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离别钩3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un 30 08:48:10 1998), 转信

    暴风雨的前夕

    (—)

    夕阳已逝.暮色苍茫,在黑夜将临的这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
下一片灰蒙,青山、碧水、绿叶、红花、都变得一片灰蒙,就象是
—幅淡淡的水墨画。
    青衫人慢慢地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看起来走得虽然慢,可是
只要有一瞬间不去看他,再看时他忽然已走出了很远。
    他的脸还隐藏在竹笠的阴影里,谁也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忽
然间,远处传来“当”的一声锣响,敲碎了天地间的静寂。
    宿鸟惊起,一个卖 卜的瞎子以竹杖点地,慢慢地从树林里走了
出来。
    青杉人也迎面向他走过去,两人走到某一种距离时,忽然同时
站住。
    两个人石像般面对面地站着,过了很久,瞎子忽然问青衫人,
“是不是‘神眼神剑’蓝大先生来了?”
    “是的,我就是蓝一尘。”青衫人反问:“你怎么知道来的一定是
我?”
    “我的眼虽盲,心却不盲。”
    “你的心上也有眼能看?”
    “是的。”瞎子说:“只不过我能看见的并不是别人都能看见的那
些事,而是别人看不见的。”
    “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的剑气和杀气,”瞎子说:“何况我还有耳,还能听。”
    蓝一尘叹息:“‘瞽目神剑’应先生果然不愧是人中之杰,剑中
之神。”
  瞎子忽然冷笑。
    “可惜我还是个瞎子,怎么能跟你那双明察秋毫之末的神眼相
比?”
    “你要我来,就只因为听不惯我这‘神眼’两个字?”
    “是的。”瞎子很快就承认:“我学剑三十年,会遍天下名剑,只
有一件心愿未了,在我有生之年,定要试试我这个瞎子能不能比得
上你这对天下无双的神眼。”
    蓝一尘又叹了口气:“应无物,你的眼中本应无物,想不到你的
心里也不能容物,竟容不下我这‘神眼’二字。”
    “蓝一尘,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叫蓝一尘。”应无物冷冷地说:
“因为你心里还有一点尘埃未定.还有一点傲气,所以你才会来。”
    “是的。”蓝一尘也很快承认:“你要我来,我就来,你能要我去,
我就去。”
    “去,到哪里去?”
    “去死。”
    应无物忽然笑了:“不错.剑是无情之物,拔剑必定无情.现在
你既然为了.我也来了.我们两人中总有一个要去的。”
    他已拔剑。
    一柄又细又长的剑在一眨眼间就已从他的竹竿里拔出来.寒光
颤动如灵蛇。在晚风中一直不停地颤动,让人永远看不出他的剑尖
指向何方,更看不出他出手要刺向何方,连剑光的颜色都仿佛在变.
有时变赤,有时变青。
    蓝大先生一双锐眼中的瞳孔也已收缩。
    “好一柄灵蛇剑,灵如青竹,毒如赤练,七步断魂,生命不见。”
青竹赤练,都是毒蛇中最毒的。
    “你的蓝山古剑呢?”瞎子问。
    “就在这里。”
    蓝一尘一反手,一柄剑光蓝如蓝天的古拙长剑已在掌中。
    应无物的长剑一直在颤动,他的剑不动。应无物的剑光一直在
变,他的剑不变。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如果说应无物的剑象一条毒中至毒的毒蛇,他的剑就象是一座
山。
    应无物忽然也叹了口气。
    “二十年来,我耳中时时听见蓝大先生的蓝山古剑是柄吹毛断
发的神兵器,我早就想看一看。”瞎子叹息:‘只可惜现在我还是看
不见。”
  “实在可惜。”蓝一尘冷冷地说:“不但你想看,我也想让你看看。”
    剑一出鞘,一到了他的掌中,他就变了,变得更静、更冷、更
定。
  冷如水,定如山。

    夜色又临,一片灰蒙已变为一片黑暗,惊起的宿鸟又归林。应
无物忽然问蓝一坐:“现在天是不是黑了?”
  “是的。”
  “那么我们不姑明晨再战。”
    “为什么?”
    “天黑了,我看不见,你也看不见,你有眼也变为无眼.我已不
想胜你。”
  “你错了!”蓝一坐声音更冷:“就算在无星无月无灯的黑夜,我
也一样看得见,因为我有的是双神眼。”
    他横剑,剑无声:“你看不到我的剑,又低估了我的眼,你实在
不该要我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既然来了,去的就一定是你。”

    剑势将出.还未出,人是没有去。小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飞掠奔
跑声,一个人大声呼喊:“你们谁也不能去,哪里都不能去!”这个
人的声音真大:“因为我已经来了!”
    听他话的口气,就好象只要他—来什么事都可能解决,什么问
题都没有了。
    应无物皱了皱眉,冷冷地问:
  “这个人是谁?”
    “我姓杨,叫杨铮,是这地方的捕头。”
  “你来干什么?”
    “我不许你们在这里仗剑伤人,在我的地面上,谁也不许做这种
残暴凶杀的事。”杨铮说;“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一样。”
    应无物脸上完全没有表情.掌中的蛇剑忽然一抖,寒光颤动间,
杨铮前胸的衣襟已经被割破了十三道裂口,却没有伤及他毫发。
    这一剑虽然出奇得快,力量也把握得分毫不差。
    “刚才你说不管我们是谁都一样?”应无物冷冷地问杨铮:“现在
还一样不一样?”
    “还是—样,完全一样。”杨铮道;“你要杀人,除非先多杀了我。”
    应无物的答复只有一个字:“好。”
    这个字说出口,灵蛇般颤动不息的剑光已到了杨铮咽喉。
    他的眼虽盲.剑却不盲。
    他的剑上仿佛也有眼,如果他要刺你喉结上的“天突”,绝不会
有半分偏差。
    颤动的寒光间,“杀着”连锦不断,一剑十三杀,江湖中已很少
有人能避开这一剑的。
    想不到杨铮居然避开了,避得狠险。
    在这凶极险极的一刹那间,他居然还没有忘记把对方击倒。
    他天生就是这种脾气,—动起子来,不管怎样都要把对方击倒,
不管对方是谁都一样。
    他用的又是拼命的法子,居然从颤动的剑光下扑了过去,去抱
应无物的腰。
    应无物冷笑:“好。”
    他的蛇剑回旋,将杨铮全身笼罩,在一瞬间就可以连刺杨铮由
后脑经后背到踝上的十三处穴道,每一处都是致命的要害。
    可是杨铮不管。
    他还是照样扑过去,去抱应无物的腰,只要一抱住,就死也不
放。
    就算他非死不可,他也要把对方扑倒。

  应无物不能倒下。
    他能死.不能倒,就算他算准这一剑绝对可以将杨铮刺杀,他
也不能被扑倒。
    颤动的剑光忽然消失,应无物后退八尺,居然不再出手,只说;
  “蓝一尘我让给你。”
    “让给我?把什么让给我?”
    “把这个疯子让给你。”应无物道;“让他试试你的剑。”
    “你也有剑,你的剑也可以杀人,为什么要让给我?是不是怕我
看出你剑上的变化?是不是怕我看到你的夺命杀手?”
    应无物居然立刻就承认:“是的。”
    蓝大先生忽然笑了:“剑是凶器,我也杀人。”他说:“可是只有
一种人我不杀。”  。  .’
    “哪种人?”
    “不要命的人。”蓝一尘道:“连他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我何必要
他的命?”
    夜渐深,风渐冷。
    应无物静静地站在冷风里,静静地站了很久,颤动的剑光忽然
又一闪,蛇剑却已入鞘。
    他又以竹杖敲铜锣,锣声“当”地一响,他的人已消失在黑夜中。
    一阵风吹过,只听见他的声音从风中从远处传来。
    他的人仿佛已经很远,可是他的声音却还是听得很清楚。
    他只说了六个字,每个字都听得狠清楚:“我会再来找你。”

    (二)

    杨铮全身都是汗.风是冷风,他的汗也是冷汗,风吹在他身上,
他全身都是冰凉的。
    一个连自己都认为自己已经死定的人,忽然发现自己还活着,心
里是什么滋味?
    蓝大先生看着他,忽然问他;
    “你知不知道那个瞎子是什么人?”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自已是什么人?”蓝一尘居然问杨铮,却又抢着
替杨铮回答:“你是个运气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还活着,在瞽目神剑应无物剑下还能活着的人并不多。”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杨铮居然也这么样问蓝一尘,而且
也抢着替他回答:“你也是个运气很好的人,因为你也没有死。”
    “你认为是你救了我?”
    “我救的也许是你,也许是他。”杨铮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我
都不能让你在我这里杀人,既不能让他杀你,也不能让你杀他。”
    “如果我们杀了你呢?”
    “那么就算我活该倒霉。”
    蓝大先生又笑了,笑容居然很温和,他带着笑问杨铮:“你是哪
何派的弟子?”
  “我是杨派的。”
    “杨派?”蓝一尘问:“杨派是哪一派?”
    “就是我自己这一派。”
    “你这一派练的是什么武功?”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功.也没有什么招式。”杨铮说:“我练功
夫只有十个字秘诀。”
    “哪十个字?”
    “打倒别人,不被别人打倒。”
    “若你遇到一个人.非但打不倒他,而且一定会被他打倒。”蓝
一尘问:‘那时候你怎么办?”
    “那时候我只有用最后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
    “拼命。”
    蓝大先生承认:“这两个字的确有点用的,遇到个真拼命的人,
谁都会头痛。如果你有七八十条命可以拼,你这一派的功夫就真管
用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你只有一条命。”
    杨铮也笑了笑。
    “只要有一条命可以拼.我就会一直拼下去。”
    “你想不愿学学不必拼命也可以将强敌击倒的功夫?”
    “有时也会想的。”
    “好。”蓝大先生道:“你拜我为师.我教给你.如果你能练成我
的剑法,你以后就用不着去跟别人拼命了,江湖中也没有什么人敢
惹你了。”
    他微笑道;“你实在是个运气很好的人,想拜我为师的人也不知
有多少,我却选上了你。”
    这是实话。
    要学蓝大先生的剑法确实不是件容易事,这种机缘谁也不会轻
易放过的。
    杨铮却似乎还在考虑。
    蓝大先生忽然挥剑,剑光暴长.一柄长达三尺七寸长剑的剑锋,
仿佛忽然间又长了三尺,剑尖上竟多出了一道蓝色的光芒,伸缩不
定,灿烂夺目,竟象是传说中的剑气。
    剑气迫人眉睫,杨铮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几乎连呼吸都已经停
顿,只听见“咔嚓”一声响,七尺外一棵树忽然拦腰而断。
    蓝大先生剑势一发即收:“你只要练成这一着,纵然不能无敌于
天下,对手也不多了。”
    杨铮相信。
    他虽然看不懂这一剑的玄妙,可是一棵大树竟在剑光一吐间就
断了,他却是看见的。
    古剑发寒光,蓝先生以指弹剑,剑作龙吟,杨铮忍不住脱口而
赞;
    “好剑。”
    “这是柄好剑。”蓝大先生傲然道;“我仗着这剑纵横江湖二十年,
至今还没有对手。”
    “你以前一定也没有遇到过既不想学你剑也不想要你这把剑的
人?”杨铮说。
  “的确没有。”
    “你现在已经遇到一个了。”杨铮说:“我从来都不想当别人的师
傅,也不想当别人的徒弟。”
    说完这句话.他对蓝一尘抱了抱拳.笑了笑,然后就头也不回
地走了。
    他不想再去看蓝一尘脸上的表情,因为他知道那种表情一定很
不好看。
    (三)

    有星,星光闪烁。小溪在星光下看来,就象是条镶满宝石的蓝
色天带。
    实际上这条小溪并没有这么美,白天女人们在这里洗衣裳,孩
子们在这里大小便,可是一到晚上,经过这里的人都会觉得小溪美
极了.美得几乎可以让人流泪。
    杨铮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有个人坐在小溪旁的青石板上流泪。
    她是个结实而健康的女人.一套去年才做的碎花青布衣裳现在
已经嫌太紧了,紧紧地绷在她身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蹲下
去的时候要特别小心,生怕把裤子绷破。
    附近的少年看见她穿这身衣裳时,眼珠子都好象要掉下来。
    她喜欢穿这套衣裳,她喜欢别人看她。
    她年纪还轻,但是已经不能算是小姑娘了.所以她有心事,所
以才会流泪。
    她的眼厉胲是为一个人流的,现在这个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莲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低着头,虽然已经偷偷地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却还是没有抬
头,过了很久才轻轻地说;“昨天晚上你怎么没有回来?”她说:“昨
天我们杀了一只鸡,今天早上特地用鸡汤煮了蛋,还留了个鸡腿给
你。”
    杨铮笑了,拉起她的手:“现在我们就回去吃,我吃鸡腿,你喝
汤。”
    每次他拉住她的手时,她虽然会脸红心跳,可是从来也没有拒
绝过。
    这一次她却把他的手挣开了,低着头说:
    “不管你有什么事,今天都应该早点回来的。”
    “为什么?”
    “今天有位客人来找你.已经在你屋里等了你半天了。”
    “有客人来找我?”杨铮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孩子,好香好香,还穿着件好漂亮的衣
裳。”莲姑头垂得更低:“我让她到你屋里去等,因为她说是你的老
朋友,从你还在流鼻涕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你。”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吕素文?”
    “好象是的。”
    杨铮什么话都不再问.忽然变得就象是匹被别人用鞭子拍着的
快马一样跑走了。莲姑抬起头看他时,他已经人影不见。
    星光闪烁灿如宝石.莲姑的脸上的眼泪就象是一串断了线的珍
珠。

    (四)

    杨铮住的是一房一厅两间屋子,屋子不小,东西不少,却总是
收拾得非常干净。
    不是他收拾的,是莲姑帮他收拾的。
    他推开门冲进去的时候.厅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碗茶摆在方桌
上,早就凉了。
    他的客人已经躺在他的卧房里的床上睡着,一头每天都被精心
梳成当时最流行的贵妃髻的乌黑头发,现在已经打开,散在他的枕
头上。
    他的枕头雪白,她的头发漆黑。他的心跳得很乱,她的鼻息沉
沉。
    她的睫毛那么长,她的身子那么柔软,她的腿也那么长。
    她清醒时那种被多年风月训练出的成熟妩媚老练,在她睡着时
都已看不见了。
    她睡得就象是个孩子。
    杨铮就站在床边,象个孩子般痴痴地看着她,看得痴,想得更
痴。
    也不知痴了多久,杨铮突然发现吕素文已经醒了,也在看着他,
眼波充满了温柔和怜惜,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轻轻的说:
    “你累了。”她让出半边床:“你也躺一躺。”
    她只说了几个字,可是几个字里蕴藏的情感,有时已是胜过千
言万语。
    杨铮默默地躺下去,躺在他朝思暮想的女人身旁,心里既没有
激情.也没有欲念,只觉得一片 安静平和,人世间所有的委曲痛苦
烦恼,仿佛都已离他远去。
    她从未来过这里,这次为什么忽然来了?他没有问,她自己却
说出来了。
    “我是为了思思来的。”吕素文说:“因为昨天下午,忽然有个让
我想不到的人到我那里去找思思。”
    “是什么人。”
  “狄小侯.狄青麟。”
    “他去找思思?”扬铮也很意外:“他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吕素文道;“他说思思已经离开他好几天。”
    “离开他之后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吕素文说:“他们一起到牡丹山庄去买
马,第二天晚上她就忽然不辞而别,狄青麟也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
事走的?”
    ——是不是因为他们吵了架?还是因为她又遇到了个比狄青麟
更理想的男人?
    在那次盛会中,牡丹山庆里冠盖云集,去的每个男人都不是平
凡的人,每个男人都可能看上思思,
    思思本来就是个风尘中的女人,和狄青麟又没有什么深厚的感
情。
    杨铮心里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素文一直把思思
当做自己的妹妹,听到这些话一定会不高兴的。
    所以他只问:“你想她会到什么地方去?”
    “我想不出,也没有去想。”素文说;“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不相信狄青麟说的话,不相信思思会离开他。”素文说;“因为
思思曾经告诉过我,象狄青麟这样的男人,正是她梦想中的男人,她
一定要想法子缠住他。”
    她说;“思思在我的面前绝不会说谎的。”
    ——世事多变,女人的心变得更快.尤其象思思这样的女人,就
算那时候说的是真话,谁敢保证她的想法不会变?
    杨铮当然也不会把这种想法说出来。
    “难道你认为狄青麟会说谎?”他问吕素文:“难道你认为他会对
思思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吕素文说:“以狄青麟的身份,本来的确是不应
该会说谎的,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点怕。”
    “你怕7”杨锻问;“怕什么?”
    “怕出事。”
  ‘会出什么事?”
    “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吕素文说;“因为我知道象狄青田那样
的男人,绝不愿意让一个女人死缠住他的。”
    她忽然握住杨铮的手:“我是真的害怕.所以在他面前,我什么
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问.他,身份虽然尊贵,可是我总觉得他是
心狠手辣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杨铮知道她是真的在害怕,她的手冰冷。
    “没什么好害怕的。”杨铮安慰她;“如果狄青麟真的对思思做出
了什么事,不管他的身份多尊贵,我都不会放过他.而且一定替你
把思思的下落查出来。”
    吕素文轻轻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有睡,
我能不能在这里睡一下?”
  她很快就睡着了。”
    因为她已经放心,虽然她从来末信任过任何男人.可是她信任
杨铮。
    她相信只要杨铮在身边,就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她。

  夜渐深.人渐静。
    在这个淳朴的小城里,人们过的日子都是单纯而简朴的,现在
都早已睡了。
    除了小虎子伤心欲绝的寡母和老郑新婚的妻子外,现在城里也
许只有一个人还没有睡。

    (五)

  城里最大的客栈是“悦宝”。
    这是家新开的客栈,房子也是新盖的,可是前几天忽然又花了
几百两银子把西面的跨院重新整修了一遍。
    客栈的老板并不愿意花这笔银子,却不能不花。
    这是一位极有势力的人要他这么样做的,因为最近有一位身份
极尊贵的人要到这里住一个晚上。
    这个贵宾是个非常讲究的人,虽然只住一个晚上,也不能马虎。
  这位贵宾就是狄青麟。

    狄青麟穿一身雪白的宽袍,拿—盏盛 满琉璃酒的白玉杯,斜倚
在一张铺着雪白色波斯羊毡的短榻上,仿佛在想心事.又仿佛在等
人。
  他是在等人。
    因为这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敲门,“笃,笃笃笃”,用这种手法连
敲两次后,狄青麟才问;“什么人?”
    “正月初三。”门外的人也重复说了两遍;“正月初三。”
    这是日期,不是人的名字。也许不是日期.而是一个约好了的
暗号。
    但是现在这个暗号却代表一个人,属于一个极庞大秘密组织的
人。
    四百年来,江湖中从来未有过比“青龙会”更庞大严密的组织。
    它的属下有三百六十五个分舵.分布天下,以太阴历为代表,
“正月初三”,就代表它属下的一个分舵的舵主。
    狄青麟在等的就是这个人,在这次行动中,就是由这个人负责
代表青龙会和他联络的,

    人已经进来了,一个高大健壮、衣着华丽的人,看见他走进来,
连一向不动声色的狄青麟都显得有点惊讶。
    “是你?”
    “我知道小侯爷一定想不到‘正月初三’就是我的。”这个人笑
嘻嘻地说,一张白白胖胖的圆脸上完全没有一点狡诈的样子。“很少
有人知道我也是‘青龙会’的人。”
    就算有人知道也会怀疑:财雄势大、雄踞一方的“花开富贵”花
四爷为什么要屈居人下?
  狄青麟却了解这一点。
    如果青龙会要吸收一个人,那个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选择的余
地。
    ——不入会就只有死。
    ——如果你是牡丹山庄的主人,如果你的家财已经多到连你的
第十八代玄孙都花不完的时候,你想不想死?
    就算一文钱都没有的人.也一样不想死的。
  狄青麟微笑。
    “我的确想不到是你。”他反问花四爷;‘你想不想得到我会杀
人?”
    “我想不到。”花四爷承认:“我连作梦都没有想到过。”
    “可是现在你当然已经知道了,万大侠的尸首是你亲手放进棺材
的。”狄青麟啜了口杯中酒:“你们大头子交给我的事,我总算已圆
满完成。”
    “我已经报上去了,上面已经交待下来,如果小侯爷有什么事要
做,我们也一定会尽力。”花四爷忽然不笑了,很正经地说:“如果
小侯爷要花四去死,我马上就去死。”
    狄青麟凝视着白玉杯里琉璃色的酒,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不想要你死,我希望你长命富贵、多子多孙。”他说;“只不
过有个人我倒真不想让她再活下去,连一天都不想让她活下去。”
    “小侯爷说的是谁?”
    “如玉。”狄青田说:”怡红院里的红姑娘如玉。”

    狄青麟昨天确实到怡红院去过,已经见到了思思说的“大姐”.
本来名字叫吕素文的“如玉”。
    他一看见她之后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人实在太精明老
练,无论什么事想瞒过她都很不容易。
    ‘我要你们替我去杀了她。”狄青麟说:“随便找个人,随便找个
理由,在大庭广众中去杀了她,绝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她的死愿我有
—点儿关系。”
    “我明白小侯爷的意思。”花四爷笑得象个弥勒佛:“办这一类的
事,我们有经验。”
    “还有。”狄青麟道:“我听说如玉有个老客人,是这里的捕头。”
    “对。”花四爷的消息显然很灵通;“这个人性杨,叫杨铮。”
    “他是什么样的人?”
    “倒是条硬汉,也不太好惹,在六扇门里很有点儿名气。”
    “那么你就千万不要让杀了如玉的那个人落在他的手里。”
    “这一点.小侯爷已经用不着担心了。”
    “为什么?”
    “杨铮自己也有麻烦了。”花四爷眯着眼笑道;“连他自己恐怕都
自身难保。
    “他的麻烦不小?”
    “很不小。”花四爷说:“就算不把命送掉,最少也得吃上个十年
八年的官司。”
    狄青麟笑了笑:“那就好极了。”
    他没有再问扬挣惹上的是什么麻烦,他一向不喜欢多管别人的
事。
    花四爷自己却透露出一点;
    “这件事说起来也算狠巧,我们本来并不知道小侯爷要对付杨铮
和如玉。”他说;“可是我们早就有计划对付他了。”
  狄青麟微笑。
    现在他已明白,杨铮的麻烦是在青龙会的精密计划下制造出来
的。
    无论谁惹上这种麻烦.要想脱身都很不容易。

    狄青麟站起来.替花四爷也倒了杯酒,轻描淡写地问:“那天晚
上我们在府上喝酒的时候,在席前赤着脚跳拓技舞的那位姑娘是
谁?”
    “她叫小青,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他说:“我早就看出小
侯爷看上她了。”
    狄青麟大笑:“花四爷,现在我才知道你为什么会发财,象你这
种人不发财才是怪事。”

    小青的腰在扭动时就象一条蛇。
    小小的青蛇。

    (六)

    夜更深,更静。吕素文却突然惊醒,从噩梦中惊醒。
    她梦见狄青麟的嘴里忽然长出了两颗獠牙,咬住了思思的脖子,
吸她的血。
    她惊醒时杨铮还在沉睡。
    她忽然发现杨铮全身上下都是滚烫的,流着的却是冷汗。
    杨铮病了,而且病得很不轻。
    素文又吃惊又难受,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想去找块毛巾替杨
挣擦汗。
    屋子没有点灯,她本来什么都看不见,可是看见窗子开了。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照进来,她忽然看见窗外站着一群人,有的
人掌中有刀.有的人手里有箭。
    刀已出鞘,箭已在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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