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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画眉鸟8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Jun 14 12:28:36 1998), 转信

第十九章 仙境与地狱

楚留香忽然叹了口气,道∶「她不说我现在也已猜出那人是谁了。」
胡铁花道∶「是谁?」
楚留香道∶「水母阴姬。」



「水母阴姬」这四个字一说出来,胡铁花脸上就好像被涂了一层死灰色的油漆,连眼睛里
都没有光了。
别的人更是耸然失色,就好像这名字的本身就有一种神秘的魔力,人们只要听到这名字,
就会遇见一些不祥的事。
只有久居大漠的黑珍珠,似乎还对这名字不大熟悉。
她忍不住问道∶「这「水母阴姬」的名字我好像听过,却想不起是谁了。」
胡铁花道∶「水母阴姬就是神水娘娘,也就是神水宫的主人。」
现在,黑珍珠的面上也变了颜色。
楚留香瞧着柳无眉道∶「我没有猜错吧?」
柳无眉沉默了很久,才点了点头,长叹道∶「不错。」
黑珍珠道∶「我虽然很少入关,但也听说这「水母阴姬」乃是武林中第一个怪人,据说她
的脾气还有几分和石观音相似,平生最恨男人,无论任何男人,只要瞧了她一眼,她就绝
不会让他再活下去。」
胡铁花揉了揉鼻子,苦笑道∶「你弄错了,她的脾气和石观音一点也不相似,石观音非但
不恨男人,而且边很喜欢男人,尤其是漂亮的男人,她的毛病只不过是对男人的胃口太大
了而已,所以总是想换个新鲜的。」
柳无眉叹道∶「但「水母阴姬」却是真的恨男人,据我所知,普天之下绝没有一个男人和
她接近过,神水宫中更看不到一个男人。」
黑珍珠道∶「可是我也知道这人虽然喜怒无常,虽然很恨男人,但她却并不是个坏人,也
不像石观音那麽样,想去害别人。」
楚留香道∶「不错,只要别人不去煮她,她也绝不惹别人。」
黑珍珠道∶「那麽,她为什麽要杀你呢?你难道惹了她麽?」
楚留香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正是惹了她了。」
柳无眉叹道∶「你们究竟有什麽仇恨?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敢问她。」
楚留香叹道∶「三四个月以前,神水宫中忽然失窃,丢了一瓶「天一神水」,神水宫的人
竟怀疑是我偷的。」
柳无眉道∶「究竟是不是你呢?」
楚留香苦笑道∶「自然不是我。」
胡铁花道∶「我也相信绝不是他,若是「天一神酒」,他也许还会偷来喝喝,『天一神水
』他偷来又有什麽用?」
宋甜儿忽然「噗哧」一笑,道∶「若是「天一神醋」,我就知道是谁偷的了。」
李红袖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着嘴唇悄声道∶「小鬼,你才是个醋坛子哩!」
她们和楚留香生活了那麽多年,又生活在海上,所以她们的心胸都很开朗,随时都不会忘
记笑笑。
但楚留香现在却真有些笑不出了。
他皱着眉道∶「天一神水我虽连见都没有见过,但神水宫的人却不肯放过我,竟逼着要我
在一个月中将偷水的那人找出来,否则她们就要来找我算账。」
柳无眉道∶「你找出了那人是谁麽?」
楚留香苦笑道∶「我找出来了,只可惜那一阵子发生的事太多,我竟忘了神水宫给我的限
期,也没有去向她们交代。」
胡铁花摇着头道∶「一个有教养的男人,怎麽能忘记他和女人的约会呢?这就难怪别人要
来找你的麻烦了,我倒不怪她们。」
李红袖嘟着嘴道∶「他根本就不该和她们约定的,那时他根木连一点把握也没有,这件事
也根本和他无关,但他一瞧见那位眼波比海水还温柔的女孩子,他头就晕了,就糊里糊涂
的答应了人家,现在神水宫……」
宋甜儿忽又噗哧一笑,道∶「神水宫也没有什麽了不起,她们若来了,我们这里反正有「
神醋宫]的掌门人对付她。」



其实李红袖和宋甜儿也知道现在并不是适於开玩笑的时候,她们只不过是觉得这地方的眼
泪已太多了,所以她们就要制造些欢笑。因为她们认为人们在遭遇到困难和不幸的时候,
眼泪并不

听到这里,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目中竟都已不禁流下了眼泪,黑珍珠脸上也不禁露出
悲痛之色。
女人与女人之间,虽然很难交朋友,但女人却总是同情女人,因为她们觉得只要是女人,
就值得同情。
苏蓉蓉幽幽叹道∶「这些年来,你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
胡铁花道∶「如此说来,那天半夜你在那客栈中呻吟呼号,也是因为病毒发作,并不是假
装的了。」
柳无眉道∶「不错,以前我毒发时只要一服罂粟,痛苦立正,但最近这些日子,就算用比
以前多两倍的罂粟来止痛,也不如以前那麽有效。」
楚留香叹道∶「这并不是因为罂粟已失去止痛之力,而是因为你整个人都已渐渐被它麻木
,就正如上了酒瘾的人,酒必定越喝越多。」
胡铁花抢着道∶「一点也不错,以前我喝酒时,只要喝上个三五杯,就会觉得飘飘欲仙,
忘却了所有烦恼,但现在我就算喝上三五斤烧刀子,还是好像没喝一样。」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笑,他知道一个喝酒的人,随时都会找机会吹嘘吹嘘自己的酒量。
只听胡铁花又道∶「那天你既然是真的有毛病,用暴雨梨花钉来暗算我们的人又是谁呢?

柳无眉沉默了半晌,淡淡道∶「也是我。」
能解决任何问题。
只有笑声才是对付困难和不幸的最好武器。
可是她们已渐渐发现她们的笑声非但没有冲淡别人的悲哀,反而封别人是种刺激。
看见她们笑得那麽开心,柳无眉的神情就显得更惨淡,因为她觉得每个人都很幸福,只有
它的一生充满不幸。
李红袖和宋甜儿也渐渐笑不出了。
这时柳无眉才想起她们还被囚在牢狱里,於是她的手在石壁上轻轻一触,铁栅便缓缓滑开

没入石壁里。
然後她就转过身,向楚留香盈盈一拜,黯然道∶「我夫妻蒙香帅开恩不杀,已是感激不尽
,实在不能,也不敢再求香帅出手相救了,此後但望……」
楚留香打斯了它的话,道∶「你不必认为我是要冒险去救你,反正我是非到神水宫去走一
趟不可的。」
柳无眉长叹了一声,道∶「那种地方,香帅你不去也罢。」
楚留香笑道∶「我怎麽能不去,我若不去,以後的麻烦只怕更大了,那位「水母阴姬」既
然能要你来杀我,也能要别人来杀我,我难道还能提防她一辈子麽?」
胡铁花立刻按着道∶「不错,他既然已失了约,就该去和人家讲个明白,我想那「水母阴
姬」总不会是个蛮不讲理的人。」
柳无眉叹道∶「你以为她是个很讲理的人麽?」
胡铁花怒道∶「她若真的不讲理,我们也有不讲理的法子对付她,那神水宫就是刀山火海
,龙潭虎穴,我胡某人也要去闯一闯。」
苏蓉蓉忽然道∶「神水宫既没有刀山火海,也不是龙潭虎穴,反而是个风景非常优美,有
如仙境的地方。」
楚留香道∶「对了,只有你是到神水宫去过的,你觉那地方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苏蓉蓉道∶「在我说来,那地方实在一点也不可怕。」
楚留香道∶「哦?」
苏蓉蓉道∶「你可听到过传说中的桃花源麽?神水宫就和桃花源一样,简直可说是人间的
仙境,我到了那里之後,还无法相信那就是名震天下的神水宫,因那里非但没有杀气,连
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她眼波看来更温柔,缓缓按着道∶「那时候正是初夏,我坐着条小船,沿溪而上,走了很
久之後,就发觉有一瓣瓣桃花沿着溪水流下。」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还有胡麻饭?」
苏蓉蓉嫣然一笑,道∶「花瓣中的确还有很香的胡麻饭,微风中花香更醉人,我坐在船上
,非但好像已走入了图画,简直好像已走入了神话。」
她说得那麽美,连胡铁花都不觉听得痴了。
苏蓉蓉已接着道∶「我如痴如醉,也不知船行了多久,渐渐走入一条山隙里,两旁都生着
很浓密的水草,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用桨拨着水草,又走了很久,眼前豁然开朗,只见眼前百花如锦,是一片锦绣山谷,右
面一道瀑布自山巅飞挂而下,鸣珠溅玉,沁人心肺,花丛间隐隐可以见到一些亭台茅舍,
还有几十几万只不知名的鸟在飞来飞去,见了人也不害怕,竟有几只飞到我的肩头,像是
要和我说话。」这如诗如画的美景被她用那温柔的语声娓娓说来,更令人其意也消,李红
袖轻轻叹了口气,道∶「早知神水宫是这麽样的仙境,我也该陪你去的。」
柳无眉忽然问道∶「但姑娘你又怎会知道那条小溪就是入山的途径呢?」
苏蓉蓉道∶「我有个姑姑,是神水宫的门下,她曾经告诉过我,要去找她的时候应该怎麽
样去,她自然不准我将这秘密说给别人知道。」
宋甜儿眨着眼道∶「你姑姑也住在花丛间那些屋子里麽?」
苏蓉蓉道∶「後来我才知道,花树丛中那些亭台茅舍,就是神水宫门下的居处,因为每个
人的喜爱不同,是以她们住的屋子式样也不同。」
李红袖道∶「你姑姑住的地方是什麽样于呢?」
苏蓉巷道∶「她住的是两间很精致的茅舍,外面有竹篱,院子里还种着菊花,那时菊花虽
然还没有开放,但我一到了那里,就不禁想起陶渊明约两句诗。」
李红袖漫声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胡铁花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儿这「水母阴姬」对她的徒弟,实在比石观音好得多了
。」
苏蓉蓉道∶「只可惜我到了那里之後,并不能四下游逛,只能待在我姑姑的屋子里,因为
她警告过我,我若到处乱跑,立刻就会有很大的灾祸。」楚留香道∶「什麽灾祸!」
苏蓉蓉道∶「她也没有说出是什麽灾祸,只是将我关在屋子里,不让我见人,所以找连那
位宫南燕姑娘都没有见到。」
楚留香道∶「如此说来,你也没有见到「水母阴姬」了?」
苏蓉蓉道∶「没有。」
楚留香道∶「你也不知道她住在什麽地方?」
苏蓉蓉道∶「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实在很想见见这位武林中的传奇人物,但我姑姑却再三警告我
,不让我见她,可是我知道她的确也住在那片山谷里,也许就在我姑姑茅舍对面那片桃花
杯中,也许就在山坡前那小小的尼庵里。」
楚留香道∶「尼庵?神水宫中难道也有尼姑麽?」
苏蓉蓉道∶「据说「水母阴姬」是位很虔诚的居士,所以她才会让「妙僧」无花入谷去解
说佛经。」
楚留香沉吟着道∶「如此说来,它的确很可能就住在那尼庵里的。」
苏蓉蓉道∶「但据我所知,无花也并没有见过她,无花入谷後,每天都要坐在瀑布前的大
石上讲两个时辰佛经,他也知道「水母阴姬」每天都在听他讲经,却始终没有见到她的人
究竟在那里。」
楚留香苦苦笑道∶「这实在是个很神秘的人物,比我想像中还要神秘得多。」
胡铁花笑道∶「但这神水宫却没有我想像中神秘,我本来以为那地方一定很阴森可怕,谁
知却比世上大多数地方都可爱得多。」
柳无眉忽然道∶「各位莫要忘了,我也到神水宫去过的。」
胡铁花道∶「你自然去过的。」
柳无眉道∶「据我所知,神水宫并不是苏姑娘所说的那种地方。」
胡铁花讶然道∶「哦?你见到的神水宫难道有什麽不同麽?」
柳无眉道∶「有很大的不同。」她一字字按着道∶「苏姑娘见到的神水宫,是人间仙境,
我见到的神水宫,却是人间地狱。」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又全都怔住。
柳无眉道∶「我没有姑姑指点我入山的途径,所以费了许多功夫,才打听出想到神水宫去
的人,一定要先经过菩提庵。」
胡铁花皱眉道∶「这菩提庵既和神水宫关系如此密切,自然也必定是个很有名的地方,我
怎地从未听过这名字?」
柳无眉道∶「这菩提庵只不过是间很破烂的小庙,庵里也只有一个尼姑,这尼姑看来至少
已经有七八十岁了,而且似乎又聋又哑,但无论什麽人,要想到神水宫去,就得将自己为
什麽要去的原因,告诉这老尼姑。」
胡铁花道∶「这尼姑既然又聋又哑,怎麽能听到别人说话?」
柳无眉道∶「她若不肯让你到神水宫去,她就又聋又哑,你无论怎麽求她,她都听不见,
但她若肯让你去,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胡铁花道∶「这法子倒真不错。」
柳无眉道∶「我对她说出我想到神水宫去的理由之後,她沉默了很久,忽然倒了杯茶,要
我喝下去。」
胡铁花道∶「你喝下去了麽?」
柳无眉叹道∶「我怎麽能不喝呢?」
她苦笑着接道∶「我自然也知道这杯茶不是好喝的,喝下去之後,我果然立刻昏迷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竟已被关在一只藤箱于里,箱子水淋淋的,像是在水里泡过,
我身上也全都湿透了。」
李玉函一直失魂落魄的本立在那里,此刻才长长叹了口气,望着他的妻子,目中满是惋惜
之意。
柳无眉道∶「幸好这箱子是用藤条编的,而且外面没有上锁,於是我就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才发现那里是条很阴湿的地道,连一点光也没有,只有一阵阵流水的声音响个不停,可
是我也辨不出水声是从那里传来的。」
楚留香道∶「神水宫必定有处水源,至少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了。」
胡铁花瞪眼道∶「神水宫没有水,难道还有酒吗?」
柳无眉道∶「我什麽也瞧不见,只有摸着往前走,既不知这条地道究竟有多长,也不知道
这地道是通向那里的。」
胡铁花道∶「但你至少可以确定,这条地道里绝不会有人来暗算你,因为「水母阴姬」至
少不会是个暗算别人的人。」
他这句话本是好意,谁知却刺着柳无眉的隐痛,她苍白的脸也不禁红了,垂下头道∶「那
时我眼睛和耳朵虽然都没有用了,但鼻子却还有用,因为那地道中竟有各式各样不同的气
味。」
宋甜兄道∶
「什……什麽气味?」
柳无眉道∶「起先是一阵阵潮湿的气味,按着又有一阵阵火烧的气味,像是有东西被烧焦
了,後来又有血腥气、铁锈气、泥土气、木头气……」
她面上竟露出了恐惧之色,嗄声道∶「在那地道中,虽然没有任何人来暗算过我,也没有
任何陷阱,但就只这麽不同的气味,已逼得我快发疯了。」
胡铁花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些气味又不能伤人,有什麽可怕的呢?」
柳无眉叹道∶「我本来也想不到气味会有什麽可怕的,但到了那时,我才知道世上没有任
何事比这些气味更可怕的了。」
她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颤声道∶「我闻到火烧气的时候,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後来只觉
得我彷佛是圭在一个很大的火炉里,在被人焚烧着。」
宋甜儿缩了缩肩膀,人靠到李红袖身上去。
柳无眉道∶「我闻到血腥气和铁锈气的时候,只觉四面都是死尸,好像有成千上万个死尸
,躲在黑暗中,我运路都不敢走了,只因我觉得再走一步,说不定就会踩在一具死尸上,
而且说不定就是我朋友的死尸。」
李红袖的身子也有些发冷了,只往苏蓉蓉身上靠。
柳无眉道∶「等我闻到泥土气和木头气的时候,我自己像是也已变成了一具死尸,已被放
在棺材里,埋在地下。」
她长叹着接道∶「我本来以为一个人只会为了眼睛见到的事而害怕,为了耳朵听到的声音
而害怕,到了那时,我才知道鼻子嗅到的气味,才是最令人害怕的。」
楚留香叹道∶「这只怕是因为眼睛所见的,和耳朵所听的都比较实在些,而鼻子所嗅到的
,却虚无缥缈,不可捉摸,你只有用幻想去猜测,越想就越可怕。」
「--我早已说过,人们所畏惧的,并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他对这件事物生出来的想像。
」 .
柳无眉道∶「所以在那地道中,我虽然什麽也没有瞧见,什麽也没有听见,就已被折磨得
连一丝力气都没有,运走都走不动了。」
宋甜儿整个人都缩在李红袖怀里,却还是要问道∶「後……後来呢?」
女孩子大多有种毛病,越是害怕的事,越是要听。
柳无眉道∶「就在那时,地道中忽然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听来虽然很柔美,但我
那时却只觉她阴凄凄的,竟不像是人的声音。」
宋甜兄道∶「她……她……她说什麽?」
柳无眉道∶「她说,她已看过我的病势,也知道我中的是什麽毒了,但我若想她出手来救
我,就要……就要……」
楚留香笑了笑,道∶「就要将我的头拿去给她,是不是?」
柳无眉垂下头,道∶「我虽然再三哀求她,问她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但她却再也不理我
了,我说得声音都已嘶哑,她却像是根本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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