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碧玉刀4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22 15:25:50 1998), 转信

(四)

    明月。
    西湖的月夜,月下的西湖,画舫已泊在杨柳岸边。
    人呢?
    人在沉醉,人在沉睡。
    段玉只知道自己被带下了画舫,被带人一间充满了花香的屋子
里,躺在一张比花香更香的床上,却分不出是梦是醒?
    旁边仿佛有个人,人也比花香,
  是不是夜来香?
    他分不清,也不愿分得太清。
    管他是梦也好,是醒也好,就这样一份朦朦胧胧、飘飘荡荡的
滋味,人生又有几个能够领略得到?
  夜很静,夜凉如水。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
    旁边仿佛有人在轻轻地呼唤:“段公子,玉郎!”
    段玉没有回答,他不愿回答,不愿清醒。
    但他却能感觉到身旁有人在转侧,然后就有一只带着甜味的香
手伸过来,像是试探他的呼吸。”
    他的呼吸均匀。
    手在他脸上轻轻晃了几下,人就悄悄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比花更美的人。
    长长的腿,细细的腰,乌云般的头发披散在双肩,皮肤光滑得
就象是缎子。
    连月亮都在窗外偷窥,何况人?
    段玉悄悄的将眼睛眯开一线,忍不住从心里发出了赞赏之意。
    幸好他没有将这赞美说出口来。
    因为他忽然发现花夜来竟悄悄地提起了他的衣裳,最用轻巧的
手法,将他衣袋中的荷包拎了出来。
    然后她就悄悄地走到窗口。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是不是夜来香?
    她迟疑着,居然将第二盆花从花盆里提了起来,带着泥土一起
提起来。
    然后她就用最快的动作,将段玉的荷包塞入花盆里,再将花摆
进去,将泥土轻轻地拍平。
    现在谁也看不出这盆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了。
    她轻轻吐出了口气,转回身来的时候,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地
微笑。
    她笑得真甜,简直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只可惜段玉这时已不能欣赏。
    他已闭起了眼睛,鼻子里甚至发出了一种轻微均匀的鼾声,正
是喝醉了的人发出的那种鼾声。
    花夜来站在床头,满意地看着他.悄悄地爬上床,用——双光滑
柔软的手臂将地抱住。
    现在她似乎已希望他醒过来了。
    段玉当然没有醒。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低低哼起了一首歌曲.唱的仿佛是:
    “哎呀.可怜的小伙子。”
    她低低地哼,呼吸越来越重,压在段玉身上的手臂也仿佛越来
越重。
    她睡着了,带着满心得意和欢喜睡着了。
    风吹着窗户,窗上浮动着细碎的花影。
    段玉慢慢地翻了个身,轻唤道:“花姑娘,花夜来。”
    没有回应。
    她的呼吸沉重而均匀,她毕竟也喝了不少竹叶青。
    段玉又等了很久.才悄悄地爬起来,拿起他的衣裳.悄悄地走
到窗口,
    窗纸已有些发白了。
    段玉提起那盆花,也用最快的手法,将花盆里的东西全都倒
在他的衣服里。
    然后他再将花摆进去,将土拍平。
    他脸上也不禁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但转身看到她时,心里不禁
又有些歉意。
    这善良的少年人,从不愿令别人失望的,何况是这么一个美丽
的女人。
    悄悄地走过床前,顺便提起了他那双精致的小牛皮靴子。
    床上的人儿忽然翻了个身,喃喃着道:“你起来干什么?”
    段玉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心跳,柔声道:“我要早点走,一早我还
要赶路。”
    床上的人点点头,眼睛还是张不开,含含糊糊地说道:“回来时
莫要忘记再来看我。”
    段玉道:“当然。”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明天她—定就已不会在这地方了。
    床上的人满足地叹了口气,很快就又睡着。
    她当然想不到这迷迷糊糊的少年会发觉她的秘密,现在只希望
他快走。
    花盆下面实在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若没有恰巧看见,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东西不见了时.
也没法子说是她拿的。
    捉贼捉赃,这道理他也懂的.当然只有吃定这哑巴亏了。
    何况这种事根本没法子说出去。
    唉,女人,看来男人对女人的确要当心些。

    天已经快亮了.淡淡的月还挂在树梢,朦胧的星却已躲入青灰
色的苍穹后。
    青石板的小路上,结着冷冷的露珠。
    段玉赤着脚,穿过院子,冷冷的露水从他脚底下直冷到头顶。
    他忽然变得很清醒,简直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清醒过。
    墙并不高,墙头也种着花草。
    花香在清冷的晓风里沁人心扉。
    段玉掠了出去.在墙角穿起了他的靴子,再把从花盆里倒出的
东西放回衣袋里,抬起头,长长呼吸着这带着花香的晨风。
    他忽然发现这西子名湖在凌晨看来竟比黄昏时更美。
    他沿着湖岸旁的道路慢慢地走着,领略着这新鲜的湖光山色。
    他一点儿也不急,就算再走三天三夜才能走到他昨天投宿的客
栈也没关系。
    那狡猾的美丽的女人醒来后,发现那盆花又变成空的时候,脸
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
    想到这里,段玉忍不住笑了,心里虽然难免也多多少少有些歉
意,但那种秘密的、罪恶的欢喜却还比歉意更浓得多。
    他忍不住伸手入怀,将那些失而复得的东西再拿出来欣赏一遍。
    他怔住了。
    荷包里除了他父亲给他的银票、他母亲给他的金叶子和那一柄
碧玉刀外,居然又多了两样东西。
    一串比龙眼还大的明珠.一块晶莹的玉牌。
    这样的珍珠找一颗也许不难,但集成这样一串同样大小的,就
很难得了。
    玉牌也是色泽丰润,毫无暇疵。
    段玉当然是识货的,一眼就看出这两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
物。
    这两样东西是哪里来的?
    段玉很快就想通;花夜来一定是早巳将那花盆当做她秘密的宝
库。
    在他之前,想必已有人上过她同样的当。
    段玉又笑了。他实在觉得很有趣。
    他当然并不是个贪心的人,但是用这法子来给那贪心而美丽的
女人一点小小的惩罚,也并不能算是问心有愧。
    何况,现在他就算想将这些东西拿去还给她,也找不着她那秘
密的香巢了。
    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去惹这麻烦。
    “这些东西本来就不是她的,要还也不能还给她呀。”
    段玉叹了口气,最后终于得到了这结论。
    于是他就将所有的东西全都放回自己的衣袋里。
    他对自己处理这件事的冷静和沉着觉得很满意,非常满意,简
直满意极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也应该得到奖励。
    天色又亮了些。
    一声“唉乃”,柳荫深处忽然有艘小艇荡了出来。
    撑船的船家年纪并不太大,赤足穿着草鞋,头上戴着顶大笠帽,
远远就向段玉招呼着道:“相公是不是要渡湖?”
    段玉发现自己的运气实在不错,他正不知道该走哪条路回去,刚
想找条船渡湖,渡船立刻就来了。
    “你知道石家客栈在哪边?”
    当然知道。
    西湖的船家,又有谁不知道石家客栈的!
    于是段玉就跳上了船,笑道:“你渡我过去,我给你十两银子。”
    他自己觉得很快乐时,总是让别人也分享一点他的快乐。
    快乐本是件很奇怪的东西,绝不会因为你分给了别人而减少。
    有时你分给别人的越多,自己得到的也越多。
    谁知船家非但一点没有欢喜感激之意,反而翻起了白眼,瞪着
他道:“你莫非是强盗?”
    段玉笑了,道:“你看我象是个强盗?”
    船家冷冷道:“若不是强盗,怎么会渡一次湖就给十两银子?”
    段玉道:“你嫌多?”
    船家道:“本来嫌多的,现在却嫌少了。”
    段玉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船家道;“你的银子既然来得容易,要坐我的船.就得多给些。”
    段玉眨了眨眼睛,道:“你要多少?”
    船家道:“你身上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段玉又笑了,道;“原来我不是强盗.你才是强盗。”
    船家道:“你现在才知道,已经太迟了。”
    他长篙只点了几点,船已到了湖心。他两膀少说也有三五百斤
的力气。
    段玉看着他,道:“这真是条贼船?”
    船家冷冷道:“哼。”
    段玉道:“听说贼船上若要杀人时,通常有两种法子。”
    船家道:“你知道的事倒真不少。”
    段玉道:“却不知道你是想请我吃板刀面呢.还是要把我包馄
饨?”
    船家道:“那就得看你的银子是不是给得痛快了。”
    段玉道:“善财难舍,要拿银子给人,怎么能痛快得起来。”
    船家冷笑道:“那么看来我只好先请你下去洗个澡。”
    段玉道:“不用客气.我刚洗过。”
    船家不等他的话说完,已忽然跳起来,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接着,这一条小船就在湖心打起转来,转得很快。
    段玉居然还是一点也不着急,喃喃道;“只打转还没关系,翻了
才糟糕。”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小船果然已翻了身。
    谁知段玉居然还没有掉下去。
    船要翻的时候,他的人已凌空跃起,等船底翻了天.他就轻飘
飘地落在船底上,喃喃道:“翻身还没关系.沉了才真糟糕。”
    突听“咚”的一声响.船底已破了一个大洞,小船立刻开始慢
慢的往下沉。
    段玉还是没有掉下去。
    撑船的竹篙,飘在水面上,他突然掠过去,脚尖在竹篙上轻轻
一 点,竹篙就觉着向前滑出。
    他的人已借着这一点之力,换了一口气,再次跃起,等竹篙滑
出三丈,他又掠过去用脚尖一点。
    换过二次气后,他居然已又轻飘飘地落在岸上,喃喃道:“看来
船沉了也不太糟糕、只不过真有点可惜而已。”
    只听“哗啦啦”一声水响,那船家已从水里冒出头来,用一双
又黑又亮的眼睛看着段玉。
    段玉背负着双手,微笑道:“现在水一定很冷,洗澡当心要着凉。”
    船家又瞪了他半天,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轻功。”
    段玉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船家沉下了脸,冷冷道:“只可惜你空有这样的一表人才,偏偏
不学好。”
    段玉失声笑说道:“是你不学好?还是我不学好?”
    船家却叹了口气,淡淡道;“我本来还想保全你,指点你一条明
路,现在看来你已只有死路一条了。”
    段玉也叹了口气,道:“先要请我吃板刀面,又要请我下湖洗澡.
也算是指点我的明路?”
    船家冷笑一声,一低头,又扎入了水里。
    段玉突又唤道:“等一等。”
    般家慢慢的从水里露出头来,道;“还有什么话说?”
    段玉笑了笑,道:“我忘了谢谢你。”
    船家皱眉道:“谢谢我?”
    段玉微笑道:“不管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一样还是要谢谢你。”
    他的微笑纯真而坦诚.用这种微笑对人,永远都不会吃亏的。
    船家看着他,过了很久,忽然又叹了口气,道:“象你这样的年
青人.死了的确有点可惜。”
    段玉笑道:“我也不想死。”
    船家沉吟着.道:“你现在若赶到凤林寺去,找一位姓顾的人也
许还有一线生机。”
    段玉苦笑道;“我活得好好的,你为什么总是说我快要死了呢?”
    船家道:“你难道自己忘了你自己所做过什么事?”
    段玉皱了皱眉,道:“我做了什么事?”
    船家沉着脸,道:“你得罪了个不能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段玉想了想,恍然道:“你说的是那四个大和尚?”
    船家仿拂已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多,一翻身,就没入水里。
    段玉道:“凤林寺又在什么地方呢?你不告诉我,叫我到哪里找
去?”
    他说话的声音虽大,只可惜湖面上早已没有了那船家的影子。
    连小船的影子都已看不见了。
    段玉叹了口气,苦笑道:“是不是我的运气已渐渐变坏了?”
    他慢慢地转过身,忽然发现柳荫深处,正有双大眼睛在瞪着他。

    那大眼睛的小姑娘居然又出现了,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件浅紫
色的长衫,腰畔的丝绦上却多了柄装潢很考究的长剑。
    段玉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忘记了一样东西——他的刀。
    他只记得昨天在画肪开始喝酒的时候,那柄刀还在桌上的。
    以后他就忘了,不但那柄刀忘了,几乎连自己的人都忘了。
    这柄刀也叫做碧玉刀,本是段老爷子少年时闯荡江湖的成名武
器,据说还是段夫人未嫁时送给他的定情之物。
    直到段玉十八岁时,段老爷子才将这柄刀传给他。
    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他父亲那板着脸教训
他的样子。
    大眼睛的小姑娘看见他转过脸来,也板起了脸.冷笑道:“连凤
林寺都不知道在哪里,还出来走什么江湖?”
    段玉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凤林寺在哪里?”
    小姑娘往后面看了看,又往旁边看了看,道:“你在跟谁说话?”
    段玉笑道:“这里难道还有别的人么?”
    小姑娘板着脸,冷冷道:“你既然知道男女有别,还找我说话干
什么?”
    原来她还一直将昨天那笔帐记在心里。
    女人家的心眼总是小些的,男子汉大丈夫,总该让着她们一点
儿,
    段玉陪笑道:“妨娘若知道凤林寺在哪里,又何妨指点我一条明
路。”
    小姑娘瞪大眼睛.冷笑道:“我们素昧平生,我凭什么要指点你
的明路。”
    段玉道:“在下段玉,站娘贵姓?”
    小姑娘道:“既然男女有别,连酒都不能喝,又怎么能互相通名
道姓?”
    看来这位小站娘不但气量偏狭, 而且还难缠得很。
    段公子可也不是受惯别人的气的人,只要有凤林寺这个地方,还
怕打听不出来?
    他笑了笑,向那小姑娘抱了抱拳,道:“我惹不起你,总躲得起
你吧。”
    谁知小姑娘却又唤道:“你回来,我们的话还没有说完!”
    段玉只好转回来.苦笑道:“还有什么话没说完的?”
    小姑娘冷笑道:“我问你,你既然不能跟我同桌喝酒,为什么就
能到别人船上去喝酒,而且一喝就是一夜,难道她不是女人,难道
你们就不是男女有别?”
    原来她心里真正不舒服的是这件事!
    段玉不说话了。
    这种事反正是解释不清的,不解释有时还是最好的解释。
    何况,他又何必来跟这不讲理的小姑娘解释?
    小姑娘还是不肯放松,大声道;“你怎么不开腔了,自己知道理
亏是不是?”
    段玉只有苦笑。
    小姑娘瞪着他,竟忽又媚然一笑,道:“自己知道理亏的人,倒
还有药可救,你跟我来吧。”
    段玉怔了—怔,道:“你肯带我到凤林寺去?”
    小姑娘咬着嘴唇,道:“不带你到凤林寺去.难道带你去死!”

    “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千万不可。”
    段玉只有在心里叹气,看来他现在又不得不跟另一个陌生女人
打交道了。
    他只希望这个比那个稍好一点。
    起了风,柳絮在空中飞舞,就象是初雪。
    这小姑娘分开柳枝,慢慢地在前面走,她穿着虽是男人打扮,腰
肢却还是在轻轻扭动。
    是不是故意扭给段玉看的?好证明她已不是个小姑娘,已是个
成熟的女人?
    段玉不想看都不行,事实上,这小姑娘纤腰一扭,柔若柳枝,虽
然稚气未脱,却另有一种醉人的风韵。
    男人的眼睛,岂非本来就是为了看这种女人而长出来的?
    段玉正是少年,段玉才十九。
    小姑娘仿佛也知道后面有人看着她,忽然回眸一笑,道:“我姓
华.叫华华凤。”

    华华凤,这名字也美得很。
    段玉笑了,觉得对自己总算有了个交待,现在她至少已不能算
是完全陌生的女人了。
    他至少已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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