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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楚留香--大沙漠--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ul 21 12:28:10 1998), 转信
第五章沙漠风光
沙漠,终於到了沙漠。这里是沙漠边缘的一个小镇,站在这小镇唯一的客栈门
,已可望见那无边的大沙漠。小镇上只有叁五户人家,在刺人的风沙中,度着艰
辛的岁月,他们唯一珍贵之物,就是 水井。
姬冰雁以比买酒更贵的价钱,买了十几大羊皮袋清水,然後又以比卖猪更便宜
的价钱,将几匹已露疲态的马,卖给这小镇上的住户,却放火将那大车烧了,这是
他心爱之物,他不能带走,就毁去。他绝不肯将自己心爱之物留在别人手上。
胡铁花又忍不住问道:「我懂得你为何将这大车毁了,但却不懂为何要卖马?
你就算小器,总也不至於贪图这几两银子吧?」
姬冰雁道:「若将这几匹马带入沙漠,不出叁天,它们就会累死。」
胡铁花道:「那麽你为何不索性放了它们?马性识途,也许它们自己能走回家
的。」
姬冰雁道:「它们一定走不回去的。」
胡铁花道:「为什麽?」
姬冰雁道:「这条路上不但盗贼横行,而且终年饥饿的人太多,若将它们放走
,它们不落人盗匪手中,就难免要落人别人的肚子。」
胡铁花道:「你认为这小镇上的人会好好待它们?」
姬冰雁道:「不错,这些人节俭而善良,对於马匹也都很爱护,必定会将它们
养得肥肥的。」
他嘴角露出一丝讥嘲的笑容,接着道:「这样,等他们将马卖出时,再能卖得
好价钱,而肯花好价钱买马的人,就绝不会将马买来吃了。」
胡铁花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索性将马送给他们呢?」
姬冰雁淡淡道:「人们对自己买来的东西,总会珍惜些,若是别人送的,就难
免要瞧得轻了。」
胡铁花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竟会为几匹马设想得如此周到,看
来你也有些变了。」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为这是我的主意?」
胡铁花怔了怔,道:「不是你的主意,是谁的主意?」
这句话已用不着姬冰雁回答,因这时他已瞧见了石驼那张冷默。丑陋,像是用
麻石雕成的脸。
这张如麻石雕成的脸上,此刻竟也有些哀伤之意,就彷佛在哀伤着好友的别离
,而那几匹马的嘶声,也微弱得如同叹息。
现在,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都已打扮得和任何一个普通的行商客旅没有
什麽两样了。
石驼却换了蒙人的装束,用一条宽大的白布, 在头顶上,为的并不是遮住阳
光,只是遮住面目。
至於小潘妮?他随便穿什麽,你无论将他放在那种人中,他也不会令人觉得刺
眼。
他们在将近黄昏时进入沙漠。
这时太阳虽已落下,热气从沙漠里蒸发出来,仍然热得令人恨不得把身上衣裳
都脱光。
但用不着多久,这热气就消失了,接着而来的,是刺骨的寒意,风刮在脸上,
就像是刀一样。
胡铁花恨不得把全身都躲在驼峰後面去,他坐在骆驼上,只觉摇摇荡荡的,又
像是在坐船。
楚留香。姬冰雁和小潘,也坐在骆驼上,他瞧见胡铁花坐骆驼的样子,几乎忍
不住要笑出来。
任何人坐在骆鸵上都不会好看的。
只有石驼,仍然跟着骆驼一步步地走着,是沙漠。是平地,是沼泽。是冷是热
……对这人彷佛毫无影响。
若是以前,胡铁花一定会忍不住要问:「你为什麽不也坐在骆驼上?」
但现在他已用不着问了,他知道石驼是绝不会坐在任何驴马或骆驼背上的,因
为他们是朋友。
夜越深,寒气越重。
小潘冷得在骆驼峰上不住地发抖,姬冰雁才找到一个避风的地方,在沙丘後搭
起了帐篷,生起了火。
石驼将骆驼圈成一圈,驼峰挡住了火花。
火上煮了一锅热菜,他们围着火,喝着酒,嗅着那胡椒。辣椒。葱姜和牛羊肉
混合的香气。
这时胡铁花才觉得舒服多了。
但石驼却还是远远坐在一边,大漠里明亮的星光照耀下,他的脸非但更冷,更
丑,而且还有种奇异的神色。
他看来既像很自卑,又像很倨傲,既像不敢过来享受楚留香他们的欢乐,却又
像是不屑於和他们为伍。
越在空旷的地方,越是寂静的地方,他这种神情也就越明显,现在,他坐在这
无边无际的大漠中,寒冷寂静的夜色里,他看来竟像是个被放逐的帝王,在默默忍
受着深沉的寂寞。痛苦。和屈辱!
就连楚留香,也不禁对这神秘人物的往事觉得好奇起来,却猜不透这神秘人物
的心事。
但楚留香并没有去问姬冰雁。
他知道姬冰雁绝不会说的。
到了晚上,他们都回到帐篷中睡觉了,石驼却只是用张毯子裹着,睡在骆驼旁
,仰视着天上的星光。
楚留香也不知他究竟睡了没有,只知道他宁可睡在骆驼旁,也不愿和任何人睡
在一起。
胡铁花自然也留意到了,他不像楚留香,有时可以将话留在心里,他忍了半天
,终於还是问了出来:「他为什麽不进来和我们在一起?」
姬冰雁道:「只因他瞧不起我们。」
胡铁花跳了起来,怒道:「他瞧不起谁?」
姬冰雁道:「任何人他都瞧不起。」
胡铁花怔了怔,道:「连你也瞧不起麽?」
姬冰雁淡淡笑道:「正是连我也瞧不起。」
胡铁花道:「他瞧不起你,为何要替你做事?」
姬冰雁冷冷道:「你为人做事,并不一定是瞧得起他的,是麽?」
他像是也叹了口气,然後接着道:「他现在为我做事,只因欠了我的情,等他
觉得已不再欠我什麽时,就算我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留下来的。」
胡铁花又怔住了,他起来倒了一大碗酒喝下去,只想快些睡着,但翻来覆去,
抑总是想着那张奇异的脸。
『这人究竟是谁?究竟被谁害成这样子的?』
他自然想不通,只得叹了口气,喃喃道:「这鬼地方,日子可真有些难过。」
姬冰雁像是已睡着了,此刻却忽然冷冷道:「你现在已觉得难过了麽?真正难
过的日子,还未开始哩!」
胡铁花从第一次跳下他家後边的那条小河游水开始,就喜欢太阳了,从此以後
,只要有阳光的日子,他就忍不住要脱下衣服,晒晒太阳,在扬子江畔,在黄鹤楼
头,在青城,在罗浮,在华山之阴,在泰山之巅,他看过各式各样的太阳,有的猛
烈如虬髯丈夫,有的温柔如黄花处子,有的迷茫灰黯,如老叟的眼晴,有的却又绚
丽多采,如少女的面靥。
但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
虽然是同一个太阳,但这太阳到了沙漠上,就忽然变得又狠又毒,像是要将整
个沙漠都晒得燃烧起来似的。
太阳晒得胡铁花连酒都不想喝了,只盼太阳快些下山一个酒徒不想喝酒的时候
,他一定已经难过得要死。
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也没有丝毫声音,在烈日下,沙漠上所有的生命,都
已进入了一种晕死状态。
胡铁花简直忍不住要跳到驼峰上去狂吼起来……就在这时,竟不知那里传来了
一声呻吟。
呻吟之声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沙漠上,听来却比一个人在耳边说话还要清晰
。
楚留香。姬冰雁。胡铁花背脊都挺了起来。
胡铁花瞪大眼睛,道:「你们听见了这声音了麽?」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你听这是什麽声音?」
楚留香道:「这附近有人。」
胡铁花道:「不错!是有人,但却是个快要死了的人。」
姬冰雁冷冷道:「你怎知道?」
胡铁花苦笑道:「我虽不喜欢杀人,但一个人垂死前的呻吟声,我却听得多了
。依我看,这人不是快被晒死,就是快要渴死。」
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呻吟声传了过来,胡铁花已听出这呻吟是从左面一堆沙丘
後传出来的。
他立刻跳下骆驼,道:「人就在那边,咱们瞧瞧去。」
姬冰雁道:「一个快死的人,有什麽好看的?」
胡铁花叫了起来,道:「有什麽好看的……你知道有人就快要死了,难道不去
救他?」
姬冰雁援缓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在沙漠上,每天都可能遇到几十个垂死的
人的,你若要救人,别的事就都不必做了。」
胡铁花吃惊道:「你……难道见死不救?」
姬冰雁冷冷道:「我们难道是为救人而来的?」
胡铁花又叫了起来,道:「你的心这麽狠?」
姬冰雁道:「在这种地方,只有心狠的人,才能活下去,你快要死的时侯,也
绝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只因若有人将水分给你,他自己就要渴死。」
楚留香微笑道:「但现在我们的水岂非足够有馀?」
姬冰雁道:「沙漠上还有这种人,你救了他,等他力气恢复时,反而将你杀死
,再抢了你的食水和牲口逃走。」
楚留香笑道:「凭我们叁个人,世上有谁能杀得了我们?」
胡铁花大声道:「不错,谁能杀得了咱们?」
他瞪着姬冰雁道:「看来你不但心肠越来越狠,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小,一个人
若是钱太多了,只怕会变成这样子。」
姬冰雁寒着脸,不再说话。
胡铁花道:「不管你去不去救人,我总是非去不可。」
楚留香微笑道:「要去大家一齐去,是麽?」
他这话自然是向姬冰雁说的,姬冰雁默然半晌,像是叹了 气,於是整个队伍
,都转向左方。
左面那沙丘并不大,转过沙丘,就瞧见两个人,一瞧见这两人,楚留香和胡铁
花心都寒了。
这两个简直已不大像是人,而像是两只被架在火上,快被烤焦了的羊,他们赤
裸裸地被人钉在地上,手腕。足踝,和面额上,都绑着牛皮,牛皮本来是湿的,被
太阳晒乾後,就越来越紧,直嵌入肉里。
他们全身的皮肤都已被晒黑,嘴唇也晒裂了,他们的眼睛半合半张,眼珠和眼
白却已分不清了,看来就像个灰蒙蒙的洞。
这时胡铁花才了解石驼跟睛是如何瞎的石驼的眼睛就和这两人一样,是生生被
晒瞎的。
石驼虽然看不见,听不见,但到了这里,全身都发起抖来,他似乎有一种神奇
的触觉,能感觉出眼前的不祥,和未来的恶兆。
牛皮被挑断,楚留香和胡铁花用毛毡将这两个人裹了起来,又用丝巾蘸了水,
让他们轻轻吮吸。
然後,他们才开始颤抖。呻吟来起。『水……水……』
他们能发出声音时,就不停地呼喊。哀求。
但楚留香知道现在若是让他们放量喝水,他们立刻就会死。
胡铁花叹了口气,柔声道:「朋友你放心吧,这里水多得很,你要喝多少就有
多少。」
垂死的人茫然张开眼睛,还是呻吟着道:「水……」
胡铁花笑道:「你不放心?」
他站起来,拍着骆驼上的羊毛囊,又道:「你看,这里都是水。」
姬冰雁突然厉声道:「你们是被谁绑在这里的?你们是犯了什麽罪?」
垂死的人拚命摇着头,道:「没……没有……是强盗。」
胡铁花耸然道:「强盗?在那里?」
垂死的人挣扎着抬起手,向远方指了指,又拚命抓住头发,一张脸色因惊惧而
扭曲,身子也抖得更厉害。
姬冰雁厉声道:「据我所知,附近并无盗迹,你们莫非是说谎?」
两个人又一齐摇头,眼睛里似要流下泪来。
胡铁花大声道:「人家已惨到这种地步,你何苦还要逼他们?就算他们说谎又
怎样,他们身上连一块布都没有,难道还能害得了咱们?」
姬冰雁又不说话了。
只因胡铁花的话说得不错,这两人非但手无寸铁,而且完全赤裸,就算是他们
没有受伤,却也没有什麽地方能令姬冰雁觉得不放心的。
胡铁花转头去看楚留香道:「现在,可以让他们多喝些水了吧?」
楚留香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还是少喝。」
他一面说,一面走向水袋,但这句话还未说完,两个奄奄一息垂死的人,竟突
然兔子般跳了起来。
他们本在抓头发的手,也突然闪电般挥出,每个人手里,都射出了十几道乌光
,去势比闪电更急。
这赫然是一种以机簧弩筒射出的暗器。
这暗器原来是藏在头发里的。
他们的手一挥出,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也立刻像燕子般掠起,他们纵然事
出意外,但以他们的动作反应之快,已很少有暗器能伤得了他们。
谁知暗器竟没打向他们,却击向水袋,只听『扑! !』一连串声响,数十条
水柱,箭一般从羊皮囊里标了出来。
那两个『垂死的人』也飞一般窜了出去。
胡铁花的怒火已将爆炸,怒喝道:「兔崽子!你想逃。」
他以几乎此楚留香还快的速度,向他们扑去。
姬冰雁却没有去追人,翻身抢救水袋,他知道楚留香和胡铁花的手下,没有人
能逃得了的。
那两人自然逃不了。
他们还没逃出十丈外,已觉得有一股劲风袭向脖子,他们想转身迎击,但还未
回过头,人已倒下去。
他们甚至连对方的手都没有瞧见。
胡铁花骑马般骑在一个人的身上,不断地掴他的脸,怒喝道:「我救了你,你
反害我?为什麽?为什麽?」
这人没有回答,已永远不能回答,胡铁花从地上揪起他时,他脖子已像稻草般
折为两段。
另一个人还倒在地上,楚留香并没动手打他,只是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瞧着他
,也没有问他的话。
等他听见同伴脖子断的声音时,他全身都缩成一团,嘴里却疯狂般大叫起来,
嘶声叫道:「你杀了我吧!没关系,反正你们也活不长的,我在鬼门关上等着你,
再和你算帐。」
楚留香的眼睛连眨都没有眨,缓缓道:「我绝不杀你,只要你说出,是什麽人
叫你来的?」
这人忽然疯狂般大笑起来,道:「你要问是什麽人叫我来的?你难道还打算去
找他?」
楚留香道:「正是要找他,你难道觉得很好笑?」
这人像是已笑出了眼泪,喘着气道:「当然很好笑,任何一个没有发疯的人,
都不会想去找他的,除非这人已活得不耐烦了。」
胡铁花已抢过来,大吼道:「是不是札木合的儿子叫你来的?」
这人笑道:「札木合?札木合是什麽东西,替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楚留香皱眉道:「不是札木合是谁?」
这人道:「你放心,等你快死的时候,自然会见着他老人家……我可以跟你打
赌,你一定活不过五天。」
胡铁花怒喝道:「我跟你打赌,你若不肯说实话,连五个时辰都活不了。」
这人竟然又笑了,道:「我根本不想再活五个时辰。」
胡铁花倒不禁怔了怔,道:「你不怕死?」
这人大笑道:「我为什麽要怕死,能为他老人家而死,我简直比什麽都开心。
」
他笑声忽然微弱下去,眼睛里却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
楚留香动容道:「不好,这人嘴里藏着自尽的毒药。」
胡铁花提起他时,就立刻发觉这人已不再呼吸。
过了很久,胡铁花才将他放下去,转头望着楚留香道:「你见过如此不怕死的
麽?」
楚留香道:「没有。」
胡铁花道:「我也知道有许多人被敌人抓住时,都会服毒自尽,但他们都是出
於无奈,而这人却死得开心得很。」
楚留香叹口气,没有说话,只因他不禁想起服毒自尽的无花,一想起无花,就
忍不住叹息。
胡铁花也叹着气道:「我看这人头脑必定有些毛病,否则……」
他忽然瞧见了姬冰雁,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姬冰雁只是俯首望着地上的 身,根本没有瞧他。
胡铁花忍了好久,搭讪着喃喃道:「他们暗器是藏在头发里的,这点我现在也
想到了,但他们明明已被晒得皮焦肉绽,半死不活,又怎麽会有力气动手呢?」
姬冰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缓缓俯下身,提起这 首的头发抖一抖,立刻就有
一张皮,奇迹般地褪下来,露出里面光滑平整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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