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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霸王枪10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l 3 13:53:45 1998), 转信
解不开的结
(一)
——五月十三,天帝诞辰。
他还有个朋友的生日,好象也是五月十三日,他好象在无意中
听见过的。
这朋友是谁?
邓定侯的瞳孔突然收缩,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就在这时,拉车的马忽然一声惊嘶.往道旁直冲了过去。
车马忽然翻倒。
邓定侯双臂一振,凌空拔起。
道旁的草丛中,有一道寒光射出,打在已倒下的马腹上。
还有个人也从道旁的草丛中窜了出来,身法竟似比暗器还快。
只听赶车的大呼:“是你,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声音尖锐,
果然是王大小姐的声音。
她冲过来拉车门.想拿车厢里的霸王枪,黑衣人却已凌空向她
扑下。
邓定侯本来可以乘这时候走的,这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
他没有走。
他不能看着王大小姐死在这人的掌中,他一定要撕下这人的面
具来。
黑衣人凌空下击,如鹰搏兔,王大小姐竟连闪避招架的机会都
没有。
一击致命,不留活口。
这黑衣人双手触及了她的头发,突听“呼”的一声,一服劲风
从旁边撞了过来。
少林神拳!
据说这种拳法练到炉火纯青时.在百步外就可以致人于死。
邓定侯的神拳虽然还没有这种威力.但一拳击出,威力已十分
惊人。
黑衣人只有先避开这一拳,招式虽然撤回,余力却未尽。
王大小姐还是被他的掌风扫及,“砰”的一声撞在马车上,几乎
晕了过去。
幸好邓定侯挡在她面前。
黑衣人冷笑道:“好一个护花使者,我就索性成全了你们,让你
们死在一起。”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显然是逼着嗓子说出来的。
他是不是怕邓定侯听出他本来的声音?
邓定侯忽然笑了笑,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出手。”
黑衣人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认得我.我也一定认得你.所以
你只要一出手,五招之内,我就能看出你是谁了。”
黑衣人冷冷笑道:“你看着。”
这三个字说出,他已攻出两招,邓定侯刚闪避开,还击了一招,
他又攻出三招。
他的出手不但迅急狠毒.变化奇诡.出手五招.用的竟是五种
不同门源的武功。
他第一招攻出时,五指弯曲如鹰爪,用的是淮南王家的“大鹰
爪攻”。
这一招还未用完,他的身子忽然转开,出手已变成了武当的
“七十二路小擒拿法。”
邓定侯还击一招.他双手突发,连消带打,竟是岳家散手中的
杀着“烈马分鬃”,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又踢出了一着北派扫堂腿。
这一着很快又变成了“拐子鸳鸯脚”,然后忽然又沉腰坐马.近
通中宫,双拳带风,直打胸膛,竟变成了邓定侯的看家本事“少林
神拳”。
这五招间的变化,实在是瑰丽奇幻.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黑衣人冷冷道:“你看出了我是谁?”
邓定侯看不出。
他只看出了一件事,一件很可伯的事——就是他实在也不是这
个人的敌手。
“神拳小诸葛”纵横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厉害角色他都见过,这
还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技不如人。
少林神拳走的是刚猛一路,全凭一口气,现在他的气已馁,拳
势也弱了。
黑衣人招式一变,竞以北派劈挂掌,混合着大开碑手使出来。
这正是掌法中最刚烈最威猛的一种。
他以刚克刚,以强打强,七招之间,邓定侯已被逼入死角。
车轮还在转动,马的嘶声已停顿,王大小姐从车窗里抓出了她
的枪,还没有拔出来。
突听“喀嚓”一声.转动的车轮被打得粉碎.接着又是“格”的
一响.竟象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王大小姐转过头,才发现邓定侯的一条手臂已抬不起来。
黑衣人出手却更凶、更狠,他已决心不留下一个活口。
王大小姐脸上汗珠滚滚,还是拔不出这杆也不知被什么东西嵌
住了的霸王枪。
邓定侯肘间关节被对方掌锋扫着,也已疼得汗如雨落了。
这种剧烈的痛苦.却激发了他的勇气,使得他更为清醒。
他以一只手击出的招式,竟比两只手还有效。
他的声名本就是血汗和性命去拼来的,他当然不会这样容易就
倒下去。
只要还活着,就绝不能倒下去。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寒光一闪,象流星般飞了过来。
黑衣人一侧身,这道流星般的光芒就“夺”的钉在马车上,竟
是柄短剑,—柄剑锋奇窄,精光四射的短剑。
邓定侯立刻松了一口气,他已看出黑衣人脸上起了种面具都
掩不住的变化。
他精神—振,奋力攻出二拳。
黑衣人却忽然凌空跃起,倒翻了出去。
就在这时,又是寒光一闪,王大小姐终于拔出了她的霸王枪。
邓定侯一回手,乘着她这一拔之力.将这杆枪标枪般地掷了出
去。
一丈三尺长,七十三斤重的霸王枪,枪锋破空,是多大的威力!
只见黑衣人凌空—个翻身,忽然反手抄住了这杆枪,借力使力.
向下一戳。
一声惨呼,一个人被枪锋钉在地上。
黑衣人却又借着一枪下戳的力量,弹丸般从枪杆下弹了起来,又
是凌空几个翻身,竟掠出十余丈.身形在远处树梢又—弹,就看不
见了。
邓定侯几乎已看得怔住。
少林门下虽然并不以轻功见长,他自己却一向喜欢轻功。
他的轻功身法别有传授,在这方面,他—向很自负,总认为江
湖中已很少有人的轻功能比得上他。
: 可是现在他跟这个黑衣人一比,这个人若是飞鹰.他最多只不
过是只麻雀。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确应该回去多练几天了。
他花在女人身上的功夫实在太多。
就在他觉得自己以后应该离开女人之时,已有个女人走过来,扶
住了他。
王大小姐的手虽然冰冷,声音却是温柔的:“你伤得重不重?”
邓定侯苦笑着摇头。
有些人好象命中注定就离不开女人的,就算他不去找女人,女
人也会找上他。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丁喜呢?”
王大小姐怔了怔,道:“他来了?”
邓定侯已不必回答这句话,他已看见丁喜慢吞吞的从黑暗中走
了出来。
王大小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钉在马车上的短剑:“这是你的
剑?”
丁喜道:“嗯。”
王大小姐道:“刚才那个黑衣人,好象已认得你这柄剑?”
丁喜道:“哦?”
王大小姐目光闪动;盯着他道:“他是不是也认得你?”
丁喜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认不认得我,我只知道我不认得
他。”
王大小姐道:“你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楚,怎么知道不
认得他?”
丁喜板起脸,冷冷的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看清楚?”
王大小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了笑.道:“也许你真的比我们
看得都清楚一些,他刚才就是从你那边逃走的。”
丁喜摇头道:“哼。”
王大小姐忽又沉下脸,道;“他刚才既然是从你那边逃走的.你
为什么不拦住他?”
丁喜冷冷道:“因为你们的霸王枪,先替他开了路。”
王大小姐说不出话来了。
丁喜走过来,拔起了霸王枪,忽又冷笑道;“他的确应该谢谢你
们,本来他已来不及把这个人杀了灭口,你们却及时把这杆枪送给
了他。”
邓定侯轻咳两声,苦笑道:“他杀的这个人是谁?”
丁喜道;“苏小波。”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没有看错,苏小波果然真是跟他
串通的。”
丁喜又慢慢地走过来,拔出了车上的剑,
邓定侯道:“这的确是口好剑。”
他还想再仔细看看,却已看不见了。
丁喜一反手,这柄剑就忽然缩入了他的衣袖。
邓定侯道:“你刚才那一剑虽然并不想伤人,却已把别人吓走
了。”
丁喜道:“你怎么知道我那一剑不想伤人?”
邓定侯笑了笑,道:“这柄剑钉在马车上,只钉入了两寸。”
这是事实,车上的剑痕犹在。
邓定侯道:“以你的腕力,再加上这柄剑的锋利,若是真的想伤
人,这一剑掷出,就算打在石头上,至少也应该打进去五六寸。”
丁喜冷冷道:“你也未免把我的力气估量得太高了一些。”
邓定侯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那个黑衣人总是被这一剑吓
走的。”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他怕的当然不是这剑,而是你这个人。”
丁喜淡淡道:“也许他把我估量得太高了。”
邓定侯道:“他至少知道这是你的剑.至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
人,所以他才会走。”
丁喜看了他两眼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有很多的话我都想说出来,只不过现在...”
丁喜道:“现在怎么样?”
邓定侯道:“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话。”
丁喜道;“你为什么不问?”
邓定侯盯着他的眼圈。
邓定侯道;“你心里究竟隐藏些什么,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丁喜道,“你既然知道,我又何必再说。”
邓定侯道:“我怎么会知道?”
丁喜冷笑道:“你既然不知道,凭什么断定我心里有事?”
邓定侯怔了怔,苦笑道:“其实我心里也藏着件事,没有说出来。”
丁喜道:“哦。”
邓定侯道:“我知道有个人虽然是在关外成名的,但是他成长的
地方,却是闽南。”
丁喜听着。
邓定侯道:“闽南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少年人想在那里出头,很
不容易,所以他们到外面来闯天下.有的人到了中原,有的人到关
外。”
王大小姐道:“他们?”
邓定侯道:“当年他们一起闯荡江湖的,当然不止一个人。”
王大小姐脸色又发了白,道:“你是说,我父亲也是他们其中之
—?”
邓定侯道;“我现在说的只是一个人,他在闽南闯过天下,却在
关外成名,所以他跟你父亲是老朋友。”
王大小姐脸色更苍白,握紧他的手.道:“你说的是百里长青?”
邓定侯点点头道; “一个人发迹之后,总不愿再提起以前那些不
得意的往事,所以他和你父亲在闽南那一段经历,江湖中很少有人
知道。”
王大小姐道:“你怎么知道的?”
邓定侯道:“因为我老婆的娘家,恰巧是闽南的武林世家,她的
一个大伯,以前还跟百里长青有过来往。”
提起她的妻子,他就在有意无意间,轻轻放开了王大小姐的手。
王大小姐没有注意。
邓定侯又道:“闽南的武林世家.大多数都很保守,因为他们的
乡土观念很重,语言又和中原完全不同,所以他们的子弟,很少到
中原来。”
王大小姐道:“所以百里长青在闽南的往事,中原人很少有人知
道。”
邓定侯道;“可是我老婆在我面前提起过,她的大伯是辽东大侠
的老友,她也觉得很有光彩,她甚至还知道百里长青的生日。”
王大小姐道:“是吗?她怎么会知道的?”
邓定侯道:“因为他的大伯曾经告诉过她.百里长青的生日,跟
她是同一天。”
王大小姐道:“哪一天?”
邓定侯道;“五月十三。”
繁星在天,大地更安静,暖风吹过树梢,柔软如情人的呼吸。
丁喜忽然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
没有反应,
丁喜道:“不说话的意思,是不是你们都已认定了百里长青就是
那该死的天才凶手?”
王大小姐恨恨道:“看来他还是个该死的奸细。”
邓定侯道:“我们的联营镖局若是组织成功,青龙会的势力就难
免要受到影响,所以他就把我们的秘密出卖给了你。”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他这样做,不但破坏了开花五大大旗的威信,而且
还可以坐收渔利。”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但他却想不到聪明的丁喜也有失手的时候,这一次
的计划既然已注定失败,他就只有再发动第二次。”
了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幸好他早已将青龙会的势力,渗透入饿虎岗,饿虎
岗恰巧又发起了一个黑道联盟,他就决心要把这组织收买了,让黑
道上的朋友和开花五犬旗火拼。”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只可惜饿虎岗上的兄弟们,还有些不听话的,他既
然无法收买到这些人.于是就索性把他们杀了灭口。”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然后他再让我们来替他顶这个黑锅,叫你也回不了
饿虎岗,因为他对聪明的丁喜多少还有些顾忌。”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大王镖局坚决不肯加入开花五犬旗.也许就因为王
老爷子早已知道了他的阴谋,他们早年在闽南时,本是很亲密的朋
友。”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据说青龙会的发祥地,本来也在闽南,王老爷子早
年时,说不定也会加入过他们的组织。”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道:“等到青龙会要把势力扩展到中原镖局时,当然就会
要王老爷子为他们效力,但这时王老爷子已看透了他们的真面目,虽
然被他们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所以才会惨死在他们手下。”
丁喜道:“有理。”
邓定侯笑了笑,道:“你已经说了九句有理,一定是真的认为我
有理了?”
丁喜也笑了笑,道;“我承认你说的每句话都有道理,只可惜我
连一点证据都没有看见。”
邓定侯道:“你要什么样的证据?”
丁喜道:“随便什么样的证据都行。”
邓定侯道:“假如没有证据,我们就不能把百里长青当作凶手?”
丁喜道:“不能。”
邓定侯叹了口气,道:“他是王老爷子的朋友,早年也曾经在闽
南鬼混过,我们走镖的路线和秘密,只有他完全清楚,他不但武功
极高,而且还练过百步神拳,甚至连你用的兵器都知道。”
他叹息着,又道;“所有的条件.只有他一个人完全符合,这难
道还不够?”
丁喜道:“还不够。”
邓定侯道:“为什么?”
丁喜道:“因为符合这条件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
邓定侯道:“除了他还有谁?”
丁喜又笑了笑,道:“至少还有你。”
邓定侯道:“我?”
丁喜道:“你也是王老爷子的朋友.你的妻子既然是闽南人,你
当然也到闽南去过.你们镖局的秘密,你当然也知道。”
邓定侯苦笑道:“而且我当然也练过百步神拳,而且练得不错。”
丁喜微笑道:“我当然也知道体绝不会是凶手,我只不过提醒你,
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凶手。”
邓定侯看看他,忽然也笑了笑,道;“你只忘了一点。”
丁富道:“哦?”
邓定侯道:“这些条件,我并不能完全符合,因为我直到昨天晚
上为止,还不知道你用的什么兵器。”
丁喜不能否认。
邓定侯道:“近来你的名气虽然也已不小,可是江湖中的人见过
你的兵器的却不多。”
丁喜也不能否认。
他的确一向很少出手.要解决困难时.他使用的是他的智慧,不
是他的剑。
邓定侯一直都在盯着他.又笑了笑,道:“其实我当然知道,你
绝不会和那凶手串通的,只不过..。”
丁喜道:“只不过怎么样?”
邓定侯道:“我总觉得你应该认得百里长青。”
丁喜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他对你的事,好象很了解,你对他的事,好象
也很关心”
王大小姐忽然冷笑着道:“不但关心,而且一直都在为他辩白,
难道...”
丁喜也在冷笑,道:“难道你们认为我是他的儿子?”
王大小姐道:“不管你是他什么人,你既然要为他辨白,也应该
拿出征据来。”
丁喜道:“所以我就应该跟你们到俄虎岗去?”
王大小姐道:“不管‘五月十三’是不是百里长青,现在都已回
到了饿虎岗。”
丁喜道:“所以我现在就应该跟你们去?”
王大小姐终于承认:“我就是要你现在就去。”
丁喜道:“哈哈。”
王大小姐道:“哈哈是什么意思?”
丁喜道:“哈哈的意思,就是不管你说什么,我不去就是不去。”
王大小姐怔住。她看看邓定侯,邓定侯也只有看看她。
丁喜悠然道:“两位还有什么高论?”
王大小姐真的着急了,连眼圈都已急红了.忽然大声道;“你为
什么不问问我小马的下落?”
丁喜道:“我为什么要问?”
他冷冷的接着道:“他又不是个小孩子,难道还要人一天到晚地
跟着他,喂他吃奶?”
王大小姐脸也红了,终于忍不住道:‘可是”。“可是他们也已经
去了饿虎岗,你难道——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
邓定侯已经先着了急,抢着问道:“他们是几时去的?”
王大小姐道:“我到酒楼去跟你们见面的时候,本来是叫他们在
客栈里等我的,谁知道…。.”
邓定侯道:“谁知道你……等你回去时,他们两人已经走了?”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道:“小琳告诉我,小马这个人
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他的丁大哥。”
邓定侯道:“他知道你去找丁喜,当然不敢再等在那里挨骂。”
丁喜沉着脸道;“我唯一要骂的人,就是我自己。”
邓定侯道:“不管怎么样,小马总是你的好兄弟,现在饿虎岗虽
然是把你当做叛徒,当然也不会放过他。”
丁喜道:“哼。”
王大小姐道:“他们临走的时候,还交待过客栈的帐房,说他们
要先到饿虎岗去看看,不管结果怎么样,他们都会有话给老山东的。”
邓定侯道:“现在他到饿虎岗去,简直就等于是送羊入虎口.所
以...”
王大小姐抢着道:“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应该尽快赶去。”
丁喜道:“哼哼。”
王大小姐道;“哼哼又是什么意思?”
丁喜冷冷道:“哼哼的意思就是.不管你们到哪里去.我都要去
睡觉了。”
(二)
驾车的马,本来不会是好马,但归东景的马,却没有一匹不是
好马。
丁喜刚才临走的时候,已将这匹马系在树上,他看来虽然是个
粗枝大叶的人,其实做事一向很仔细,因为他从小就得自己照顾自
己。
他也不管别人是不是在后面跟着,一个人走回来,从车箱里找
出半坛酒,一口气喝下去.就跳上车顶,舒舒服服地躺下,放松了
四肢。
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他已经觉得很满意。
邓定侯和王大小姐当然也只有跟着他来了。
他们找了些枯枝.生了一堆火。
一这里虽然不会有虎狼,蛇虫却一定会有的,生个火总是安
全些。
邓定侯也是个做事仔细的人,所以他们才活到现在。
“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
“还好。”
“我带着有金创药.我替你看看。”王大小姐忽然显露了她女性
的温柔。
她轻轻撕开了邓定侯的衣袖,用一点儿烧酒为他洗净伤口,倒
了一点儿药在上面,再撕开自己一条内裙.替他包扎了起来。
她的动作温柔而体贴,只可惜丁喜完全没有看见。
他脱下了自己的衣服,卷起来作枕头.睡得好舒服。
王大小姐好象也没有看见他.却又偏偏忍不住道:“你看看这个
人,在这种地方他居然也能睡得着。”
邓定侯笑了笑.道:“据说他从小就在江湖中流浪了。象他这种
人,有时连站着都能睡觉的。”
王大小姐咬着嘴唇.沉默了很久,又忍不住道:“他难道一直都
没有家?”
邓定侯道:“好象没有。”
王大小姐仿佛在叹息,却还是板着脸,冷冷道:“据说没有家的
人,总是对朋友特别够义气的,他却好象是个例外。”
邓定侯道:“你认为他对小马不够义气?”
王大小姐道:“哼。”
邓定侯道:‘也许他只不过因为吃的苦太多,所以做事就比别人
小心些。”
王大小姐冷笑道:“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不管吃了多少苦,都不
象他这样怕死。”
邓定侯看着她,微笑道:“你好象对他很不满意?”
王大小姐道:“哼哼。”
邓定侯微笑道;“难道你认为他不喜欢你了?”
王大小姐道:“我…”
邓定侯打断了她的话,道:“有些人心里虽然喜欢一个人.嘴里
却绝不会说出来的;有时他心里越热情,表面上反面越冷淡。”
王大小姐道:“为什么?”
邓定侯道:“因为他们的身世孤苦,生活又不安全,而且随时随
地都可能死在别人的刀剑下,所以他们若是真喜欢一个人时,反而
要尽量疏远她。”
王大小姐道:“因为他不愿连累了他喜欢的这个女孩子?”
邓定侯道:“不错。”
王大小姐道:“你认为丁喜是这种人?”
邓定侯道:“他是的。”
他叹息着,又道:“他表面看来虽然很洒脱,很开朗,其实心里
却一定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王大小姐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好象总是在替别人着想,总是
尽可能了解别人。”
邓定侯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已经老了,老头子总是比
较容易谅解年青人的。”
王大小姐嫣然一笑,道:“象你这样的老头子,世界上只怕还没
有几个。”
这时一阵仲夏之夜的柔风,正吹过青青的草地。
星光满天,火光闪动,映红了她的脸,风中充满了绿草的芬芳,
绿草柔软如毡,
她笑得又那么温柔。
邓定侯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炔。
他并不是那种一见了美丽的女人就会心跳的男人,可是这个女
孩子……
他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再发展下去,勉强笑了笑,道:“看样子我
们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不如也将就在这里睡一夜,有什么话,等
到明天再说。”
王大小姐点点头,道;“现在并不太热,我们就睡在火旁边好不
好?”
邓定侯好象吓了一跳:“我们?”
王大小姐道;“你流了很多血,一定会觉得冷的,当然应该睡在
火光旁边。”
邓定侯道:“可是你….”
王大小姐道;“我当然也睡在这里,我怕蛇。”
邓定侯道:“你……你可以睡到车上去。”
王大小姐道;“蛇难道不会爬到车上去?”
她嫣然一笑,又道:“假如你怕我,我可以睡得离你远一点儿.
我的睡象很好,绝不会滚到你身边去的。”
她的睡象并不好,年青的女孩子,睡象都不会太好,何况,一
个象她这么样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睡在这种草地上,当然睡不安稳。
睡梦中,她忽然翻了身,一只手竟压到邓定侯胸口上了。
她的手柔软而纤美。
邓定侯连动也不敢动。
他也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君子,对年青美丽的女孩子.他一向
很有兴趣。
可是这个女孩子…。
他叹了口气,禁止自己想下去。
他开始想丁喜——
这个年青人的确有很多长处,他喜欢他,就好象喜欢自己的亲
兄弟一样。
他又想到了他的妻子——
这几年来,他的确太冷落她了,她却一直是个好妻子。
他需要时,她就算已沉睡,还是从来也没有拒绝过他。
想起了他们初婚时那些恩爱缠绵的晚上,想起了她的温柔与体
贴,想起了她柔软的腰肢,想起了丰满修长的双腿……
他又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又是一阵柔风吹过,他轻抚着臂上的伤口,忽然觉得很疲倦,非
常疲倦……
他睡着了。
(三)
丁喜却还没有睡得着,他们刚才说的话,每—句都听得清清楚
楚。
“就算他心里喜欢你,嘴上也绝不会说出来的...”
“他心里一定有很多解不开的结……”
邓定侯的确很了解他.却还了解得不够深。
他疏远她、冷淡她,并不是因为他怕连累了她.而是因为他不
敢。
他不敢,因为他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一种别人永远无法解释
的自卑,已在他心里打起了结,生下了根。
根已很深了。
饥饿、恐惧、寒冷,象野狗般伏在街头,为了一块冷饼被人象
野狗般毒打,
只要一想起这些往事,他身上的衣服就会被汗水湿透.就会不
停地打冷战。
他的童年,实在比噩梦还可怕。
现在这些悲惨的往事虽然早巳过去,他身上的创伤也早巳平复。
可是他心里的创伤,却是永远也没法消除的。
“你好象总是替别人着想,好象总是这么样了解别人…。.”
他又想到:邓定侯的确是个好朋友、好汉子,他已经欠他太多,
几乎很难还清。
丁喜知道他也很喜欢她。
虽然他已有了家,有了妻子.可是这些事对丁喜说来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绝不能对不起朋友的。
“—个从来没有家的人,对朋友总是特别够义气。”
“你认为他对小马不够义气?”
丁喜在心里叹了口气,小马不但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兄弟,他
的手足。
小马这一去,的确是送羊入虎口的。
难道他真的就这样看着?
他闭上眼睛,决心要小睡片刻.明天还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繁星满天.夜风温柔。
明天一定最好天气。
(四)
旭日东升。
第一线朝阳冲破晨雾,照射在大地上时,邓定侯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阳光照在王大小姐柔软乌黑的头发上。
她的睫毛也很长,她的双颊嫣红,柔发上带着种醉人的幽香。
她就睡在他身旁,睡得就象是个孩子。
邓定侯大醉后醒来时,常常会在自己身旁发现一个陌生而年青
的女人,他通常都要想很久.才能想起这个女人是怎么到他床上来
的。
可是这—次……
他没有想下来,悄悄地站起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晨郊外的
清新空气。
然后他就忽然怔住。
睡在车顶上的丁喜已不见了,系在树上的那匹马也不见了。
清晨郊外的空气很新鲜。
邓定侯见到马车还停在原来之处,不过那匹马和丁喜去了哪里?
良驹是不会自己走脱的,一定有人把马匹解开。
这是丁喜所做的吗?
他再深深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但似乎还没有把醉后的酒意消
脑子有点模糊。
他想着:丁喜走了,为什么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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