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碧玉刀2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22 15:16:10 1998), 转信

宋嫂鱼就是醋鱼。
    鱼要活杀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后,才浇上作
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还是热气腾腾,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鲜又嫩。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婆”,醋鱼叫宋嫂鱼,就因为这种作法是南
宋时的一位姓宋的妇人所创始的。
    但西湖水浅,三尺以下就是泥藻,鱼在湖水里根本养不大。
    而且西湖根本就不准捕鱼.在西湖捕鱼,搅混了一湖碧水.岂
非也就跟花间喝道、焚琴煮鹤一样,是件大煞风景的事?
    所以醋鱼虽然以西湖为名,却并不产自西湖,而来自西乡。
    尤其是塘栖乡,不但梅花美,鱼也美。
    那里几乎是户户鱼塘。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
西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武林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鱼
进城去。水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活
蹦跳的青壳虾。
    在曙光腊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
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的道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鱼还更能
令人欢畅。
    于是临湖的酒楼就将这些刚送来的活鱼,用大竹笼装着,沉在
湖水里,等着客人上门。

    西湖的酒楼.家家都有醋鱼。定香桥上的“花港观鱼”,老高庄
水阁上的“五柳居”.都用这种法子卖鱼的。
    只有涌金门的“三雅园”是例外。
    段老爷子最欣赏的就是三雅园、只要到了西湖,少不了要到三
雅园去杀条鲜鲩鱼.清蒸了来下酒。
    所以段玉也到了三雅园,

    三雅园就在湖畔,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雕杆围住。
    栏杆旁有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上都准备有鱼饵
和钓竿。
    鱼巳放入了湖里,用竹栏围注,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钩上来。
    自己钓上来的鱼,味道总仿佛特别鲜美。
    段玉钓了两尾鱼,烫了两角酒.面对这西湖的春色,无鱼已可
下酒,何况还有鱼?
    所以两角酒之后,又要了两角酒。
    段飞熊没有关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
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无论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陈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客准备,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
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入口软绵绵的,可是后劲
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段玉喝的虽然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了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
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口的“奎无馆”做得差。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遍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但
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
的年青人。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边座上—个
也穿着浅紫长衫的白脸少年。

    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比段玉还少两岁,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
穿着很时新,样子也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
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几个四碗装的空暴简,显见得酒量也
不小。
    酒量好的人,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人有兴趣的。
    所以他忽然对段玉笑了笑。
  段玉没有看见。
    其实他早巳在注意这大眼睛的年青人,也不是对这人没兴趣。
    只不过段公子虽然初入江湖,但却绝不笨,也不瞎,事实上,他
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数人亮得多。
    他一眼就看出这大眼睛的小伙子.并不真是个小伙子,而是个
大姑娘女扮男装的。
    “在路上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这教训段玉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很
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对面的一艘画舫上。
    这画舫是从柳荫深处摇出来的.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
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
淡淡的幽怨,仿佛正在感怀着春的易老、情人离别。
    她也是个女人,只不过距离远的女人,总比旁边桌上的女人安
全些。
    至少她总不能飞过这五六丈湖水,过来找段玉的麻烦。
    但旁边桌上的女人要过来就容易得多了。
    现在她就真的好像有这意思.忽然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段玉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旁边,好像不知道别人找的就是他。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抿着嘴一笑,道:“我说的兄台,就是阁下。”
    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象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猗。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
可以让男人跳楼。
    段玉再想装傻也不行了,也只好笑了,笑道:“阁下是跟我说话?”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说话是跟谁说话。”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这小姑娘“刷”地将一柄洒金折扇展开,轻摇着折扇道:“独酌
不如同饮,如此佳日美景,阁下何不移玉过来共谋一醉?”
    明明连瞎子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女人,她却偏偏还要装出男人
的样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在下也颇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何况男
女有别。”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说男女有别?你难道
是个女人?”
    段玉又笑了,忍住笑道:“阁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是。”
    小姑娘眨着眼.道:“你不是谁是?”
    段玉道:“你”
    这小姑娘瞪了他半天,摇着头,喃喃道:“原来这人的眼睛有点
毛病。”
    她一只手在摇折扇,另一只手端起酒碗来,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她喝起酒来实在不像是个女人。
    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岁,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他实在很想过去.只可惜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父亲板起脸来的样
子。
    要做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可实在真不太容易。
    夕阳满天,照得“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更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
的湖水里。
  远处也不知谁在曼声而歌:
  “小村姑儿光着脚.
    下水去割灯芯草.
  一把草儿刚系好,
  躺在溪边睡着了。

  柳荫盖着她的脸,
  她的脚儿小又巧。
  三个骑士打马来,
    脸上全都带着笑。

  —个骑士跳下马,
  痴痴望着她的脚:
  有个骑士胆较大,
  居然亲亲她的嘴。

  第三个玩的把戏,
  怎好记在歌词里。
  哎呀,可怜的小姑娘,
    她为甚么要贪睡?”
    柔美的歌声,绮丽的词句,充满了一种轻佻的诱惑和挑逗之意。
    这是不是一个多情的村姑,正在用歌声喑示她的情人,要他的
胆子大些?
    段玉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竟连看都不敢去看旁边那小
姑娘—眼。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没用,连酒都不想再喝了,正想叫碗过桥双
醮的虾爆鳝面来,吃饱了找个地方去睡一觉。
    就在这时,湖面上突然有艘梭鱼快艇,箭—般破水而来。
    快艇上迎风站着四个浓眉大眼、头皮刮得发青的健壮大和尚。
    风吹湖水.快艇起伏不停,这四个人和尚却好象钉子一般钉在
船头,纹丝不动。
    段玉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是练家子,而且下盘功夫练得很好。
    “在江湖中最不能惹的,就是和尚、道士和乞丐。”
    因为这种人只要敢在江湖中行走,若非有出众的武功,就一定
有很大的势力。
    如此良辰美景,这几个出家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横冲直闯?
    段玉本来有点奇怪的,现在也决心不去管他们的闲事了。
    “是非全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若要想—路平安,就千万
不可惹事生非以及多管闲事。”
    段玉喝完了最后—碗酒.只等他叫的面来吃完了就走。
    只听“砰”的一声,那艘快艇居然笔直地往画舫上撞了过去。
    窗子里坐着的那正调弄着白鹦鹉的丽人,被撞得几乎跌了下去。
    那四个和尚却已跃上了画舫,凶神恶煞般冲了进去,指着她的
鼻子破口大骂,却又听不出骂的什么。
    连笼里的白鹦鹉都已被吓得吱吱喳喳地又跳又叫,人更已被吓
得花容失色,全身抖个不停,看来更楚楚可怜。
    这些大和尚偏偏不懂怜香借玉,有一个竟伸出了蒲扇般的大手.
仿佛想去抓她的头发。
    哪里来的这些恶僧、简直比强盗还凶,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
睽之前.居然就敢这么样欺负一个可怜的单身女人。
    这种事若再不管,还谈甚么扶弱锄强、行侠仗义?
    段玉只觉胸中一阵热血上涌,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抓起桌上的
刀,霍然一长身,就已窜出了栏杆。
    栏杆外就是一片湖水,眼见着他就要掉下去,那大眼睛的小姑
娘似已惊呼失声。
    谁知段玉年纪虽轻,武功却很老到,早已看准了落脚处。
    只见他脚尖在围住鱼塘的竹栏上一点,人又腾身而起,使出来
的竟是“登萍渡水、燕子三抄水”这一类的绝顶轻功。
    大眼睛的小姑娘惊呼还未完,段玉已凌空翻身,—式“细胸巧
翻云”,跟着一式“平沙落雁”,轻轻飘飘地落在画舫上。
    四个大和尚中,有一个正留在舱外观望,看见有人过来,立刻
沉着脸低喝道:“什么人?来干甚么?“
    这和尚—脸金钱麻子,眼露杀机,看来就不像是个清净的出家
人。
    段玉也沉下了脸,道:“你是出家人?还是强盗?”
    这和尚仿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双掌合什,道;“阿弥陀佛,
出家人怎么会是强盗?”
    段玉道:“既不是强盗,怎么比强盗还凶,连强盗也不敢这么样
欺负女人。”
    和尚厉声道:“你是那女人的什么人?要来管这闹事?”
    段玉挺起胸,道:“天下人管天下事,这闲事我为何管不得?”
    船舱又传来那丽人的惊呼。
    “救命呀,救命,这些凶僧要行非礼。”
    段玉火气更大,冷笑道:“看来你们这些和尚的胆子倒真不小。”
    这和尚怒道:“你的胆子也不小,竟敢在洒家面前如此放肆!”
    他嘴里说着话.一双手也没有闲着,突然沉腰坐马,双拳齐出,
猛击段玉的腰肋,用的竟象是少林正宗伏虎罗汉拳。
    只可惜段玉并不是老虎,什么罗汉拳也伏不了他。
    他身子一偏,已反手扣住了和尚的脉门,四两拨千斤,轻轻一
带。
    这种借力打力的功夫,正是这种刚猛拳路的克星,和尚用的力
越大,跌得就越惨。
    他这一拳力量真不小,只见他一个百把斤重的身子突然飞起,
“扑通”一 声,竟然掉入湖水里。
    岸上有人在鼓掌,却也不知是不是那大眼睛的小姑娘。
    段玉还没有回头去看,船舱中已有两个大和尚冲了出来。
    这两人身手矫健,出手更快,忽然间,两双钵头般大的拳头已
到了段玉面前,只听拳风虎虎,果然是招沉力猛。
    只可惜中原第一条好汉段飞熊的大公子,武功非但不比他父亲
差,简直已有青出于蓝之势。
    尤其是他的轻功身法,不但轻灵过人,而且又潇洒、又漂亮。
    他轻轻一提气,突然鹞子翻身.人已到了这两个和尚的身后。
    和尚变招也不慢,甩手大翻身,“罗汉脱衣”,挥拳反击。
  可是他已经太慢了。
    段玉手里的刀鞘,已打在他左肩的肩井穴上。
    他刚翻身.这部位正是他全身平衡的重心,一下被打着,身子
立刻站不稳,踉踉跄跄后退了七八步,“砰”的撞断了船上的栏杆。
    另一个和尚比他还慢一点。
    段玉再一挥手,只听“噗通,噗通”两声,两个和尚又掉入水
中。
    剩下的一个和尚刚抢步出舱,脸色已变了,也不知是出手的好,
还是不出手的好。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看来斯斯文文的少年人,竟有这么样一
身惊人的武功。
    他简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少年人.有这么样的武功。
  段玉也看着他。
    这和尚年纪比较大.样子也好象比较讲理,最重要的是,他还
没有出手打人。
    所以段玉对他也比较客气,微笑道;“你的伙伴都走了,你还不
走。”
    这和尚点点头,长长叹息了一声,忽然问道:“施主高姓?”
  段玉道:“我姓段。”
    和尚道:“大名?”
  段玉道:“段玉。”
    和尚又叹了口气,道:“段施主好武功。”
    段玉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和尚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但段施主无论有多么高的武功,
既管了这日之事,以后只怕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段玉道:“哦。”
    和尚道:“施主难道看不出贫僧等是从甚么地方来的。”
    段玉道:“和尚当然是从庙里出来的,除非你们不是和尚,是强
盗。”
    这和尚狠狠瞪了他一眼,甚么话也不再说,突然跃起,“噗通”,
也跳进水里,
    段玉又笑了,喃喃道:“有福同事、有难同当,看来这和尚倒也
够义气。。
    他挥了挥衣裳.想走,又想过去问问那白衣丽人有没有受伤。
    正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船舱中已有人在呼唤:“段公子,请留步。”
    声音如出谷黄莺,又轻、又脆、又甜,和她喊救命的时候大不
相同了”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
    他并不是真的想咳嗽,这是段老爷子的毛病.老爷子喉咙里总
是有痰,要说重要的话时,总喜欢先咳嗽两声。
    所以段公子也学会了,他发觉在没有说话的时候,先咳嗽几声,
是种很好的法子。
    谁知那白衣丽人却已走了出来,手扶着船舱,看着他.美丽的
眼睛里充满了关切,柔声道:“段公子莫非着了凉?这里刚巧有京都
来的批杷膏,治嗓子最好。”
    段玉连咳嗽都不敢咳了,勉强笑道:“不必,我…在下很好。”
    白衣丽人嫣然道:“公子你本来就是个好人,我知道。”
    段玉的脸红了,抢着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没有病。”
    白衣丽人笑得更甜,道:“没有病就更好了,船上还有—坛陈年
的竹叶青……”
    段玉赶紧道:“不必,不必客气,在下正要告辞。”
    白衣丽人垂下头,轻轻道:“公子要走,贱妾当然不敢拦阻,只
不过,万一公子一走,那些恶僧又来了呢?”
  段玉没话说了。
    要做好人,就得做到底。
    岸 上有人在叫:
    “船上那位公子的酒钱一共是一两七钱,还没有赏下来。”
    白衣丽人笑道:“公子的酒钱.我….”
    段玉赶紧道;“不行,不必客气,我这里有。”
    要女人付酒钱,那有多难为情。
    段玉公子出手救人,难道是为了别人替他付酒钱?
    这种事千万不能让别人误会的。
    段玉立刻抢着将荷包掏出来,慌忙中一个不小心,钞票和金叶
子落了一地,连那柄碧玉刀都掉了下来。
    幸好这白衣丽人并没有注意到别的事,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好
像已被段玉的酒涡吸引住了,再也不愿意往别地方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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