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长生剑2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un 24 20:10:56 1998), 转信

            天上白玉京  
  
                    (一)  
  
  白玉京并不在天上,在马上。  
  他的马鞍已经很陈旧,他的靴子和剑鞘同样陈旧,但他的衣  
服却是崭新的。  
  他的剑鞘已经敲着马鞍,春风吹在他脸上。 
   他觉得很愉快,很舒服。  
  旧马鞍坐着舒服,旧靴子穿着舒服,旧剑鞘绝不会损伤他的  
剑锋,新衣服也总是令他觉得精神抖擞,活力充沛。  
  但最令他愉快的,却还不是这些,而是那双眼睛。  
  前面一辆大车里,有双很迷人的眼睛,总是在偷偷的瞟着  
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他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双  
眼睛,是在一个小镇上的客栈里。  
  他走进客格,她刚走过去。  
  她撞上了他。  
  她的笑容中充满了羞涩和歉意,脸红得就像是雨天的晚霞。  
他却希望再撞她一次,因为她实在是个很迷人的美女,他却并不  
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  
  第二次看见她,是在一家饭馆里。他喝到第三杯的时候,她  
就进来了,看见他,她垂下头嫣然一笑。  
  笑容中还是充满了羞涩和歉意。这次他也笑了。 
    因为他知道,她若撞到别的人,就绝不会一笑再笑的。  
  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很讨厌的男人,对这点他一向很有  
信心。  
  所以他虽然先走,却并没有急着赶路。  
  现在她的马车果然已赶上了他,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他本是个浪子,本喜欢流浪,在路上,他曾结识过各式各样  
的人。  
    那其中也有叱咤关外的红胡子,也有驰骋在大沙漠上的铁  
骑兵,有瞪眼杀人的绿林好汉,也有意气风发的江湖侠少。  
    在流浪中,他的马鞍和剑鞘渐渐陈旧,胡子也渐渐粗硬。  
    但他的生活,却永远是新鲜而生动的。  
    他从来预料不到在下一段旅途中,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会遇  
到些什么样的人。  
    风渐冷。  
    缠绵春雨,忽然从春云洒了下来,打湿了他的春衫。 
     前面的马车停下来了。·  
    他走过去,就发现车帘已卷起,那双迷人的眼睛正在凝视着  
他。  
    迷人的眼睛,羞涩的笑容,瓜子脸上不施脂粉,一身衣裳却  
艳如紫霞。  
    她指了指纤薄的两脚,又指了指他身上刚被打温的衣衫。  
    她的纤手如春葱。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车厢。  
    她点点头,嫣然一笑,车门已开了。  
    车厢里舒服而干燥,车垫上的缎子光滑得就像是她的皮肤  
一样。  
    他下了马,跨人了车厢。  
    雨下得缠绵而亲密,而且下得正是时候。  
    在春天,老天仿佛总时喜欢安排一些奇妙的事,让一些奇妙  
的人在偶然中相聚。 
     既没有丝毫勉强,也没有多余的言语。  
    他仿佛天生就应该认得这个人。仿佛天生就应该坐在这车  
厢里。  
     寂寞的旅途,寂寞的人,有谁能说他们不应该相遇相聚。  
他正想用衣袖擦干脸上的雨水,她却递给他一块软红丝巾。  
她凝视着她,她却垂下头去弄衣角。  
  “不客气。”  
  “我姓白,叫白玉京。”  
  她盈盈一笑,道:“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  
受长生。”  
  他也笑了,道:“你也喜欢李白?”  
  她将衣角缠在纤纤的手指上,曼声低吟:  
         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  
         亲见安其公,食枣大如瓜,  
         中年谒汉主,不惬还归家, 
            朱颜谢春晕,白发见生涯,  
         所期就金液,飞步登云车,  
         愿随夫子天坛上,  
         闲与仙人扫落花。”  
  念到劳山那一句,她的声音似乎停了停。  
  白天京道:“劳姑娘?”  
  她的头垂得更低,轻轻道:“袁紫霞。”  
    突然间,马蹄急响,三匹马从马车旁飞驰而过,三双锐利的  
眼睛,同时向车厢里盯了一眼。  
    马飞驰过,最后一个人突然自鞍上腾空掠起,倒纵两丈却落  
在白玉京的马鞍上,脚尖一点,己将挂在鞍上的剑勾起。  
  驰过去的三匹马突又折回。  
  这人一翻身,已经飘飘的落在自己马鞍上。  
    三匹马霎时间就没入蒙蒙雨丝中,看不见了。  
    袁紫霞美丽的眼睛睁得更大,失声道:“他们偷走了你的 
         剑。”  
    白玉京笑笑。  
    袁紫霞道:“你看着别人拿走了你的东西,你也不管?”  
    白玉京又笑笑。  
  袁紫霞咬着嘴唇,道:“据说江湖中有些人,将自己的剑看得  
就象生命一样。”  
    白玉京道:“我不是那种人。”  
    袁紫霞轻轻叹息一声,仿佛觉得有些失望。  
    有几个少女崇拜的不是英雄呢?  
    你若为了一把剑去跟人拼命,她们也许会认为你是个傻瓜,  
也许会为你流泪。  
    但你若眼看着到人拿走你的剑,她们就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白玉京看着她,忽又笑了笑,道:“江湖中的事,你知道得很  
多?”  
    袁紫霞道:“不多,可是我喜欢听,也喜欢看。” 
      白玉京道:“所以你才一个人出来?”  
    袁紫霞点点头,又去弄她的衣角。  
    自玉京道:" 幸好你看得还不多,看多了你一定会失望的。”  
    袁紫霞道:“为什么?”  
    白玉京道:“看到的事,永无不会像你听到的那么美。”  
    袁紫霞还想再问,却又忍住。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一阵蹄声急响,刚才飞驰而过的三匹  
马,又转了回来。  
    最先一匹马上的骑士,忽然倒扯风旗,一伸手,又将那柄剑  
轻轻的挂在马鞍上。  
    另两人同时在鞍上抱拳欠身,然后将又消失在细雨中。  
    袁紫霞睁大了眼睛,觉得又是惊奇,又是兴奋,道:"他们又  
将你的剑送回来了?”  
    白玉京笑笑。  
  袁紫霞眨着眼,道:“你早就知道他们会将剑送回来的?” 
       白玉京又笑笑。  
  袁紫霞看着他,眼睛里发着光,道:“他们好像很怕你。”  
  白玉哀道:“怕我?”  
  袁紫霞道:“你……这把剑一定曾杀过很多人!”  
  她似乎已兴奋得连声音都在颤抖。  
    白玉京道:“你看我像杀过人的样子?”  
    袁紫霞道:“不像。”。  
    她只有承认。  
    白玉京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袁紫霞道:“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怕你。”  
    白玉京道:“也许他们怕的是你,不是我。”  
    袁紫霞笑了,道:“怕我?为什么要怕我?”  
    白玉京叹道:“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再锋利的剑,只怕  
也比不上美人的一笑。”  
    袁紫霞笑得更甜了,眨着眼,道:“你……你怕不怕我。” 
       她眼睛里仿佛带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仿佛是在向他挑战。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我想不怕都不行。”  
    袁紫霞咬着嘴唇,道:“你怕我,是不是就应该听我话?”  
    白玉京道:“当然。”  
    袁紫霞嫣然道:“好,那末我要你先陪我喝酒去。”  
    白玉京很吃惊,道:“你也能喝酒?”  
    袁紫霞道:“你看我像不像能喝酒的样子?”  
    白玉京又叹了口气,退:“像。”  
    他只有承认。  
    因为他知道,杀人和喝酒这种事,你看样子是一定看不出来  
的。  
  
                     (二)  
  
    白玉京醉过,时常醉,但却从来没有醉成这样子。 
      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过一个教训。  
    江湖中最难惹的有三种人——乞丐、和尚、女人。  
    你若想日子过得太平些,就最好莫要去惹他们,无论是想打  
加架,还是想喝酒,都最好莫要惹他们。  
    只可惜他已渐渐将这些教训忘了,这也许只因为他根本不想  
日子过得太平。  
  所以他现在才会头疼如裂。  
    他只记得最后连输了三拳,连喝三大碗酒,喝得很快,很威  
风。  
    然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忽然变成空的,若不是有冰冰冷冷的  
东西,忽然放在他脸上,他也许直到现在还不会醒。  
    这样冰冰凉凉的东西,是小方的手。  
    没有任何人的手会这么冷,只不过小方已没有右手。  
    他的右手是个铁钩子。  
    小方叫方龙香,其实已不小。 
       但听到这名字,若认为他是个女人,就更错了,世上也许很  
少有比他更男人的男人。  
  他眼角虽有了皱纹,但眼睛却还是雪亮,总是能看到一些你  
看不到的事。  
    现在他正在看着白玉京。  
    目玉京也看见他了,立刻用两只手抱着头,道:“老天,是你”  
你怎么来了。”  
    方龙香道:“就因为你祖上积了德,所以我才会来。”  
    他用铁钩轻轻摩擦着白玉京的脖子,淡淡地道:“来的若是  
双钩韦昌,你脑袋只怕已搬了家。”  
    白玉京叹了口气喃喃道:"岂非倒也落得个痛快。”  
    方龙香也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的毛病,就是一直都太痛快  
了。”  
    白玉京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方龙香道:“你知不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间很干净的屋子,窗外有一棵大白果树的树荫。  
    白玉京四面看了看,苦笑道:“难道是你送我到这里来的?”  
    方龙香道:“你以为是谁?”  
    白玉京道:“那位袁姑娘呢?”  
    方龙香道:“也已经跟你醉得差不多了。”  
    白玉京笑了,道:“我早就知道,她一定喝不过我。”  
    方龙香道:“她喝不过你?你为什么会比她先醉?”  
    白玉京道:“我喝得本就比她多。”  
    方龙香道:“哦。”  
    白玉京道:“喝酒的时候,我当然不好意思跟她太较量,划拳  
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太认真,你说我怎么会不比她喝得多。”  
    方龙香道:“你若跟她打起来,当然也不好意思太认真了。”  
    白玉京道:“当然。”  
    方龙香叹道:“老江湖说的话果然是绝对不会错的。”  
    白玉京道:“什么话?” 
      方龙香道:“就因为男人大多都有你这种毛病,所以老江湖  
才懂得,打架跟喝酒,都千万不可能找上女人。”  
    白玉京道:“你是老江湖?”  
    方龙香道:“但我却还是想不到,你现在的派头居然有这么  
大了。”  
    白天京道:“什么派头?”  
    方龙香道:“你一个人在屋里睡觉,外面至少有十个人在替  
你站岗。”  
    白玉京怔了怔,道:“十个什么样的人。”  
    方龙香道:“当然是来头都不小的人。”  
    白玉京道:“究竟是谁?”  
    方龙香道:“只要你还能站得起来,就可以看见他们了。”  
    这里小楼上最后面的一间房,后窗下是条很窄的街道。  
    一个头上戴着顶破毡帽,身上还穿着破棉袄的驼子,正坐在  
春日的阳光下打瞌睡。 
      方龙香用铁钩挑起了窗户,道:“你看不看得出这驼子是什  
么?”  
    白玉京道:“我只看得出他是个驼子。”  
    方龙香道:“但他若摘下那顶破毡帽,你就知道他是谁了。”  
    白玉京道:“为什么?”  
    方龙香道:“因为他头发的颜色跟别人不同。”  
    白玉京皱了皱眉,道:“河东赤发?”  
    方龙香点点头,道:“看他的样子,不是赤发九怪中的老二,  
就是老七。”  
    白玉京不再问下去,他一向信任小方的眼睛。  
    方龙香道:“你再看看巷口树下的那个人。”  
    巷口也有棵大果树,树下有个推着车子卖藕粉的小贩,正将  
一壶滚水冲在碗中的藕粉里。  
    壶很大,很重,他用一只手提着,却好像并不十分卖力。  
    白玉京道:“这人的腕力倒还不错。” 
      方龙香道:“当然不错,否则他怎么能使得了二十七斤重的  
大刀。”  
    白玉京道:“二十七斤重的刀?莫非是从太行山来的?”  
    方龙香道:“这次你总算说对了,他的刀就藏在车子里。”  
    白玉京道:“那个吃藕粉的人呢?”  
    一个人捧着刚冲好的藕粉,蹲在树下面,慢馒的哚着,眼睛  
却好像正在往这楼上瞟。  
    方龙香道:“车子里有两把刀。”  
    白玉京道:“两个人都是赵一刀的兄弟?”  
    方龙香道:“他就是赵一刀。”·  
    他拍了拍白玉京的肩,道:“你能叫赵一刀在外面替你守夜,  
派头是不是不能算小了。”  
    白玉京笑了笑,道:“我的派头本来就不小。”  
  
    一个戴着红樱帽,穿着青皂衣的捕快,正从巷子的另一头慢 
慢的走过来,走到树下居然也买了碗藕粉吃。  
    白天京笑道:“看来赵一刀真应该改行卖藉粉才对,他的生  
意倒真不错,而且绝没有风险。”  
    方龙香道:“没有风险?”  
    白玉京道:“有?””  
    方龙香道:“这戴着红棱帽的,说不定随时都会给他一刀。”  
    白玉京笑道:“官差什么时候也会在小巷子里杀人了?”  
    方龙香道:“他戴的虽然是红樱帽,却是骑着白马来的。”  
    白玉京道:“白马张三?”  
  方龙香道:“你想不到?”  
    白玉京道:“白马张三一向独来独往,怎么会跟他们走上一  
条路的?”  
    方龙香道:“我也正想问你。”  
    白玉京道:“会不会是凑巧?”  
    方龙香道:“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白玉京倒了盏冷茶,一口喝下去,才又问道:“除了他们四个  
外,这地方还来些什么人?”  
    经香道:“你想不想出了去看看?”  
    白玉京道:“这些人很好看?”  
    方龙香道:“好看,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精采。”  
    白天京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来了的?”  
    方龙香笑了笑道:“你莫忘了这地方是谁的地盘。”  
    白玉京也笑了笑,道:“我若忘了,怎么会在这里喝得烂醉如  
泥?”  
    方龙香瞪眼道:“原来你早就算计好了,要我来做你的保镖  
的。””  
    白玉京笑道:“保镖的是你,付帐的也是你,我既已到了这  
里,什么事就全归你一手包办。”  
    方龙香道:“你管什么呢?”  
    白玉京道:“我只管大吃大喝,吃得你叫救命时为止。” 
     方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这个人倒很少会走错地方  
的。”  
    前面的窗口下,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里一栅紫藤花下,养着缸金鱼。  
    一个年青的胖子,正背负着双手,在看金鱼,一个又瘦又高  
的黑衣人,影子般贴在他身后。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扶着十三四岁的小男孩,蹒跚的穿  
过院子。  
    三个青衣劲装的大汉,一排站在西厢房前,正目光灼灼的盯  
着大门,仿佛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  

大门,仿佛等着什么人从门外进来。 
白玉京道:“这三个人我昨天见过。” 
方龙香道:“在哪里?” 
白玉京道:“路上。” 
方龙香道:“他们找过你?” 
白玉京道:“只不过借了我的剑去看丁看。” 
方龙香道:“然后呢?”  
白玉京淡淡道:“然后当然就送回来了,就算青龙老大借了 
我的剑去,也一样会送回来的。” 
方龙香皱皱眉,道:“你知道他们是青龙会的人?” 
白玉京道:“若不是青龙会里的,别人只怕还没那么大的胆 
子” 
方龙香用眼角膘着他,摇着头叹道:“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 
人?” 
白玉京道:“是白玉京。” 
方龙香眨了眨眼睛,道:“白玉京又是个什么人?”
 白玉京笑道:“是个死不了的人。” 
突听“叮”的一声,那金鱼缸也不知被什么打碎,缸里的水飞 
溅而出,眼见水花就要溅那胖子一身。 
谁知他百把斤重的身子,忽然轻飘飘飞了起来,用一根手 
指勾住了花栅,整个人吊在上面,居然轻得就像是个纸人。 
那黑衣人的裤子反而被打湿了。 
白玉京道:“想不到这小胖子轻身功夫倒还不弱。” 
方龙香道:“你看不出他是谁?” 
白玉京道:“看他的身法,好像是峨嵋一路的,但近三十年 
来,峨媚门下已全剩了尼姑,面且终年吃素,怎么会突然多了个 
这样的小胖子。” 
方龙香道:“你难道忘了峨嵋的掌门大师,未出家前是哪一 
家的人?” 
白玉京道:“苏州朱家。” 
方龙香道:“对了,这小胖子就是朱家的大少爷,也就是素因
 大师的亲侄儿。” 
白玉京道:“他那保漂呢?? 
言龙香道:“不知道,看他的武功,最多只不过江湖中的三流 
角色。” 
白玉京道:“他自己明明有第一流的武功,为什么要请三流 
角色的保镖?” 
方龙香道:“因为他高兴。” 
缸里的金鱼随着水流出来,在地上跳个不停。 
那黑衣人却还是站在水里,动也不动,一双深凹的眼睛里, 
却带着七分忧郁,三分悲痛。 
方龙香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这人倒真是个可怜人。” 
白玉京道:“你同情他?”  ‘ 
方龙香道:“一个人若不是被逼得没法子,谁愿意做这种事?” 
何况,看他用的兵刃,在江湖中本来也该小有名气,但现在……” 
他忽然改变话题,道:“你看不看得出是谁打破水缸的?…”
  白玉京道:“司马光?” 
方龙香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滑稽,简直滑稽得要命。” 
白玉京笑了,道:“打破水缸的人若不是司马光,就是躲在东 
边第三间屋里的人。” 
朱大少已从花栅上落下,正好对着那间屋子冷笑。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却捧着个脸盆走了出来,仿佛想将 
地上的金鱼捡到盆里,一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脸盆里的水又 
泼了一地, 
白玉京道:“这位老太太又是谁?” 
方龙香道:“是个老太太。” 
白玉京道:“老太太怎么也会到这里来了?” 
方龙香道:“这里本来就是个客栈,任谁都能来。” 
白玉京道:“她总不是为我来的吧?” 
方龙香道:“你还不够老。” 
白玉京道:“青龙快刀,赤发白马,这些人难道就是为我来
   的?” 
方龙香道:“你看呢?” 
白玉京道:“我看不出。” 
方龙香道:“你没有得罪他们?” 
白玉京道:“没有。”  … 
方龙香道:“也没有抢他们的财路?” 
白玉京道:“我难道是强盗?” 
方龙香道:“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 
白玉京忽然笑了笑,淡谈道:“他们若真是为我面来的,为什 
么还不来找我?” 
方龙香道:“这也许是因为他们伯你,也许因为他们还在等 
人!” 
白玉京道:“等什么人?” 
方龙香道:“青龙会有三百六十五处分坛,无论那一坛的堂 
主,都不是好对付的。”
  白玉京又笑了,谈淡道:“我好像也是不好对付的。” 
方龙香道:“可是她呢?? 
白玉京道:“她?” 
方龙香道:“你那位女醉侠。” 
白玉京道:“她怎么样?” 
方龙香道:“她既然是跟你来的,你难道能不管她?别人既知 
道她是跟你来到,难道会轻易放过她?” 
白玉京皱了皱眉,不说话了。 
方龙香叹道:“你明明是在天上的,为什么偏偏放着好日子 
不过,要到这里来受罪?” 
白玉京冷笑道:“我还没有在受罪。” 
方龙香笑道:“就算现在还没有受,只怕也快了。” 
他的话刚说完,就听到隔壁有人在用力敲打着墙壁。 
白玉京道:“她在隔壁?” 
方龙香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道:“现在你只怕要受罪了。”
 白玉京道:“受什么罪?” 
方龙香道:“有时受罪就是享福,享福就是受罪,究竟是享福 
还是受罪.恐怕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袁紫霞枕着一头乱发,脸色苍白得就象刚生过一场大病。 
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是她刚才将门栓拨开的,还是根本没 
有栓门。 
她手里还提着只鞋子,粉墙上还留着鞋印。 
白玉京悄悄的走过来。看着她。 
他忽然发现一喝醉了的女人,在第二天早上看来。反而有种 
说不出的媚力。 
他的心在跳。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第二天早上若看见女人,反而特别容易 
心跳。 
袁紫霞也在看着他,轻轻的咬着嘴唇,道:“人家的头已经疼 
得快裂开,你还在笑。”
    白玉京道:“我没有笑。” 
袁紫霞道:“你脸上虽没有笑,可是你的心里却在笑。” 
白玉京笑了,道:“你能看到我心里去?” 
袁紫霞道:“口恩。” 
她这声音仿佛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 
女人从鼻子发出来的声音,通常都比从嘴里说出来的迷人 
得多。 
白玉京忍不住道:“你可以看得出我心里在想什么?” 
衰紫霞道:“口恩。” 
白玉京道:“你说。” 
袁紫霞道:“我不能说。” 
白玉京道:“为什么?” 
袁紫霞道:“因为。…·因为……” 
她的做突然红了,拉起被单子盖住了脸,才吃吃的笑着道: 
“因为你心里想的不是好事。”
  白玉京的心跳得更厉害。 
他心里的确没有在想什么好事。 
一个喝醉了的男人,在第二天早上,总是会变得软弱些,总 
是经不起诱惑的。 
喝醉了的女人呢? 
白玉京几乎已忍不住要走过去了。 
袁紫霞的眼睛,正藏在被里偷偷的看着他,好像也希望他走 
过去。 
他并不是君子,但想到外面那些在替他“站岗的人,他的心 
就沉了下去。 
袁紫霞脸上带着红霞,咬着嘴唇道:“我看见你昨天晚上拼 
命想灌醉我的样子,就知道你原来不是个好人。” 
白玉京叹了口,苦笑道:“我想灌醉你?” 
定紫霞道“你不想?你为什么要用大碗跟我喝酒?你几时看 
见过女人用大碗喝酒的?”
   白玉京说不出话了。 
女人若要跟你讲歪理的时候,你就算有话说,也是闭着嘴的 
好。 
这道理他也明白。 
只可惜裳紫霞还是不肯放过他,紧盯着又道:“现在我的头 
疼得要命,你怎么赔我?” 
白玉京苦笑道:“你说。” 
衰紫霞道 :“你……你至少应该先把我的头疼治好。” 
突听一人道:“那容易得很,你只要一刀砍下她的头就好 
了。” 
声音是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白玉京已窜出了门。 
小楼上的走廊很狭,白果树的叶子正在风中摇曳。 
没有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方龙香刚才就已溜之大吉了。 
他不喜欢夹在别人中间做萝卜干。
   说话的人是谁呢? 
院子里又平静下来。 
地上的金鱼已不知被谁收走,朱大少和他的保镖想必已回 
到屋里。 
只剩下青龙会的那三条大汉,还站在那里盯着大门,却也不 
知道在等谁。 
白玉京只好回去。 
袁紫霞已坐了起来,脸色又发白,道:“外面是什么人?” 
白玉京道:“没有人。” 
袁紫霞瞪大了眼睛,道:“没有人?那么是谁在说话?” 
白玉京苦笑,他只能苦笑。 
袁紫霞眼睛里充满了恐惧,道:“他…他叫你砍下我的头 
来,你会不会?” 
白玉京叹了口气,他只有叹气。 
袁紫霞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扑到他怀里,颤声道:“我怕得
很,这地方好像有点奇怪,你千万不能把我一个人甩在这里。” 
她一双手紧紧勾着他的脖子,衣袖已滑下,手臂光滑如玉。 
她身上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裳,她的胸膛温暖而坚挺。白玉 
京既不是木头,也不是圣人。 
袁紫霞道:“我要你留在屋里陪着我,你......你为什么不关 
起门?” 
她温软香甜的嘴唇就在他耳边。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又传来一阵哭声,哭得好伤心。 
是谁在哭?哭得真要命。 
袁紫霞的手松开了,无论谁听到这种哭声,心都会沉下去 
的。 
她赤着足站在地上,眼睛里又充满惊惧,看来就像是个突然 
发现自己迷了路的孩子。 
哭声也像是孩子发出来的。 
白玉京走到窗口,就看见一口棺材,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
 和那十三四岁的小孩,正伏在棺材上痛哭,已哭得声嘶力竭。 
棺材也不知是谁抬起来的,就摆在刚才放鱼缸的地方。 
这地方来的活人已够多了,想不到现在居然又来了个死人。 
白玉京叹了口气,喃喃道:“至少这死人总不会是为我来的 
吧....”   
 
                       (三) 
 
袁紫霞栓上了门,搬了张椅子,坐在窗口,院子里有两个刚 
请来的和尚,正在念经。 
从小楼上看下去,和尚光头显得很可笑,但他们的诵经声却 
是庄严而哀痛的,再加上单调的木鱼声,老太婆和孩子的哭声, 
更使人听了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伤和空虚。 
袁紫霞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天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来,但现在却似已将近黄昏。
天色阴暗,仿佛又有雨意。 
青龙会的那三条大汉,也全都搬了张椅子,坐在廓下,看着、 
等着,脸上的表情已显得有些焦急不耐。 
白玉京和方龙香正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慢慢的走出了门。 
他们并没有看别人,但却感觉到有很多眼睛全都在后面盯 
着他们。 
但等到他们一回头,这些人的目光立刻全都避开了。 
袁紫霞当然是例外。   
她的眼睛里带着种无法描叙的情意,就像是千万根柔丝。缠 
住了白玉京的脚跟。 
门外风景如画。 
暗褐色的道路,从这里开始婉蜒伸展,穿过翠绿的树林,沿 
着湛蓝的湖水,伸展向闹市。 
远山在阴瞑的天色中看来,仿佛在雾中,显得更美丽神秘。 
这里距离市镇并不远,但这一泓湖水,一带绿林。却似已将
 红尘隔绝在山外。 
白玉京长长的呼吸着,空气潮湿而甜润,他忍不住叹了口 
气,道:“我喜欢这地方。” 
方龙香道:“有很多人都喜欢这地方。” 
白玉京道:“有活人,也有死人。” 
方龙香道:“这里通常都不欢迎死人的。” 
白玉京道:“今天为什么例外。” 
方龙香道:“无论谁只要是住进这里的客人,客人无论要做 
什么,都不能反对的。” 
白玉京道:“若要杀人呢?” 
方龙香笑了笑,道:“那就得看是谁要杀人,杀的是谁了。” 
白玉京冷冷地道:“这倒真是标准生意人说的话。” 
方龙香道:“我本来就是个生意人。” 
白玉京往前面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道:“我看他们好像并 
没有不让我走的意思,我走出来,也没有人想拦住我。”
 方龙香道:“口恩。” 
白玉京又道:“也许,他们并不是为我而来的。” 
方龙香道:“也许。” 
白玉京忽然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这次算你运气。” 
方方龙香道:“什么运气?” 
白玉京道:“这次你不必怕我被吃掉,明天一早就走。” 
方龙香道:“今天晚上你……”白玉京道:“今天晚上我不想 
喝你柜子里藏着的女儿红。”方龙香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忧郁, 
遥视着阴瞑的远山,缓缓道:“今天晚上一定很长。”白玉京道: 
“哦。” 
方龙香道:“这么长的一个晚上、已足够发生很多事了。”白 
玉京道:“哦。” 
方龙香道:“也已足够杀死很多人。” 
白玉京道:“哦。” 
方龙香忽然转过头,凝视着他,道:“你是不是一定要等那个
  人来了才肯走?” 
白玉京道:“那个人是谁?” 
方龙香道:“青龙会也在等的人。” 
白玉京微笑着,眼睛里却带着种很奇特的表情.过了很久, 
才缓缓道:“老实说,我的确渐渐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了,” 
方龙香道:“你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还不知道。” 
白玉京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觉得有趣。”方龙香道: 
“只要是有趣的事、你就一定要去做?” 
白玉京道:“通常都是的。”方龙香道:“有没有人使你改变过 
主意?”  
白玉京道:“没有。” 
方龙香叹了口气,道:“好,我去拿酒,带你的女醉侠下来喝 
吧。” 
白玉京道:“我还要去换套新衣服。” 
方龙香道:“现在?”
  白玉京道:“喝好酒的时候,我总喜欢穿新衣服。” 
方龙香目光闪动,道:“杀人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喜欢换上套 
新衣服?”  
白玉京笑了笑,淡淡道:“那就得看我要杀的是谁了。” 
袁紫霞坐在床上,抱着棉被,道:“我们为什么不把酒拿上 
来,就在这屋里喝。”   
白玉京微笑道:“喝酒有喝酒的地方,地方不对,好酒也拿变 
淡的。” 
袁紫霞道:“这地方有什么不对?” 
白玉京道:“这是睡觉的地方。” 
衰紫霞道:“可是……楼下一定有很多人,我又没新衣服换, 
怎么下楼?” 
白玉京道:“我就是你的新衣服。” 
袁紫霞道:“你?” 
白玉京道:“跟我在一起,你用不着换新衣服,别人也一样会
  看你。”   
袁紫霞笑了,嫣然道:“你是不是一向都觉得自己很了不 
起?”   
白玉京道:“通常都是的。” 
袁紫霞道:“你有没有脸红过?” 
白玉京道:“没有。”  . 
他忽然转身,道:“就在楼下等你。” 
袁紫霞道:“为什么?” 
白玉京道:“因为我现在已经脸红了,我脸红的时候,一向不 
愿被人看见的”。 
袁紫霞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拿出套衣服。 
衣服虽不是全新的,但却艳丽如彩霞。她喜欢彩色鲜艳的衣 
服,喜欢彩色鲜艳的人。 
白玉京好像就是这种人。 
他骄傲,任性,有时冲动得很像是个孩子,有时卸又深沉得
像是条狐狸。 
她知道这种男人不是好对付的,女人要想俘虏他,实在不容 
易。 
可是她决心要试一试。 
 
                        (四) 
 
这里吃饭的地方并不大,但却很精致。 
桌上是红木的,还镶着云石,墙上挂着适当的书画,架上摆 
着刚开的花,让人一走进来,就会觉得自己能在这种地方吃饭是 
种荣幸。所以价钱就算比别的地方贵,也没有人在乎了。 
青龙会的三个人,占据了靠门最近的一张桌子,眼睛还是盯 
着门。 
他们显然还在等人。 
朱大少的桌子靠近窗户,他已经开始大吃大喝,那黑衣人却
  还是影子般站在他身后。 
“这位客官用不用饭?” 
“他可以等我吃完了再吃。” 
让人走在前面,等人吃完了再吃,这就是某种人自己选择的 
命运。 
 
法事已做完了,那两个和尚居然也在这里吃饭,灯光照着他 
们的头,亮得就像是葫芦。 
他们好像刚刮过了头。 
风中隐隐还可以听到那位老太太的哭声,究竟是谁死了?她 
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打破金鱼缸的人还没有露面?他为什么—直躲在屋子里不 
敢见人? 
茶不错,酒也是好酒。 
白玉京换上件宝蓝色的新衣服,喝了几杯酒,似乎已将所有 
不愉快的事全都忘了。 
方龙香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酒喝得很少,菜也吃得 
不多。 
袁紫霞嫣然道:“你吃起东西,怎么比小姑娘还秀气?” 
方龙香苦笑道 :“因为我是自己吃自己的,总难免有些心 
疼。” 
白玉京道:“我不心疼。”
他忽然拍手叫了个伙计过来,道:“替我送几样最好的酒菜 
到后面巷子里去,送给一个戴红樱帽的官差和一个卖藕粉的。” 
方龙香冷冷道:“还有个戴毡帽的呢?” 
白玉京道:“据说他们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找得到东西吃。” 
方龙香道:“蜈蚣、壁虎、小蛇。” 
袁紫霞脸色忽然苍白,像是已忍不住要呕吐。 
屋子里每个人好像都在偷偷的看着她,甚至连那两个和尚 
都不例外。 
他们的嘴吃素,眼睛并不吃素. 
突听蹄声急响,健马长嘶,就停在门外。 
青龙会的三个人立刻霍然飞身而起,脸上露出了喜色。 
他们等的人终于来了。 
方龙香看了白玉京一跟,举起酒杯,道:“我敬你一杯。” 
白玉京道:“为什么忽然敬我?” 
方龙香叹了口气,道:“我只怕再不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白玉京笑了笑,道:“你不妨先看看来的是谁,再敬我也不 
迟。” 
用不着他说,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盯着门口。 
健马长嘶不绝,已有个人匆匆赶了进来。 
一个青衣劲装的壮汉,满头大汗,大步而入。 
青龙会的三个人看见他,面上又露出失望之色,有两个人已 
坐了下来。 
来的显然并不是他们的人。 
只见一个人迎了上去,皱眉道:“为什么。” 
别人能听见只有这三个字,他的声音忽然变得低如耳语。 
刚进来的那个人声音更低,只说了几句话,就又匆匆而去。 
青龙会的三个人对望了一眼,又坐下开始喝酒,脸上的焦躁 
不安之色却已看不见了。 
他们等的人虽然没有来,却显然已有了消息。 
是什么消息?
  朱大少皱起眉,别人的焦躁不安,现在似已到了他脸上。 
两个和尚忽然同时站起,合什道:“贫僧的帐,请记在郭老太 
太帐上。” 
出家人专吃四方,当然是一毛不拔的。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白玉京总觉得这两个和尚看着不像出 
家人。 
他眼睛里带着深思的表情,看着他们走出去,忽然笑道:“听 
说你天生有双比狐狸还厉害的眼睛,我想考考你。” 
方龙香道:“考什么?” 
白玉景道:“两件事。” 
方龙香叹了口气,道:“考吧。” 
白玉京道:“你看刚才那两个和尚,身上少了样什么?” 
袁紫霞正觉得奇怪,这两个和尚五官俱全,又不是残废。怎 
 么会少了样东西? 
方龙香却连想都没有想,就已脱口道:“香疤。”
 袁紫霞忍不住叹道:“你们的眼睛果然厉害,他们头上好像 
真的没有香疤。”白玉京道:“连一个都没有。” 
袁紫霞道:“他们....他们难道不是真的和尚?” 
白玉京笑了笑,道:“真就是假,假就是真,真真假假,何必认 
真?” 
袁紫霞抿嘴一笑,道:“你几时也变成和尚的?怎么打机锋 
了?” 
方龙香道:“他不但跟和尚一样会打机锋,而且也会白吃。” 
他不让白玉京开口,又道:“你已考过了一样,还有一样呢?” 
白玉京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青龙会究竟在等谁?” 
方龙香摇摇头。 
白玉京道:“他们在等卫天鹰 !” 
方龙香立刻皱起了眉。道:“卫天鹰?  ‘魔刀’卫天鹰?” 
白玉京点点头。 
方龙香动容道:“这人岂非已经被仇家逼到东藏扶桑去了?”
  白玉京道:“扶桑不是地狱,去了还可以再回来的。” 
方龙香眉皱得更紧,道:“据说这人不但刀法可怕,而且还学 
会了扶桑的‘忍术’,他既已人了青龙会,想必就是传说中的‘青 
龙十二煞’其中之一。” 
白玉京淡淡道:“想必是的.” 
袁紫霞瞪着眼,道:“什么叫忍术?” 
白玉京道:“忍术就是种专门教你怎么去偷偷摸摸害人的武 
功,你最好还是不要听的好。” 
袁紫霞道:“可是我想听。” 
白玉京道:“想听我也不能说。” 
袁紫霞道:“为什么?” 
白玉京道:“因为我也不懂。” 
其实他当然并不是真的不懂。 
忍术传自久米仙人,到了幕府德川时,叉经当代的名人“猿 
飞佐助”和“雾隐才藏”发扬光大,而雄霸扶桑武林。
  这种武功传说虽神秘,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易容,气功,潜水 
--这些武功的变形而已。比较特别的,是他们能利用天上地下 
的各种禽兽器物,来躲避敌人的追踪,其中又分为七派。 
伊贺、甲贺、芥川、根来、那黑、武田、秋叶。 
甲贺善于用猫,伊贺善于用鼠。 
这些事白玉京虽然懂,却懒得说,因为说起来实在太麻烦 
了。你若想跟女人解释一件很麻烦的事,那么不是太有耐性,就 
是太笨。 
方龙香沉思着,忽又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等的是卫天 
鹰?” 
白玉京道:“刚才他们自己说的。” 
方龙香道:“他们说的话你能听见?” 
白玉京道:“听不见,却看得见。” 
袁紫霞又不懂了,忍不住问道:“说话也能看见?怎么看?” 
白玉京道:“看他们的嘴唇。”
 袁紫霞叹了口气,道:“你真是个可怕的人,好像什么事都瞒 
不过你。” 
白玉京道:“你怕我?” 
袁紫霞道:“嗯。” 
白玉京道:“你怕我,是不是就应该听我的话?” 
袁紫霞笑了,这句话正是她问过白玉京的,她轻轻笑着道: 
“你真不是个好人。” 
朱大少已大摇大摆的走了。 
“你在这里吃,吃完了立刻就回去。” 
黑衣人匆匆扒了碗饭,就真的要匆匆赶回去。 
白玉京忽然道:“朋友等一等!”  . 
黑衣人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白玉京笑道:“这里的酒不错,为何不过来共饮三杯?” 
黑衣人终于慢慢曲转过身,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目中 
的悲哀之色却更深邃。
   他的双拳已握紧,一字字道:“我也很想喝酒,只可惜我家里 
还有八个人要吃饭。” 
这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其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沉痛 
之意。” 
白玉京道:“你伯朱大少叫你走?” 
黑衣人的回答更简单:“我怕。” 
白玉京道:“你不想做别的事?” 
黑衣人道:“我只会武功,我本来也是在江湖中混的,但现在 
他垂下头,黯然道:“我虽已老了,但却还不想死,也不能 
死。” 
白玉京道:“所以你才跟着朱大少?” 
黑衣人道:“是的。” 
白玉京道:“你跟着他,并不是为他保护他,而是为了要他保 
护你!” 
他说的话就和他的目光同样尖锐。
  黑衣人仿佛突然被人迎面掴了一掌,跟跄后退,转身冲了出去。 
袁紫霞咬着嘴唇,道:“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伤人的 
心?” 
白玉京目中也露出了哀痛之色,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一 
声,道:“因为我本就不是个好人……” 
没有人能听清他说的这句话,因为就在这时,寂静夜中忽然 
发出一声惨呼。 
一种令人血液凝结曲惨呼。 
呼声好像是从大门外传来的,方龙香一个箭步窜出,铁钩急 
挥,“砰”的,击碎了窗户。 
大门上的灯光,冷清清照着空旷的院落,棺材已被抬进屋 
里。 
 
院子里中来没有人,但这时却忽然有个人疯狂般自大门奔 
入。
 一个和尚。 
冷清清的灯光,照在他没有香疤的光头上。 
没有香疤,却有血! 
血还在不停的往外流,流过他的额角,流过他的眼睛,流入 
他眼角的皱纹,在夜色灯光下看来,这张脸真是说不出的诡秘可 
怖,他冲入院子,看到窗口的方龙香,跟跄奔过来,指着大门外, 
像是说什么? 
他眼睛里充满了惊惧悲愤之色,嘴角不停的抽动,又象有只 
看不见的手,用力扯伤了他的嘴角。 
方龙香一掠出窗,沉声道:“是谁?谁下的毒手?” 
这和尚喉咙里格格的响,嘶声道:“青……青……青…” 
方龙香道:“青什么?” 
这和尚第二个字还未说出,四肢突然一阵痉挛,跳起半尺, 
扑地倒下! 
方龙香皱着眉,喃喃道:“青什么?…青龙?”
  他慢慢的转过头,青龙会的三个人一排站在檐下,神色看来 
也很吃惊。鲜血慢慢的从头顶流下,渐渐凝固,露出了一点金光 
闪动, 
方龙香立刻蹲下去,将他的头摆到灯光照来的一边。 
他立刻看到了一枚金环。 
直径七寸的金环,竞巳完全嵌在头壳里,只留一点边。 
方龙香终于明白这和尚刚才为何那么疯狂,那么恐惧, 
一枚直径七寸的金环,无论嵌入任何人的头壳里,这人都立 
刻会变得疯狂的。 
白玉京皱着眉,道:“赤发帮的金环?” 
方龙香点点头,站起来,眼圈盯着对面的第三个门,喃喃自 
语:“他为什么要杀这和尚?”   
“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去?” 
说话的人是朱大少。 
他显然也被惨呼声惊动,匆匆赶出,正背负着双手,站在灯
下。 
那黑衣人又影子般贴在他身后。 
方龙香看着他,淡淡道:“万金堂是几时和赤发帮结下深仇 
的?” 
朱大少道:“深仇?谁说万金堂跟他们那些红头发的怪物有 
仇?” 
方龙香道:“金鱼缸是怎么破的?” 
朱大少笑了笑,道:“也许他们跟金鱼有仇……你为什么不 
问他去?” 
方龙香道:“你想要我问他?” 
朱大少道:“随便你。” 
方龙香冷笑着,突然走过去。 
第三个门一直是关着的,但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亮起了灯光。 
方龙香没有敲门,门就开了。 
一个人站在门口,耳上的两枚金环在风中“叮叮”的响,眼睛
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 
方龙香看着他耳上的金环道:“苗峒主?” 
苗烧天沉着脸,道:“方老板果然好眼力。” 
方龙香道:“刚才……”, 
苗烧天道:“刚才我在吃饭,我吃饭的时候从不杀人的。” 
桌上果然摆着个金盘,盘子里还有半条褪了皮的蛇。 
苗烧天嘴角仿佛还留着血迹。 
方龙香忽然觉得胃部一阵收缩,就好像被条毒蛇缠住。 
苗烧天用眼角瞟着院子里的朱大少,冷冷道:“莫忘记只要 
是有金子的人,就可以扔金环,只要有手的人,就可以用金环杀 
人。” 
方龙香点点头,他已不能开口。 
他生怕会呕吐。 
隔壁的屋子里,又有那老太大凄惨的哭声隐隐传了出来。 
苗烧天“砰关上门,又去继续享受他那顿丰富的晚餐。
   青龙会的三个人已退了回去。 
袁紫霞紧紧拉住白玉京的手,好像生怕他会忽然溜走。 
和尚的尸体已僵硬。 
方龙香皱着眉走了过来,道:“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白玉京道:“因为他是个假和尚。” 
方龙香道:“假和尚?……为什么有人要杀假和尚?” 
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方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若是我算 
的不错,外面一定还有个死和尚。” 
白玉京道:“死的假和尚?” 
 
                    (五) 
 
袁紫霞紧紧拉住白玉京的手,走上小楼。 
她的手冰凉。 
白玉京道:“你冷?”
     衰紫霞道:“不是冷,是怕,这地方忽然会来了这么多可怕的 
人?” 
白玉京笑了笑,道:“也许他们都是为了你而来的。” 
袁紫霞脸色更苍白,道:“为了我?”   
白玉京道:“越可怕的人,越喜欢好看的女人。” 
袁紫霞笑了,展颜道:“你呢?你岂非也是个很可怕的人?” 
白玉京道:“我…” 
他忽然发现袁紫霞的房门是开着的,他记得他们下楼时曾 
经关上门,而且还留着一盏灯。 
袁紫霞随手带的箱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些女人不该让 
男人看到的东西,散落一地。 
袁紫霞又羞,又急,又害怕,失声道:“有……有贼。” 
白玉京的手推开隔壁的窗子,他的屋里更乱。 
袁紫霞不让他再看,已拉着他奔人自己的屋里,先将一些最 
不能让男人看的东西藏在被里,连耳根都红了。
   白玉京道:“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 
袁紫霞红着脸,道:“我......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好让贼 
偷的。” 
白玉京冷笑道:“来的也许不是贼。” 
袁紫霞道:“不是贼为什么要闯进别人屋里来乱翻东西?” 
白玉京道:“看来他们果然是来找我的。” 
袁紫霞道:“找你?谁?为什么要找你! 
白玉京没有回答,走过去推开后窗。 
阴沉沉的小巷子里,已没有人。 
要饭的、卖藕粉的、戴红樱帽的官差,已全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白玉京道:“我出去看看。” 
他刚转身,袁紫霞已冲过来拉住他的手,道:“你……千万不 
要走,我……我……我死也不敢一个人留在这屋子里。” 
白玉京叹了口气,道:“可是我……” 
袁紫霞道:“求求你,求求你,现在我真的怕得要命。”
 她的脸苍白如纸,丰满坚实的胸膛起伏不停。 
白玉京看着她,目光渐渐柔和,道:“现在你真的怕得要命?” 
袁紫霞道:“嗯。”   
白玉京道:“刚才呢?” 
袁紫霞垂下头,道:“刚才…刚才我还有点假装的。” 
白玉京道:“为什么要假装?” 
袁紫霞道:“因为我…” 
她苍白的脸又红了,忽然用力捶他的胸,道:“你为什么一定 
逼着人家说出来?你真不是好人。” 
白玉京道:“我既然不是好人,你还敢让我留在屋子里?” 
袁紫霞的脸更红,道:“我……我可以把床给你睡,我睡在地 
下。 
白玉京道:“我怎么忍心让你睡在地上?” 
袁紫霞咬着嘴唇,道:“没关系,只要你肯留下来,什么都没 
关系。”
   白玉京道:“还是你睡床。” 
袁紫霞道:“不……” 
 
                         (六) 
 
袁紫霞睡在床上。 
白玉京也睡在床上。 
他们都脱了鞋子躺在床上——只脱了鞋子,其余的衣服却 
还穿得整整齐齐的。 
过了很久,袁紫霞才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真没有想到你 
是个这样的人。” 
白玉京道:“我也没有想到。” 
衰紫霞道:“你·…是不是怕有人闯进来?” 
白玉京道:“不完全是。” 
袁紫霞道:“不完全是?”
 白玉京道:“我虽然不是君子,却也不是乘人之危的小人。” 
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手。柔声道:“也许就因为我喜欢 
你,所以才不愿意你害怕的时候欺负你,何况这种情况根本就是 
我造成的。” 
袁紫霞瞪着眼,道:“你难道故意叫那些人来吓我?” 
白玉京苦笑道:“那倒不是,但他们却的确是来找我的。” 
袁紫霞道:“为什么来找你?” 
白玉京道:“因为我身上有样东西,是他们很想要的东西。” 
袁紫霞眼波流功,道:“你会不会认为我是为了想要那样东 
西,才来找你的?” 
白玉京道:“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袁紫霞道:“假如我也是呢?” 
白玉京道:“那么我就给你。” 
袁紫霞道:“把那样东西给我?” 
白玉京道:“嗯。”
   袁紫霞道:“那样东西既然如此珍贵,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 
肯给我呢?” 
 
 
    白玉京道:“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你开口,立刻就给你。” 
    袁紫霞道:“真的?”  ’ 
    白玉京道:“我现在就给你。” 
    他真的已伸手到怀里。 
    袁紫霞却忽然翻过身,紧紧的抱住他。 
    她全身都充满了感情,柔声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陪 
着我。。。” 
    她声音哽咽,眼泪忽然流了下来。 
    白玉京道:“你在哭?”  ‘ 
    袁紫霞点点头,道:“因为我太高兴了。” 
    她在白主京脸上,擦干了她自己脸上的眼泪,道,“可我也有 
些话要先告诉你。” 
    白玉京道:“你说,我听。” 
    袁紫霞道:“我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因为我母亲要逼我 
嫁给个有钱的老头子。”
      这是个很平凡,也很俗的故事。 
    可是在这一类的故事里,却不知包含着多少人的辛酸眼泪. 
    只要这世上还有贪财的母亲,好色的老头子,这一类的故事 
就永无都会继续发生。 
    袁紫霞道:“我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点点首饰,现在 
却已经快全卖光了。” 
    白玉京在听着。 
    袁紫霞道:“我自己又没有攒钱的本事,所以·...所以就想 
找个男人。” 
    女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通常都一定会想找个男人。 
    这种事也是永远不会改变。 
    袁紫霞道:“我找到你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只不过 
因为我觉得你好像很能干,一定可以养得活我。” 
    白玉京在笑,苦笑。 
    袁紫霞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可是现在不同了。”
     白玉京道:“有什么不同?” 
    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发苦。 
    袁紫霞柔声道:“现在我才知道,我永远再也不会找到比你 
更好的男人,我能找到你,实在是我的运气,我...我实在太高 
兴。” 
    她的泪又流下,紧拥着他,道:“只要你肯要我,我什么都给 
你,一辈子不离开你…。” 
    白玉京情不自禁,也紧紧抱住她,柔声道:“我要你,我怎么 
会不要你。” 
    袁紫露破涕为笑,道:“你肯带我走?” 
    白玉京道:“从今以后,无论我到哪里,都一定带你去。” 
    袁紫霞道:“真的?” 
    她不让白玉京开口,又掩住他的嘴,道:“我知道你是真的 
我只求你不要再去跟那些人怄气,我们可以不理他们,可以偷偷 
的走。”
       白主京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痕,道:“我答应你,我绝不再去跟 
他们争气。” 
    袁紫霞道:“我们现在就走?” 
    白玉京叹道:“现在他们只怕还不肯就这样让我们走,但只 
要等到明天早上,我一定有法子带你走的,以后谁也不会再来麻 
烦我们。” 
    袁紫霞嫣然一笑,目光中充满了喜悦,也充满了对未来的幸 
福的憧憬。 
    她终于已得到她所要的。 
    美丽的女人,岂非总是常常能得到她们所要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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