁弃是例外。谁也不知道是司空晓风不愿评论这个人,还是这个人根本
无法评论。
唐玉道:「我知道这个人。」
无忌道:「你也知道?」
唐玉道:「近几年来,独臂神肛在江湖中的名气很大,而且做了畿件令人侧
目的事。」他笑了笑:「想不到他也投入了大风堂。」
唐玉的笑容一向温柔可亲,可是这次却彷佛带着点讥诮之意。
因为丁弃的名气虽然不小,可惜他的名气并不是那种值得别人羡慕尊敬的。
他的家世本来很好。
他的父亲是武当门下的俗家弟子,丁家是江南的世家,有名望有财产。
但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被他父亲赶出了家门。
武当四大剑客中,最负盛名的金鸡道人,是他父亲的同胞师兄,看在他父一
的面上,收他为弟子。
想不到他在武林中人人视为圣地的武当玄真观里,居然还是一样我行我素酗
酒滋事。
有一次他居然喝得大醉,竟逼着他师父的一个好朋友下山去决斗。
他的右臂就是在这次决斗中被砍断的,他也被逐出了武当,连他的剑都被断
。
从此之後,他就失去了下落。
想不到七八年後他又出现了,带着他那柄断剑出现了。
他独臂,断剑,练成了一种辛辣而诡秘的剑法,单身上武当,击败了他、前
的师父金鸡道人。
所以他自称神鹰。
他仍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这几年来,的确做了几件令人侧目的事。
可惜他做的这些事,就像他的为人一样,也不能让别人佩服尊敬。
幸好他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无忌明白唐玉的意思,也看得出他笑容中的讥诮之意。
但是无忌自己的看法却不一样:「不管他以前是什麽样的人,自从入了大风
堂之後,他的确是全心全力的在为大风堂做事。」
唐玉微笑,道:「也许他已经变了,已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无忌道:「他是的。」
唐玉道:「玉面金刀客为什麽又呻做半山道人这两个名字应该是两个完全不
同的人。」
无忌道:「樊云山中年丧妻之後,就开始学道,所以玉面金刀就变成了半山
道人。」
唐玉笑道:「想不到大风堂的舵主中,居然有个学道的人。」
无忌也不禁傲笑。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就又消失:「大风堂的纪律虽严,却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
,丁弃的喝酒,樊云山的学道,对他们的职务并没有影窖,他们一直是大风堂的
舵主中,最忠心能干的两个人。」
他的声音更低沉,慢慢的接着道:「但是现在我却发现这两个人中,竟有一
个是奸耙。」
唐玉好像吓了一跳:「是什麽?」
无忌道:「是奸细。」他显得悲惨而愤怒:「这两个人之中,已经有一个被
大风堂的对头收贝了。」
唐玉好像还不能相信,所以忍不住要问:「你怎麽知道的」
无忌点头道:「因为我们派到对力那边去打听消息的人,全都被出卖了。」
他又解释:「他们本来都有很好的掩护,有的甚至已在那边潜伏了很久,一
直都没有被发现,可是最近..…,」
他的声音忽然哽咽,过了很久,才能接下去说:「最近他们忽然全都被捕杀
,竟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逃回来。」
唐玉也在叹息。
其实这些事他不但全部知道,而且知道得此谁都清楚。
那几次捕杀,他不但全都参加了,而且杀的人绝不比任何人少。
无忌接着又道:「有关他们的事,一直都是由樊云山和丁弃负责连络的,他
们行动和秘密,也只有这两个人知道,所以……」
唐玉接着道;「所以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出卖他们。」
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这两个人中,谁是奸细亍是樊云山亍还是丁弃?」
一这句话居然是从唐玉嘴里问出来的,连唐玉自己都觉得很好笑。
收买这个奸细的人就是他,负责和这个奸细连络的人也是他。
如果赵无忌知道这件事,脸上会有什麽样的表情心里会有什麽样的感觉?
唐玉居然能够忍住没有笑出来,本领贾在不小。
无忌一直在看着他,忽然道:「这两个人中,究竟谁是奸细,只有你才能告
诉我。」
如果是别人听见这句话,一定会吓得跳起来。
唐玉却违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知道这句话一定远有下文。
无忌果然已接着道:「因为只有你才能替我把这个奸细找出来。」
唐玉道:「为什麽?」
无忌道:「这两个人你都不认得?」
唐玉道:「当然不认得。」
无忌道:「如果我说你是唐家的人,他们会不会相信.」
唐玉还是不动声色,道:「他们好像没有理由不信。」
无忌道:「唐家既然可以买通大风堂的舵主,大风堂是不是也一样可以买通
唐家的人。」
唐玉道:「好像是的。」
他回答得很小心,每句话都加上「好像」两个字,因为他还不十分明了赵无
忌的意思。
无忌道:「所以现在樊云山和丁弃都认为我已买通了唐家一个人,我到这里
来,就是为了要踉这个人见面,我们约好了今天见面。」
唐玉道:「如果你这麽样说,他们好像也没有理由不信。」
无忌道:「我还再叁强调,这个人是个非常重要的人,有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要交给我,所以我们一定要全力保护他,绝不能让他落在别人手里。」
唐玉道:「他们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无忌道:「不知道。」
唐玉道:「既然不知道,怎麽去保护他?」
无忌道:「因为我也没有见过这个人,所以我们早已约好了辨认的方法。」
唐玉道:「什麽方法」
无忌道:「他一来就会到大街上一家叮同仁堂的药铺里去,买四钱「陈皮」
,四钱「当归,然後再到对面一家卤菜店去,买四两烧鸡,四两牛肉,他坚持要
掌柜的把份量秤准,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唐玉道:「这样的人的确不多,很容易就能认得出来的。」
无忌道:「然後他就用左手提着陈皮和烧鸡,右手提着当归和牛肉,从大街
的东边往左转,走到一个桑树林子里,把左手的陈皮和烧鸡吊在树上,右手的当
归和牛肉丢到地下,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去跟他见面了。」
唐王笑道:「用这种法子来见面,倒买的很有趣。」
无忌道;「不但有趣,而且安全。」
他又解释;「除了跟我约好的这个人之外,谁也不会做这种事的。」
唐玉笑道:「如果还有别人做这种事,那个人一定有毛病,而且,毛病还很
重。」
无忌道:「所以我相信樊云山和丁弃绝不会弄错。」
唐玉道:「既然是你跟他约好的,你就应该到那里去等,为什麽叫他们去。
」
无忌道;「因为我只知道他今天日落之前会来,却不知是什麽时候。」
唐玉道:「你的行踪很秘密,当然不能够整天守在街上等,所以,只有叫他
们去。」
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他带来给你的是些什麽东西干.」
无忌道:「是一个人的名字。」
唐玉道:「就是那个奸细的名字?」
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直到现在为止,你还不知道这名字是樊云山了还是丁弃?」
无忌道;「可是那奸细自己心里一定有数。」
唐玉道.「他当然不能让那个人把这名字交给你。」
无忌道.「绝不能。」
唐玉道.「所以他只要一看见那个人,就一定会想法子把他杀了灭口。」
无忌道.「他不惜一切,都一定要把这个人杀了灭口。」
唐玉道.「其贾唐家并没有这麽样一个人要来。」
无忌道:「不错。」
唐玉道:「所以这个人就是我。」
无忌道:「我只有找你帮我这个忙,因为他们都不认得你,而且只知道我的
同伴是个穿红裙
的姑娘。」
唐玉道:「所以我只有换件衣服,改成男装,偷偷的溜出去,到大街上去买
点陈皮当归,烧鸡牛肉,就以替你把那个奸细钓出来了。」
他叹了气,苦笑道:「这法子买在不错,简直妙极了,唯一不妙的是,如果
那条鱼把我这个鱼饵吞下去了怎麽办?」
无忌道;「我也知道这样做多少有点冒险,可是我想不出别的法子,我一定
要在财神到这里之前把那个奸细查出来。」
唐玉道:「所以你只有找我。」
无忌道:「我只有找你。」
唐玉又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找对人了。」
他表面在叹气,其实却已经快笑破肚子,他贾在没想到赵无忌这条肥羊也会
自动来送入他的虎口,而且还月外带了一只羊来.五赵无忌这值计画本来的确很
巧妙,除了用这值法子之外,的确很难把那奸细找出来,只可惜他贾在找对人了
。
唐玉当然不会把真正的奸细找出来的,这个奸细当然也绝不会想要把唐玉杀
了灭口。
他们正好乘这个机会,把不是绌的那个人杀了灭口。
他们正好把罪名全都推到这个人身上,真正的奸细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出
卖他的朋友了,因为以後绝不会有人怀疑他。他们还可以趁这个机会把赵无忌和
那个财神也一网打尽。
这真是一举数得,妙不可言,连唐玉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麽好的运气
。
所以不是奸细的那个人,也变成了一条羊,被赵无忌送入了唐玉的虎口。
第叁条羊四月十二日,晨。
平常这时候,樊云山已做完了他的「功课」,从丹室出来吃早饭了。
今天他比平常迟一点,因为今天一早就有个他预想不到的客人来,跟他谈了
很久,说了些让他觉得心烦的话。
这值分舵里居然有奸细,居然连赵简的儿子都知道了。
他主持这分舵已多年,现在居然要一个年轻小伙子来告诉这件事,而且还教
他应该怎麽做,这使得他很不满意。
他对年轻人一向没有好感,他一向认为年轻人办事不牢,没有一个可靠。
一这也许只不遇因为他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虽然这一点他是绝不肯承认的。
他对赵无忌当然还是很客气,直送到大门外,才入丹室。
丹室就是他炼丹的地方,也是完全属於他自己的小天地,没有得到他的允许
,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炼丹不是炼金。
虽然有些人认为炼丹也和炼金一样荒谬,他并不在乎。
炼丹就是「烧汞」,也呻做「服石」,是件高雅而神奇的事,非常非常高雅
,非常非常神奇,那些俗人们当然不会懂。
只有像刘安那样的贵族,韩愈那样的高士,才懂得其中的奥妙和学问。
他通常都在他的「半山轩」里吃早饭,通常都是红薇和紫兰去伺候他。
红薇和紫兰虽然年轻,却很规矩亡可是今天他远远就听见了她们的笑声,其
中居然还有男人的声音。
是谁有这麽大的胆子,敢到樊大爷的的私室去,踉他的丫头调笑?
他用不着看,就知道一定是丁弃。
因为谁都知道丁弃是他的好朋友,只有丁弃才可以在他家里穿堂入户,自由
出入,甚至还可以吃他的早饭。
他进去的时候,丁弃已经把厨房特地为他准备的燕窝鸡汤吃了一半,正在跟
他两个年轻又漂亮的丫头说笑话。
如果别人敢这麽样做,樊云山说不定会打断他的腿。
丁弃却是例外。
他们不但是好朋友,也是好伙伴。
看见他进来,丁弃就大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吃人间烟火的而且居然吃
得这麽好。」
樊云山也笑了:「学道的人也是人,也一样要吃饭的。」
丁弃笑迫:「我以前还认为你只要吃点石头就行了。」
樊云山没有再接下去,虽然是好朋友,也不能拿他「炼丹」这件来开玩笑。
这件事是绝对神圣不可侵犯的。
幸好丁弃已改变话题,忽然问道:「赵公子是不是也到这里来过」
樊云山道;「他来过。」
丁弃道;「你也已知道那件事?」
樊云山点头。
他当然应该知道,至少他也是这里的舵主之一。
丁弃笑道:「我到这里来,倒不是为了要来喝你的鸡汤的。」
樊云山道:「你现在就要去等待那个人干.」
丁弃道:「你不去?」
樊云山道:「我还得等等,莫忘记我也要吃饭的。」
丁弃笑了;「好,你吃饭我先去。」
樊云山也觉得很好笑,现在同仁堂和卤店根本还没有开门,那个人就算来了
,也没地方去买陈皮当归,牛肉烧鸡。
年轻人做事总是难免沉不住气,年轻人的眼睛也太不老实。
他忽然发现又应该替红薇和紫兰做几件新衣裳穿了。
去年做的衣裳,现在她们已穿得太紧,连一些不该露出来的地方,都被绷得
露了出来。
一这当然不是因为衣服缩小了,而是因为她们最近忽然变得成熟了起来,男
人看见她们的时
侯,都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丁弃是个男人。
他的眼睛实在不能算很老贾。
他已走出门,忽然又回头,道:「我发现学道的人非但可以吃饭而且还有个
好处。」
樊云山道:「什麽好处?」
丁弃道;「学道的人随便干什麽,都不会有说话,如果我也你一样,几个年
轻的小姑娘来伺候我,别人就要说我是个色狼了。」
他大笑着走出去。
樊云山本来也在笑,可是一看到丁弃走出去他的笑容就不见了他寅在受不了
这个年轻人的狂妄和无礼。
虽然他们的地位一样,他的资格总比较老批二丁弃至少总应该对尊敬一点。
不幸的是,丁弃这个人竟似乎从来都不懂「貌」这两个字是什意思。
现在他终於开始吃他的早饭了。
红薇和紫兰,一直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红着脸偷偷的笑。
他当然憧得她们的意思。
一个发展良好,身体健康的女孩子,刚刚尝到「那种事」的滋味後,总是特
别有兴趣的何况他自从「服石」之後,不但需要特别强烈,而且变得特别勇猛,
甚至此他新婚时更勇猛,绝对可以满足任何女人的需要。
每天吃过早饭之後,他通常都会带两个年轻的女孩子,到他的丹室去,传授
给她们一点神仙的快乐。
现在她们好像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樊云山慢慢的放下筷了,站起来,走向他的丹室。
日一这次从丹室出来的时候,他虽然显得有点疲倦,心情却好了很多,甚至
连丁弃的无礼,也娈得没有那麽讨厌了。
享受过一番「神仙的乐趣」之後,无论谁都会变得此较轻松愉快,宽攘大度
。
现在他只需要一壶好茶,最好当然是一壶福建武夷山的铁观音。
他立刻想到了「武夷春」
「武夷春」是家茶馆。
一这家茶馆是福建人开的,福建人都讲究喝茶,都喜欢喝铁观音。
一这家茶馆的铁观音,据说真是产在武夷绝顶,派人用快马运来的。
一这家茶馆在采芝隔壁。
采芝是家很有名的糕饼茶食,就在同仁堂老药隔壁,王胖子开的那家卤店对
面。
所以樊云山今天如果不到武夷春来喝茶,那才真的是怪事。
世界上的怪事绝不会太多,所以他来了,茶馆里的人认得樊大爷的人当然不
少,知道他是大风堂舵主的人却没有几个。
如果他常常仗着大风堂的威名在外面招摇,现咋柄巨经是个死人。
丁弃一定也来了,一定就在附近,他没右看见丁弃,却看见了小狗子。
小狗子不是狗,是人。
虽然大家都把他当作狗一样呼来叱去,他毕竟还是个人.他是高升客栈十一
个店小二里面,做事做得最多,钱拿得最少的一个。
现在也不知是那位客人,又呻他到王胖子的卤菜店来买卤了。
樊云山知道这个赵公子就住在高升客栈,还带着个穿着大红裙子的大姑娘。
一逅位赵公子原来也是个风流人物。
小狗子提着畿色卤菜回去了。
一个页橘子的小贩,挑着搪子走过胖子的卤菜店门口。
王胖子出来买了畿斤橘子给他的女吃。
他的女儿并不胖,因为她只喜欢吃子,不喜欢吃肉。
王胖子是这个页橘子小贩的老主顾页橘子的小贩走得累了,又累又渴就走到
茶馆里来,找茶馆里的伙计,讨碗茶喝。
茶当然不能白喝。
他用两个橘子换了一壶茶喝。
茶馆里的伙计把橘子收到後面,分了一个给掌柜的小儿子,就提了个大水壶
出来替客人冲水樊大爷是老客人,也是好客人,他当然要特别巴结。
他第一个就来替樊大爷冲水,还特地带了个热手巾把子来。
樊云山觉得很满意。
他喜欢别人的恭维奉承,所以他的小账总是给的特别多些。
伙计千恩万谢的走了,他打开这把热手巾,里面就有样东西掉下来,落人他
的手心里,好像是个卷起来的纸条。
茶喝得太多,当然难免要去方便方便。所以又喝了几茶之後,他就站了起来
,到後面去方便了。
一逅些都是很正常的。
一这些事无论被谁看见,都绝不会觉得有一点可疑的。
就算被一个疑心病最大的老太婆看见,也绝不会想到,就在这件事进行之中
,已经有一件很重要的消息,从住在高升客栈里一个穿着红裙的大姑娘那里,传
到了樊云山手里。
唐玉现在穿的已经不是红裙子了。
现在他穿的是一套赵无忌的衣裳,青鞋、白,蓝衫质料剪裁虽然很好,却绝
不会让人觉得刺眼。
赵家并不是暴发户,无忌一向很懂得穿衣服一这一点唐玉都不能不认。
唐玉从来不会喜欢一个快要死在他手里的人可是他然有点喜欢赵笆他觉得赵
无忌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看起来然很笨其贾却很聪明有时侯看起来虽然很聪明
,却偏偏又很笨。
唐玉决定替他买口上好的棺材,叫樊云山把的身、回和风山庄去他们毕竟是
「朋友」
「我要买四两烧鸡,四两牛肉。」
唐玉用极道地的官话告诉王胖子;「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到同仁堂去买陈皮和当归的时候,他已看到坐在武夷春喝茶的樊云山。
一这个一向循规蹈矩,做事一丝不荀,从来都没有出过一点差错的人,居然
会是个「奸细」,贾在是谁都想不到的事。
他们的对象本来是丁弃,但是唐缺却坚决认为樊云山绝对此丁弃容易打动。
唐缺的理由是;像樊云山这种人,对丁弃那种不拘小节的年轻人一定很不满
。
一这地方本来是樊云山一个人的地盘,现在大风堂又派了个丁弃这样的年轻
人来,而地位居然跟他完全平等,无论他要做什麽事,都不能不跟这毛头小伙子
去商量,这对一个已经习惯做老大的人来说,也是件不可忍受的事。
唐缺对炼丹居然也有研究
他知道炼丹是件极奢侈的事,也知道过丹之後,不但性情会因身体的燥热而
改变,连性欲都会变得极亢奋。
这也正是一些「有道之士」,为什麽会冒险去炼丹的原因。
所以唐缺认为:如果我们能提供给樊云山一点炼丹昀灵药和秘诀,把畿个随
时可以让他散热」的女孩子送给他,而且保证一定会替他教训教训丁弃,他一定
什麽事都会肯做的。
後来的事穴,果然证明他的看法完全正确。
唐缺看人的眼光确宜有独到之处,这一点连唐玉都不能不佩服。
唐玉也看见了丁弃。
丁弃宜在可以算是个很好看的年轻人,只可惜太「随便」了一点,看起来简
直有点像是个井中的混混儿。
在四月天,他身上居然就穿起夏布袍子,把右面一只空的衣袖束在一根用青
布做的腰带里,乱蓬蓬的头发显然也有好几天没梳过。
他甚至还把他那柄断剑插在腰带上,连剑鞘都没有配一个。
一向非常讲究穿衣服的樊云山,对他这副样子当然看不顺眼。
只要一看见他,樊云山就会觉得全身都很不舒服。
四两牛肉,四两烧鸡都已经切好了,用油纸打成了小包。
唐玉用左手提着陈皮和烧鸡,用右手提着当归和牛肉,走过了长街,开始往
左转。
他相信樊云山一定已接到了他要小狗子送出来的消息。
为了避嫌疑,他一直都陪着赵无忌待在房里,只不过关照小狗子去打扫他那
间客房,监督着小狗子把痰盂倒了出去。
赵无忌一定绝不会想到,小狗子也早就被他们买通了。
只要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活觉得不满意,你就有机会收买他的。
一逅是唐缺的理论。
唐玉发觉唐缺的理论总是很有道理。
桑树林已经在望。
唐王相信樊云山当然绝不会想「他灭口」,但是他们也绝不会先出手对付丁
弃。
赵无忌当然会在暗中监视他们。
所以他们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要麽样才能让丁弃出手来对付他!
只要丁弃一出手,他就是奸纽了,随便他怎麽否认都没有用的。
就算他们不杀他,赵无忌也绝不饶他。
唐玉微笑。
他已经有把握要丁弃出手。
为了保护他这个「非常重要的人」,丁弃和樊云山都跟着他走了过来。
丁弃不是奸细。
丁弃当然已开始在怀疑樊云山。
如果这个「重要的人」和樊云山之间有勾结,他交给赵无忌那个名字,当然
就不会是真的奸细的名字。
如果他交出来的名字是丁弃,丁弃也没法辩白。
丁弃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要发觉这个「重要的人」和樊云山之间
的情况有一点不对,一定就会出手。
这其中的关看来虽很复杂,其实却像「一加一等於二」同样简单。
所以唐王忽然转过头去,看着樊云山笑了笑,好像是要他放心?
「我交给赵无忌的名字,绝对不会是你。」※四。叭天气晴和,阳光明朗。
丁弃也许有很多不太好的毛病,眼睛却连一点毛病都没有,在这麽好的天气
里,连一里外的麻雀是公的,还是母的,他都能看得出。
一逅也许是他自己次牛,可是唐玉这样笑,他总不会看不见。
他转过头,就看见樊云山也在笑,他忍不住问:「你认得这个人干.」
樊云山摇了摇头。
丁弃说道;「看起来,他却好像认得你?」
樊云山还在笑,虽然没有承认,但是也不再否认。
他并不怕被丁弃看出他们之间的秘密,他本来就想要诱丁弃出手。
想不到的是,丁弃的出手远比他意料中快得多。
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丁弃的掌缘已猛切在他左颈後的大血管上。
唐玉刚想把左手提着的陈皮和烧鸡挂上树枝,樊云山已倒了下去。
他知道丁弃会出手的,可是他也想不到樊云山竟会被丁弃一击而倒。
一这一击不但迅速准确,最可怕的是,出手之前,完全没有一点警兆。
既然已决定攻击,他就绝不再犹疑,绝不让对力有一点预防准备。
唐玉忽然发觉自己以前一直低估了他,这个人实在此别人想像中更危险。
丁弃居然还没有扑过来,还站得远远的,用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盯着他。
唐玉慢慢的把陈皮和烧鸡挂上树枝,才回过头:「你就是独臂神鹰。」
丁弃道:「我就是。」
唐玉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丁弃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也知道我有样东西要交给赵无忌?」
丁弃道:「我知道。」
唐玉道:「你不想让我交给他。」
丁弃道:「我不想。」
唐玉道:「你想把我杀了灭口?」
丁弃并不否认。
唐玉叹了口气,重重的把右手提着的当归和牛肉,丢在地上,说道:「那你
就动手吧。」
丁弃道:「你为什麽不动手?」他冷笑,「既然你是唐家的人,为什麽还不
把你们的独门暗器拿出来?」
唐玉明白了。
丁弃不敢逼近来,只不过因为怕他的暗器一这个「重要的人」既然是从唐家
来的,身上当
然带着有唐家的独门暗器。
唐玉本来就是唐家的人,本来就带着唐家的独门暗器。
如果他把他的暗器使出来,就算有十个丁弃,也一样要粉身碎骨,死无葬身
之地。可惜他不能拿出来。
因为他已经看见了赵无忌。
赵无忌是从一棵粗大的桑树後出现的,现在已逼近丁弃。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极谨慎,绝没有发出一点让丁弃警觉的声音。
丁弃的注意力,已完全集中在唐玉身上。
面对着一个身上很可能带着唐家独门暗器的人,天下间绝没有任何人敢疏忽
大意亡唐玉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
丁弃道:「为什麽可惜?」
唐玉道:「现在你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活靶子,如果唐家真的有人在这里,
就算是个叁岁小
孩也可以把你打出七八个透明窟窿来。」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我身上连一样暗器都没有,我根本就不是唐
家的人。」
丁弃的脸色变了,就像是一条忽然发现自己已落入虎的羊,不但鹫慌,而且
恐惧。
他想拔剑。
他的手刚握住剑柄,无忌的铁掌已猛切在他左颈後的大血管上,用的手法跟
他刚才击倒樊云山时同样迅速准确。
唯一不同的是,无忌有两只手,另一只手上还有把刀,短刀。
叁寸六分长的刀锋,已完全刺入了丁弃的腰。
虎刀柄还在丁弃腰上,正是绝对致命的部位,刀锋已完全看下见了。
唐王抬起头,吃鹫的看着赵无忌,他实在想不到赵无忌的出手会这麽狠。
他看起来贾在不像这麽狠的人。
左颈後的那一击已经够了,为什麽还要加上这一刀?
赵无忌忽然说道;「我本来并不想杀他的。」
他显然已看出唐玉心里在想什麽:「我也知道应该留下他的活口来。」
唐玉道:「为什麽杀了他?」
无忌道:「因为这个人太危险。」
口一这一点唐玉也同意。
无忌道:「要对付这种人,就绝不能给他反击的机会。」
唐玉道:「因为他也绝不会给你反击的机会。」
无忌道:「如果他有两只手,他一定也会再给樊云山一刀。」
幸好丁弃只有一只手。
樊云山的胸膛彷佛还有起伏,彷佛还有呼吸,却不如他心是不是还在跳午.
无忌弯下腰,把他的身子扳过来,把耳朵贴上他的胸膛希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唐玉在看着无忌。
无忌的背对着他,距离他还不到叁尺。
一这才真是个最好的靶子,连叁岁的小孩都不会打不中子。
唐玉的手缩入了衣袖。
现在他是男装,当然不能再把那根金钗插在头发上。
他把那恨金钗插在衣袖里。
他的手缩进去,就捏住了金钗,只要他指尖一用力头里的油蜡就会流出来,
保护他的手,他就可以把钗头扭断.他手里立刻就有一满把毒砂,唐家威镇天下
的五毒断魂砂。
只要他将这把毒砂出去,就算他是闭着眼睛出去的,无忌都死定了。
幸好他这把毒砂并没有出去,因为他还没有忘记财神。
现在他心目中最大的一条羊已经不是赵无忌,而是财神。
只是赵无忌才能把这条羊送入他的虎口。
财神还没有来,他怎麽能死?
唐玉的手又慢慢的从衣袖伸了出来,反正财神已经快来了,赵无忌已经在他
掌握之中。
他一点都不急,只不过觉得有种奇异的渴望和冲动,就好像一个贪欢的寡妇
,在渴望着男人的拥抱。
樊云山的心还在跳,本来跳得很慢,很微弱,现在已渐渐恢复正常。
他甚至已经可以站起来。
看见了丁弃,他还是显得很悲伤,黯然道:「他是个聪明人,只可惜太聪明
了些,如果他笨
一点,也许就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一这是句很有哲理的话,无忌却不想跟他讨论人生的哲学。
无忌道:「他是个奸细。」
樊云山道:「我知道。」
无忌道:「他想杀你,如果他活着,非杀了你不可。」
樊云山道:「我知道。」
无忌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樊云山道:「既然他已经死了,不管他生前做错过什麽事,都可以一笔勾消
,我一定会好好料理他的後事。」
无忌微笑,拍着他的肩,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今天晚上还有个约会?」
樊云山道:「我不会忘。」
无忌道:「也记得我们约的是谁」
樊云山道;「财神!」
无忌道:「他的行踪一向不愿让太多人知道,这次很可能也是一个人来。」
樊云山道:「我懂。」
无忌道:「所以他的安全,我们一定要负责。」
樊云山道:「我一定会尽量调动本门弟兄中的好手保护他,但是无忌道:「
但是你还不知道我们约好在什麽地方见面?」
樊云山道:「是的。」
无忌道:「其实,你应该可以想得到的。」
他笑了笑,又道:「财神通常都在什麽地方?」
樊云山立刻明白了:「财神通常都在财神庙。」
唐玉一直在注意着无忌。
他发现无忌跟樊云山说话时,已经带着命令的味道,樊云山居然也看作理所
应当的事。
有些人好像天生就是做首脑的材料,赵无忌好像就是这种人。
幸好他已经快死了,而且死定了。
唐玉看着他的时候,已经好像是在看着个死人。
无忌道:「走,我们现在就到财神庙去。」
唐玉道:「我们?」.他尽量压制着心里的兴奋,道;「我也去?」
无忌微笑道:「难道你不想去见见财神?」
唐玉也笑了:「有没有人不想去见财神的?」
无忌道:「没有。」
唐玉笑得更愉快,道;、、:、「我可以保证连一个都没有,不但以前没有
,以後也不会有。」
每个人都想见到财神,所以每个地方都有财神庙。
据说天上地下所有的钱财,都归财神掌管,无论谁只要能见到财神,都会发
大财的。
奇怪的是,财神却偏偏好像是个很穷的神,甚至此那位终年为衣食奔波,在
「陈蔡之间」畿乎连饭都没得吃的孔老夫子都穷!
孔庙通常都是金碧辉煌,庄严雄伟的大庙。
财神庙却通常都是个很穷的庙,又穷又破又小。
一这贾在是个讽刺,很好的讽刺。
因为它至少使人明白了一点,钱财虽然可爱,却并不值得受人尊敬。
一这个地方的财神庙也一样,又穷又破又小,那位长着张黑脸,跨着匹黑虎
的财神像,金漆都已剥落,衣服上都好像打着补钉。
「有件事我始终不懂,」唐玉四面打量着,接道:「为什麽财神看起来总是
这麽穷?」
一这问题他只不过是随便说出来的,并没有希望得到答案。
无忌笑了笑道:「如果你看见真正有钱的人,你就会懂了。」
唐玉又问道:「为什麽?」
无忌道:「那些人的钱虽然多得连数都数不清,自己却还是视钱如命,穿的
衣服上打满补
钉,吃的是咸菜乾和泡饭,身上挂满了钨匙。」
唐玉道;「他的身上为什麽要挂满了匙亍?」
无忌道:「因为他们生怕别人揩油,连柴米油盐都要锁在柜子里,有些人的
内衣裤穿得发臭了还不肯洗。」
唐玉又忍不住问道;「为什麽?」
无忌微笑道;「因为衣服洗多了会破的。」
唐玉也笑了:「难道财神也会像他们这样,把一个钱看得比门板远大,」
无忌道「不是视钱如命的人,怎麽能做财神!」
现在已是黄昏。
他们刚吃过一顿很舒服的饭,在春天温暖的阳下,慢慢的逛到这里来。
他们的心情都很愉快。
无忌道:「如果我是财神,就绝不会花几两,子去吃顿饭。」
唐玉笑道:「因为财神是不能乱花钱的。」
无忌道:「绝对不能。」
唐玉叹了口气,道:「幸好我们都不是财神。」
无忌道:「可是你很快就要见到一个财神了,一个活财神。」
唐王道:「今天他一定会来」
无忌道:「一定。」
唐玉穴在很想告诉赵无忌一这个财神,就是你的瘟神,只要他一来,你就要
送命。
他贾在很想看看赵无忌发现真相时的表情。
樊云山已经来了。
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丁弃在他脖子後面的那一击,直到现在,还是让他觉
得很不好受,但却绝对没有影响到他做事的效率。
「我已经把本门弟兄的高手,全部调到这里来,现在这条路上都已有我们的
人防守。」
无忌对他的办事能力很满意,唐玉更满意。
樊云山调来的人手,当然鄱是他们自己的人,那其中很有几个好手。
现在赵无忌已经在他们的包围中,他根本用不着再等机会,就凭他和樊云山
两个人,已足够要他的命!
何况他身上还有那个荷包荷包上的牡丹,牡丹的花心。
只要一想到那种暗器的威力,他就会变得像是个孩子般兴奋激动,几乎忍不
住要伸手进去摸一摸。
但是他一定要忍住。
无忌又在问道:「在外面防守的兄弟们,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我们要等待的
人是谁?」
樊云山道:「我只告诉他们,除了一个穿黑披风,提红灯笼的人之外,无论
谁走到这条路上来都要把他挡回去。」
他再叁保证「除了他之外,绝没有任何人能混进来。」
一这不仅是在对无忌保证,也是在对唐玉保证。
既然没有任何人能混进来,当然也没有人能来救赵无忌。
现在他已完全孤立。
唐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计画实在是无懈可击,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满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樊云山刚点起盏油灯,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彷佛蝉鸣般
的吸竹声。
「财神来了,」
一这位财神看起来既不穷,也不寒酸。
他身材高大,头发灰白,脸色红润,看起来一表堂堂气派极大,穿着也极考
究,正是那种蛀论谁看见都会很信任的人。
如果你有钱,你一定也会把钱存进他的钱庄里去。
但是无忌替他引见樊云山和唐玉时,他的脸色却很难看。
无忌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财神板着脸,冷冷道:「我是不是说过,除了你之外,我不见别人?」
无忌道;「是的。」
财神道;「他们是不是人如果他们是人,就请他们走。」
无忌怔住。他想不到这位财神连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幸好樊云山和唐玉都很
知趣,都已经在「告辞」了。
无忌更抱歉,很想说几句让他们听了觉得比较舒服一点的话。
唐玉已过来握住他的手,微笑道:「你什麽都不必说,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
他真是个好朋友。
他把无忌的手抓得好紧。
无忌好像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正想甩掉他的手,已有另一只手猛切在他左颈
後的大血管上。
那当然是樊云山的手。
他倒下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财神怒喝着向唐玉扑了过去。
但是他知道那是没有用的。
财神绝不是唐玉的敌手,连唐玉一招都挡不住。
无忌再张开眼时,财神果然已经被人用绳子绑了起来亡他自己也当然被绳子
绑住,而且还被点住了穴道,.,云山已点了他的穴道亡看见他的眼睛张开,财
神就在冷笑,道:「你这两个好朋友,真是好朋友。」
无忌叹了口气,道:「只不过你刚才根本不必请他们出去的。」
财神道:「为什麽干.」
无忌道:「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人。」
唐玉笑了,大笑。
他笑得实在愉快极了:「我是个人,只可惜你永远想不到我是什麽人。」
无忌道:「哦」
唐玉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无忌不说话了。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有什麽话好说。
现在唐王总算看到了他的表情,他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唐玉一放开他的手去对付财神时,樊「我就是唐玉,就是你恨不得把他活活
扼死的那个唐玉。」
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有什麽表情?
唐玉道:「我本来并不一定要杀你的,我也知道活人一定此死人有用。」
无忌道:「现在,你为什麽要改变主意,」
唐玉道:「因为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定非把你杀了不可。」
无忌道:「谁告诉你的。」
唐玉道:「就是你自己。」
他笑得更愉快:「你自己教给我,如果要对付一个很危险的人,就绝不能给
他反击的机会,你这个人刚好是个很危险的人,我这个人刚好很听话。」
无忌道:「你为什麽还不动手?」
唐玉道:「因为我不想你做个糊涂鬼,我们总算是朋友。」
一这只老鼠既然已经被他抓住了,他为什麽要一下子就吞到肚子里去?
猫捉老鼠,本来就不一定是为了饥饿,而是为了这种乐趣。
他正在享受这种乐趣:「本来说不定远会有人来救你的,可惜你自己偏偏又
要再叁关照,除了这位财神之外,绝不许任何人来。」
樊云山道:「他不是关照我,而是命令我,就算是我的老子来了,也不能放
进去。」
他故意叹了口气,又道:「恰巧我也是个很听话的人。」
唐玉也叹了口气,道:「大风堂有了你这样的人,真是他们的运气。」
他看看无忌:「可是不管怎麽样,你总算对我不错,你的後事,我一定也会
呻樊云山好好去办的,你临死之前还想什麽,只要告诉我,我说不定也会答应。
」
无忌沈默着,忽然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你。」
唐玉道:「什麽事?」
无忌缓缓道:「上空刃是不是在唐家堡」
唐玉道:「是的。」
他毫不考虑就说了出来,因为无忌已经等於是个死人。
在一个死人面前,什麽事都不必隐瞒着的。
唐玉道:「上官刃不但在唐家,而且很快就要变成唐家的人了。」
无忌道:「为什麽?」
唐玉道:「因为他很快就要入赘到我们唐家,做唐家的女婿。」
无忌道:「你们为什麽要招他做女婿」
唐玉道:「他是个很有用的人,只有他才能替我们带路。」
无忌道:「带路」
唐玉笑道:「这里是大风堂的地盘,如果我们要到这里来,是不是要找个带
路的人?」
无忌道「是的。」
唐玉道「你还能不能找到一个此上官刃更好的带路人?」
无忌道「不能。」
现在这件事好像已经应该结束了,财神已经进了庙,羊已入了虎口。
奇怪的是,无忌居然又笑起来了。
他笑得实在不像一条已经在虎口里的羊。
他笑得简直有点像是只老虎。
他笑得简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谁在虎,最後一着杀手唐王在笑。
无忌居然也在笑。
唐玉笑得很开心,因为他本来就是真正很开心。
无忌笑得居然也像是真的很开心。
唐玉不笑了。
他忽然问樊云山:「你看不看得出你们的赵公子在干什麽?」
樊云山道:「他好像是在笑。」
唐玉道:「现在他怎麽还能够笑得出来?」
樊云山道:「我不知道。」
唐玉叹了口气,道:「我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别人也认为我很聪
明,可是我也想不通他怎麽能笑得出来。」
无忌道:「我本来也不想笑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要笑。」
唐玉道:「有什麽事,让你觉得这麽好笑」
无忌道:「有很多很多事。」
唐玉道:「你能不能说一两件给我听听?」
无忌道;「能。」
唐玉道:「你说,我听。」
无忌道「我觉得很好笑的事,你未必会觉得好笑的。」
唐玉道「没关系。」
无忌道「你远是想听?」
唐玉道「嗯。」
无忌道「如果我说,有个明明已被人点住穴道,而且还被绳子绑住了的人,
随时都可以站起来,你是是会觉得很好笑?」
唐王道「哈哈。」
无忌道「如果我说有个明明已被杀死了的人,随时都会从外面走进来,你是
不是也会觉得很好笑?」
唐玉道「哈哈哈。」
他发出是笑声,可是他脸上那种温柔动人的笑容却不见了。
无忌道「我记得你说过,有些事情听起来虽然不好笑,可是你若亲眼看见,
就会笑破肚子。」
唐玉当、也记得那个笑话。
无忌道「有些事却刚好相反,听起来虽然很好笑,等你真的亲眼看见时,就
笑不出来了。」
他忽然站起来。
他明明已被点住穴道,而且还被绳子绑住,可是他居然真的站了起来。
唐玉亲眼看见他站了起来。
唐玉笑不出来了。
然後他就看见一个明明已被杀死的人走了进来。
他看见了丁弃。
从外面走进来的这个人居然是丁弃。
那把刀的刀柄还在他腰上,刀锷下匀那块血渍还是和刚才同样的明显。
可是他却活生生的走了进来。
无忌道;「你还没有死」
丁弃道:「我看起来,像不像是个死人?」
他不像。
他的脸色红润,容光焕发,看起来不但愉快,而且健康。
无忌道;「那一刀没有把你杀死?
丁弃道.「那一刀,恨本就是杀不死人的。」
他忽然.腰上拔出了那把刀,刀锋立即弹出,他再用手指一按,刀锋就缩了
进去。
无忌道,「原来这只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
丁弃道.「可是这种把戏非但骗不倒小孩,连呆子都骗不倒。」
无忌道,「这种把戏,只能骗倒些什麽人?」
丁弃道,「只能骗聪明人,有时候越聪明的人反而越容易上当。」
无忌在笑,道;「原来聪明人也一样可以骗得倒的」
丁弃道.「而且要用笨把戏才骗得倒,有时候越笨反而越好。」
其贾这绝不是笨把戏。
一这是个完整的计画,复杂周密精巧。
就算唐玉这样绝顶聪明的人,也要想过很久之後才能想通其中的巧妙。
但是他居然还能保持镇静。
这不仅因为也天生沉得住气,也因为他还有最後一着杀手没有便出来。
他对缀在他荷包上的那两枚暗器绝对有信心。
他相信无论在什麽情况下,只要把那种暗器使出来,立即就可以扭转局势,
反败为胜,无论什麽人遇到他那种暗器,都会变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他绝对有把握。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反应的鹫慌愤怒恐惧轻蔑辩白、争论乞怜、讪笑
、冲动。
一这些反应他完全都没有。
就因为他没有反应,所以别人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麽下一步要做什麽一
这寅在是个可怕的对手,但是无忌却决心要把他彻底摧毁。
无忌看着他,微笑道;「也许你已经想到,我们这把戏中,只有一点关键是
最重要的。」
唐王居然又笑了笑,道;「你说出来,我还是听。」
无忌道;「其实,我早已知道你就是唐玉!」
唐玉道:「哦」
无忌道:「你击倒胡跛子的时侯,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只不过那时候我还
没有把握能确定?」
胡跛子的武功并不弱,你一出手就能把他击倒,只因为他认出了你是唐玉,
他连做梦也想不到唐玉会出页他。
你出卖了胡跛子,带走了那小孩,只因为你要让我相信你绝对不是唐家的人
。
你要交我这个朋友,只因为你要找机会杀我。
你说你到和风山庄去,为的是避仇,只不过是在掩饰你真正的目的。
无忌道:「这计画本来的确很巧妙,只可惜其中还是有一点最大的漏洞。」
唐王道:「哦。」
无忌道:「你能想到把那小孩带走,的确是很妙的一着,避仇也是种很好的
藉口,只可惜,你忘了谎话是一定会被揭穿的。」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一个人要做大事,就不该在这些小事上面说谎,其
实你根本用不着把那小孩带走,我还是会交你这个朋友,你来找我,也根本不必
说是为了避仇,可惜你偏偏要自作聪明,反而弄巧成拙了。」
唐玉沉默着,过了很次,居然也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要做大事,就不该
在小事上面说谎,这句话我一定会记住」
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赵无忌。
那时候他总认为这些事非但无足轻重,而且和赵无忌完全无关。
他实在想不到赵无忌居然连这种事都会去调查追究。
那里还是大风堂的地盘,大风堂门下什麽人都有,要调查这种事当然不难。
无忌道:「如果你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在骗你,就一定要从这些不关紧的小
地方去调查,才能查得出真相。」
因为重要的关键处别人一定会计昼得很周密,鼻准你绝对查不出什麽来他才
会开始行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百里长堤,往往会因一点缺口而崩溃。
无论多麽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错误。
无忌道:「我揭穿了你的谎话後,原来也不能断定你就是唐玉,可惜…:」
可惜唐玉又扮成了女装,扮得甚至比女人还像女人。
只有练过「阴劲」的人,才会扮得这麽逼真,因为他男性的特徵已渐渐失。
唐玉忍不住问:「你怎麽知道我练的是阴劲?」.无忌道:「因为,你曾经
用阴劲杀了乔稳。」
他淡淡的接着道:「这麽多因素加起来,我若还不知道你就是唐玉,我真的
是个呆子。」
破旧的财神庙,阴暗而潮湿,甚而还有种令人作呕的腐臭气。
可是他们五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
唐玉看来还是很镇定,又问道:「你既然已知道我就是唐玉,为什麽不先下
手为强,找个机会杀了我?」
无忌道;「因为你还有用。」
唐玉道;「你要利用我查出这里的奸细是谁?」
无忌道:「我还要利用你,把唐家潜伏在这里的人全都找出来。」
现在他已经从唐玉的身上,找出了小狗子,王胖子,卖橘子的小贩,武夷春
的堂倌。
从这些人身上,他一定还可以找出哽多别的人来。
无忌道:「我们早已怀疑樊云山,但是我们不能确定。」
所以他就和丁弃安排好圈套。
无忌道:「真正的细,反而不会想要杀你灭口的,因为只有真正的奸细才知
道你的身分和密。」
他也算准了他们一定会乘这个机会杀了另外一个不是细的人,才好把奸细的
罪名推到他的身上,让真正的细逍遥法外。
所以他就安排了丁弃的「死」,而且一定要让唐玉相信丁弃真的死了。
无忌道:「所以我除了在他左颈後那一击外,我还要再给也一刀。」
不但这把「刀」是早已安排好的,丁弃的腰上当然也早已做了手脚。
无忌道:「可是你若仔细去看,一定还是会看出破绽来。」
唐玉道,「所以,当时你要赶快把我拉走。」
无忌道.「我知道你对「财神二定更有兴趣,一定会跟我走的。」
他把丁交给了樊云山,因为丁弃绝对可以制得住樊云山。
无忌道.「我还有另外一件事交给丁弃去做,这件事也是个很重要的关键。
」
唐玉道,「什麽事?」
无忌道,「一个明明已经被点住穴道,而且被绳子绑住了的人,怎麽会忽然
就站了起来」
唐玉道.「因为绳子绑得不紧,穴道也没有真的被点死。」
无忌道.「绳子是谁绑的」
唐玉道,「是樊云山。」
无忌道.「穴道是谁点的?」
唐玉道.「也是樊云山。」
无忌道.「他为什麽不把绳子绑紧为什麽不把穴道点死」
因为樊垂山还不想死。
他还要道,还要炼丹,还希望能够长生不老,还要继绾享受那种「神仙的乐
趣」。
无忌道.「其穴这一点你也就早应该想到的,他既然可以出页大风堂,为什
麽不能出卖你」
也问丁弃:「你是怎麽打动他的?」
丁弃道:「我只不过问他,是想继缤学道炼丹还是想死?」
无忌道:「你一共就只是给他这两条路。」
丁弃点头,说道;「他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无忌道:「我想他一定考虑了很久,才能决定走那条路?」
丁弃微笑,道;「我的话远没有说完,他就已决定了。」
樊云山选的是那条路就是最笨的人,也该想得出来。
无忌道:「我看见樊云山来了,就知道他走的是那条路。」
因为他还活着,还可以炼丹学道。
无忌道:「所以,我刚才故意让你拉住我的手,因为我一定要让他来点我的
穴道。」
那时侯财神已经往唐王扑过去,唐玉一定要放开无忌,去对付财神,只有樊
云山「刚好有空」出手去点无忌的穴道。
一这计画中每一个细节都算得很准。
无忌道:「樊云山既然已是我们的人,他调到这里来的当然也是我们的人,
别人是绝对没有法子混进来的。」
既然没有人能混进来,当然也没有人能来救唐玉。
现在唐玉才真的是已经完全孤立了。
无忌微笑道:「这件事做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很满意,你还有什麽话说?」
唐玉没有话说了。
幸好他还有最後一着杀手,散花天女蜀中唐门,以独门毒药暗器威震天卞唐
门子弟出来闯江湖,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他们威震天下的独门毒药暗器。
唐门子弟大多数都是收发暗器的高手。
「满天花雨」的手法,更是武林中绝传已久的独门绝技!
唐王绝对是唐门子弟中的顶尖高手。
一这都是事贾,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无忌也不应该不知道。
所以他应该想得到唐玉一定还有最後一着致命的杀手!
可是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他应该注意唐玉的手。
因为这双手上随时都可能发出致命的暗器来。
可是他却在看着那位财神。
他忽然问:「你是不是财神?
财神居然说:「我不是。」
无忌又问:「你是什麽人?」
财神居然说:「我是个小偷。
做小偷绝不是件光荣的事,这位财神为什麽要说自己是小偷亍
无忌道:「小偷通常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小偷的。」
一这小偷道:「可是我一定要承认。」
无忌道:「为什麽?」
一这小偷道:「因为我这个小偷和别的小偷不同。」
无忌道:「有什麽不同?」
一这小偷道:「我偷的东西和别人不同,我只偷别人不想偷,不敢偷,也偷
不到的东西。」
他忽然反问无忌:「别的小偷会不会去偷你家里的老鼠。」
无忌道:「不会。」
一这小偷道;「可是我偷。」
他又问无忌:「别的小偷敢不敢去偷御花园里养的老虎」
无忌道:「不敢。」
一垣小偷道:「可是我敢去偷。」
他再问无忌:「别的小偷能不能偷得到皇后娘娘的裹脚布」
无忌摇头。
一逅小偷道;「可是我偷得到。」
无忌道:「原来你不但是个小偷,还是位神偷。」
这小偷道;「我本来就是。」
无忌道;「可是,这些东西好像都不值钱?」
一这小偷道:「我本来就只偷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无忌道:「为什麽?」
一这小偷道:「因为那都是别人请我去偷的。」
无忌道:「你去偷东西还要别人来请你?」
一垣小偷道:「不但要来请我,而且远要付给我五万两。」
无忌道:「五万两什麽东酉?」
一这小偷道:「五万两银子,先付。」
无忌道:「为什麽要先付?」
一逅小偷道:「因为我的信用一向很好,只要收了钱,不管别人要我偷什麽
,而且保证一定能偷得到。」
无忌道:「我记得以前好像也有个人是这样子的。」
一这小偷道:「谁?」
无忌道:「司空摘星。」
一这小偷笑了。
无忌道:「你也知道他这个人?」
这小偷道:「我不但知道他,而且还认得他。」
他笑得连嘴都台不拢。「我碰巧正好是他的徒弟。」
江山代有才入出,武林中也同样是这样子的,每一代都有那一代的名侠,各
领风骚,占尽风西门吹雪。
天下无双的剑客,天无敌的剑,孤高绝傲,白衣如雪。
叶孤城。
天外飞仙白云城,约战西吹雪於紫禁之巅,不战已名动天下。
老实和尚。
一这个和尚,从不说谎吃冷馒头穿破衣裳。
花满楼。
一双眼睛虽然瞎了,颗心却皎如明月。
木道人。
着棋第一,剑法第叁亦狂亦道武当名宿。
他们虽然都已是上一代的名侠,但是他们的侠名却绝对可以流传到千载以後
。
除了他们之外,当然还有陆小凤。
长着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贫无立椎,富可敌国的陆小凤。
江湖唯一能够用两根手指夹在叶孤城那一剑「天外飞仙」的人就是陆小凤。
西门吹雪唯一的一个朋友,就是陆小凤。
木道人最佩服的是陆小凤。
花满楼最尊敬的是陆小凤。
老实和尚一见陆小凤就要跑。
可是陆小凤一看贝司空摘星就头痛。
陆小凤替司空摘星起的名字是:偷王之王,偷遍天下无敌手。
司空摘星什麽都偷,什麽都偷得到。
司空摘星身材高大,挺胸凸肚,却偏偏有一身天下无双的小巧功夫。
陆小凤曾经跟他比翻斗,谁输了谁就要去挖蚯蚓。结果挖蚯蚓的人是陆小凤
,挖了十天十夜,挖得一身都是泥。
现在这个小偷居然说他是司空摘星的徒弟。
无忌道:「失敬失敬。」
一这小偷道:「不客气,不客气。」
无忌道:「贵姓。」
一这小偷道:「姓郭。」
无忌道:「大名。」
一这小偷道:「雀儿。」
无忌道:「你就是这一代的偷王之王,偷遍天下无敌手的郭雀儿?」
一这小偷道:「我就是。」
无忌道:「失敬失敬。」
郭雀儿道;「不客气,不客气。」
无忌道;「你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郭雀儿道:「也没有什麽别的贵干,只不过来偷点东西而已。」
无忌道:「这次,也是别人请你来偷的」
郭雀儿道:「可是这次我免费。」
无忌道:「例不可破,这次你为什麽免费?」
郭雀儿道:「因为你们大风堂的司空晓风碰巧正好是我师父的堂弟,站在你
旁边的那个丁
弃,又碰巧正是我的朋友。」
无忌道:「是丁弃请你来的?」
郭雀儿叹了口气,道:「本来他也找不到我的,可是我流年不利,正好在走
楣运,昨天晚上正好在他那狗窝里喝酒。」
无忌道:「他请你来偷什麽。」
郭雀儿道:「偷的只不过是些鸡零狗碎,一文不值的玩意儿。」
无忌道:「你偷到了没有?」
郭雀儿有点生气了:「天下还有我郭雀儿偷不到的东西?」
无忌道:「既然你偷到了,东西在那里.」
郭雀儿道:「就在这里。」
他的手本来是空的,可是现在他伸出手时,手里已多了两件东西。
一恨金钗,一个荷包。
用缎子做成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两朵牡丹,正面一朵,反面一朵。
唐玉终於被击倒,他的身子虽然还没有倒,可是他的意志和信心已完全崩溃
。
一这种内心的崩溃,远比肉体被击倒更可怕。
无忌笑了。
他一直在注意唐王看到这两样东西时的反应,现在无论谁都看得出这个人已
彻底被摧毁。剩
下的,已只不遇是个空壳子而已。
无忌道:「就只有这两样没有别的了」
郭雀兄道:「我本来也已为还有别的,想不到这位唐公子身上居然只有这两
样宝贝,这根金钗居然是空心的。」
他叹了口气:「做小偷的人碰到这种空心大少,实在是霉气冲天。」
无忌道:「你怎麽知道金钗里面是空的?」
郭雀儿道:「我一拿到手上就知道了,因为份量根本不对。」
无忌的眼睛里发出了光,微笑道:「金钗虽然是空的,但是我可以保证里面
装的东西绝对比金子更贵重得多。」
他又补充着道:「据说唐家的断魂砂也可以买得到的。」
郭雀儿道:「我也听人说过,只要你走对门路,而且出得起价钱,就可以买
得到。」
丁弃道;「这样还不行。」
郭雀儿道:「还要怎麽样?」
丁弃道:「他们还要把你的祖宗叁代都调查清楚,才肯卖给你。」
郭雀儿道:「什麽价钱?」
丁弃道:「据说是五百两黄金买一两断魂砂。」
无忌道:「毒针呢干.」
丁弃道:「大概也要几百两一根。」
无忌忽然拿出了个纸包,里面有半根打断了的绣花针。
他微笑道:「如果是五百两金子一根,这半银针至少也应该值叁百两。」
丁弃道:「叁百两金子,倒也可以算是发了笔小财。」
郭雀儿道:「你是从那里找来的午.」
无忌道:「从马鞍里。」
他又叹了气:「我想不到这位唐公子为什麽叁更半夜到马房去,所以就踉着
去看看,他进去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我却足足找了一个多时辰。」
就因为他在马厌里耽误了很久,所以不知道连一莲来了。
现在看起来好像也只不过是件小事,恨本无足重。
但是有许多本来无足轻重的小事,後来却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卜口郭雀
儿道:「一两断魂砂,五百两黄金,好贵价钱。」
唐玉忽然冷笑,道:「这种价钱我买,有多少、买多少。」
郭雀儿道:「难道连这个价钱还买不到?」
唐玉道:「还差得远。」
郭雀儿道:「应该是什麽价钱?」
唐玉道:「一千两金子一钱还不是精品。」
无忌道:「其实,这个价钱也不算太贵。」
丁弃道:「还不算贵?」
无忌道:「一钱断魂砂,说不定可以要好几个的命。」
唐王道:「如果用法正确,可以要叁个人的命」
无忌道:「而且你用唐家的断魂砂杀了人之後,别人一定会把这笔帐算到唐
家身上去,你只要花一千两金子,杀了人之後连後患都没有。」
他笑了笑,道:「如果你想通这道理,就不会觉得这偾钱贵了。」
丁弃终於承认:「这价钱好像的确不算太贵。」
一这本来就是唐家几宗最大的财源之一,要维持那麽大一个家族并不容易。
制造这种暗器也是一件花费很大的事。
郭雀儿道;「这麽样说来,这根金钗岂非要值好几千两金子,」
唐玉道:「这是无价的,根本就买不到。」
郭雀儿道:「为什麽?」
唐玉道:「因为这里面的断魂砂是精品,荷包里面的针也是精品。」
郭雀儿笑道:「这样看来我实在应该小心点,莫要被别人拾去了。」
唐玉道:「你放心,我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他忽然长长叹息,黯然道:「现在我已经认输了。」
郭雀儿道:「肯认输的人,才是聪明的人。」
唐玉道;「金钗里的断魂砂,荷包里的毒针,你们郡可以拿去。」
郭雀儿道:「谢了。」
唐玉道:「我这个脑袋你们也随时可以拿去。」
郭雀兄道:「我虽然不想要你的脑袋,可是我知道有人要的。」
唐王道:「这荷包呢,难道也会有人要?」
郭雀儿看看丁弃,丁弃看看无忌,无忌道:「你是不是要我们把这个荷包还
给你?」
唐玉道:「我不想。」
他慢慢的接道:「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还给我的,你一定会认为我又想玩什
麽花样。」
无忌并不否认。
唐玉道:「我只不过希望你们能替我把这荷包毁掉。」
这要求虽然很奇怪,却不能算过分。
唐玉道;「我只希望能在临死之前,能亲眼看到你们把这荷包毁掉。」
无忌道;「为什麽?」
唐玉道:「因为……」
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很悲伤:「因为我不愿看着它落人别人手里。」
他虽然没有说出原因,可是每个人都已想到,这个荷包里一定有一段伤心的
往事,关系着一个逝去的情人。
一个人临死之前,总是会变得特别多愁善感的。唐王毕竟也是个人。
郭雀儿显然已经被打动了。
丁弃的脾气虽然硬,心肠却不硬,就连无忌都看不出这其中会有什麽诡计。
谁也想不到这两朵牡丹的花心里还有秘密。
不管你用什麽法子毁掉这荷包,只要这两朵牡丹的花心一碎,不但你这个人
完了,附近一丈方圆里的人,也必死无疑。
不管是谁动手毁这个荷包,别的人一定也都会站在附近。
唐玉当然是例外。
他一定已经远远的躲开,因为只有他知道其中的秘密!
他们经过了无数年计昼,集中了无数人的智慧,花费了无数的金钱人力,才
造成了这个秘密他们把这秘密称为「散花天女,」
制造这暗器的计画,是由唐缺起草,再经过唐家内部所有核心人物的同意,
才拟定成的。
计画的第一步,是结交霹雳堂,因为他们一定要取得霹雳堂秘制火药的配方
。
这件事说来容易,其贾却极困难。
霹雳堂主雷震天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他们花了整整叁年工夫,甚至连唐家最美的一个女儿也被当怍礼物送给了雷
震天,才总算打动了他。
计画的第二步,是要把霹雳堂的火药和唐家的暗器配合,制造出一种新的暗
器来。
这种暗器要像毒蒺藜一样,能够打得很远,又要像毒砂一样,能够飞散。
毒蒺藜是用十叁片叶子配合成的,每月叶子上都有剧毒,每月叶子上的毒性
都不同。
如果他们能够把霹雳堂的火药加进去,只要暗器发出,无论碰到什麽,火药
都会被引爆,这十叁片叶子就会飞射而出,那岂非令人防不胜防。
如果他们真的能制造出这种暗器来,那就必将纵横江湖,无敌於天下了。
他们居然真的做出来了。
这种空前末有,超越一切的暗器,就呻做散花天女卜,四在闪动的灯光下看
来,这两朵牡丹花不但美,而且美得令人注郭雀儿叹了口气,道:「这两朵花绣
得真好。」
丁弃也叹了口气,说道:「实在好极了。」
郭雀儿道:「我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绣的,但我可以想像得到。」
丁弃道:「一定是个又多情,又美丽的女孩子……」
一个多情而温柔的少女,瞒着家人,在灯光下偷偷的绣这个荷包,送给她的
情郎,不幸的是,荷包绣成,她已香消玉殒了。所以她的情郎至死都带着这个荷
包,至死都不愿让它落人别人手里。
一这是个多麽凄艳,多麽动人的故事。
一个感情丰富的年轻人,看到了这麽样一个荷包,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这一类
的事。
郭雀儿和丁弃恰巧都是这种人。
他们不但很容易就会被感动,而且充满了浪漫而奇妙的幻想。
何况这个荷包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东西,为什麽不成全别人?
郭雀儿道:「你看怎麽样,」
丁弃道:「我没意见。」
没有意见,通常就是不反对的意思。
郭雀儿道:「那麽你就替唐公子把这个荷包毁了吧。」
丁弃道:「为什麽要找我。」
郭雀儿道:「因为我狠不下这个心,下不了手。」
丁弃道:「你怎麽知道我就能下得了手?」
他们都没有问无忌。
他们和唐玉之间,并没有仇恨,他们根本不知道唐玉,是个什麽样的人。
他们甚至已开始有点觉得无忌太无情,因为唐玉看起来实在是很多情的样子
。
郭雀儿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我们为什麽不把这个荷包还给唐公子。」
反正他的任务已完成,随便赵无忌要怎样对付唐王,随便唐王要怎样对付这
个荷包,都已不关他的事。
丁弃立刻同意:「好主意。」
一垣实在是个好主意。
如他们知道这主意有多好,用不着等别人动手他们自己也要一头撞死。
屋郭雀儿已经把这个荷包倒空了,因为他已经决定要把这个荷包还给唐玉。
他会不会改变主意?
无忌会不会阻止他,唐玉的心在跳,跳得好快。
不但心跳加快,而且指尖冰冷,嘴唇发乾,连咽喉都好像被堵住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已经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天是四月,也是春天,那时他还是十四五岁的大孩子。
那天的天气比今天热,他忽然觉得心情说不出的烦躁。
那时候夜已很深了,他想睡却睡不着,就一个人溜出去,东逛逛,酉逛逛,
逛到他表姊的後园里,忽然听到一阵歌声。
歌声是从他表姊闺房里面一间小屋里传出来的,除了歌声外,还有水声。
水声就是一个人在洗澡时发出来的那种声音。
小屋里有灯光。
不但从窗户里有灯光传出来,门缝里也有。
他本来不想过去的,可是他的心好烦,不是平常种烦是莫名其妙的烦。
所以他过去了。
门下面有条半寸多宽的缝,只要伏在地上,一定以看小里的人。
他身子伏了下去,伏在地上,耳朵贴住了地眼睛、到条缝上去。
他看见了他的表姊。
他的表姊那时才十六岁。
他的表姊正在那小屋里洗澡。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已经很成熟了,已经有很挺的房很结实的大腿。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女人成熟丰满的胴体,也是他第一次犯罪。
可是那一沈池的心跳还没有现在这麽快。
郭雀儿已经把荷包抛出来了。
从他听到唐玉要毁了这荷包,到他抛出这荷包,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可是对唐玉来说,这片刻简直比一甲子还长。
现在荷包已经抛过来了,用金线绣成的牡丹在空中闪闪的发着光。
在唐玉眠中看来,世界上绝没有任何事比这瞬弧光更美的。
他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显出太兴奋,太着急的样子来。
等到荷包落在地上,他才慢慢的弯下腰捡起来。
他捡起的不仅是一个荷包,一对暗器,他的命也被捡回来了。
不仅是他自己一条命,还有赵无忌的命,樊云山的命,丁弃的命,郭雀儿的
命。
就在这一刹那,他又变成了主宰,这些人的性命已被他捏在手里。
这是多麽辉煌,多麽伟大的一刹那?
唐王禁不住笑了,大笑。
郭雀儿吃鹫的看着他,道:「你在笑什麽?」
唐玉道:「我在笑你!」
他已将那两枚超越了古今一切暗器的「散花天女」捏在手里。
他大笑道:「你自己绝不会想到刚才做的是件多麽愚蠢的事,你不但害死了
丁弃和赵无忌,也害死了自己,」
郭雀儿还是在吃鹫的看着他,每个人都在吃鹫的看着他。并不是因为他的笑
,更不是因为他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他的脸。
他脸上忽然起了种奇怪的变化。
没有人能说出是什麽地方变了,可是每个人都看得出变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目光骤然变得迟钝,瞳孔骤然收缩。
然後,他的嘴角,眼角的肌肉彷佛变得僵硬了,脸上忽然浮起了一种诡秘的
死羔色。
但是,他自己却好像连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他还在笑。
可是,他的眠睛里忽然又露出种恐惧的表情,他已发现,自己又犯了一个致
命的错误。
他忘了他的手上既没有套手套,也没有涂上那种保护肌官的油蜡。
他太兴奋,就这样空着手去扳下了两枚暗器,他太用力,暗器的针尖已刺入
他的指尖。
没有痛楚,甚至连那种麻木的感觉都没有。
这种暗器上的毒,是他们最新提炼的一种,连解药都没有研究成功。
一这种暗器根本还没有做到可以普遍使用的程度。
等他发觉自己全身肌肉和关节都起了种奇怪而可怕的变化的时候,已经太迟
了。
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连笑都已控制不住,他甚至已不能运用他自己的手。
他想把手里的两枚暗器发出去,可是他的手已经不听指挥。
就在这一瞬间,这种毒已彻底破坏了他的神经中枢。
看着一个显然已恐惧之极的人,还在不停的大笑,实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郭雀儿道:「这是怎麽回事?」
无忌道:「毒,」
郭雀兄道:「那里来的毒?」
无忌还没回答,唐玉的手忽然抽起,动作怪异笨拙,就像是个木偶的动作。
刚才由他大脑中发出的命令,现在才传到他的手。
现在他才把暗器发出去。
可是他的肌肉和关节都已经硬了,准确性也已完全汕矢。
两枚暗器斜斜飞出,就像是被一种笨拙的机弩弹出的,力量很足,一直飞到
这财神庙最远的一个角落撞上墙壁。
然後就是「波」的一响,声音并不太大,造成的结果却惊人。
幸好无忌他们都站得很远,反应也很快。总算没有被那飞激四射的碎片打中
。
但是这瞬间发生的事,却是他们一生永远忘不了的。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们等於已到地狱的边缘去走了一赵。
漫空飞扬的烟硝尘土,飞激四射的毫光碎片,现在总算都已经落下。
冷汗还没有乾。
每个人身上都有冷汗,因为每个人都已亲眼看到这种暗器的威力。
过了很久,郭雀儿才能把闷在胸口里的一口气吐出来。
「好险,」
现在他当然已知道刚才他做的是件多麽愚蠢的事了巳他看着无忌,苦笑道;
「刚才我差一点就害死了你,」
无忌道:「真是差一点。」
郭雀儿又盯着他看了半天,道:、、「刚才你差一点就死在我手里,现在,
你只有这句话说?」
无忌说道:「你是不是希望我骂你一顿?」
郭雀儿道:「是的。」
无忌笑了;「我也很想骂你一顿,因为我不骂你,你反而会觉得我这个人城
府太深,太阴沈,不容易交朋友的。」
郭雀儿居然也承认:「说不定我真会这麽想的。」
无忌叹了口气,说道:「可惜我不能骂你。」
郭雀儿道;「为什麽?」
无忌说道:「因为,我还没有被你害死。」
郭雀儿道:「我如真的害死了你,你怎能骂我?」
无忌道:「我若被你害死,当然也没有法子再骂人。」
郭雀儿道:「那你现在为什麽不骂我一顿?」
无忌笑道:「既然我还没有被你害死,为什麽要骂你?」
郭雀儿怔住了,怔了半天,可不能不承认:「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无忌道:「本来就有道理。」
他大笑:「就算你认为我这道理狗屁不通,也没有法子踉我抬的。」
郭雀儿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我说的有道理。」
郭雀儿也笑了,道:「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了。」
无忌道:「什麽事?」
郭雀儿道:「千万不能跟你讲道理宁可跟你打架,也不能跟你讲道理。」他
大笑「因为谁也讲不遇你。」
刚才他心里本来充满了悔恨和歉意可是现在已完全开朗亡现在,他心里已完
全承认无忌说的理。
能够让别人心情开朗的话,就算没理,也是有理的。
唐玉也没有死。
他居然还没有倒下,还是和刚才一样,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可是他的脸已完全麻木了,刚才骤然收缩的瞳孔,现在已扩散,本来很明亮
锐利的一双眼睛,现在已变得呆滞无神,连眼珠都已经不会转动,看起来就像是
条死鱼。
丁弃走过去,伸出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他的眼睛居然还是直勾勾的瞪着前面
,丁弃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推,他就倒了下去。
但是他并没有死。
他还在呼吸,他的心还在跳,脉搏也在跳。
每个人都应该看得出,他自己心里一定情愿死了算了。
他这样子贾在此死还难受,实在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惜他偏偏死不了。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个公正无情的主宰,难道这就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丁弃心里居然也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他为什麽还没有死?」
樊云山忽然道:「因为他是唐玉。」
樊云山今年已五十六岁,在江湖中混了大半生,这麽样一个人,无论是善是
恶是好是坏亍
至少总有一样好处。
一这种人一定很识相,很知趣。
所以他很了解自己现在所处的地位,他一直都默默的站在旁边,没有开过口
。
但是他还想活下去,活得好些,如果有机会表现,他还是不肯放弃。
丁弃道:「因为他是唐玉,所以才没有死?」
樊云山道:「不错。」
丁弃道:「是不是因为老天故意要用这种法子来罚他这种人?」
樊云山道;「不是。」
丁弃道:「是为了什麽?」
樊云山道;「因为他是唐家的人,中的是唐家的毒,他对这种毒性,已有了
抗力。」
丁弃道:「抗力?」
樊云山道:「如果你天天服砒霜,份量日渐加重,子久了之後,别人用砒霜
就很难毒死你,因为你对这种毒药已有了抗力。」
丁弃说道:「既然唐玉对这种暗器上的毒,已有了抗力,为什麽还会变成这
样子?」
樊云山道;「唐家淬炼暗器的毒药是独门配方,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们
的秘密。」
丁弃道:「你也不知道。」
樊云山道;「可是我知道,如果这种暗器上的毒药,是种新的配方,唐玉虽
然已对其中某批匕成分有了抗力,对新的成份还是无法适应。」
他想了想,又道;「而且毒药的配合不但神秘,而且奇妙,有些毒药互相克
制,有些毒药配合在一起,却会变成另一种更剧急的毒,这种毒性虽然毒不死他
,却可以把他的知觉完全摧毁,甚至可以使他的经脉和关节完全麻木。」
丁弃道:「所以他才会变成这麽样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樊云山道:「因为他身体里大部分器官都已失去效用,只不过此死人多了一
口气而已。」
丁弃看着他,道:「想不到你对毒药也这麽有研究,你是是也炼过毒?」
樊云山道:「我没有炼过毒,可是炼毒和炼丹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又道:「炼丹的人只要有一点疏忽,也会变.一这样子。」
丁弃道;「这岂非是在玩火?」
樊云山苦笑道:「玩火绝没有这麽危险。」
丁弃道:「你为什麽还要炼下去?」
樊云山沈默着,过了很久,才黯然道:「因为我已经炼了」
因为他已经骑虎难下,无法自拔。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只要你一开始,就无法停止。
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无论是对他的朋友,还是对他的仇敌,都是个问题。
丁弃道:「这个人好像已死了,又好像没有死,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麽办了
。」
无忌道:「我知道。」
丁弃道:「你准备怎麽样?」
无忌道;「我准备送他回去。」
丁弃道:「回去回到那里去?」
无忌道:「他是唐家的人,当然要送回到唐家去。」
丁弃呆了。
他的耳朵和眼睛都很灵,可是现在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忍不住要问:「你在说什麽?」
无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我说我准备把他送回去,送回唐家去。」
丁弃道;「你要亲自送他回去」
无忌道:「是的。」
灯油已残了,月色却淡淡的照了进来,这古老的财神庙,竟变得彷佛很美。
他们还没有走。
也不知是谁提议的:「我们为什麽不在这里坐坐聊聊天,喝点酒」
於是樊云山就抢着去沾酒。
一个五十六岁的老人,居然要去替叁个年轻小伙子去沾酒,这种事以前他一
定会觉得很荒谬,无法忍受。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
他相信无忌和丁弃绝不会食言也不会重提旧事找他算帐,但是这并不表示他
们已经完全原谅了他。
从他们说话的口气里,他听得他们心还是看不他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法子去计较。
他只希望他们能让他回家乡去在那里谁也不知他曾经做过细,还是会像以前
那麽样尊敬他,把他当朋友。
现在他才知道,一个人贾在不该做出朋友的事否则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他已经在後悔。
唐玉已经被抬到那张破旧的神案上,无忌还扯下了一幅神帐替他盖起来。
郭雀儿也不知从那里找出了几个蒲团,盘膝坐着,看着无忌,忽然道:「你
知不知道最近我常听人说起你?」
无忌笑笑:「想不到我居然也成了个名人。」
一个人开始有名的时候,自己总是不会知道的,就正如他的名气衰弱时,他
自己也不会知道一样。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浪子,在你成婚的那天,还去宿娼。」
无忌笑笑,既不否认,也不辩白。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是个赌徒,重孝在身,就去赌场里掷骰子。」
无忌又笑笑。
郭雀儿道:「有人说你非但无情无义,而且极自私,甚至对自己嫡亲的妹妹
和末过门的妻子都漠不关心,有人甚至打赌,说你就算看见她们死在你面前,也
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无忌还是不辩白。
郭雀儿道:「所以大家都认为你是很危险的人,因为你冷酷无情,城府极深
,而且工於心计,连焦七太爷那种老狐狸都曾经栽在你手里。」
也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家也都承认你有一样好处,你很守信,从不欠人
的债,在你成婚的那天,还把你的债主约齐,把旧帐全都算清。」
无忌微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算准了他们绝不会在那种日子把我迫得太急
,因为他们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
郭雀儿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只不过表示你很会把握机会,也很会利用别人
的弱点,所以才故意选那个日子找他们来算帐。」
无忌道:「这样做虽然有点冒险,可是至少总此提心吊胆的等着他们来找我
的好。」
郭雀儿道:「不管怎麽样,你对丁弃总算不错,别人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
个不孝的孽子,扳师的恶徒,你却把他当朋友看待。」
无忌道:「那也许只不过因为我想利用他来替我做成这件事,所以,我只有
信任他,只有找他帮忙,唐玉和樊云山才会上当。」
他笑了笑,道:「何况我早就知道他既不是孽子,也不是叛徒,有关他的那
些传说,其中都另有隐情。」
郭雀儿当然也知道,丁弃离家,只因为他发现了他後母的私情。
他杀了他後母的情人,逼他的後母立誓,永不再做这种事,为了不愿他老父
伤心,他一定要瞒起这件事。
他父亲却认为他忤逆犯上,对後母无礼。
所以他只有走。
他叛师,只因为有人侮辱了金鸡道人,他不能忍受,替他的师父约战那个人
,被砍断了一条手臂,他师父却将他赶出了武当,因为他已是个残废,不配再练
武当剑法。
无忌道:「无论谁遇到这种事,都会变成他这种脾气的,可是像他这种人,
只要别人对他有一点好,他甚至愿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
郭雀儿道:「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你才对他好?」
无忌道:「至少这是原因之」
郭雀儿道:「听你这麽样说,好像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是个好人。」
无忌道:「我本来就不是。」
郭雀儿盯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无忌道:「可惜什麽。」
郭雀儿道:「可惜这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坏人太少了。」
丁弃笑了:「这个雀儿虽然又刁又狂,但一个人是好是坏,他至少还能吩得
出的。」
郭雀儿道:「这个雀儿也还能分得出谁是个朋友。」
无忌看着他们,道;「你们真的认为我是朋友干.」
郭雀儿道:「如果你不是个朋友,我跟你说这些废话干什麽?」
无忌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世界上真有你这样的呆子,居然要交上我这
种朋友。」
郭雀儿道:「呆子至少总比疯子好一点。」
无忌道:「谁是疯子?」
郭雀儿道:「你。」
无忌笑了。「我本来以为我只不过是浪子,是个赌鬼,想不到我居然是个疯
子。」
郭雀儿道:「现在上官刃虽然做了唐家的东床快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可是我想他心里一定还有件不痛快的事。」
无忌道:「为什麽?」
郭雀儿道:「因为你还没有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次又生,没有把无忌也一起杀了,上官刃一定很後悔。
郭雀儿道:「如果唐家的人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一定也很希望能把你的恼袋
割下来,让唐玉的父母叔伯,兄弟姊妹都去看看。」
他叹了口气:「现在你居然要把唐玉送回去,好像生怕他们找不到你,如果
你不是疯子,怎麽会做这种事?」
无忌虽然还在笑,笑得却很凄凉。
只有一个隐藏着很多心事,却不能说出来的人,才会这麽样笑。
他笑了很久,笑得脸都酸了。
他忽然不笑了,因为他已决定要把这两个人当作朋友。
有很多事虽然不能向别人说出来,在朋友面前却不必隐瞒。
他说:「我不是个孝子,先父遇难後,我既没有殉死,也没有在先父的墓旁
结庐守孝,既没有痛哭流涕,哭得两眼出血,也没有呼天号地,到处去求人复仇
。」
他看起来寅在不像是个孝子,好像已忘记了复仇这件事。
他认为孝子并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决心也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他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连累任何人,也不想让大风堂为了这件
事和唐门正面冲突,因为那样流的血太多。杀人者死,上官刃非死不可,无论为
了什麽原因我都绝不能放过他。」
郭雀儿道:「所以你一定要自己去找他?」
无忌道:「既然没有别的力量去制裁他,我只有自己动手。」
他又道:「可是唐门组织严密,围庞大,唐家堡里就有几百户人家,我就算
能混进去,也末必能找得到上官刃。」
郭雀儿道:「据说,唐家堡也和紫禁城一样,分成内外叁层,最里面一层,
才是唐家直系子弟和重要人物住的地方。」
丁弃道:「唐家所有的机密大事,都是在那里决定的,他们自己把那个区称
为「花园,其宾却比龙潭虎穴更危险。」
郭雀儿道:「就算是他们的本门子弟,如果没有得到上头命令,也不能妄入
一步。」
丁弃道:「现在上官刃不但要做唐家的姑老爷了,而且已经参与了他们的机
密,为了他的安全,他们一定会把他的住处安排在那座花园里。」
郭雀儿道:「你就算能混进唐家堡,也绝对进不去的,除非.….无忌道:
「除非是我能找个人带我进去。」
郭雀儿道:「找谁带你进去?」
无忌道:「当然是要找唐家的直系子弟。」
郭雀儿道:「唐家的直系子弟有谁会带你进去除非他疯了。」
丁弃道:「就算疯了也不会带你进去的。」
无忌道:「如果他死了呢?」
一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很荒谬,幸好丁弃和郭雀儿都是聪明绝顶的人。
他们本来也听得怔了怔,可是很快就明白了无忌的意思。
无忌道:「唐玉是唐家的直系子弟,如果我把他的体运回去,唐家一定会把
我召入那後花园去,盘问我他是怎麽死的是谁杀了他我为什麽要把他的体运回来
?」他笑了笑,「唐玉当然是唐家的核心人物,这些问题他们绝不会放过。」
郭雀儿道:「你踉他是什麽关系。」
无忌道:「我当然是他的好朋友。」他微笑:「这一路上,一定有很多人看
见我踉他在一起,今天下午,我还跟他在一起吃饭喝酒,无论谁都看得出我们是
好朋友,如果唐家派人来打听,一定有很多人可以作证。」
郭雀儿道:「原来你早已计画好了,连吃顿饭都在你的计画之中。」
无忌道:「现在我们虽然已经把唐家潜伏在这里的人查出来,但是我们暂时
绝不会出手对付他们,因为」
郭雀儿道:「因为你要留下他们为你作证,证明你是唐家的朋友。」无忌道
:「因为他们都不认得我,绝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就是赵无忌。」他又解释:「这
一年来,我的样子已改变很多。
如果我改个名字,再稍微打扮打扮,就算以前见过我的人都不会认得出我的
。」
郭雀儿道.「这计画听起来好像还不错,只不过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无忌道:「你说。」
郭雀儿道;「唐玉现在还没有死。」
无忌道;「没有死更好。」
郭雀儿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这样子唐家的人一定对我更信任,更不会怀疑我是赵无忌。
」他微笑:「如果我是,赵无忌怎麽会把他活着送回唐家去」
郭雀儿道:「有理。」
无忌道:「这就呻「置之於死地而後生』,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我却偏偏做
了出来,就是因为要让别人想不到。」
郭雀儿叹了口气,道:「现在连我都好像有点佩服你了,」
无忌笑道:「有时侯我自己都很佩服自己。」
郭雀儿道;「所以你只要带着唐玉一走,我就会大哭叁天。」
无忌道:「为什麽要哭亍卜郭雀儿道;「明明知道你是去送死,我却偏偏拦
不住,我怎麽能不哭干.」
无忌道:「你刚才也认为我这计画不错,为什麽又说我是去送死?」
郭雀儿道:「因为唐玉还没有死,现在他虽然说不出话,也不能动,但是到
时却可以被治好的。」
丁弃道:「他中的本来就是唐家的毒,唐家当然有解药救他。」
无忌道:「这一点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
丁弃道:「你还是要这麽样做?」
无忌道:「因为你们说的这种可能并不大,他中毒太深,就算仙丹也末必能
把他医好,就算能医好,也绝不是短期能见效的,那时候我可能已经杀了上官刃
。」
郭雀儿道:「你只不过是「可能杀了上官刃而已。」
无忌道:「不错。」
郭雀儿道;「唐玉是不是也「可能很快就被冶好」
无忌道;「可能。」
郭雀儿道;「只要他能开,只要能说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就死定了?」
无忌笑了笑,道:「这种事本来就要冒险的,就算是吃鸡蛋,都「可能会被
噎死,何况是对付上官刃这种人?」
郭雀儿苦笑道:「你说的话好像总是多少有点道理。」
无忌道;「所以你宁可踉我打架,也不能踉我讲道理。」
他微笑,又道:「你当然不会跟我打架的,因为我们是朋友。」
郭雀儿道:「既然是朋友,我们是不是也应该陪你去冒险?」
无忌沈下脸,道:「那你们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他冷酷无情,甚至对千千和凤娘都那麽无情,就因为他不愿连累任何人。
郭雀儿忽然大笑道:「其贾你就算求我陪你去,我也不会去的,我还活得很
好,为什麽要陪你去送死?」
无忌道;「其页,我也不一定是去送死。」
郭雀儿道:「就算你能杀了上官刃又如何,难道你还能活着逃出唐家堡?」
无忌道:「也许我有法子。」
郭雀儿道:「你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你自己装进一个鸡蛋里去,再把这个鸡
蛋塞回老母鸡的肚子里,让这个老母鸡把你带出来。」
他一直不停的笑,笑得别人以为他已经快要噎死了的时候才停止。
他皑着无忌,忽然道:「从现在起,我们已不是朋友。」
无忌道:「为什麽?」
郭雀儿道:「我为什麽要跟一个快要死了的人交朋友亍为什麽要踉一个快要
死了的疯子交朋友?」
他又大笑,大笑着跳了起来,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无忌居然连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丁弃叹了气,苦笑道:「他说别人疯,其贾他自己才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
疯子。」
无忌居然在微笑,道:「幸好这里还有一个没有疯也绝不会忽然发疯的。」
丁弃道:「谁?」,无忌道:「唐玉。」
第八章虎穴
入蜀四月十九,阴雨。
此生合是诗人末?
细雨骑驴入剑门。
无忌不是诗人,也没有陆放翁那种逸超脱的诗情,但是他也在斜风细雨中,
撑着把油纸伞,骑着匹青驴,入了剑门,到了蜀境。
剑门关天下奇险,双翼番天,群峰环立,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出剑门
,沿途古柏夹道,绵延达数十里。替他抬着棺材的脚夫告诉他:「这就是张飞柏
,是张叁爷亲手种的。」
蜀人最崇拜诸葛武侯,武侯仙去,蜀人都以白巾缠头,直到现在这种习惯还
没有改。因为大家都崇拜诸葛,所以张飞也沾了光。
可是无忌怎麽会带口棺材来,崭新的棺材,上好的楠木,无忌特地用重价请
了四个最好的脚夫挑着。
因为这棺材里躺着的是最好的朋友这个朋友绝不会发疯。
棺材里不但安全舒服,而且不会淋到雨,如果有事要静静思索,也绝不会有
人打扰。
无忌也很想躺进棺材去。
虽然他不像司空晓风,既不怕挑粪着棋,也不怕淋雨。但是他有很多事都需
要静静去想一想到了唐家之後,应该编造一个什麽样的故事亍
一这个故事不但要能打动唐家的人,而且还要让他们深信不疑一这已经不是
件容易事,动人的故事绝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得出的。
还有白玉老虎,那只司空晓风一定要他亲手交给上官刃的白老虎!
司空晓风为什麽要把这只白玉老虎看得这麽重要?
司空晓风绝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绝不会做莫名其妙的事。
一垣只白玉老虎中究竟有些什麽秘密干.细雨斜风,扑面而来,不如不觉中
,剑门关已经被远远抛在後。
无忌忽然想起了两句凄凉的歌谣。
「一出玉门关。
两眼泪不乾。」
一这里虽然不是玉门,是剑门,可是一出此关,再想活着回来也难如登天。
无忌忽然想起了千千。
他不敢想凤娘,他真的不敢。
「想思」已经令人缠绵入骨,黯然销魂,「不敢相思」又是种什麽滋味亍
多情自古空馀恨。
如果你已不能多情,也不敢多情,纵然情深入骨,也只有将那一份情埋在骨
里,垄这一份情烂在骨里,死在骨里。
那又是种什麽样的滋味,无忌忽然抛掉他的油纸伞,让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身
上。
风雨无情,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无情的滋味?
他忽然想喝酒。
辣酒,好辣的酒。
用辣椒下酒,吃一鲜辣椒,喝一口辣酒,那才真辣得过瘾。
辣椒红得发亮,额上的汗珠子也红得发亮。
无忌看看也觉得很过瘾,可是等到他自己这麽吃的时候,他就发现这种吃怯
并没有想像中那麽过瘾了。
他已经被辣得连头发都好像要一根恨「站」了起来。
这地方每个人都这麽样喝酒。
一这地方除了辣椒之外,好像根本就没有别的东西下酒。
所以他虽然已经快要被辣得「怒发冲冠」,也只好硬着头皮挺下去。
他不愿意别人把他看成一个「不好种」
蜀道难。
蜀境中处处都有山坡,无忌停下来喝酒的地方,也在个山坡上用碗口的毛竹
搭起个凉
棚,四面一片青翠,凉风阵阵送爽,在酷热的天气里,赶路赶累了能够找一
这麽样一个地方歇脚,贾在很不错。
现在天气虽然还不算热,可见经过这里的人,大多也会停下来喝碗凉(辣酒
再路。
道路太崎岖,行路太艰苦,能有机会享受片刻安逸,谁都不愿过。
人生亦如旅途。
在崎岖艰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几人能找到这样的歇脚处?
有时你就算能找到,也没法子歇下来,因为你後面有根鞭子在着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鞭子,责任、荣誉、事业、家庭的负担、子的衣食未来的
障.…;都像鞭子般在後面抽着你。
你怎麽能歇下来,无忌一口气喝下了碗里的辣酒,正准备再呻一碗时,就看
见两顶「滑竿」上了山坡。
滑竿不是轿子。
滑竿是四川境中一种特有的交通工具,用两恨粗毛竹,抬着张竹椅。
人就坐在椅上。
不管你这个人有多重,不管路有多难走,抬滑竿的人都一定可以把你抬过去
。
因为干这一行的人,不但郡有特别的技巧,而且,每一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
老手。
无忌很久以前就已听见有关滑竿的种种传说,却一直不太相信。
现在他相信了。
因为他看见了坐在前面一顶滑竿的人。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这麽样一个人也能坐滑竿,更不会相信
两个骨瘦如柴的竿夫,居然能把这个人抬起来。
他很少看见这麽胖的人。
一这个人不但胖,而且胖得奇蠢无比,不但蠢,而且蠢得俗不可耐。
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块活动的肥猪肉,穿着打扮却像是个暴发户,好像
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带出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他的同伴却是个美男子。
他不是像唐玉那种文弱秀气,还带着点娘娘腔的美男子。
他高大英俊,健壮,宽肩,细腰,浓眉,大眼,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现在两顶滑竿都已经停下,两个人都已经走进了这凉棚。
胖子喘息着坐下来,伸出一只自白胖胖,戴满了各式各样宝石翠王戒指的手
。
那高大英俊的美少年立刻掏出块雪白的丝巾递过去。
胖子接过丝巾,像小姑娘扑粉一样的去擦汗,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
知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他的同伴立刻点了点头,带着种诚恳而同情的态度说:「你最近又忙又累,
吃得又少,怎麽会不瘦?」
胖子愁眉苦脸的叹着气,道:「再这麽样瘦下去,怎麽得了呢?」
他的同伴道:「你一定要想法子多吃一点。」
一这个建议胖子立刻就接受了,立刻就要店里的伙计想法子去烧两叁个蹄膀
,四五只肥鸡来。
他只能吃这「一点」,因为,最近他的胃口一直不好。
但是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一点,因为最近他实在瘦得不像话了。
至於他身上的那一身肥肉,好像根本就不是他的,不但他自己早就忘了,他
的同伴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可惜别人都看见了。
一逅个人究竟是胖是瘦,这身肥肉究竟是谁的亍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大家都忍不住在偷偷的笑。
无忌没有笑。
他并不觉得这种事好笑,他觉得这是个悲剧。
这个美少年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他还是这麽样说,只因为他
要生活,要这个胖子供给他的生活。
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说一些让别人听了可笑,自己觉得难受的话,就已
经是种悲剧。
这个胖子更可悲。
他要骗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要骗的时候,当然更是种悲剧。
无忌忽然觉得连酒都已喝不下去。
除了无忌外,居然还有个人没有笑。
他没有笑,并不因为他也有无忌这麽深的感触,只不过因为他已醉了。
无忌来的时侯,他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空酒壶。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白发,和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
人在江湖,人已垂老,喝醉了又如何亍不喝醉又如何?
无忌忽然又想喝酒。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个人走上山坡。
六个青衣人,黄草鞋,荻布袜,六顶宽边马连坡大草帽,帽沿都压得很低。
六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都很轻健,低着头大步走进了这茶棚。
个人手里都提着个青布包袱,有的包袱很长,有的很短。
短的只不过一尺七,长的却有六七尺,提在他们的手里时,份量看来都很轻
,一摆到桌上,却把桌子压得「吱吱」的响。
没有人笑了。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六个人绝对都是功夫很不错的江湖好汉。
他们提来的这六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的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
六个人同路而来,装东打扮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在同一张桌上。
六个人竟占据了六张桌子,正好将茶棚里每个人的去路都堵死。
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在一瞬间就选好这样的位置。
六个人都低着头坐下,一双手还是紧紧抓住已经摆在桌上的包袱。
第一个走进来的人高大,强壮,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带来的包袱也
最长。
他抓着包袱的那双手,右手的姆指食指中指的指节上,都长着很厚的一层老
茧。
第二个走进来的人又高又瘦,弯腰驼背,彷佛已是个老人。
他带来的包袱最短,抓住包袱的一双手又乾又瘦,就如鸟爪。
这两个人无忌好像郡见过,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的。
他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
他也不想看。
一这些人到这里来,好像是存心来找人麻烦的,不管他们是来找谁的麻烦,
无忌都不想管别人的事。
想不到那又高又瘦弯腰驼背的却忽然问道:「外面这口棺材,是那一位带来
的?」
越不想找麻烦的人,麻烦反而越要找到他身上来。
无忌叹了口气,道:「是我。」
无忌已经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他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个人的脸,却已经认出了他的声音。
白糖力糕黄松糕,赤豆绿豆小甜糕。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着个绿纱柜子,一面用苏白唱着一面走入了这
片树林中刚辟出的空地。
然後卖卤菜的,贾酒的,卖湖北豆皮的,卖油炸面窝的,卖东大馒头的,卖
福州春饼,卖岭南鱼蛋粉,贾烧鹅叉烧饭的,贾羊头肉夹火烧的,卖鱿鱼羹的卖
豆腐恼的,卖北京豆
汁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贩,挑着各式各样的担子,从四面八力了进
来。
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无忌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卖糕的声音,他也得很清楚
已他也记得萧东楼的话。
以前他们都是我的旧部,现在却都是生意人了。
这卖糕人现在做的是什麽生意亍为什麽会对一口棺材发生兴趣亍
那高大健壮,右手叁根手指上都长着老茧的人,忽然抬起头,盯着无忌。
无忌认出了他。
他的眼睛极亮,眠神极足,因为他从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练眼力。
他手指上的老茧又硬又厚,因为他从八九岁时就开始用这叁恨手指扳弓。
无忌当然认得他,他们见面已不止一次。
金弓银箭,子母双飞,这身长八尺的壮汉,就是黑婆婆的独生子黑铁汉。
黑婆婆是什麽人干.是个可以用一支箭射穿十丈外苍蝇眼睛的人。
他手上抓住的那个包袱里面,当然就是他们母子名震江湖的金背铁胎弓和银
羽箭。
他居然没有认出无忌来,只不过觉得这个脸上有刀痕的年轻人似曾相识而已
,所以试探着问「我们以前见过?」
无忌道;「没有。」
黑铁汉道:「你不认得我?」
无忌道:「不认得。」
黑铁汉道;「很好。」
卖糕人道:「怎麽样午.」
黑铁汉道:「他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
卖糕人道:「很好。」
听到他们说的这两句「很好」,无忌就知道麻烦已经来了。
一这六个人带来的无论是那种麻烦,麻烦都一定不会太小。
无忌看出了这一点,别人也看得出,茶棚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已在悄悄的结账
,悄悄的溜了,只有那位胃不好的胖公子还在埋头大吃。
看来就算天塌下来,也也要等吃完了这只鸡才会走。
一这种人当然不会多管别人的事。
卖糕人忽然站起来,提着包袱,慢慢的走到无忌面前,道;「你好!」
无忌叹了气道:「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只可惜现在就好像已经有
麻烦了,」
卖糕人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做糊涂事,就不会有麻烦的。
」
无忌道:「我一向很少做糊涂事。」
卖糕人道:「很好。」
他放下包袱,又道;「你当然也不认得我」
无忌道:「不认得。」
卖糕人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麽?」
他用两根手指提着包袱上的结一抖,就露出对精光闪闪,用纯钢打成的奇形
外门兵刃,看来有点像鸡爪铰,又不是鸡爪镰。
无忌道:「这是不是淮南鹰爪门的独门兵刃铁鹰爪?」
卖糕人道:「好眼力。」
无忌道:「我的耳朵也很灵。」
卖糕人道:「哦」
无忌道;「我听得出你说话的口音,绝不是淮南一带的人。」
卖糕人道:「我在淮南门下,学的本就不是说话。」
无忌道;「你学的是什麽」
卖糕人道:「是杀人」
他淡淡的接着说道:「只要我能用本门的功夫杀人,不管我说话是什麽日晋
都无妨。」
无忌道:「有理。」
卖糕人忽然用他那双鸟爪般的手拿起了这对鹰爪般的兵刃。
寒光闪动,鹰爪双双飞出,「叮」的一响,无忌面前的酒碗已被钉穿了四个
小洞,栏汗上一根毛竿,也被鹰爪硬生生撕裂。酒碗是瓷器,要打碎它并不难,
把它钉穿四个小洞却不是件容易事。
毛竹坚轫,要撕裂它也不容易。
何况这种力量完全不同,他左右双手同时施展,竟能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力
量来。
无忌叹了口气道;「好功夫。」
卖糕人道:「这是不是杀人的功夫?」
无忌道:「是。」
卖糕人道;「你想不想看我杀人!」
无忌道:「不想。」
卖糕人道:「那麽你快走吧!」
无忌道:「你肯让我走干.」
卖糕人道:「我要的本就不是你这个人。」
无忌道;「你要的是什麽干.」
卖糕人道「我要的是你带来的那口棺材。」
疑云棺材是无忌自己去买的,上好的柳州楠木,加工加料,精选特制。
无忌道:「阁下的眼光真不错,这口棺材的确是口好棺材。」
卖糕人道;「我看得出。」
无忌道:「但是无论多好的棺材,也不值得劳动阁下这样的人出手。」
卖糕人道:「你说不值得,我却说值得。」
无忌道;「阁下若是真的想要这麽样一口棺材,也可以再去叫那棺材店加工
赶造一。」
卖糕人道:「我要的就是这一口。」
无忌道:「难道这口棺材有什麽特别的地方?」
卖糕人道:「那就得看这口棺材里有些什麽?」
无忌道:「里面只有一个人。」
卖糕人道:「一个什麽样的人?」
无忌道:「一个朋友。」
卖糕人道:「是个活朋友,还是个死朋友?」
勺无忌笑了:「我这人虽然不能算很讲义气,可是,也不会把活朋友送到棺
材里去。」
他说的不是实话,也不能算谎话。
唐玉还没有死亡是他亲手把唐玉摆进棺材里面去的。
唐玉并不是他的朋友。
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唐玉一个人。
他亲手盖上棺材,雇好挑夫,亲眼看着挑夫们把棺材抬到这里,的确一点不
假。
一这贾糕人却好像完全不信,又问道:「你这朋友已死了?」
无忌道:「人生百年,总难免会一死的。」
卖糕人道:「死人还会不会呼吸?」
无忌摇头。
他已经想到了一点漏洞,可是他从末想到别人会看出来。
卖糕人显然已看了出来。
他冷笑道:「死人既然已经不会呼吸,你为什麽要在这个棺材上,留两个透
气的洞?」
无忌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贾在想不到会有人这麽样注意一口棺材。
」
一这是实话。
如果有棺材摆在那里,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的。但却很少有人还会再
看第二眼。
女人衣服上如果有个洞,人人都会看得很清楚,但看见棺材上有个洞的人就
不多了。
无忌又道;「但是这棺材的确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管他
是死是活,都是我的朋友。」
卖糕人道:「你为什麽要把他装进棺材里去」
无忌道:「因为他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贾糕人道:「他患的是不是见不得人的病」
无忌道:「你想看看他?」
卖糕人道;「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无忌道:「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有一个人呢」
卖糕人道:「那麽我就恭送你们的大驾上路,这里的酒帐也由我付了?」
无忌道;「不管棺材里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穴糕人道:「就算你把我老婆藏在棺材里,只要棺材里没有别的,我也一样
让你们走。」
无忌道:「你说话算数?」
卖糕人道:「淮南门下,从没有食言背信的人。」
无忌道:「那就好极了。」
他一直在担心,生怕他们要找的是唐玉。
他不愿为了唐玉踉他们动手,也不能让他们把唐玉劫走。
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唐玉而来的,却还是猜不出他们为什麽
想要这棺材十棺材就摆在凉棚外的栏杆下。
四个挑夫要了壶茶,蹲在棺材旁边,用随身带来的硬饼就茶喝。
茶虽然又冷又苦,饼虽然又乾又硬,他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
一点点快乐,就绝不肯放过。
所以他们还活着。
快乐本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
奇怪的是,这个卖糕人不但对棺材有兴趣,对这四个挑夫好像也很有兴趣。
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而且蓬头散发,又黑又脏,实在没有什麽值得别
人去看的地方。
一这卖糕人却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就像是钉子般盯在他们身上,舍不
得移开。
他虽然说要看看棺材是否只有一个人,可是他的一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
了,并没有移动一步。
无忌反而忍不住要提醒他:「棺材就在那里。」
卖糕人道:「我看得见。」
无忌道:「你为什麽还不过去?」
卖糕人枯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秘的冷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了一句让
无忌大出意外的话「因为我还不想死在雷家兄弟的霹雳弹下。」
无忌立刻问道:「雷家兄弟霹雳堂的雷家兄弟」
「不错。」
「雷家兄弟来了?」
「至少有四个人来了。」
「在那里?」
「就在那里!」
卖糕人冷冷的接着说;「蹲在棺材旁边喝茶吃饼的那四位仁兄,就是雷震天
门下的四大金」
冈无忌的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霹雳堂有四大金刚,是雷震天的死党,也是大风堂的死敌。
一这四个又穷又脏又臭的苦力,就是霹雳堂的四大金刚?
他们为什麽要如此怍贱自己为什麽要来替他抬这口棺材干.纵然他们已经发
现他就是赵无忌,也不必这麽样做的。
他们至少还有一种更好的法子,可以将他置之於丸地。
年纪最大的一个挑夫,忽然叹了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左手还是端着个破茶碗,右手还是拿着半块饼,身上穿的是那套又脏又破
,几乎连屁股都盖不住的破布衣服。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样子已完全变了。
他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身上已散发出动力,无论谁都已看得出这个人绝不
是个卑微低贱的苦力。
卖糕人冷笑,道:「果然是你,你几时改行做挑夫的」
一这挑夫道:「这半年来我们兄弟一直都在干这一行。」
卖糕人道:「你们一直都在替人挑棺材?」
一这挑夫说道:「不但挑棺材,连粪都挑。」
卖糕人道:「你们为什麽要做这种事情?」
一逅挑夫道:「因为找听说这种事做久了,一个人的样子就会改变的。」
卖糕人道:「你们的样子贾在变了不少。」
一逅挑夫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想不通,你怎麽会认得出我们来?」
卖糕人淡淡道:「这也许只因为我的眼力特别好,也许因为有人走漏了你们
的消息。」
一逅挑夫脸色变了,厉声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畿个人,是谁把我们出
页给你的?」
卖糕人不望他了。
黑铁汉一个箭步窜过来,沉声道:「我们兄弟和雷家并没有过节,只要你们
留下这口棺材,不管你们要到那里去,不管你们要去干什麽,我们兄弟绝对置身
事外,不闻不问。」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有别人问起你们,我们兄弟也不会说出来,就只当
今天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在黑婆婆面前,他一向很少开口,现在说起话来,却完全是老江湖的口气,
每一句都说在节骨眼上,而且,替别人留了馀地。
可惜这挑夫并不领情,冷冷道:「你手里拿着的是金弓银箭,百步穿杨,百
发百中,你身旁站着的这个人,虽然连说话的音都变了,我也能认得他就是这一
代的淮南掌门鹰爪王。」
卖糕人并不否认。
一这挑夫又道:「你们两位居然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兄弟本该感激不尽,何
况陪你们来的那四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好像还有丧门剑的名家锺氏兄弟
和铁拳孙雄。」
卖糕人道;「好眼力。」
一这挑夫道:「凭你们六位,今天要把我们兄弟这四条命搁在这里并不难,
只可惜……」
卖糕人道:「只可惜怎麽样?」
一这挑夫冷笑道:「只可惜,人一死了,拳头就会变软了,也就没有法子再
使丧门剑了。」
卖糕人微笑道:「,幸好,他们还没有死。」
一这挑夫道:「他们还没有死你为什麽不回头去看看?」
卖糕人立刻回头去看,脸上的笑容已僵硬。
本来坐在他後面的四个人,现在已全都倒了下去,脑後的玉枕穴上,赫然插
着恨竹筷,一尺多长的竹筷,已没入後脑五寸.口脑壳本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
,能够以一根竹筷洞穿脑壳,已经是骇人听闻的事。
更可怕的是,这四个人本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竟全都在这一瞬间被人无
声无息的夺去性命而没有人发觉是谁下的毒手。
这人的出手好快,好准,好狠?
茶棚里的人早就溜光了,连掌柜和伙计都已不知躲到那里去。
除了这个卖糕人和无忌黑铁汉之外,茶棚里只剩下叁个活人。
那位胃欠佳的胖公子,虽然还活着,却已被吓得半死,整个人都几乎瘫到桌
子底下去。
他的同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何况,这两人一直都是坐在锺家兄弟和孙雄的前面,竹筷却无疑是从後面飞
来的。
他们後面只有一个人。
一这个人还没有走,只因为他早已醉了,无忌来的时侯,这个人就已伏倒在
桌上,桌上已摆满了喝空的酒壶。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白发,显然已是个老人。
他身上穿的一件蓝布衫,不但是已洗得发白,而且还打着好畿个补钉。
,难道这落拓的老人,竟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竟能在无声无息中取人的
性命,竟能在挥手间杀人於十步之外,卖糕人手里紧握着他的那对铁鹰爪一步步
向这老人走过去。
他知道他的手在流汗,冷汗。
他手里的这双铁鹰爪,也是杀人的器,也曾有不少英雄好汉,死在这对铁鹰
爪下。
但是现在他的手却在抖,别人也许不见,他自己却可以感觉得到。
能够以一根竹筷,隔空打人,贯穿,壳的人,绝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一个已经在江湖中混了叁十年的人至少总有这一点自知之明。
但是他不能退缩。
淮南派现在虽已不是个显赫的门派也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
不管怎麽样,他总是淮南这一代的掌门人,为了生活,为了把门面支持下去
,他可以改变容貌声音来做强盗,却绝不能让淮南派的声名败在他手里。
一这正是江湖人的悲剧。
江湖中的辉煌历史,就正是无数个像这样的悲剧累积成的。
弓已在手,箭已在弦。
黑铁汉弯弓拉箭,一双眠睛也盯在那老人的满头白发上。
老人忽然说话了,说得含糊不清,彷佛是醉话,又彷佛是梦呓。
「为什麽大家都想要这口棺材,是不是全部都活得不耐烦了,都想躺进棺材
里去!」
卖糕人的瞳孔收缩,手握得更紧。
现在他已确定这个老人就是刚才以竹筷洞穿他伙伴头颅的人。
他忽然大声喊道:「前辈。」
老人还是伏在桌上,鼻息沈沈,彷佛又睡着了。
卖糕人冷笑道:「以你的年纪,我本该尊你一声前辈,我还没有忘记江湖中
的规矩,你最好也莫要忘记自尊自重。」
老人忽然纵声大笑,道:「好,说得好。」
他乾疳的脸上长满了一块块钱大的白癣,眉毛脱落,醉眼蒙胧,笑起来就像
是头风乾了的山羊他已抬起头,看着卖糕人道:「想不到小小的淮南派中,居然
有你这种人,居然还懂得江湖规矩,还有点掌门人的气派。」
卖糕人道:「我不是淮南掌门。」
老人道:「你不是?」
卖糕人道:「我只不遇是一个贾糕的人。」
老人笑道:「原来你是来页糕的。」
贾糕人道:「卖糕的人,有时也会杀人。」
老人道:「你要杀谁?」
卖糕人道:「杀你!」
老人又大笑,道:「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来送死?
」
卖糕人忽然也大笑道:「我杀了你,杀的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前辈,你杀了我
,杀的却只不过是一个卖糕的人,我死又何妨。」
大笑声中,他的铁鹰爪已飞出。
昔年,鹰爪王自淮南出道,名动天下,只冯一双铁拳,和十叁年苦练而成的
大鹰爪力,创立了淮南鹰爪门,从来没有用过兵刃。
可惜他的後人们既没有那麽精纯的功夫,也没有他的神力,所以才造出这麽
样一对奇形外门兵刃,以补功力之不足。
他临死时,看到这种兵刃,就知道,淮南这一派,迟早难免要被毁在这对铁
鹰爪下。
因为他知道无论多精巧的兵刃,总不如双手灵巧,他叁十「招大鹰爪手,用
这种兵刃使出来,绝对没法子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他也知道他的後人们有了这种兵刃後,更不肯苦练掌力了。
但是这对兵刃却实在很灵巧霸道,两只鹰爪般的铜抓,不但有生裂虎豹之利
,而且可以伸缩自如。
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可以用它从头发里挟出一个虱子来。
卖糕人在这对兵刃上也下过多年苦功,一着击出,双爪齐飞,左手的铁爪轻
灵变幻流动,右手的铁爪刚裂霸道威猛。
这一着力量间,有巧劲,也有猛力,这一着的招式间,有虚招,也有实招,
虚招诱敌,贾招打的是对方致命处。
老人一双朦胧的醉眼中,忽然精光暴射,大喝一声:「开!」
叱声出口,他的身形暴长,袍袖飞卷,铁鹰爪立刻被震得脱手飞出,远远的
飞出了二十丈,落在竹棚外的山坡上。
贾糕人居然没有被震倒,居然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但是他的眼珠已渐渐凸出,鲜红的血丝,已沿着他嘴角流下来。
老人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你。」
卖糕人咬紧牙关,不开口。,老人道:「其贾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
你是谁。」
卖糕人忽然问:「我是谁?」
他一张嘴,就有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人摇头叹气,道:「鹰爪王,王汉武,你这是何苦?」
贾糕人用衣袖擦乾了嘴角的鲜血,大声道:「我不是鹰爪王,不是王汉武。
」
刚擦乾的血又流出来,他喘息着道:「鹰爪王,王汉武早已死了,没有人能
杀他,他,,,.:他是病死的,我..,…我....:」
老人眼睛里已露出同情之色,柔声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卖
糕的人而已。」
卖糕人慢慢的点点头,闭上眠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因为他并不是王汉武,淮南一派不散的威名,并没有毁在他手里。
所以没有人能击败鹰爪王,从前没有,以後更没有。
四黑铁汉满眶热泪终於忍不住夺眶而出,忽然也霹雳大喝一声:「开?」
弓弦一响,叁尺六寸长的银羽箭已随弦飞出,喝声如霹雳鹫雷,箭去如星闪
电。
黑铁汉身长八尺,两膀有千斤之力,他的金背铁胎弓是五百石的强弓,的银
羽箭虽然不能开山射月,但也足以穿云裂石。
江湖传说,如有叁个人背贴着背站着,他一箭就能射个对穿。
可是银光一闪,箭忽然已到了老人手里,他只伸出两根手指,就把这根云裂
石的银羽箭捏住了。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的面如死灰,雷家四兄弟喜动颜色。
想不到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忽然又改变。
老人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已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胆小的少妇半夜醒来,忽
然发现有个陌生的男人压在她身上,鹫讶恐惧,都已到了极点。忽然凌空翻身,
掠出了竹棚,眨眼间就踪影不见要学「射」,一定要先练眼力。
黑铁汉从七八岁的时侯就开始练眼力,要练得可以把暗室中的一只蚊子看得
和别人看老鹰还
清楚,才算略有成就。
无忌的眼力也绝不此他差。
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出这老人为什麽要突然逃走,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绝不
是很容易就会被骇走的人,除非他忽然看见了鬼,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
一这里没有鬼,也没有毒蛇。
他怕的是什麽?
一这挑夫一只手端着破茶碗,一只手拿着块硬饼,脸上的表情由欢喜变为鹫
讶,由讶变为恐惧,由恐惧变为怀疑。
现在他脸上忽然又变得全无表情,忽然唤道:「老板。」
无忌不是老板。
他这一生中奇奇怪怪的事也做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做过老板。
可是这四个挑夫一直都叫他老板。
无忌道;「你在呻我?」
一逅挑夫道:「不管我们姓什麽,我们总是你雇来的,你总是我们的老板。
」
无忌不能不承初」
这挑夫又道:「你出五钱银子,雇我们做挑夫,要我们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
蜀中去。」
无忌道:「不错。」
一逅挑夫道:「我们这一路上,有没有出过什麽差错?」
无忌道:「没有。」
一这挑夫道:「我们有没有偷过懒耽误过你的行程」
无忌道:「没有。」
一这挑夫道:「你花五钱银子一天雇我们,花得冤不冤枉」
无忌道:「不冤枉。」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的挑夫,贾在很难找得到。
一逅挑夫道:「你花钱雇我们来替你挑这口棺材,我们就全心全意的替你挑
这口棺材,而且定平平安安的替你把这棺材送到地头。」,无忌道:「很好。」
一这挑夫道:「那麽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些事踉你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的话已说得很明白。
也们并不知道这位老板的身份来历,也不想知道,只不过希望这位老板也不
要管他们的事。
无忌只有点不明白。
他忍不住要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谁?」
一这挑夫道:「是你的朋友。」
无忌道:「你们知不知道我这朋友是谁?」
一这挑夫道:「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都踉我们无关。」
无忌道:「你们为什麽要来替我挑这棺材干.」
一这挑夫道:「因为我们愿意。」他淡淡的接着道;「只要我们自己愿意,
不管我们干什麽,也都踉你没有关系。」
无忌叹了气,道:「有理。」
他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有理,但是他心里却又偏偏觉得很无理。
所有的事都无理,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以常理来解释。
但是这些确实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五个人为了这些事而死、生命是绝对真买
的,死也是。
无忌又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还想干什麽?」
这挑夫考虑着,终於回答:「我们只不过想杀一个人,一个跟我们完全无关
系的人。」
黑铁汉道:「你们想杀的就是我?」
一逅挑夫道:「是的。」
五黑铁汉并不能算是无忌的朋友,但是无忌总觉得还欠他们母子一点情。
四个挑夫已经开始行动,很快的逼近黑铁汉,将他包围住。
长弓大箭,只能攻远,距离越近,越无法发挥威力。
这四个挑夫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当然都很明白这点,以他们的经验
和武功,要杀里铁汉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无忌忽然大竺道:「等一等。」
一这挑夫沉下脸,道:「难道你还是要来管我们的事?」
无忌反问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杀死他?」
一这挑夫道:「一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有人想来阻拦,我们也不妨再多杀一个。」
无忌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你们的来历所以一定要杀了他灭口。」
无忌并不否认。
无忌道:「现在我也已知道你们的来历,你们是不是也要杀了我干.」
一这挑夫道:「我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们就负责把你和这棺材平安
送到地头去。」
无忌叹道:「现在我更不懂了,明明有两个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为什麽
只杀一个干.」
一这挑夫冷冷一笑,道:「因为我们喜欢你。」
无忌的脸色忽然变了,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
一这挑夫道:「我怎麽样?」
无忌看着他,再看看他的叁个同伴,眼睛里充满了鹫讶和恐惧。
黑铁汉看着他们的眼色居然也踉无忌一样,就好像这四个挑夫这一瞬间忽然
变成了魔鬼。
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麽亍为什麽忽然变得这麽吃鹫亍这麽害怕?
第十个死人四个挑夫也有点慌了,无论谁被人用这种眼色看着,都会发慌的
。
他们的眼神本来一直在盯着黑铁汉和无忌,现在忍不住彼此看了一眼。
一这一眠看过,他们四个人脸上立刻也露出和无忌同样的表情,却显得比无
忌更鹫惶,更恐惧其中一个人忽然转身冲出去,一把抓起了个摆在棺材边的茶壶
。
霹雳堂以火药暗器威震江湖,玩火药和玩暗器的人手一定要稳。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已连茶壶都拿不稳,忽然张开嘴,想嘶喊,竟已连声音都
城不出来。
只听他喉咙里一阵阵「丝丝」的响,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也转身奔出,两个人奔出竹棚才倒下,一个就倒在凉棚里,一倒下
去,整个人就开始萎缩,就像是一片叶子遇到了火焰,忽然间就已枯萎。
下午。
春天的下午,阳光艳丽,远山青葱,但是这山坡上却彷佛已被阴影笼罩。
死的阴影。
连无忌都觉得手脚发冷,黑铁汉额角和鼻尖上已冒出豆大的冷汗。
一垣四个挑夫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的样子变得贾在太可怕。
无忌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
唐玉中毒之时脸上也有同样的变化眼神骤然迟钝,瞳孔骤然收缩,嘴角眼角
的肌肉骤然僵硬乾裂,脸色骤然变成死黑。
最可怕的是,他们脸上发生这种变化时,他们自己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这
种致命的毒性竟
能让人完全感觉不到。
非但你中毒时全无感觉,毒性发作时,你也完全没有感觉。
就在不如不觉中,这种毒已进入你的身体,毁坏了你的神经中枢,要了你的
命!
坐在竹棚里的那位胖公子和他的同伴,蹲在竹棚後面,替他们抬滑竿来的四
个竿夫,现在也都已悄悄的溜了。
竹棚後无疑还有一条路,遇到这种事,只要有腿的人,都会溜的。
黑铁汉忽然长长叹了气,道:「难道真是那壶茶里有毒?」,他是在问无忌
。
一这里一共只剩下他和无忌两个活人,这使得他们彼此间彷佛忽然接近了很
多。
如果你也曾有过他们这样的经验,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的。
无忌道:「看起来一定是那壶茶里有毒。」
黑铁汉道;「不是我下的毒。」
无忌道:「我相信。」
黑铁汉道;「是谁下的毒」
无忌道:「不知道。」
黑铁汉沈默着,脸上带着痛苦挣扎的表情,汗流得更多。
无忌道:「你是不是有什麽话要跟我说」
黑铁汉又沈默了很久,忽然大声道;「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想要这口
见鬼的棺材,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个人会抬一口棺材来。」
他说话的声音大得就像是在呐喊,并不是在对无忌呐喊,是对他自己呐喊。
无忌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麽话都没有问,等他自己说下去。
黑铁汉道:「有人告诉我们,这棺材里藏着一批红货,至少值五十万两。」
「红货」这两个字是江湖切口,意思就是「珠宝」
黑铁汉道:「前一阵子我们有急用,就向这个人借了一笔银子,他一定要我
们用这批红货来还他的债。」
无忌道:「你们有什麽急用?」
黑铁汉道:「四月十一日,是我们一位大恩人的寿诞,每一年我们都要送一
份礼给他老人家。」
无忌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位大恩人,就是那神秘的萧东楼。
黑铁汉道:「我们以前就跟这个人有约,如果他知道有什麽来路不明的红货
经过,他自己不便出手,就通知我们,做下了之後叁七分账。」.他又补充:「
我们虽然是强盗,可是只做「红货而且一定要是来路不明的红货。」
一这些话他本来绝不会告诉无忌,但是在死亡、恐惧,和极度悲伤的压力下
,他忽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如果你在他这种情况下,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无忌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
那是别人的秘密,他无权过问,他一向不愿探涧别人的隐私。
黑铁汉的声音越说越低,显得越来越悲伤,黯然道:「现在我虽然已明白这
是怎麽回事,可惜已太迟了。」
无忌忍不住问:「这是怎麽回事?」
黑铁汉道:「这是个圈套。」
无忌道;「圈套亍什麽圈套?」
黑铁汉道:「他想杀雷家兄弟,自己却不能出手,他也想杀了我们灭口。」
无忌道:「他为什麽要杀你们」
黑铁汉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他坐地分源的秘密。」
他的悲哀又变为愤怒;「所以他就设下这个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圊套,让
我们自相残杀,最好全都死得乾乾净净。」
无忌道;「但是你并没有证掳,并不能证明这一定是个圈套。」
黑铁汉道:「你就是证据。」
无忌道:「我?」
黑纫汉道:「这口棺材是不是你的」
无忌道:「是。」
黑铁汉道:「你有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
无忌道:「没有。」
黑铁汉道:「既然棺材里根本没有红货,这不是圈套是什麽?」
他握紧双拳:「现在雷家兄弟已死了,我们的兄弟也死了,他的计划已成功
,只可惜..,.:」
无忌道:「只可惜你还没有死。」
黑铁汉恨恨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他的阴谋毒计。」
无忌沈吟着,道:「我久闻金弓神箭,子母双飞的大名,也知道令堂不但箭
法如神,而且足智多谋,这件事你为什麽不找她去商量商量?」
黑铁汉道:「家母病得很重,这种事我不能再让她老人家操心。」
无忌道:「黑婆婆病了,你为什麽不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黑铁汉道:「家母的病情,是在我们那位大恩人的寿诞之口才忽然变得严重
起来,那天我们恰巧遇见一位好心的姑娘,一定要把家母留在她那里,让她来照
顾,因为.…:」
无忌道:「因为什麽?」
黑铁汉道:「因为她的夫家和我们母子之间,曾经有过一点渊源。」
无忌的心在跳,跳得好快。
现在他当然已能猜得出这位好心的姑娘是谁了,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位
姑娘贵姓?」
黑铁汉道:「姓卫。」
无忌说道:「她把黑婆婆带到那里去了?」
黑铁汉道:「到一位隐迹已久的武林异人那里去了,那位异人不但剑法高绝
天下,而且极精医道,所以我也很放心。」
无忌没再说什麽,也不能再说什麽。
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的思念,都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说出来。
他甚至连想都不能去想。
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他一定要很坚强,思念却总是会使人软弱。
不管怎麽样,他总算已有了卫凤娘的消息,总算已知道她仍然无恙。
等他抬起头,才发现黑铁汉已走出了竹棚,走下了山坡。
他立刻唤道:「等一等。」
黑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
无忌道:「你不看棺材里有什麽」
黑铁汉勉强笑了笑,道:「我信任你,我相信里面不会有什麽的。」
无忌道:「雷家兄弟并不认得我,只不过我花王钱银子一天雇来的。」
黑铁汉道:「我相信。」
无忌道:「一个被人用五钱银子一天雇来抬棺材的苦力会不会甘心替人去拚
命?」
黑铁汉道:「绝不会,除非….:」
无忌道;「除非他知道棺材里还有别的秘密。」
黑铁汉眼睛里发出了光。
无忌道;「我虽然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可是他们…:」
黑铁汉抢着道:「他们来替你抬这口棺材,也许只不过想用你这棺材做掩护
,把一批红货运到蜀中去……」
运送红货时,本来就是通常要走「暗镖」,尤其是这批货来路不明的时候。
江湖中走暗镖的法子,本来就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用死人和棺材做掩护
,并不是第一次无忌道:「我也知道现在你不会再对这批红货有兴趣了,可是你
既然已经做了这件事,至少总该把真相查出来,也算对你的弟兄们有了个交代。
」
用不着他再往下说,黑铁汉已经大步走了回来。
他的心也开始在跳,越跳越快。
九个人,九条命,只不过为了一口棺材「这口棺材里究竟有什麽秘密?
上好的楠木棺材,华丽、坚固沈重。黑铁汉将金弓插在地上,用两只手托起
了棺材的盖子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久已遗忘了的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怎麽会忽然想起这些事来。
棺盖很沈重,但是以黑铁汉的天生神力,当然轻轻一托就托了起来。
无忌也从竹棚里走了过去。
他本来认为黑铁汉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唐玉而来的,他们知道这口棺材里的人
是唐玉,知道唐王还没有死,他们想来要唐玉的命。
他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想要唐玉这条命的人绝不少。
但是现在他已知道这种想法错了。
那麽这口棺材里除了唐玉之外,还有些什麽别的东西?
是不是真的还有批价值钜万的珠宝他也很想知道这答案。
为了这口棺材,牺牲的人已太多,付出的代价已太大。
他希望黑铁汉能够有些收获.现在他虽然还看不见棺材里有什麽,但是,他
可以从黑铁汉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来。
黑铁汉脸上却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表情来。
那不仅是鹫讶恐惧,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欲望。
如果他看见的是珠宝,他当然会激动,会显出一种人类共有的欲望。
但是他看见的如果是珠宝,就绝不会有恐惧。
如果他看见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就不会显出这种欲望来。
他看见的是什麽?
无忌正想问他,「砰」的一声响,刚掀开的棺盖忽然落下,阖起。
黑铁汉全身上下,所有的动作表情,全都在这一刹那间骤然停止。
他整个人就像是在这一刹那间完全冻结了。
然後他的喉结上慢慢的沁出了一滴血珠,转瞬间又已凝结。
无忌飞扑过去,大声问道:「怎麽回事?」
黑铁汉的呼吸也已停顿,锐利的眼神已变为一片死灰。
他用尽全身气力,只说出了两个字。
「唐缺!」
说出了这两个字,他喉结上凝结的血珠就骤然迸裂,一股鲜血喷泉般喷了出
来。他的身子往後退,鲜血一点点落在他脸上。
棺中人唐缺。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无忌好像听见过这个名字,这个人无疑也是唐家的子弟。
黑铁汉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为什麽要挣扎着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来他是不是想
告诉无忌,这个圈套就是唐缺设计的唐缺为什麽要他们和雷家兄弟同归於尽?
霹捱堂既然已与唐家结盟,唐缺为什麽还要将雷家兄弟置之於死地亍
黑铁汉掀开棺盖後,究竟看到了什麽亍为什麽会忽然暴毙?
一这些问题无忌都想不通。
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因为他已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卜,他发现了一根针
!
一根八分长的银针,随着黑铁汉喉结上喷出的那股鲜血射出来。
黑铁汉无疑就是死在这根银针下的,一根八分长的针,竟是追魂夺命的暗器
!
一这件暗器竟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棺材里的人是唐玉!
一个已经完全麻木僵硬了的人,怎麽还能发得出暗器来?
难道他中的毒已消失已经有了生机,有了力量!
对无忌来说,他的一句话,就是件绝对致命的武器!
只要他还能说出一句话,无忌的计划就完了。
无忌的手也有了冷汗。
他绝不能让唐玉活着,绝不能让唐玉再有开说话的机会卜,他一定要彻底毁
了这个人、这口棺材,不管棺材里还有什麽秘密,他都已不想知道。
他想到了霹雳堂的霹雳弹。
霹雳堂的火器威震天下,只要有一两个霹雳,就可以毁了这棺材,将棺木里
的人,和所有的秘密都化为飞仄。
雷家兄弟既然是霹雳堂的四大金刚,身上当然带着他们的独门暗器。
但是他们蓬头赤足,衣不蔽体,身上好像根本没有可以藏得住暗器的地方。
无忌忽然又想到了他们手里的硬饼。
他们始终都把半块硬饼紧紧的捏在手里,是不是因为硬饼里藏着他们的暗器
?
无忌决心要找出来。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在一瞬间就已将所有的情况都想过一遍。
但是他想不到在这时候,棺材里忽然有人在说话了。
一个人叹息着道:「你是不是想用霹雳堂的火器把这口棺材毁了我们无冤无
仇,你为什麽要害我?」
声音娇媚而柔弱,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听起来绝不是唐玉的声音。
但是有些人却可以用内力控制自己喉头的肌肉,发出些别人永远想不到的声
音来。
唐玉说不定就能做到这一步。
无忌试探着问道:「我们真的无冤无仇?」
棺材里的人道:「你没有见过我,我也不认得你,怎麽会有仇恨?」
无忌道:「真的?」
棺材里的人道:「你只要打开棺材来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无忌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黑铁汉的前车可鉴,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棺材里的人又道:「其实我也想看看你,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年轻很英俊的男
人。」
无忌道:「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出来,就可以看得见。」
棺材里的人道:「你为什麽不打开这口棺材来看看?」
无忌道:「你为什麽不自己出来?」
棺材里的人笑了,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做事就这麽小心。」
无忌道:「听你的声音,你的年纪也不大,而且一定是个很美的人。」
棺材里的人笑道:「原来你这麽会说话,我想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已经老了,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已经可
以养得出你这麽大的儿子来。」
她的人还在棺材里,已经占了无忌一个便宜。
无忌说道:「你怎麽知道我有多大年纪?」
棺材里的人道:「你是唐玉的朋友,年纪当然跟他差不多」
无忌道:「你怎麽知道唐玉有多大年纪你见过他」
棺材里的人道:「他就躺在我旁边,我怎会没有见过他」
上好的棺木,总是特别宽大些,的确可以装得下两个人。
无忌道:「我怎麽知道唐玉是不是远在这棺材里?」
棺材里的人道:「你不信」
棺材下透气的小洞里,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来:「你看看这是不是他的手?」
这的确是唐玉的手。
无忌忽然笑了,道:「原来你就是唐玉,原来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一个洞里又伸出一根手指来。
这根手指槭耙柔美,柔若无骨,指甲上还佚淡的涂着一层凤仙花汁。
这的确不是唐王的手。
棺材里果然有两个人。
除了唐玉外,另外一个人是谁为什麽要藏在棺材里?
无忌悄悄的走到棺材另一端,用两只手扳住棺材的盖子,用力一掀。
棺盖翻落,他终於看到了这个人。
现在他才明白,黑铁汉刚才为什麽会有那种奇怪的表情。
躺在唐玉旁边的,竟是个几乎完全赤裸的绝色美人。
千千是个美人。
凤娘是个美人。
香香也很美。
无忌并不是没有接近过美丽的女人,但是他看见这个女人时,心里竟忽然起
了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和欲望。
一垣个女人不但美,简直美得可以让天下的男人都不惜为她犯罪。
她美得比千千更娇丽,比凤娘更成熟,比香香更高贵。
她的腰致细,双腿修长,胸膛尖挺饱满。
她的皮肤是乳白的,彷佛象牙般细致紧密,又彷佛牛乳般的甜腻柔软。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一双眼睛却是浅蓝色的,闪动着海水般的光芒。
她身上的衣服绝不比一个核子多,把她那诱人的胴体大部份都露了出来。
她看看无忌,嫣然道:「我并不是故意要勾引你,只不过这里面太热,又闷
又热,我从小就怕热,从小就不喜欢穿太多衣裳。」
无忌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唐玉看不见有你这麽样一个人躺在旁边。」
一这女人笑着道:「就算他看见也一样。」
无忌道:「一样?」
一这女人道:「只要我觉得热,我就会把衣裳脱掉,不管别人怎麽想,我都
不在乎。」
她笑得又迷人,又酒脱:「我是为自己而活着,为什麽要为了别人而委屈自
己」
无忌没法子回答也役法子反驳。
一这女人拍了拍唐玉的脸,道:「幸好你这个朋友是个很乾净的人,长得也
不难看,」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无忌,又笑道:「如果躺在我旁边的人是你,那就更好
了,你虽然没有他那样漂亮,却比他有男子气,」
他又道:「漂亮的男人,女人不一定都喜欢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我才喜欢。
」
她故意叹着气:「只可惜我已是老太婆,已经可以生得出像你这麽大的儿子
来。」
无忌只有听她说,根本役法子插嘴。
像她这样的女人寅在不多,如果你见到一个,你也会说不出话来的。
她却偏偏还要问无忌:「你为什麽不说话?」
无忌道:「所有的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我还有什麽话说?」
一逅女人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是个聪明人。」
无忌道:「为什麽?」
一这女人道:「因为只有聪明的男人才懂得多用眼睛看,少开口说话。」
无忌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眼睛实在不能算很老实。
但是他的脸并没有红,反而笑道:「老天给我们两只眼睛一张嘴,就是要我
们多看少说话。」
一这女人嫣然道;「这句话我以後一定会常常说给别人听。」
无忌道:「但是老天却很不公平。」
一这女人道:「有什麽不公平?」
无忌道:「如果老天公平,为什麽要给你这样一双眼睛」他凝视着她那双海
水般澄蓝的眼睛:「老天替你做这双眼睛时,用的是翡翠和宝玉,做别人的眼睛
时,用的却是泥。」
一这女人笑得更迷人,道:「你说得虽然好,却说错了。」
无忌道:「什麽地方错了?」
一逅女人道;「我这双眼睛并不是老天给我的,是我父亲给我的。」
无忌道:「哦?」
一这女人道:「我的父亲是胡贾。」
无忌道:「胡贾?」
一垣女人道:「胡贾的意思,就是从波斯到中土来做生意的人。」
自汉唐以来,波斯就已与天朝通商。
从波斯来的商人,虽然都成了腰缠钜万的豪富,但是在社会中的地位却一直
很低,「胡贾」
这两个字,并不是个受人尊敬的名词。
这女人道:「我父亲虽然是个有钱人,却一直娶不到妻子,因为善页人家的
女儿,都不肯嫁给胡贾,他只有娶我母亲那种人。」
她淡淡的接着道:「我母亲是个妓女,听说以前还是扬州的名妓。」
妓女这两个字,当然更不是什麽好听的名词,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完全
没有一点自惭形秽的意思,她并不认为这是羞耻。
她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所以我小的时侯,别人都叫我杂种。」
无忌道:「你一定很生气」
一这女人道:「我为什麽要生气我就是我,随便别人怎麽样呻我,都跟我没
关系,我是个什麽样的人,还是个什麽样的人,也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她微笑又道:「如果你真是个杂种,别人就算呻你祖宗,你还是个杂种,你
说对不对?」
无忌也笑了。
他非但没有因此而看轻她,反而对她生出说不出的好感。
她本来还认为她衣裳穿得太少,好像不是个很正经的女人。
现在他却认为,就算她不穿衣服也没关系,他也一样会尊重她,喜欢她的。
一这女人又笑道:「可是我真正的名字却很好听。」
她说出了她的名字:「我呻蜜姬,甜蜜的蜜,胡姬压酒劝客的姬。」
蜜姬。
一这贾在是个很可爱的名字,就像她的人一样。
在这麽样一个又可爱、又直率的女人面前,无忌畿乎也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名
字说出来。
想不到蜜姬已经先说了:「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叮李玉堂。」
唐玉也曾用过这个假名字,也许只不过临时随口说出来的。
无忌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很响亮,所以棺材里的人问他:「客官尊姓大名
」时,他也就不知不觉地把这名字说了出来。
但是他却想不到蜜姬居然也知道了,难道那时候她就已在注意他?
蜜姬道:「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注意你了。」
无忌道:「你们?」
蜜姬道:「我们就是我和雷家兄弟,还有一位老先生。」
她说的这位老先生,当然就是那身怀绝技的老人。
蜜姬道:「如果我说出他的名字来,你一定会大吃一鹫,所以我还是不要说
的好。」
无忌也没有问。
蜜姬道:「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在保护我,我父亲去
世後,他简直就把我当做他的女儿一样。」
她叹了口气,道;「我买在想不出他为什麽会忽然走了。」
无忌也想不出,只不过觉得那老人临走时,好像忽然受了伤.蜜姬笑道:「
我们注意你,倒不是你长得比别的男人好看。」
无忌道:「你们是为了什麽?」
蜜姬道:「为的是唐玉。」
无忌道:「唐玉?」
蜜姬道:「我们发现你带着的那个穿红裙的姑娘就是唐玉时,就已经开始注
意你了。」
无忌道:「你认得他?」
蜜姬道:「就因为我们认得他,他也认得我们,所以我们虽然早就在注意你
,你却连我们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过。」
无忌道;「为什麽?」
蜜姬道:「因为,我们绝不能被他看见。」
无忌又问:「为什麽?」
蜜姬道:「因为他很想要我们的命,我们也很想要他的命。」
无忌道:「雷家兄弟是霹雳堂的人,霹雳堂已经和唐玉联盟。」
蜜姬冷冷道:「但是我们并没有和唐玉联盟。」
听她的口气,霹雳堂内部竟似已分裂,而且,好像就是因为和唐家联盟而分
裂的。
对无忌来说,这当然是件好消息,敌人的内部分裂,对他当然有利。
虽然他并没有追问下去,却已发现这其中一定还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
。
蜜姬道;「我们从看见唐玉的那天起,就想杀了他的。」
无忌道:「你们为什麽没有动手?」
蜜姬道:「因为你。」
无忌道:「我?」
蜜姬道:「那位老先生一直认为你是个很可怕的对手,他说你不但武功绝对
极高,而且机智、深沈、冷静。」
她笑了笑又道:「我从来没有听见过他这麽样夸赞过别人。」
无忌笑道:「这位老先生好像很有眼力?」
他虽然在笑,笑得却并不愉快,因为他并不希望别人太看重他。
别人越轻视他,就越不会提防他。
他才有机会。
一个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低怙自己的敌人,却希望敌人能低估他。
低估了自己的敌人,绝对是种致命的错误。
一个人如果能让自己的敌人判断错误,就等於已成功了一半。
这是无忌跟随司空晓风时学到的教训,他永远不会忘记。
蜜姬道:「想不到我们还没有出手,唐王就已变成了个废人。」
无忌道:「我也想不到。」
蜜姬道:「更想不到你居然很够朋友,要送他回唐家堡去。」
她微笑着又道:「最妙的是,你居然想到用棺材把他送回去,看到你买棺材
、雇挑夫,我们就知道机会来了。」
无忌道:「什麽机会?」
蜜姬道:「我们也要到唐家堡去,却不能让别人看见,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
无忌说道:「所以,你就想到要雷家兄弟做挑夫,把你和唐玉一起抬到唐家
堡去。」
蜜姬笑道:「躲在棺材里虽然热一点,却很安全,很少有人会打开棺材来看
看的。」
无忌道:「所以雷家兄弟只希望我不要出手,并不想杀我灭口。」
蜜姬道:「因为他们还想要你护送这口棺材。」
无忌道:「你们自己为什麽不能到唐家堡?」
蜜姬道;「他们好像不大欢迎我。」
无忌道;「为什麽?」
蜜姬甜甜的笑了,道:「因为唐家的女人生怕我去勾引她们的丈夫。」
一垣当然不是真话,真话是绝不能说出来的,这件事的关系太大,「李玉堂
」却是唐玉的朋友蜜姬道:「如果我是别人,还可以乔装改扮,混到唐家堡去,
只可惜,老天偏偏要对我特别好,让我有这麽样的一双眼睛。」
她叹了口气:「除非我把这双眼睛挖了出来,否则我随便扮成什麽样子,别
人还是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无忌现在终於明白,她为什麽一定要躲在棺材里。
蜜姬道;「这本来是个很妙的法子,想不到还是被唐缺发现了。」
无忌道:「唐缺是个什麽样的人?」
蜜姬道:「这个人很少在江湖中走动,非但很少看过他,连龉过他名字的人
都不多,但是他却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厉害得多。」
无忌道:「比唐玉还厉害」
蜜姬道;「唐玉跟他比起来,简直就好像是个小孩子。」
无忌道:「我只知道唐家後辈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是唐傲。」
蜜姬道:「唐傲的确是他们兄弟中武功最高名气最大的一个,但是唐缺却绝
对比唐傲更可怕。」
她叹了口气,又道;「我宁可踉唐傲打架,也不愿跟唐缺说话。」
无忌笑了,道:「听你这麽说,这个人岂非是个妖怪?」
蜜姬道「等你看见这个人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不是妖怪了」
无忌道「我宁可不要看见他。」
蜜姬道「可惜你迟早一定会看见他的。」
无忌道「为什麽?」
蜜姬道「因为,你踉唐玉是最要好的兄弟,现在他既然已经道我在这口棺材
里,当然也已经知道有一这麽样的一个人。」
她淡淡接着道;「现在你虽然还没有见过他,说不定他已经过了你。」
无忌道「你认为黑铁汉他们就是来对付你的?」
蜜姬道「一定是。」
无忌道「他自己为什麽不露面为什麽不自己来对付你?」
蜜姬又甜的大笑了笑,道:「因为他知道只要一看见我,就被我迷死。」
一这当然不是真话。
她跟唐家之间,彷佛有种很微妙的关系。
蜜姬又道:「他也知道他弟弟还没有死,就躺在我旁边,我对唐玉这种男人
又没有什麽太大的兴趣,一生起气来,说不定就会把他活活捏死。」
这些话也是说给无忌听的,因为无忌是唐玉的「朋友」
无忌现在确实不希望唐玉被捏死,蜜姬现在的确随时都可以把唐玉捏死。
他只有试探着道:「看样子你现在已经不能再用这法子混进唐家堡去了。」
蜜姬叹道:「看样子好像是的。」
无忌道:「你打算怎麽办呢?」
蜜姬不回答,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听见过「好看不好吃主垣句话」
无忌听见过。
蜜姬道:「有些东西看起来虽然不错,却吃不得的。」
无忌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却不明白她为什麽忽然说起这句话来。
蜜姬道:「有些人也是这样子的,看起来虽然好看,却吃不得。」
她笑笑又道:「我就是这种人,好看不好吃。」
如果无忌是个孩子,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人怎麽能「吃」..幸好无忌已长
大了,已经懂得这个「吃」字是什麽意思。
但是他不懂得这麽样一个水蜜桃一样的女人,为什麽不好「吃」
蜜姬道:「因为我从腰部以下,已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两条腿也完全没有
一点力气,连动都不能动。」
她吃吃的笑道:「如果你是我老公,你一定会被我活活急死,活活气死。」
原来她竟是残废。
一这麽年轻、这麽美的一个女人,竟是个半身已软瘫了的残废.如果别人在
她这种情况下,也不知会多麽伤心,多麽痛苦。
但是她却连一点难受的样子鄱没有,这麽悲惨的事,她居然像开玩笑一样的
说出来。
因为,她很不愿接受别人的怜悯和同情。
她知道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那种一天到晚唉声叹气,怨天尤人,眼泪随时
随地都会掉下来的女人。
无忌没有说话,他心里在想:「如果我是她,我应该怎麽办?」
他不知道答案。
一个残废的女人,躺在一口棺材里,她的朋友,虽然在棺材外面,却已都是
死人。
她能怎麽办?
蜜姬看看他,道:「我知道你刚才一定认为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因为,
我完全没有给黑铁汉一点机会,就出手杀了他。」
无忌刚才的确是在这麽想。
卜蜜姬接道:「现在,你一定不会这麽想了,因为你若是我,你一定也会这
麽做的。
钰爸承初无论谁在她这种情况之下,都不能不心狠手辣一点,因为她不杀人
,人就要杀她。
生存的竞争,本来就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为了要活下去,有很多善良的人都会被迫做出一些平时他们绝对想不到自己
会做出来的事。
蜜娌道:「所以我若用你这朋友要胁你,你一定也不会怪我的。」
无忌道:「你准备怎麽样要胁我」
蜜姬道:「唐玉还没有死,你一定不想要他死。」
无忌说道:「你却随时都可以要他的命。」
蜜姬道:「所以如果我说我要你把我也带走,算不算过份?」
无忌道:「不龙算过份。」
蜜姬微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的人。」
无忌道:「但是我却不知道应该把你送到那里去?」
蜜姬微笑道:「你至少应骇先把我送到一个没有死人、没有血腥的地方,让
我舒舒服服的透口气,吃一点营养可口的东西。」
无忌道:「然後呢?」
蜜姬叹了口气,道「以後会发生些什麽事,又有谁能知道呢?」
无忌一个人是绝对没法子把棺材抬下山坡的,幸好他已看见那位胖公子坐来
的滑竿,旺赶在竹棚外。竿夫们都是穷人,一顶用两根长竹扎成的滑竿,就是他
们唯一的谋生工具,就是他们的饭
碗无论谁都不会把自己的饭碗抛下不管的无忌相信他们一定还没有走远。
能够抬得动那位胖公子的人,当然也一能抬得动这口棺材。
蜜姬道;「如果你想找人来抬这口棺材你只管放心去。」
无忌道:「可是你……」
蜜姬道:「我的腿虽然不能动了,可是还有一双手。」
她用她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轻抚着唐玉脸;「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
因为现在他已经是我的饭碗,没有他,我也活不下去。」
竿夫是那位胖公子雇来的,要用他雇来的人,总得先跟他商量商量。
幸好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难说话的人,而且,他现在就算还没有被骇走,一
定也已远远的躲了起来,一面发抖,一面流汗。
无忌寅在想不到他居然还有胃口躲在厨房里吃馒头。
不是一个小馒头,也不是一个大馒头,是七八个大馒头。
每个馒头里都夹着一大块五花肉,一口咬下去,顺着嘴角流油。
他用一双又白又嫩,保养得极好的手,拿起一个馒头,带着种充满爱怜的表
情,看着馒头里夹着的五花肉,然後一口咬下去。
当肥肥的油汁从他嘴角流下来时,他就满足的叹口气。
在这一瞬间,世上所有的烦恼和不幸,都已不存在了。刚才的鹫惶和恐惧,
也早已忘得乾乾净净。
无忌的胃口一向很好,可是看见这位胃口不好的人吃东西时的样子,还是觉
得很慕。
一这位胖公子吃完了一垠甘一头後,居然也看见了他,居然说:「这馒头不
错,你也应孑吃一个。」
他嘴里虽然这麽说,脸上的表情,却好像生怕有人来抢他的馒头。
他满怀希望的看着无忌,只希望无忌赶快拒绝他的好意,无忌当然不会让他
失望,微笑摇头道;「我也看得出这馒头不错,可惜我实在吃不下。」
胖公子舒了口气,对无忌的态度立刻又变得友善多了。
於是他又拿起了一个馒头,很温柔的一口咬了下去,含含糊糊的说道:「其
实我的胃也不好,但是小宝一定要我勉强吃一点。」
小宝显然就是他那个英俊的朋友。
小宝当然就在他身边。
无忌道:「你的确应该勉强自己吃一点,像你这样的人,绝不能太瘦。」
胖公子对这个人的印象更好了,忽然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
无忌道:「什麽秘密?」
胖公子道:「这里的老板还养着十七八只肥鸡,足够我们吃上个两叁天。」
无忌问道:「你准备把他的鸡都吃光。」
胖公子道:「当然要吃光。」
无忌道:「为什麽?」
胖公子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一个呆子一样。
无忌道:「我真的不懂,为什麽我们一定要把这里的鸡都吃光?」
胖公子叹了气,道:「你难道也看不出,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些人,不是土匪
,就是强
盗。」
无忌道:「我看得出。」
胖公子道:「这条路上既然又有土匪,又有强盗,我们怎麽能走?」
无忌道:「你准备留下来?」
胖公子说道:「如果有保镖的人路过,我就跟他们走,否则,我是绝对不走
的了。」
无忌道:「对,能小心总是小心点的好。」
胖公子又压低声音,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无忌道:「什麽秘密?」
胖公子道:「我知道赵大镖头要同来了,最近这两叁天内,定会路过这里。
」
无忌道:「赵大镖头是谁干.」
胖公子道:「连赵大镖头你郡不知道」
无忌道:「我真的不知道。」
胖公子又叹了口气,道:「赵大镖头就是赵刚,是位很有本事的人。」
无忌道:「现在我知道了。」
他想了想,忽然又说道:「最近我的胃口不好,一顿有两只鸡吃,也就够了
。」
无忌道:「一顿两只,一天叁顿,就是「只。」
胖公子道:「早上我吃得更少,一天有五只鸡就过得去了。」
无忌道:「不多不多。」
胖公子道:「实在不多。」
无忌道:「我吃鸡吃得也不多。」
胖公子吃了一鹫,说道:「你也要吃鸡?」
无忌道:「不吃鸡,吃鸭子也行。」.胖公子道:「这里没有鸭子。」
无忌道:「吃肉也可以对付过去。」
胖公子道:「肉已经被我吃光了。」
无忌道;「吃光还可以去买。」
胖公子道:「这里老板比我胆子还小,早就骇得躲起来,连人影都看不见了
,怎麽敢到城里去买肉。」
无忌道:「那麽我也只好吃鸡了。」
胖公子道:「你一定要吃?」
无忌道:「鸭子没得吃,肉也没得吃,不吃鸡怎麽活得下去?」
胖公子愁眉苦脸的叹了气,道:「这话倒也不错。」
无忌道:「可是最近我的胃口也不好,吃得也不多。」
胖公子满怀希望的看着他,道:「你一天要吃几只?」.无忌道:「跟你差
不多。」
胖公子道:「跟我差不多,就是一天五只。」
无忌道:「我早上也要吃两只。」
胖公子吓呆了,道:「这麽样说来,十来只鸡,明天我们就已吃得精光,如
果赵大镖头还没有来,那怎麽办?」
无忌道:「只有一个办怯。」
胖公子道:「什麽办法,你快说。」,无忌道:「鸡全让你吃。」
胖公子道:「你呢印.」
无忌道:「既然鸡已经全让给你吃了,我当然要走。」
胖公子道:「什麽时候走?」
无忌道:「现在就走。」
胖公子道:「可是外面.…:」
无忌道:「你肯把这些秘密告诉我,就表示你拿我当朋友,为了朋友冒一点
险又算得了什麽。」
胖公子看着他,感激得简直好像恨不得马上跪下来。
无忌道:「何况,你既然拿我当朋友,我就不能让你为难。」
他忽然叹了口气,道:「只不过有件事我却很为难。」
胖公子立刻问道;「什麽事?」
无忌道:「我带着棺材来。」
胖公子道;「我知道。」
无忌道:「替我抬棺材的人都不在了,我一个人总不能把棺材抬走。」
胖公子笑了:「这件事一点问题都没有。』无忌道:「真的?」
胖公子道:「替我抬滑竿的人还在,能抬滑竿,就一定能抬棺材。」
无忌道:「你肯让他们踉我走?」
胖公子道:「我们是不是朋友.」
无忌道:「是的。」
於是两个人鄱笑了,笑得都很愉快。
无忌笑道:「想不到我居然能碰见你这麽好的人,想不到我居然有这麽好的
运气。」
他是真的想不到。
真的!
四四月十九,夜。
吉祥客栈。
吉祥客栈是城里最大的一家客栈,负责接待客人的二掌柜呻祥哥。
祥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甚至远会说几句官话,可是他听见无忌说的话,还
是显得很吃鹫。
一这一行他已做了二叁十年,从倒夜壶的小做到二掌柜。
他从来没见过像无忌这样的客人。
无忌说:「我要两间房,要最好的,窗子要大,要通风透气。」
祥哥以为另外一间房是给竿夫睡拍,就说;「那些哥子们,平常都睡在院子
里。」
无忌说:「我知道。」
祥哥问:「你还是要两间房」
无忌说:「两大间。」
祥哥问:「还有客人要来?」
无忌说:「没有了。」
祥哥问:「另外一间给谁住?」
无忌说:「那间房摆棺材。」
一这就是让祥哥吃鹫的原因:「棺材也要摆在客房里?」
无忌的回答听起来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
他说:「棺材里是我的朋友,我从来不亏待朋友,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一样。
」
祥哥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位公子倒买是够朋友。」
蜜姬究竟是什麽样的一个人亍和唐家有什麽关系?
她为什麽要到唐家堡去唐家为什麽要把她置之於死地,她说的话究竟有几句
是真畿句是假.洗脸的时候,无忌在想着这些问题,喝茶的时候,他也在想。
事贾上,他一直都在想。
如果你要说,他想的并不是这些问题,而是蜜姬这个人,你也没有错。
如果你看见了一个蜜姬这样的女人,你也会忍不住要时时刻刻想到她的。
有些人天生就好像有种磁力,无论谁见到他,都会被他吸引。
蜜姬无疑就是这种人。
无忌恨不得马上就能看到她,但是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打开棺材,
踉躺在棺材里的人说话。
他啡祥哥把晚饭送到屋里去吃,饭菜早已送来,他却连碰都没有碰。
他觉得如果自己在这里大吃大喝,却叫蜜姬饿着肚子,是件很说不过去的事
,他实在没法子吃得下去。
可惜他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把棺材里的人叫起来吃饭。
他并不怕唐缺会来,现在唐王还没有死,唐缺绝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只怕蜜姬会觉得太寂寞。
他们萍水相逢,他怎麽会忽然变得对她如此关心一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太寂
寞?
也许他们都已习惯了寂寞,可是两个寂寞的人相遇时,就像两颗流星躲意间
在穹苍中撞到一起,总难免会发出光,发出热,发出火花来。
纵然这火花在一瞬间就会消失,却已照亮了别人,照亮了自己。
以後会怎麽样呢以後的事,又有谁知道十五现在客栈里总算已安静下来,旅
途中的人,通常都睡得比较早。
摆棺材的那间房,就在隔壁。
无忌推门走进去,点起了灯,灯光照着漆黑的棺木,也照着床上雪白的被。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在跳。
棺材里的人知不知道他来了?他走过去,敲敲棺盖,彷佛敲门。
他希望蜜姬能先找件衣服把自己盖起来。
「笃,笃」
她也在棺材里轻轻敲了两下,表示她已经知道是他来了於是他就打开了棺材
。
他的心跳骤然停止。
棺材里只有一个人。
虽然只有一个人,却已将这极宽大的棺材塞得满满的。
棺材里的这个人,赫然竟是那位一天至少要吃五只鸡的胖公子。
他正在吃鸡,吃剩的鸡骨头,一身都是。
他手里还拿着个鸡腿,看着无忌傻傻的笑道;「我现在才知道,躺在棺材里
,比坐车坐轿都舒服。」
六无忌也笑了。
如果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会大吃一鹫,甚至会被吓得跳起来。
现在他却只不过笑了笑。
如果有人想让你大吃一鹫,你对付他最好的法子,就是看着他笑一笑。
因为笑不但可以让你冷静松弛,想吓你的那个人看见你居然还能笑得出,说
不定反而会被你吓一跳。
只要你能运用得当,笑也是种很有效的武器。
现在无忌已学会了利用这种武器。
令人迫憾的是,这位胖公子对这种武器也同样精通。
他也在笑。
他的笑容看起来彷佛有点愚蠢,远不如无忌那麽动人。
因为他脸上的肉贾在太多,眼鼻五官都已被肉挤到一起,便得他看来好像永
远带着种愁眉苦脸六神无主的样子。
幸好无忌现在已经不会再被他这样子骗过去了。
他微笑着道;「你一定想不到我居然会在这口棺材里。」
无忌道:「我的确想不到。」
他也在微笑,又道:「像你这麽样的一个人,能够挤进这口棺材,的确不是
容易事。」
胖公子道;「幸好最近我又瘦了。」.无忌道:「我看得出你一定瘦了不少
,再这麽瘦下去,怎麽得了。」
胖公子道:「其实,我还应该再瘦一点。」
无忌道:「为什麽?」
胖公子愁眉苦脸的叹道;「因为我虽然挤了进来,却挤不出去了。」
无忌看着他,显得很同情,道:「你当然不想一辈子躺在棺材里。」
胖公子立刻摇头,道:「我不想。」
无忌道:「你一定得要赶快想一值法子。」
胖公子道:「我看你好像是不会把我拉起来的。」
无忌承认:「我不会。」
胖公子道:「因为,你怕我乘机暗算你。」
无忌也承认;「一个人做事,能够小心些,总是小心些的好。」
胖公子道:「你能不能够替我想个法子?」
无忌道:「能。」
胖公子道:「什麽法子亍你快说。」
无忌道:「这个鸡腿,你很快就会吃完的,等你没有鸡吃的时候,就会被饿
瘦了。」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神情显得很偷快:「照你现在这种体型,最多只要
饿上个七八天,就可以爬出来了。」
胖公子又被吓呆了,脸上的表情就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饿上个七八天,
那岂非要被活活的饿死?」
无忌道:「你办不到?」
胖公子道:「我办不到,绝对办不到,饿一天我就要发疯。」
他可怜兮兮的看着无忌,道:「刚才你还说我们是朋友,你一定要救救我。
」
无忌摇着头,叹着气,说道:「我也很想救你,只可惜,我也想不出别的法
子来。」
他忽然又拍手笑道:「我想出来了,还有个法子。」
胖公子道;「什麽法子?」
无忌道:「只要把你身上的肥肉割一点下来,问题就解决了。」
胖公子又吓了一跳,道:「那要割多少?」
无忌道;「用不着割太多,最多只要割个七八十斤也就够了。」
他自己也觉得这法子真「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了没多久,棺材就开始「吱吱」的发响亡一日用上好楠木做成的棺材,
竟忽然变得一片片碎裂。
无忌不笑了。
楠木的坚固耐久,他知道得很清楚,亲眼看到一个人居然能够用内力将楠木
棺材震裂,无论谁都笑不出的。
胖公子已从散裂的棺材里慢慢的坐了起来吃吃笑道:「看来我已用不着挨刀
,也用不着挨饿了,我的运气真不错。」
他站起来,拍着衣服,道;「现在我好像应该介绍自己才对。」
他用一只自白胖胖的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姓唐,叫唐缺。」
事唐缺
这个看起来又肥又蠢,总是显得愁眉苦脸,六神无主的人,竟是唐缺
口屋子里宽敞乾净,通风透气。
无忌在靠近窗口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忽然道:「唐缺,是不是缺德的缺?
」
唐缺道:「一点也不错。」
无忌笑道:「这真是个好名字,好得不得了。」
唐缺也已坐下来。
像他这样的人,能够坐下去的时候,当然绝不会站着的。
只可惜他没法子把自己塞进椅子里去,所以只好坐在床上,一面擦汗,面喘
着气,道往「以前你就听过我的名字?」
无忌道:「我听说过你很多事。」
唐缺道:「是些什麽事?」
无忌道:「有人说你是唐家兄弟中最可怕的一个,也有人说你是个妖怪,我
本来全都不信。」
唐缺道;「现在呢?」
无忌道:「现在我相信了。」
唐缺大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无忌道;「那位装醉的老先生,明明已接住了黑铁汉射去的那一箭,为什麽
要忽然逃走亍这件事,我本来一直都想不通的。」
唐缺又问道:「现在呢?」
无忌道;「现在我已想通了。」
唐缺道:「他为什麽要逃走?」
无忌道:「因为他虽然没有中黑铁汉的箭,却中了你的暗器。」
唐缺道:「哦?」
无忌道:「黑铁汉弓强力猛,一箭射出去,风声震耳。」
唐缺道;「那位仁兄的力气,贾在不小。」
无忌道;「那位老先生只听见了他的长箭破风声,却没有注意到你的暗器也
在那一瞬间乘机发了出来,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唐缺叹道:「的确太迟了。」
无忌道;「唐家独门暗器的厉害,他当然也知道,为了要保住性命,就不能
不赶快逃走。」
唐缺长叹道:「只可惜他那条性命恐怕是很难保得住的。」
无忌道:「你要黑铁汉去对付他们,为的就是要他们鹬蚌相争,你才好渔翁
得利。」
唐缺道:「唐玉是我的兄弟,如果我自己去,他们一定会用唐玉要胁我,我
只有用这法子,让他们根本弄不清是怎麽回事。」
他又在愁眉苦脸的叹着气:「你是唐玉的.好朋友,你应该明白我的苦心,
你应该原谅我。」
无忌说道:「你知道我是唐玉的好朋友干.」
唐缺道:「我当然知道,不是好朋友,你怎麽会辛辛苦苦的把他送回来。」
无忌道:「现在他当然已被你送回了唐家堡。」
唐缺道:「他受的伤不轻,我一定要尽快找人替他疗治。」
他笑了笑:「我本来想把那位不喜欢穿衣裳的女人留给你,但是我知道你一
定也没法子对付她,所以我只好把他们两个人一起用那口棺材抬回去,另外换了
棺材摆在这里。」
无忌道;「这麽样说来,你对我倒是一番好意,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唐缺道;「我的确是一番好意。」
无忌道:「谢谢你。」
唐缺道:「不客气。」
无忌道:「再见。」
唐缺怔了怔,说道:「再见是什麽意思。」
无忌道;「再见的意思,就是我要请你走了。」
唐缺道:「我为什麽要走?」
无忌道:「因为我跟你已经没有什麽话好说。」
唐缺道:「为什麽没有话好说?」
无忌冷笑道:「你明知我是唐玉的好朋友,可是你什麽都瞒住我,处处都要
捉弄我,让我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呆子,我还有什麽话好说。」
他越说越气,又大声道:「再见.」
一这次他自己先走了,站起来就走,连头都不回亡床是绝不会摆在门的。.
唐缺本来坐在床上,看起来好像连一步路都走不动的样子。
可是等忌走到门口的时候,唐缺居然已经站在门口了。
就算是一个此唐缺还瘦一点的人站在门口,无忌也役法子走得出去。
无忌道.「再见这两个字的意思,你应该很明白的了。」
唐缺道.「我非常明白了。」
无忌说::「你既然不肯走,我只有走。」
唐缺道,「你千万不能走,如果你走了,我就惨了。」
无忌道.「为什麽?」
唐缺道.「因为我们的老祖宗呻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无忌道.「这个老祖宗是谁?」
唐缺道:「这位老祖宗,就是我踉唐玉的祖母,也就是我们的爸爸的娘。」
蜀中唐门这一代的掌门人是唐敬。「福寿双全」唐大先生,唐敬。
这位老先生生平从末在江湖中走动,也没有做过一件让人觉得了不起的事,
却威镇江湖,名满天下。
这种人当然是有福气的人,而且一定能够长寿的。他娶了叁位夫人,生了叁
个儿子,老大是唐缺,老么是唐玉。
还有一个就是近年来在江湖中名气最大、锋头最劲的唐傲,一这两年来,唐
傲的名气几乎比昔年的唐二先生更响了。
现在无忌却已渐渐相信,唐家兄弟中最可怕的一个人并不是唐傲,而是唐缺
。
唐缺道:「我平生最怕的一个人,就是我们的这位老祖宗。」
无忌道;「你怕,我不怕。」
唐缺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唐玉的好朋友?」
无忌道:「当然是。」
唐缺道:「你好朋友的祖母要看看你,你怎麽能不去?」
无忌终於叹了口气,道:「如果真的是她老人家要我去,只好去。」
他当然要去,他本来就要去,他的目的就是要到唐家堡去。
刚才他只不过是欲擒故纵,欲进先退而已,在唐缺这种人面前,当然要用一
点手段的。所以他还要力争:「但是我绝不能就像现在这麽样去。」
唐缺道:「为什麽?」
无忌道:「因为现在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呆子,不折不扎的呆子。」
唐缺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要我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你。」
无忌不说话。
不说话的意思,通常就是默认了。
唐缺道:「这口棺材,你是不是在一家「老安记棺材买的?」
无忌道:「不错。」
唐缺道:「那家老安记棺材的老板,是不是一个姓崔的柳州人?」
无忌道:「不错。」
唐缺道:「他是不是还特地呻他两个儿子,特地把棺材送到你住的那家客栈
去,而且还替你把人装进了棺材」
无忌道:「这件事你怎麽知道的」
唐缺道:「老实告诉你,他们都不姓崔,姓唐,那位崔老板,是我的一个远
房堂兄,他们都认得唐玉,你一走,他就用飞鸽传书把这消息告诉我了。」
无忌好像已怔住。
其穴这些事他也早就知道,那位崔老板也和二卤菜的王胖子一样,是唐家潜
伏在那里的人。
所以他才故意要到那家棺材去买棺材,故意让他们看到唐玉。
但是现在他一定要作出非常吃惊的样子。现在他才知道自己一定也很有演戏
的天才,连他自己都畿乎相信了自己。
唐缺忽然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位忽然逃走的老先生是谁?」
无忌摇头。
现在他还是在很吃惊的情况下,连话都说不出,所以只摇头。
唐缺道:「他姓孙。」
无忌现在可以说话了,他说:「姓孙叫人很多。」
唐缺道:「但是在我们祖母那一代,江湖中名气最响的人就姓孙。」
无忌道:「那一代江湖中名气最大的人并不姓孙,姓李。」
唐缺道:「你说的是小李探花?」
无忌道:「是的。」
小李探花就是李寻欢。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他不但是刀神,也是人中的神。
千百年之後,人们也许会创造出一种武器,比李寻欢的飞刀更快,更准,更
有威力。但是世界上却永远不会再有第二个小李飞刀「他在人们心七中的地位,
也永远没有第二个人能够代替。
唐缺不能不承认无忌的看法正确,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提起「小李飞刀」
这个人,甚至连唐缺脸上都露出尊敬之意。
无忌道:「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比他更值得佩服的人。
」
唐缺道:「可是在百晓生的兵器谱中,排名第一的并不是小李飞刀,而是天
机一棍。」
这是事实,无忌也不能不承认。
百晓生是当时武林中的才子名士,汽明绝顶,交游广阔,而且博学多闻。
他虽然被聪明所误,在晚年铸下了一不可挽回的大错。但是他写兵器谱时,
态度却是绝对公正的。所以当时江湖中的人,都以能名列兵器谱为荣。
在兵器谱中,天机老人的棍,上官金虹的环,都排名在小李飞刀之上。
後来天机老人虽然死在上官金虹的手里,上官金虹又死在小李探花刀下,却
还是没有人认为百晓生的排名不公平。
因为高手相争,胜负的关键,并不完全是武功,天时地利人和,和他们当时
心情和体力的状况,都是决定胜负的主要因素。
唐缺道:「天机老人就姓孙,那位会装醉的老先生,就是他的後人,认穴打
人的手法,纵然不是天下无双,也很少有人能此得上。」
他慢慢的接着道:「这位孙老先生,就是霹雳堂主雷震天的姑父。」
无忌并没有觉得很意外,他早已看出那老人和富家有很深的渊源。」
唐缺道:「那位不喜欢穿衣裳的女人是谁亍你更猜不到的。」
无忌道:「哦?」一唐缺道;「她,就是雷震天以前的老婆。」
一这件事倒的确很出人意料。
唐缺道:「我说她是雷震天以前的老婆,你一定会认为,雷震天是为了要娶
我那位如花似王的妹妹,才把她休了的。」
无忌道:「难道不是?」
唐缺摇头,道:「雷震天五年前就把她休了,那时我们根本还没有提起这门
亲事。」
无忌问道:「雷震天为什麽要休了她呢亍卜。
唐缺叹了口气,道:「一个男人要休庸「总有很多不能对别人说出来的理由
,如果他自己不兮,说,别人也不能问。」:他眯起了眠道:「可是我想你一定
也看得出,那位已经退休了的雷夫人,并不是个很守妇道的女人,娶到这种女人
做老婆,并不是福气。」
无忌显然不愿意讨论这问题,又问道:「她想到唐家堡去,就是为了要找雷
震天」
唐缺道:「她离开了雷震天之後,在外面混得并不好,所以就想去找找雷震
天的麻烦。」他又叹了口气,道:「天下的女人都是这样子的,自己的日子过得
不好,也不让别人过好日子,如果她已嫁了个称心如意的老公,雷震天就是跪着
去求她,她也不会理的。」
无忌没有反驳。
一逅些话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唐缺道:「雷震天现在已经是我们唐家姑爷,也是老祖宗最喜欢的一个孙女
婿,我们当然不能让别人去找他的麻烦。」
他淡淡的接着道:「何况他最近又住在唐家堡,无论谁想到唐家堡找麻烦,
都找错地方了。」
这也是事穴。蜀中唐家堡威震天下,想要到那里去惹麻烦的人,就算能活着
进去,也休想活着出来。
无忌道:「害家那囚兄弟,为什麽也跟着她去找雷震天?」
唐缺又谜起眼微笑道:「像她那样的女人,要找几个男人替她卖命,好像也
不是太困难的事,你一定也可以想得到。」
无忌不说话了。
他知道唐缺说的不假。
他又想到了那海水般的眼睛,牛奶般的皮肤,,修长结实的眯,,,,:他
在问自己:如果她要我为她去做一件事,我是不是也会去?
唐缺用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着他,微笑道:「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踉我回
唐家堡去了?」
无忌道:「是的。」
唐家堡里四月二十二,晴。
唐家堡。
江湖多凶险,但是很公平,只要有才能的人,就龙成名。
一个人只要能成名,就龙得到他所想要的一切,他的生命就会完全改变,变
得绚烂煌,多采多姿,只可惜他们的生命却往往短暂如流星。
因为他们是江湖人。
江湖人的生命,本就是没有恨的,正如风中的褡叶,水上的浮萍。
叁百年来,江湖中也不如有多少英雄兴起,多少英雄没榕。
其中当然也有些人的生命是永远存在的,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精神不死,虽
死犹生,也许是因为他们自己虽然已死了,可是他们的後代子孙却在江湖中形成
了一股别人无怯动摇的力量,他们的声名,也因此而不朽。
叁百年来,能够在江湖中始终屹立不倒的力量,除了少林武当昆仑点苍崆峒
,这肚二历史辉煌悠久的门派外,还有些声势显赫的武林世家。
这些武林世家,有些虽然是因为他们的先人为了江湖道义而牺牲,才换来别
人对他们的尊敬,大多却还是因为他们本身有某种特殊的才龙和武功,才能够存
在。
一这其中有以医术传世的京城「张简斋」,有水性精纯的「天鱼塘」,有历
史悠久富可敌国的「南宫世家」,有以刀怯成名的「五虎彭家」,也有以火器着
称的「霹雳堂」
在所有的武林世家中,力量最庞大声名最显赫的,无疑就是蜀中唐门了。
叩唐家的独门暗器威震天下,至今还没有第二种暗器能取代它的地位。
唐家的门人子弟,只要是在江湖中走动的,都是一时的俊杰。
在渝域外,山麓下的唐家堡,经过这麽多年的不断整修扩建,已由简的几排
平房,发展成个小小的城市了。,在这里,从衣食住行,到休娱乐,甚至包括死
丧婚嫁,每一样东西都不必外求,每一样东西准备之充足,都令人吃鹫。事实上
,蜀中一带最考究的酒楼,最时新绸缎庄,花色最齐全的脂粉,就全都在唐家堡
里。
唐家的门人子弟全都有一技之长,以自己的才能赚钱,再花到这些店.里去
。
所有的人力物力财力,全都仅限於在这个地区内流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唐家堡自然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壮大。
无忌终於到了唐家堡。
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觉得特别激动,特别紧张。
世上本就有种天生就适合冒险的人,平时也许会为了一点小事而紧张焦躁,
可是到了真正危
险的时候,反而会变得非常冷静。
无忌就是这种人。
晴朗的天气,青葱的山岭,一层层鱼鳞般的屋脊上,排着暗绿色的瓦,从山
麓下道路的尽头处,一直伸展到半山。
从无忌站着的地方看过去,无论谁都不可能不被这景象感动。
它给人的感觉不仅是壮观,而且庄严雄伟沈厚、扎实,就像是个神话中的巨
人,永远不会被击到。
无论谁想要来摧毁这一片基业,都无异痴人说梦,缘木求鱼。
唐缺道:「这就是唐家堡。」
他的口气中充满了炫和骄傲;「你看这地方怎麽样?」
无忌叹了口气:「真是了不起。」
一这是他的真心话。
只不过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他虽然一直没有低估过敌人,但敌人的壮大,还是远远超出他想像之外。
他不龙不为六风堂担心,如果没有奇迹出现,要击败这麽样一个对手畿乎是
不可能的事。奇迹却是很少出现的。
道路的尽头处,就是唐家堡的大门,新刷的油漆还没有乾透。
唐缺道;「每年端午节以前,我们都要把这扇大门重漆一次。」
无忌道:「为什麽?」
唐缺道:「因为端午节也是我们老祖宗的寿诞,老年人喜欢热闹,每年到了
那一天,我们都要特别为她老人家祝寿,大家也乘这机会开开心。」
无忌可以想像得到,那一天一定是个狂欢热闹的日子。
在这麽开心的日子里,每个人都一定会放松自己,尽量享受,烟火戏曲酒,
都是绝对免不了的。
有了这叁样东西,就一定会有疏忽,他们的疏忽,就是无忌的机会。
唐缺道;「现在离端午已不到半个月,你想不想留下来凑凑热闹?」
无忌笑道;「好极了!」
大门是敞开着的,看不到一点剑拔弩张戒备森严的样子。
走进大门,就是条用青石板成的街道,整齐、乾净,每块青石板鄱洗得像镜
子一样发亮。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光鲜,货物齐全。
唐缺微笑道:「别人都以为唐家堡是个龙潭虎穴,其实我们欢迎别人到这里
来,任何人都可以来,任同人我们都欢迎。」
无忌道:「真的干.」
唐缺眯着眠大笑道:「你应该看得出,这里是个很容易花钱的地方,有人到
这里来花钱,我们才有钱赚,能够赚钱的事,总是人人郡欢迎的。」
无忌道:「如果他们除了来花钱之外,还想做些别的事呢?」
唐缺道:「那就得看他想做的是什麽事了。」
无忌道:「如果是来找麻烦的」
唐缺道:「我们这里也有棺材,不但卖得很便宜,有时甚至免费奉送。」
他又笑道:「可是除了棺材外,这里每家店铺里东西页得都不便宜,有时侯
连我都被他们狠狠敲一记竹。」
无忌看得出这一点,每家店铺里的货物,都是精品。
店里的伙计和掌值,一个个全都笑脸迎人,看见唐缺走过来,远远的就招呼
,显得说不出的热闹,说不出的高兴。
无忌微笑道:「看起来这里每个人好像都很喜欢你。」
唐缺叹了口气,道:「你错了。」
他故意压低声音;「他们不是喜欢我的人,是喜欢我荷包里的银子,如果你
想要一个人把荷包里的银子拿出来给你,你就一定要装出很喜欢他的样子。」
无忌笑了,两旁店铺的人也大笑,他说话的声音刚好能让他们听得到。
看来他的人缘寅在好极了。
装溃最考究、门面最漂亮的一家店铺,是页奇巧玩物和胭脂花粉的,气派简
直比京城里字号最老的「宝石斋」还大。
一排六开间的门面外,停着两顶软轿,一个青衣小帽,长得非常俊的年轻後
生,用一极漂一兄的官话向唐缺打招呼。
遣里好像很流行说官话,尤其是店铺里的伙计,说话更很少有川音,走在这
条街道上,简直
就好像到了京城的大栅栏一样。
唐缺看着那两顶软轿,道:「是不是叁姑奶奶又来照顾你们的生意了?」
那俊俏後生陪笑道:、一、;顾我们一回生意。」
唐缺笑道:「我又没有要出嫁,买困脂固去干什麽擦在屁股上干.」
只听店里一个人道:「外面是谁说话,这麽不乾净快去找个人来替他洗洗嘴
。」
说话的声音又娇又脆,就好像新剥莲蓬,生拗嫩藕。
唐缺伸了伸舌头,苦笑道:「不得了,这下子我可惹着马蜂窝了。」
这次他真的压低了声音,因为他实在惹不起这位姑奶奶。
「叁姑奶奶总是不会忘记来昭顾我们的,不像大倌你,一年也难得来照肥脂
店里,已有二个长裙及地,风姿绰约的妇人走了出来。
她们的身材都很高,很苗条,穿着极合身的百褶裙,走起路来婀娜生姿,却
又在妩媚中带着刚健,温柔中带着英气。
走在前面的一个,年纪比较大些,颀长洁白,一张长长的清水鸭蛋脸,带着
畿粒轻俏的麻子,一双凤眠里光芒流动,神采飞越。
唐缺看见她,居然也恭恭敬敬的弯腰招呼,陪着笑道:「姑奶奶,你好」
这位姑奶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你几时学会
把胭脂擦在屁股上?」
她的人也像她的声音一样,爽脆俐落,绝不肯让人占半分便宜。
另一个女人吃吃的笑道:「大倌要是真的把胭脂擦在….:擦在那个地方,
叁斤胭脂恐怕都不够。」
一这个女人的笑声如银铃,一双眼睛也像是铃铛一样,又圆又大。
但是她一大笑起来,这双大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弯弯曲曲的线,绝对可以
绑住任何一个男人的心。
在她们面前,唐缺又变得乖得很,不但乖,而且傻。
他一直在傻傻的笑,除了傻笑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无忌也笑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唐家堡也有这麽可爱、这麽有趣的女人。
一这个眼睛像铃铛的女人,年纪虽然比较小,也不怎麽太小,看起来却像是
小姑娘,人人看见都忍不住想要抱起来亲亲的小姑娘。
那位姑奶奶更可爱。
她虽然不能算太美,但是她爽脆,明朗,乾净,就像是一个刚从树枝上摘下
来的梨。
而且她们都很懂得「适可而上」这句话,并没有给唐缺难堪。
她们很快就上了轿子,轿子很快就抬走了。
唐缺总算松了口气,却还是在叹气,道:「你知不知道这位姑奶奶是谁」
无忌道:「不知道。」
唐缺道:「她是我的克星,」
无忌道:「你怕她?」
唐缺道:「不但我怕她,唐家堡里不怕她的人大概还没有畿个。」
无忌道:「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可怕,你们为什麽要怕她」
唐缺道:「她是我们老祖宗最喜欢的一个人,年纪虽不大辈份却大,算起来
她还是我的姑姑,她天生的喜欢管事,什麽事她都要管,什麽人她都看不顺眼,
如果有人意了她,老祖宗就会生气!」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麽样一个人,你怕不怕?」
无忌道:「怕。」
唐缺道:「幸好,她总算就快要嫁入了。」
无忌道:「这麽样一个可怕的人,有谁敢娶她?」
唐缺道:「本来是没有人的,现在总算有了一个。」
无忌道:「谁?」
唐缺道:「我不能说。」
无忌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唐缺道:「我们是在说那位姑奶奶嫁入的事,你为什麽忽然说起天气来?」
无忌道:「因为那位姑奶奶嫁入的事,你已经不能说了。」
唐缺道:「你想不想知道干.」
无忌道:「我想!」
唐缺道:「那麽你就应该逼我说出来的。」
无忌道:「我怎麽逼?」
唐缺道:「如果你警告我,我不说你就不交我这个朋友,我就说了。」
无忌道:「你不说我就不交你这个朋友。」
唐缺道:「我说。」
无忌道:「是谁敢娶她?」
唐缺道:「上官刃,」
口上官刃,上官刃,上官刃!
无忌已经把这个名字刻在心上,用一把叫做「仇恨」的刀,一面刻,一面流
泪,一面流血,但是现在他听到这名字,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无论任何人都绝
对看不出他和「上官刃」这个名字有一点关系。
唐尸呱道:「你知不知道,上官刃这个人」
无忌道:「我知道。」
唐缺道:「你真的知道印,」
无忌道:「他是大风堂的叁大叵头之一,他杀了他最好的朋友赵简,把赵简
的人头送给了大风堂的对头雷震天。」
他居然还笑了笑。「我虽然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这种事我总听人说过的。」
唐缺道:「你听谁说的」
无忌道:「唐玉就说过。」
唐缺叹道:「我现在才知道,唐玉对你真不错,居然连这种事也肯告诉你。
」
无忌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对我真不错,居然连这种事都肯告诉我。」
唐缺笑了。
无忌也笑了。
唐缺道:「你知不知道唐家堡除了她之外,还有位小姑奶奶。」
无忌道:「不知道。」
唐缺道;「这位小姑奶奶,也一样的喜欢管事,也一样是我的克星。」
无忌道;「你为什麽怕她?」
唐缺道:「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哥哥怕妹妹并不奇怪,有很多做哥哥的人都很怕妹妹。
那当然并不是因为妹妹真的可怕,而是因为妹妹刁钻调皮。
唐缺道:「幸好,我这位妹妹也嫁入了。」
无忌道:「嫁给了谁?」
唐缺道;「雷震天。」
「雷震天」是「大风堂」的死敌,雷震天是霹雳堂的主人。
上官刃与无忌间的仇恨更不共戴天。
现在无忌虽然还没有看见他们,却已在无意中看见了他们的妻子。
他居然还觉得她们很可爱。
她们对他的态度都很奇怪。
两个人都盯着他看了畿限,然後又彼此交换了一个很奇怪的眠色。
可是她们并没有问唐缺这个人是谁难道她们已经对他知道得很清楚临走的时
侯,唐缺的妹妹彷佛还看着他笑了笑,那双美丽的大限睛又眯成了一条线,弯弯
曲曲的一条线,彷佛想把他的心也绑住。
一这麽样一个女孩子,这麽样一双眠睛,雷震天却已是个老人。
大风堂里当然也有关於雷震天的资料,无忌记得他今年好像已有五十八九。
他娶到这麽样一但妻子,不知是不是他的福气。
无忌又想到了蜜姬。
他忽然想到了很多事,正想把这些事整理一个头绪来,忽然听到了一阵悦耳
的铃声。
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群鸽子。
叫橙蓝的天空,雪白的鸽子,耀眼的金铃。
弋每只子都击着金铃,一大群鸽子在蓝天下飞来,飞上半山。
街道上立刻起了阵骚动,每个人都从店铺里奔出来,看着这群鸽子欢呼。
「大少爷又胜了。」
每个人都在笑,唐缺也在笑,看起来却好像没有别人笑得那麽愉快。
无忌已经注意到这一点,立刻问道:「这位大少爷,是那一家的大少爷?」
唐缺道;「当然是唐家的大少爷,唐傲。」
无忌道:「他是大少爷,你呢干.」
唐缺道;「我是大倌。」
无忌道:「你们是亲兄弟?」
唐缺道:「嗯。」
无忌道:「你们两个究竟是谁大干.」
唐缺道;「不知道。」
无忌道;「怎麽会连你都不知道。」
唐缺道:「因为我母亲说,是我先生出来的,他母亲却说,是他先生出来的
,究竟是谁先生出来的,谁都不知道,可是谁也不愿做老二,所以我们唐家就有
一位大少爷,一位大倌。」
他谜着眼笑道:「如果你父亲也要了好畿位夫人,你就会知道,这是怎麽回
事了。」
他的笑眼中彷佛有一恨针。
无忌没有再问。
他已看出了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和裂痕,他已经觉得很满意。
唐缺道:「鸽子飞回来,就表示这一战他又胜了,连胜四战,击败了四位名
满江湖的剑客,买在是可喜可贺。」
无忌道:「四位名满江湖的剑客是那四位」
唐缺淡淡道:「反正都是剑法极高,名头极响的人,否则也不配让唐家的大
少爷出手。」
无忌道:「他和这四个人有仇?」
唐缺道:「没有。」
无忌道:「他为什麽要去找他们」
唐缺道:「因为他要让别人知道,唐家的子弟,并不一定要靠暗器取胜。」
无忌道:「他是用什麽取胜的?」
唐缺道:「用剑。」
他淡淡的接着道:「只有用剑去击败以剑成名的高手,才能显得出唐家大少
爷的本事。」
无忌道:「他的剑法极高!」
唐缺笑了笑,道:「你也是用剑的,等他回来,很可能也要找你比一比剑,
那时你就知道他的剑法怎麽样了。」
无忌也笑了笑,道「看来我最好还是永远不知道。」
鸽子刚飞走,唐缺那英俊的朋友小宝就来了。
他已经先回到唐家堡,显然是押着唐玉和蜜姬那口棺材回来的。
他大步走过来,显得既兴奋、又愉快,远远的就大声道:「可喜可贺,这贾
在是可喜可贺。」
唐缺用眼角瞟着他,道:「唐家的大少爷战胜了,踉你有什麽关系。」
小宝道:「没有关系。」
唐缺冷冷道:「那你高兴什麽?」
小宝道:「我是在替唐家的叁少爷高兴。」
唐家的叁少爷就是唐玉。
小贲道:「他的伤已经被老祖宗治好了,已经能起来喝人参汤了。」
【请看第四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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