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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武林外史 (第六章  患难显真情)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Oct  9 15:52:04 1998), 转信

发信人: xg (x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武林外史 (第六章  患难显真情)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Oct  9 13:18:41 1998)

              第六章  患难显真情
   只见金不换远远伸出木杖,将金无望身子挑起,笑道:“大哥,在这里见着小弟
 ,是否也曾觉得有点奇怪?”
   这一声“大哥”当真把沈浪叫得吃了一惊,他再也想不到这两人竟是兄弟,不禁
 暗忖道:“金不换那手段用来对付仇家,已嫌太过残忍,如今他竟用来对付他亲兄手
 足,那真是畜牲不如了。”
   金不换笑道:“我大哥只当这古墓中消息机关,天下再无人能破,却忘了他还有
 个兄弟,也是此道老手。”
   金无望咬牙切齿,骂道:“畜牲……畜牲,你怎地还不死?”
   金不换道:“似小弟这样的好人,老天爷怎舍得让我死,但大哥你一见面就咒我
 死,也未免太不顾兄弟之情了。”
   金无望怒道:“我爹爹将你收为义子,养育成人,又传你一身武艺,哪知你却为
 了爹爹遗下的些许产业,就想出千方百计来陷害于我,将我迫得无处容身,流亡塞外
 ,历经九死一生……”说到后来,他已气的声嘶力竭,无法继续。
   金不换微微笑道:“你可知道如今我已是江湖中之仁义大侠,人称‘见义勇为’
 ,你却是那恶贼快活王手下,为搜刮金银的奴才,你胡乱造些谣言来诬害我,江湖中
 又有谁相信?我纵然将你杀了,江湖中人也必定要赞我大义灭亲……哈哈,那时‘大
 义灭亲,见义勇为’金不换这名字被人唤将起来,便要更加响亮了。”居然越说越是
 高兴,索性仰天大笑起来。

   金无望破口大骂,朱七七也忍不住骂道:“恶贼,畜牲……”
   沈浪忽然道:“方千里,展英松等人,可是被金兄放了?”
   金不换道:“不错,沈相公你怎会猜到?”
   沈浪微笑道:“金兄将那些人放了,尽快退出古墓,那些人非但要对金兄感激不
 尽,还要将金兄当做普天下最大的英雄,日后非要在各地为金兄宣扬侠名,而且金兄
 再去寻他们时,自也是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有人,那岂非比在此间勒索于他们强的多
 了……唉,只可惜那一位金兄身在快活王属下,纵然想到此点,也不能用,只好眼睁
 睁地瞧着被你这位金兄专用了。”
   金不换仰大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沈相公也。”
   沈浪拍掌道:“这出戏金兄你演的当真精彩已极,小弟委实叹为观止,但却不知
 金兄眼巴巴地要小弟来瞧这出精彩好戏,为的是什么?”
   金不换道:“只因在下深知沈兄既然瞧得欢喜,少不得便要赏我这演戏的些小彩
 头,在下此刻正等着领赏哩。”
   沈浪大笑道:“小弟早知道这出戏万万不是白看的,金兄有何吩附,但请说出来
 便是。”
   金不换道:“沈相公端的是聪明人,只是……”咯咯一笑,接道:“却未免太聪
 明了些,是以在下一见沈兄之面,便对自己言道:‘既生金不换,何生沈相公?’江
 湖中既有沈相公这样的人在,你金不换还有什么好混的?“沈浪道:“多蒙夸奖,感
 激感激。”
   金不换道:“在下虽非恶人,但为了往后的日子,也不能不存下要害沈相公之心
 ,只是赁在下这份德行,却又害不到沈相公。”
   沈浪笑道:“金兄快人快语,端的可佩。”

   沈浪笑道:“金兄快人快语,端的可佩。”
   金不换道:“但到了今日,在下却有个机会来了。”
   突然掠到朱七七身侧,微笑接道:“沈兄请看,这位朱姑娘既有百万的身家,又
 是这般的冰雪聪明,花容月貌,却偏偏又对相公如此倾心,这岂非相公你上一辈子修
 得来的,此刻朱姑娘若是有了个三长两短,岂非可惜得很。”
   沈浪故意笑道:“朱姑娘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又有徐少侠这样的英雄在一旁保护
 ,怎会有什么三长两短,金兄说笑了。”
   金不换道:“不错,在下正在说笑。”
   身子突然一倒,撞在朱七七身上,朱七七下颊便撞着了徐若愚掌中剑尖,雪白粉
 脸的肌肤之上,立时划破了一道血淋淋的创口,朱七七咬呀不语。徐若愚有些失色,
 金不换却大笑道:“原来在下方才不是在说笑,沈相公可看见了么?天有不测风云,
 人有旦夕祸福,在下方才那一跤若是跌得再重些,朱姑娘这一副花容月貌,此后只怕
 就要变作罗刹半面娇了。”
   沈浪道:“好险好险,幸亏……”
   金不换面色突地一沉,狞笑道:“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装糊涂了,你若要朱七
 七平平安安走出这里,便得乖乖的答应我三件事。”
   沈浪仍然笑道:“金兄方才对小弟那般深情款款,此刻却翻脸便似无情,岂非要
 小弟难受的很。”
   金不换冷冷一笑,也不说话,反手一掌,掴在朱七七脸上。
   沈浪面色一变,但瞬即笑道:“其实金兄的吩咐,纵无朱姑娘这件事,小弟必定
 答应的,金兄又何苦如此来对付一个柔弱女子。”
   金不换冷冷道:“你听着,第一件事,我要你立誓永不将今日所见所闻说出去。
 ”

   沈浪道:“这个容易,在下本就非长舌妇人。”
   金不换道:“第二件事,我要你今世永不与我作对……这个也答应么。”
   “好!”
   面上突又兴起一丝诡秘的笑容,接道:“但你答应的却未免太容易了些,在下委
 实有些不放心,金某一生谨慎,这不放心的事,是万万不会做的。”
   沈浪道:“金兄要如何才能放心?”
   金不换突然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抛在沈浪面前,冷冷道:“你若死了,在下自
 然最是放心得过,但我与你无冤无仇,怎忍要你性命,自是宽大为怀。”
   语声微顿,目光凝注沈浪,一字一字地缓缓道:“此刻我只要你一只执剑的有手
 ,你若将右臂齐时断下,我便将朱七七平平安安,毫发不伤地送出这古墓。”
   朱七七脸上鲜血淋漓,面颊也被打得青肿,但自始至终,都未曾皱一皱眉头,此
 刻却不禁骇极大呼道:“你……你千万莫要答应他……”
   话犹未了,金不换又是一掌掴在她面上。
   朱七七嘶声喊道:“打死我……要他打死我……你千万不要管,快炔走吧……这
 些畜牲拦不住你的。”
   沈浪腮旁肌肉,不住颤抖,口中却缓缓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在下岂可随意
 损伤,何况在下右臂若是断去,金兄岂非立时便可要了在下性命?这个在下还……”
 突然一跃而起。
   但他身子方动,金不换左手已一把抓住朱七七头发,有手衣袋里一抖,掌中又多
 了柄匕首,匕首直逼朱七七咽喉,冷冷地道:“这位徐老弟还有些怜香惜玉之心,但
 我却是个不解风情的莽汉,只要手一动,这活生生的美人儿,便要变成冷冰冰的死尸
 了。” 

   沈浪双拳紧握,但脚下却是一步也不敢逼近。
   只见朱七七身子已被扯得倒下,胸膛不住起伏,一双秀目中,也已痛得满是泪光
 ,但口中却仍嘶声呼道:“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你快走吧……”
   沈浪但觉心头如被针刺,情不自禁,颓然坐回椅上。
   金不换狞笑道:“你心也软了么?……朱七七曾救过你一条性命,你如今拿条手
 臂来换她性命,又有何不可?”沈浪木然而坐,动也不动。
   金不换道:“你若不答应,我自也无可奈何,只有请你在此坐着,再瞧一出好戏
 ……”
   刀锋一落,朱七七胸前本已绷紧了的衣衫,突然两旁裂开,露出了她那晶莹如玉
 的胸膛,胸膛中央,一道红线,鲜血丝丝泌出,朱七七惨呼已变作呻吟,金不换刀锋
 却仍在向下划动,冷冷道:“答应么?……”
   朱七七呻吟着嘶声道:“你……千万莫要答应,你……你手若断了……他们必定
 不会放过你性命的……走吧……”
   金不换狞笑:“你忍心见着你这救命恩人,又是情人这般模样?你忍心……”
   口中说话,刀锋渐下,已划过朱七七莹白的胸膛,渐渐接近了她的玉腹香脐……
 那丝丝泌出的鲜血,流过了她丰满而颤抖的肌肤……雪白的肌肤,鲜红的血,交织着
 一幅凄艳绝伦,惨绝人寰的图画。
   沈浪突然咬一咬牙,俯身拾起了那柄匕首道:“好!”
   金无望仰天大笑道:“你还是服了。”
   朱七七嘶声惨呼:“不要……不要……你的性命……”
   就连金无望都已闭起眼睛不忍看,只因沈浪手掌已抬起,五指紧捏着匕首,指节
 苍白,青筋暴现,手掌不住颤抖,额上亦自布满青筋,一粒粒黄豆般大小的汗珠,自
 青筋中迸出。
   忽然间刀光一闪,“当”的一声发出,朱七七放声嘶呼……惨呼声中,竟是金不
 换掌中匕首被徐若愚一剑震脱了手。
   金不换怒喝道:“你……疯了么?”
   徐若愚面色铁青,厉声道:“我先前只当你还是个人,哪知你却是个猪狗不如的
 畜牲,我徐若愚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能随你作这畜牲一般的事。”
   语声不绝,剑光如虹,刹那间已向金不换攻出七剑。
   沈浪这惊喜之情自是非同小可,只见金不换已被那匹练般的剑光迫得手忙脚乱,
 当下一步窜到朱七七身侧,掩起她衣襟,朱七七惊魂初定,得入情人怀抱,再也忍不
 住放声痛哭起来。
   金不换又惊又怒大骂道:“小畜牲,吃里爬外,莫非你忘了我们这次的雄图大计
 ,莫非你忘了只要沈浪一死,朱七七还是你的……住手,还不住手。”
   徐若愚紧咬牙关,一言不发,非但不住手,而且一剑快过一剑,他既有“神剑手
 ”之名自非幸致,此番激怒之下,竟施展出他平时向不轻使之“搜魂夺命追风七十二
 剑”起来,顾名思意,这一种剑法自然招招式式俱是煞手,雪片般的剑光撒将开来,
 当有攫魂夺命之威。
   金不换人虽奸猾,武功却也非徒有虚名之辈可比,方才虽在惊怒下失却先机,此
 刻将丐帮绝技“空手入白刃,十八路短截手”一一施展开来,周旋在徐若愚怒涛般的
 剑光中,居然犹可反举。
   但见剑光闪动,人影飞舞,壁上灯光,被那激荡的剑风震的飘荡闪烁,望之有如
 鬼火一般。
   朱七七忍住哭声,抽咽着道:“你……先莫管我,去将金不换那恶贼拿下……我
 ……我将他抽筋剥皮,才能出口气。”
   沈浪柔声道:“好,你等着……”方自飞身而起,但金不换急攻三招,退后三步
 ,大喝道:“住手,听我一言。”
   徐若愚道:“你已是瓮中之鳖,网中之鱼,还有什么话说?”
   金不换笑道:“我告诉你,你总有一日,要后悔的……”
   身子忽然往石壁上一靠,只听“咯”的一声,石壁顿开,金不换一翻身,便滚了
 出去,等到徐若愚一剑追击而出,石壁已阖,锋利的剑刃,徒在石壁上划出一道火花
 。
   沈浪顿足道:“该死,我竟忘了他这一着。”
   徐若愚道:“咱们追……”
   忽听金无望缓缓道:“这古墓秘道千变万化,你们追不到的。”
   徐若愚怒道:“你既然早知如此?呼道:“但你可不能将我的老八也忘记了,快,快
?炫目? 蕊仙的穴道,问问她究竟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
   花蕊仙穴道解开身子仍是站立不稳,显见那“神仙一日醉”药力犹存,朱七七厉
 喝道:“老八在哪里,快还给我。”
   雪霁时,大地最是寒冷,朱七七身上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心里就不禁更为火孩
 儿担心。
   但她越是着急,花蕊仙却越是慢吞吞的,冷冷道:“此刻我脑中昏昏沉沉,怎能
 想得了他在哪里呢?”
   朱七七又惊又怒,道:“你……你……我杀了你。”
   花蕊仙道:“你此刻杀了我也无用,除非等药力解开,恢复清醒,否则……”

   沈浪突然截口道:“你只管将老八放出来,在你功力未曾恢复之前,我必定负责
 你安全无恙……”
   他早已看出花蕊仙老谋深算,生怕交出火孩儿后,朱七七等人纵不忍伤害于她,
 但她气力全无时,若然遇敌,性命也是不保,而她在未交出火孩儿之前,朱七七与沈
 浪自必定要对她百般维护。
   此刻沈浪一句话说破了她的心意,花蕊仙面色不禁为之一变,目光数转,寻思半
 晌,冷冷又道:“我功力恢复之后又当如何?”
   朱七七道:“功力恢复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谁还留你不成。”
   花蕊仙微一沉吟,但却冷冷道:“随我来。”
   经过半日时间,她药力已渐消失,此刻虽仍不能任意行动,但已可挣扎而行,朱
 七七自也能下来走了,但她却偏偏伏在沈浪背上,不肯下来,双手有了些劲儿,反而
 抱得更紧了。
   金无望相随而行,面上毫无表情,似是全无逃跑之意,阿堵紧紧跟在他身后,一
 双大眼睛转来转去,不时自言自语,喃喃道:“要是我,早已走了,还跟着别人作什
 么?等着人宰割不成?!”
   金无望也不理他,只当没有听到。
   花蕊仙沿着山崖走了十余丈远近,走到一方巨石旁,方自顿下脚步,道:“搬开
 这石头里面有个洞,你那宝贝老八就在里面……哼!可笑我还用那白氅将他裹得好好
 的,岂非冤枉。”
   朱七七见这洞穴果然甚是安全严密,暗中这才放了心,口中却仍冷笑道:“冤枉
 什么?你莫忘了那白氅是谁给你的……沈浪,推呀。”
   沈浪转首向金无望一笑,还未说话,金无望已大步行来,挥手一掌,向大石拍开
 ,这一掌看来似是毫未用力,但那重逾三百斤的巨石,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掌,震
 得直滚了出去,沈浪脱口赞道:“好掌……”
   “力”字还未说出,语声突然顿住,朱七七失声惊呼,花蕊仙亦是变色——洞穴
 中空无一人,哪有火孩儿的影子?
   朱七七嘶声道:“鬼婆子,你……你敢骗我。”
   花蕊仙也有些慌了,道:“我!我明明将他放在这里……”
   朱七七厉声道:“你明明什么?!老八明明不在这里你…你将老八藏到哪里去了
 ?……给我。快还给我。”
   花蕊仙急了,大声道:“我为何要骗你,难道我不要命了……莫……莫非是他自
 己弄开了穴道,推开石头跑出去了。”
   金无望冷冷道:“他若是自己跑走,为何还要将洞口封起?”
   朱七七道:“是呀,何况他小小年纪,又怎会自己解开穴道……沈浪,杀了她,
 快为我杀了这鬼婆子。”
   浓浪沉声道:“此刻杀了她也无济于事,何况依我看来,花蕊仙倒也未曾说谎,
 你八弟只怕……唉!只怕已落人别人手中。”
   花蕊仙叹道:“还是沈相公主持公道……”
   朱七七道:“那……那怎么办呢,你快想个法子呀。”
   沈浪道:“此刻着急也无益,唯有慢慢设法……”
   朱七七嘶声道:“慢慢设法?老八小命只怕已没有了……你……你好狠的心,竟
 说得出这样的话……”说着说着,又是泣不成声,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金无望微微皱眉,道:“她也可以睡了。”
   沈浪叹道:“看来也唯有如此……”

   金无望袍袖一场,袖角轻轻拂在朱七七“睡穴”之上,朱七七哭声渐渐低沉,眼
 帘渐渐阖起,片刻间便已入睡了。
   一连串泪珠,落在沈浪肩头,瞬息便自凝结成冰。
   金无望目光冷冷瞧着花蕊仙,一字字缓缓道:“沈兄要将她如何处置?”
   花蕊仙看到他这冰冷的目光,竟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此刻寓疼,此刻面目
?先床唤髀冻龈屑ぶ? 天云须发怒张,瞬息间又攻出了九拳之多。
   “气吞斗牛”连天云虽在衡山一役中将武功损伤了一半,但此刻拳势施展开来,
 却是刚猛威勇,无与伦比。
   拳风虎虎,四下冰雪飞激,金无望却仍是屹立当地,动也不动,那边李长青越瞧
 越是惊奇,他固是惊奇于金无望武功之高强,却更是惊奇于沈浪之飘忽,轻功之高绝
 ,怀中纵然抱着一人,但身形飞掠在雪地上,双足竟仍不留丝毫脚印,半面美妇掌力
 虽迅急,却也休想沾得他一片衣袂。
   金不换瞧得眉飞色舞,别人打得越厉害,他便是越开心,忍不住又道:“冷大、
 冷三,你们也该上去帮帮忙呀,难道……”
   话声未了,忽然一道强锐之极的风声扑面而来,冷三右腕上那黑黝黝的铁钩已到
 了他面前。
   金不换大骇之下,凌空一个斜斗,堪堪避开,怒喝道:“你这是作什么?”
   冷三道:“凭你也配支使我。”说了七个字后,便似已觉说的大多,往地上重重
 啐了一口。金不换气得目瞪口呆,却也将他无可奈何。
   这时雪地上两人已对拆了数十招之多,沈浪与金无望两人仍是只有闪避绝未还手
 ,沈浪虽有累赘,幸好半面美妇怀中也抱着一人,是以他身法尚流动自如,那边金无
 望却已有些对连天云刚烈的拳势难以应付,只因有守无攻的打法,委实太过吃力,除
 非对方武功相距悬殊,否则定是必败之局。
   李长青眼观六路,喃喃地道:“这少妇必是塞外神龙之女柳伴风,不想她武功竟
 似已不在‘华山玉女’之下,她夫婿铁化鹤身手想必是不凡,由此可见,江湖中必更
 定还有甚多无名的英雄……但她夫妻终究是名家之后,这少年却又是谁?倒委实令人
 难以猜测。”
   要知沈浪自始至终都未施出一招,别人自然无法瞧出他武功,李长青目光转向金
 无望瞧了半晌,双眉更是愁锁难展。
   突见那半面美妇柳伴风倒退数步,她早已打得香汗淋漓,胸中也喘息不住,但仍
 未沾着沈浪一片衣袂,此刻,戟指娇叱道:“你……你为何不还手?”
   沈浪道:“在下与夫人素无冤仇,为何要还手?”
   柳伴风道:“放屁,此事若不是你做的,人到哪里去了,你若不解说清楚……”
   沈浪苦笑道:“此事连在下都莫名其妙,又怎能解说得出?”
   柳伴风顿足道:“好,你……你……”
   咬一咬牙,放下那孩子——亭亭早已吓得哭不出了,此刻双足落地,才放声大哭
 起来,柳伴风瞧瞧孩子,瞧瞧沈浪,目中亦是珠泪满眶,突然弯下身子抱起她女儿,
 也轻轻啜泣起来。
   沈浪仰天长叹一声,道:“真象难明,是非难分,叫我如何自处,夫人你若肯给
 在下半月时间,我必定探出铁大侠的下落。”
   柳伴风霍然抬起头来,目光凝注着他。
   那边金不换又想发话,却被冷大、冷三四道冰冷锐利的目光逼得一个字也不敢说
 了,只见柳伴风目光不眨,过了半晌,突然道:“好!我在沁阳等你。”

   沈浪转向李长青,道:“前辈意下如何?”
   李长青沉吟半晌,微微一笑,道:“我瞧冷家兄弟对你颇有好感,想必也不愿与
 你动手,只是我那三弟……唉,除非你能将花蕊仙留下。”
   沈浪道:“在下可担保她绝非是伤金振羽一家的凶手。”
   连天云虽在动手,耳朵也未闲着,闻言怒喝道:“放屁,老夫亲眼见到的……”
   沈浪截口道:“前辈可知道当今天下,已有许多绝传的武功重现江湖,前辈可知
 道安阳五义乃是死在紫煞手下,铁化鹤却绝未动手,在下今日不妨将花蕊仙留下,但
 在真象未明之前,前辈却必需担保不得伤害于她。”
   李长青手捻长髯,又自沉吟半晌,慨然道:“好,老夫便给你半月之期,半月之
 后,你且来仁义庄一行,铁夫人也可在敝庄相候。”
   柳伴风手拭泪痕,点了点头,李长青轻叱道:“三弟还不住手。”
   连天云猛攻三拳,后退六步,目光仍忍不住狠狠的瞪着金无望,金无望仰首向天
 ,只当没有见到。
   金不换忍不住大喝道:“沈浪虽可放走,但那厮可是快乐王手下,却万万放不得
 的。”
   沈浪道:“你留得下他么?”
   金不换怔了怔,道:“这……这……”
   沈浪一字字缓缓道:“无论他是否快乐王门下,但各位既已放过在下,便也不得
 难为于他,在下若无他相助,万难寻出事情真象。”
   李长青叹道::“那位兄台若是要走,本无人能拦得住他……”
   突然一挥袍袖,道:“事已决定,莫再多言,相烦铁夫人扶起那位花夫人,咱们
 走吧。”

 沈浪。
   睡的最沉的人,出来的竟是最快,朱七七也不知是恨是爱,暗骂道:“好,原来
 你在假睡……”方待呼唤,身旁又是一条人影,如飞掠过,却是那金无望。
   这两人身法是何等迅快,眨眼掠出墙外,竟未招呼朱七七一声,等到朱七七赶着
 去追,追出墙外,两人身形便早已瞧不见了。
   朱七七又是着急,又是气恼,暗道:“好,你们不带着我,我自己去追。”
   但这时车铃马嘶都已不复再闻,朱七七偏也未听清方才的车马声是自哪个方向传
 来的。
   她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忽然拔下头上金钗,抛在地上,只见钗头指着东方,她
 便展动身形,向东掠去。
   但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里瞧得见车马,地形却越来越荒僻,风雪中的枯
 树,在寒夜里看来,有如鬼影幢幢,作势欲起。
   若是换了别人,便该觅路回去,但朱七七偏是个拗极了的性子,越找不着越要找
 ,找到后来还是找不着,朱七七身子却已被冻僵了,她自幼娇生惯养,一呼百诺,几
 曾受过这样的罪。
   突然一丝寒气直刺入骨,原来她鞋也破了,雪水透入罗袜,那滋味当真比尖刀割
 一下还要难受。
   朱七七左顾右望,越瞧越觉寂寞,思前想后,越想越觉难受,竟耐不住靠在树上
 ,捧着脚,轻轻哭了起来。
   眼泪落在衣服上,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冰珠,朱七七流泪道:“我这是为了谁,小
 没良心的,你知道么?……”
   一句话未完,枯林外突然有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风雪寒夜,骤闻异声,
 朱七七当真是毛骨悚然,连眼泪也都被吓了回去,跛着脚退到树后,咬紧银牙,用一
 双眼睛偷偷瞧了过去。
   只听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两条白衣人影穿林而入,雪光反映之下,只见这两
 人自袍及地,长发披肩,手里各自提着根二尺乡长的乌丝长鞭,宛如幽灵般飘然走来
 ,仔细一看,却是两个面目娟秀的少女。
   她两人神清虽带着引起森森鬼气,但终究是两个少女,朱七七这才稍定下些心,
 只是仍屏息静气,不敢动弹。
   只见这两个白衣少女目光四下望了望,缓缓停下脚步,左面一个少女,突然撮口
 尖哨了一声。
   哨声如鬼哭,如狼嚎,朱七七陡然又吓了一跳,但闻十余丈外也有哨声响应,接
 着脚步之声又响,渐近……
   突然,十一二个男人,分成两行,鱼贯走入树林。
   这十余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面容僵木,神情呆板,有如行尸走肉一般,后
 面两个白衣少女,也是手提长鞭,紧紧相随,只要有人走出了行列,她们的长鞭立刻
 挥起“吧”地抽在那人身上,那人便立刻乖乖的走回去,面上亦无丝毫表情,似是完
 全不觉痛苦。
   朱七七惊魂方定,又见到这种诡异之极,恐怖之极的怪事,一颗心不知不觉间又
 提到嗓子眼来了。她一生之中,只听过有赶牛的,赶羊的,赶马的,却连做梦也未想
 到世上还有“赶人”的事。
   “赶尸!”朱七七突然想到湘西赶尸的传说,心头更是发毛,暗道:“这莫非便
 是赶尸么?”
   但此地并非湘西,这些人面容虽僵木,却也绝不会是死人一不是死人,又怎会甘
 受别人鞭赶?
   只见前面两个白衣少女长鞭一挥,那十余人便也全都停下脚步,一个白衣少女身
 材高挑,轻叹道:“走的累死了,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
   另一个白衣少女面如满月,亦自叹道:“这赶人的事真不好受,既不能休息,又
 怕人见着,大小姐却偏偏还给咱们取个那么漂亮好听的名字,叫什么,‘白云牧女’
 ……”
   突然轻轻一笑,接道:“牧女,别人听见这名字,必要将咱们当作牧牛牧羊的,
 又有谁能猜咱们竟是‘牧人’的呢?”
   那高挑牧女笑道:“牧人的纵比被人牧的好,你可知道,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成
 名的英雄,譬如说他……”
   长鞭向行列中一指,接道:“他还是河西一带,最负盛名的镖头哩。”
   朱七七随着他鞭梢所指之处望去,只见行列中一人木然而立,身材高大,满面虬
 髯,那不是展英松是谁?
   展英松既在这里,别的人想必都是自古墓中出来的了。
   朱七七再也想不到自己竟在无意中发现这秘密,心中的惊喜之情,当真是难以描
 述,暗暗忖道:“沈浪虽然聪明绝顶,却也未想到世上竟有‘赶人’的勾当,一心以
 为他们神智既已破迷,必然乘着车马……唉,差之毫厘,谬之子里,他全力去追查车
 马,别人却剩着寒夜悄悄将人赶走了,他怎会追得着?”
   展英松虽是她的对头,但她此刻见到展英松须发之上,都结满了冰屑,神情委实
 狼狈不堪,心中又不禁泛起了冷悯之情,暗叹忖道:“我好歹也得将此事通知沈浪,
 要他设法救出他们。”
   心念一一转,立时忖道:“不行,沈浪一直将我当做无用的人,我就偏偏要做出
 一些惊人的事来让他瞧瞧,这正是大好机会,我怎能放过,等我将这事全部探访明白
 ,再回去告诉他,那时他面上表情,定好看得很。”
   想到这里,她眼前似乎已可瞧见沈浪既又是吃惊,又是赞美的表情,于是她面上
 也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只听另一个娇小的白云牧女道:“时候不旱了,咱们还是走吧,别忘了天亮之前
 ,咱们就得将这些人赶到,否则大伙儿都要受罪了。”
   圆脸牧女道:“急什么,一共四拨人咱们早去也没用。”
   高挑牧女长叹了口气,道:“早到总比迟到的好,还是走吧。”
   长鞭一挥,带路前行,展英松等人,果然又乖乖的跟在她身后。
   后面另两个牧女,挥动长鞭,将雪地上足印,全都打乱了,雪花纷飞中,一行人
 又鱼贯走出了树林。
   朱七七恍然忖道:“原来他们竟是化整为零,将人分作四批,但我只要跟定这一
 批,跟到她们的老巢,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这时她满腹雄心壮志,满腔热血奔腾,脚也不冷了,潜迹藏形,屏息静气,悄悄
 跟踪而去。
   她虽不敢走的太近,但幸好那“沙沙”的脚步声却在一直为她带路,那些白云牧
 女们,显然未想到在如此风雪寒夜中还会有人发现她们的行踪,是以走的甚是大意,
 也根本未曾回头瞧上一眼。
   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外,一行人绝无任何声息发出,要想将数十人自甲地神不知鬼
 不党的送到乙地,这“赶人”的法子,确是再好也没了,朱七七越想越觉这主意出的
 高明,忍不住暗叹忖道:“这么高明的法子为何以前竟无人想得起?……但能想起这
 种古怪诡异的法子来的人,想必也是个怪物。”

   于是她便一路猜测这“怪物”是谁?生得是何模样,不知不觉间,竟已走了一个
 多时辰了。
   估量时刻,此刻只怕已有五更,但寒夜昼短夜长,四下仍是一片黑沉沉的,瞧不
 见一丝曙色。
   朱七七只当这一干人的去处必是极为荒僻之地,哪知这一路上除了曾经越过冰冻
 的河流外,地势竟是越走越平坦,到后来藉着雪光反映,竟隐约可以瞧见前路有一座
 巨大的城影。
   这一来又出了朱七七意料之外,暗自忖道:“这些牧女还能赶人入城么?这绝不
 可能。”
   但白云牧女们却偏偏将人都赶到城下,城门初开,突有两辆华丽之极的马车,自
 城里急驰而出。马车四侧,都悬着明亮的珠灯,看来仿佛是什么高官巨富所坐,连车
 带马,都惹眼已极。
   朱七七忖道:“他们纵要乘机入城,也不会乘坐如此惹眼的马车。这更不可能了
 。”
   哪知马车却偏偏直奔白云牧女而来,圆脸牧女轻喟一声,车马顿住,十二条汉子
 ,四个白云牧女,竟分别上了马车。
   朱七七瞧得目瞪口呆,满心惊诧,她却不知这些人的行事,正是处处都要出人意
 料之外,若是车马被人猜中,还能成什么大事?
   这时车马又将启行,朱七七咬一咬牙,忖道:“一不做,二不休,纵是龙潭虎穴
 ,我也先跟去再说。”
   竟一掠而去,钻入车底,身子在车底下,跟着车马一齐走了。
   若是换了别人,必定考虑考虑,但朱七七天生的顾前不顾后的性子,否则又怎会
 闯出那么多祸来?
   车马入城,朱七七只觉背脊时探着地上冰雪,一阵阵寒气钻心而来,也辨不出车
 马究竟走到哪里。
   渐渐,四下有了人声,隐约可听出说的是“这玫瑰乃是暖室异种,当真千载难逢
 。”
   “现下腊梅正当令,再过些时候买不到了。”
   “还是水仙清雅,案头放盆水仙,连人都会变得高雅起来。”
   朱七七耳畔听到这些言语,鼻端闻得一阵花香,自然便可猜到,此地必是清晨的
 花市了。
   车马在花市停了半晌,白云牧女们竞似乎买了不少花,朱七七义不禁觉得奇怪,
 暗暗忖道:“她们买花干什么?…又听得那些花贩道:“姑娘拿回去就是了,给什么
 银子。”
   “明天还有些异种牡丹要上市,姑娘请早些来呀。”
   朱七七更是奇怪:“照这模样,她们竟还是时常来买花的,竟与花贩都如此熟悉
 ,如此神秘诡异的人物,却常来买花,这岂非怪事?”
   但这时车马又已启行,已不容她再多思索。
   穿过花市,街道曲折甚多,车马左弯右拐,走了约摸顿饭工夫,只听车厢中人语
 道:“大门是开着的么?”
   “是开着的,别人只怕己先到了。”
   “你瞧,我说早些回来,你偏要歇歇。”
   “此刻还埋怨什么,快进去吧。”
   纷纷人语声中,车马突然向上走了,朱七七本当是个山坡,后来才知道,只不过
 是道石阶而已,只是比着车辆的宽窄,在石阶旁砌了两行平道,十余级石阶尽头,便
 是道极为宽阔的门户。
   入门之后,竟仍有一条青石板路,路上积雪,俱已打扫的干干净净,朱七七虽然
 瞧不见四下的景象,但衡情度势,也已猜出宅院非但气派,必定宏伟,而且庭院深沉
 ,走了一重又是一重竟又走了盏茶时分,才听得有人喝道:“车马停到第七号棚去,
 车上的人先下来。”
   朱七七偷眼一望,只见马车两旁,有几十条腿在走来走去,这些人有的穿着长统
 皮靴,有的穿着织锦鞋,有的穿裤,有的着裙,脚步都极是轻健,只是瞧不见他们的
 面目而已,朱七七这时才着急起来。
   此刻她已身入虎穴,却想不出有任何脱身之计,而别人只要俯身看上一眼,便立
 刻可以发现她的形迹,那时她纵有三头六臂,只怕也难活着闯出去了。她不但着急,
 还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孤身犯险,此刻她就算为沈浪死在这里,沈浪却也不知道她是
 如何死的。
   人声嘈杂,马嘶不绝,几个人将车马拉入马棚,洗车的洗车,洗马的洗马,幸好
 还无人俯身来瞧上一眼。
   但这时朱七七身子已冻僵了,手臂更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干几万根尖针在
 她肩头时弯刺来刺去。
   她真恨不得大叫着冲出去,只是她还不想死,也只有咬紧牙关,拼命忍住,只盼
 这些人快些洗完车马,快快走开。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洗马,一面竟聊起天来,说的十句话里,倒有九句
 言不及义。
   朱七七咬牙切齿,不住暗骂,恨不得这些人早些死了最好,突然一阵铃声响声起
 ,有人大呼道:“早晨饭熟了,要喝热粥的赶快呀。”
   马棚中人哄然一声,洗马的抛下刷子,洗车的抛下抹布,眨眼间便走的干干净净
 ,一个不剩。
   朱七七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平平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
 散了。
   但此刻她仍是身在险境,只有咬着牙忍住痛,缓缓爬出来,先躲在车后,偷眼探
 视外面的动静。
   但见马棚外,一行种着数十株苍松,虬枝浓茂,积雪如盖,再外面便是一层层屋
 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
   朱七七暗暗皱眉,她委实猜不出这究竟是何所在,看气派这实如王侯门第,但衡
 情度理,又绝不可能是王侯门第……她正自满腹狐疑,忽然间,身后传来一声轻佻的
 笑声,脖子后竟被人亲了一下。
   她又惊又怒,霍然转身,怎奈她全身僵木酸软,行动不能灵便,等她转过身子,
 身后哪里还有人影。
   就在这时,她脖子后又被人亲了一下,一个轻佻之极的语声在她耳畔笑道:“好
 香呀好香……”
   朱七七一个时拳撞了过去,却撞了个空,等她转过身于,那人却又已到了她身后
 ,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笑道:“姑娘家应该温柔些,怎能打人。”这次的语声,却
 是非常苍老,与方才判如两人。
   朱七七又惊,又骇,又怒,再转过身,还是瞧不见那人的身影,脖子上还是被人
 亲了一下。
   只听身后笑道:“你再转的快些,还是瞧不见我的。,”语声又变的娇媚清脆,
 宛如妙龄少女一般。
   朱七七咬紧牙关,连翻了四、五个身,她筋骨已活动开来,身子自然越转越快,
 哪知这人身形竟如鬼魅一般,始终比她快上一步,闪到她身后,那语声更是干变万化
 ,忽老忽少,忽男忽女,仿佛有七八个人在她身后似的,朱七七胆子纵大,此刻也不
 禁被骇的手软心跳,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那人咯咯笑道:“鬼……色鬼。”接着又亲了一亲。
   朱七七只觉他嘴唇冰冰冷冷,被这嘴唇亲在脖子上,那真比被毒蛇咬上一口还要
 难受百倍。
   她闪也闪不开,躲也躲不了,但她终究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子,眼珠子转了转,突
 然妖笑道:“你既是色鬼,为何不敢在我脸上亲亲?”
   那人笑道:“我若亲你的脸,岂非被你瞧见了。”
   朱七七道:“我闭起眼睛就是。”
   那人道:“女子的话,虽不可信,但是你……唉,我好歹得信你一次。”
   朱七七双掌注满真力,眼睛睁得大大的,口中却娇笑道:“来呀。”
   只见眼前一花,一条绯衣人影已来到面前,朱七七用尽全力,双掌同时击了出去
 ,哪知手掌还未递出,已被人同时捉住。
   那人哈哈笑道:“女子的话,果然不可相信,幸好我上的当多了,如今已学乖不
 少。”只见他一身绊色衣裳,足登粉底官靴,打扮得十足是个风流好色的登徒子,但
 面容却是鼻塌眼小,眉短嘴厚,生得奇丑无比。
   朱七七倒抽…。口凉气,手掌被他捉住,竟是再也无法挣脱,急道:“你……你
 杀了我吧,我乃是暗中偷来此地的奸细,你快些将我送到此间主人那里去,将我重重
 治罪。” 

   她心想纵然被人捉住治罪,也比落在这形如鬼魅,貌如猪豕的少年手上好得多,
 哪知此人却嘻嘻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你做你的奸细,与我何
 关?我为何要将你送过去?”
   朱七七脱口道:“原来你也是偷偷闯进来的。…绊衣少年笑道:“否则我又怎会
 自马棚外进来。”
   朱七七眼波一。转,求生之心又起,暗道:“瞧他如此武功,若肯相助于我,想
 必立时便能逃出此间。”
   只是她越瞧此人越恶心,要她向这少年求助告饶,她实在不忍。
   再瞧到这少年的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朱七七更是想吐,告饶的话,那是再也说不
 出口来。
   但这少年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却偏要直勾勾的盯着她,瞧了半晌,突然笑道:“你
 可是要我助你逃走?”
   朱七七道:“你……能么”绯衣少年笑道:“别人将此地当做龙潭虎穴,但我要
 来便来,要走便走,当真是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朱七七故意道:“我看你只怕是在吹牛。”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你对我来用这激将之法,是半点用也没有的,你要我助你
 逃走,除非你肯乖乖地让我在你脸上亲一亲。”
   朱七七暗道:“我闭上眼睛让他亲,总比死在这里的好,我若死在这里,连沈浪
 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想起沈浪,朱七七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只要能再见着沈浪
 ,就算要她被猪狗亲上一亲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当下闭起眼睛,道:“好,来……”
   半句话还未说完,脸上已被重重亲了一下,只听绯衣少年道:“大丈夫言而有信
 ,随我来吧。” 

   朱七七身不由主,足不点地,被他拉了出去,睁开眼睛一看,他竞放足直奔向那
 边的屋舍楼字,朱七七骇道:“你……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绊衣少年嘻嘻笑道:“我本有心助你逃走,但你若逃走后,少不得便要不理我了
 ,我想来想去,还是将你留在这里的好。”
   朱七七道:“但你……你……”
   绊衣少年笑道:“此间的主人,既非我父,亦非我子,却是我的母亲,方才你骗
 我一次,此刻我也骗你一次,两下都不吃亏,也好让你知道,女子虽会骗人,男子骗
 起人来,也未见得比女子差多少。”
   朱七七又惊又怒,破口大骂道:“你这丑猪,你这恶狗,你……你……你简直是
 个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牲,我恨不得撕碎了你。”
   她骂的越凶,那绊衣少年便笑的越得意,只见院中的黑衣大汉,白衣少女,瞧见
 他来了,都远远躬身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有的少女似是与他较为熟悉,便道:“大少爷你又一晚上没回来,小心夫人知道
 ,不让你进门。”
   绊衣少年笑道:“我本未进门,我是自马棚那边墙上跳过来的……好姐姐,你可
 千万不要让妈知道,后天我一定好好跟你们亲热亲热。”
   少女娇笑轻呼:“谁要跟你亲热亲热?……你带回来的这只小羊,生得倒不错嘛
 ……”笑语声中,绊衣少年已拉着朱七七奔向竹林后一排精舍。
   突听一声轻叱:“站住。”
   娇柔轻细的叱声,自竹林外一栋楼字上传了下来,楼高虽有数丈,但这叱声听来
 却宛如响在朱七七耳侧。绊衣少年果然乖乖的站住,动也不敢动了。
   只听楼上人道:“你好大的胆子,回来后就想偷偷溜回房么?” 

   绯衣少年更是不敢抬头,朱七七却反正已豁出去了,索性抬起头来,只见琼楼上
 朱栏旁,一个宫鬓堆云,满头珠翠的中年美妇,正凭栏下望,朱七七平生见过的美女
 虽有不少,但是若与这中年美妇一比,那些美人可全要变成丑八怪了,朱七七只向她
 瞧了一眼,目光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暗叹忖道:“我是女子见了她犹自如此,若是男
 子见了那便又当如何是好?只怕连路都走不动了。”
   那宫鬓美妇亦自瞧了朱七七一眼,冷冷道:“这女于是哪里来的?”
   绯衣少年强笑道:“她么?她……她就是孩儿常说的燕冰文燕姑娘,娘说想要见
 她,所以孩儿就请她回来让娘瞧瞧。”
   宫鬓美妇人眼波流转,含首笑道:“果然是人间绝色,难怪你要为她神魂颠倒了
 ,既是如此,就请她……”
   若是换了别人,见那绯衣少年存心为她掩护,自然不敢再响,但朱七七大性激烈
 ,一想到要被这少年拉到房里,倒不如死了算了,竟突然大喊道:“我不是燕冰文,
 我姓朱,我也不是他请来的,乃是一路躲在你们马车底下,偷偷混进来的,为的是要
 探听你们的秘密,哪知却被他促住了,要杀要剐,你瞧着办吧。”
   这番话一嚷出来,绊衣少年手掌立刻冰冷,宫鬓美妇面上也变了颜色,狠狠盯了? ”——俱都是海内名山的名字。
   到厂“华山”室前,两条大汉掀动机关,开厂石门,左面那大汉突然狞笑道:“
 臭娘儿们,老子偏要亲亲你,看你怎样么。”说话问一张生满了青渗渗胡渣子的大嘴
 ,已亲在朱七七的脸上。
   朱七七居然未骂,也未反抗,反而妮声道:“只要你对我好些,亲亲又有什么关
 系。”
   那大汉咯咯笑道:“这才像知情识趣的话,来再亲………突然惨呼一声,满面俱
 是鲜血,嘴唇竟被朱七七咬下一块肉来。那大汉疼极怒极,一把抓住了朱七七衣襟就
 要往下撕。朱七七道:“只要你们敢动一动,少时你家少爷来了,我必定要他……嘿
 嘿,我要他怎样,不说你也该知道。”
   那大汉一手掩着嘴,目中已似要喷出火来。
   另一大汉道:“马老三,算了罢,那小魔王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
   手臂一荡,将朱七七重重摔了进去,石门瞬即阖起。
   朱七七松了口气,眼泪却不由自主一粒粒落了下来,也顾不得打量这室中是何光
 景,眼前飘来飘去的,尽是自己亲人的影子一而最大的一个影子,自然是沈浪,朱七
 七流着泪,咬着牙,轻骂道:“黑心鬼,你……你此刻在哪里呀?你……你此刻在哪
 里呀、你怎么还不来救我……”
   一想起自己本不该不告而别,不由得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但她确是累极,哭着哭着,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噩梦中只觉
 沈浪含笑走过来,她大喜着呼唤,哪知沈浪却理也不理她,反而与那宫鬓美妇亲热起
 来,那绯衣少年突然自她身上钻出,笑道:“还是我好……”
   忽然间这少年又变成一只山猫,扑在她身上……
   朱七七惊呼一声,自梦中醒来,那绯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正含笑望
 着她,那双眼睛,正如山猫一般,散发着锐利而贪婪的光芒,仿佛真恨不得一口将她
 吞入肚子里。
   噩梦初醒,灯光闪烁,朱七七也不知这是梦?是真?是幻?只觉满身是汗,已浸
 透重衣,嘶哑着声音道:“沈浪……沈浪在哪里?”
   绯衣少年微微笑道:“谁是沈浪?”
   朱七七定了定神,这才知道方才只不过是场噩梦而已,但眼前这景象,却也未见
 比噩梦好不多少。
   她身子仍在颤抖,口中厉喝道:“你……你来作什么?”
   绯衣少年双目已眯成一线,眯着眼笑道:“我要作什么?你难道猜不出?伸出手
 指,在朱七七苍白的面靥上轻轻地摸起来。朱七七骇呼道:“你……你……快滚出去
 。”
   绯衣少年涎脸笑道:“我不滚你又能怎样?”
   朱七七苍白的面靥,又已变作粉红颜色,颤声道:“你……你敢?”
   她口中虽说你敢,其实心里却知道绯衣少年必定敢的,想到这少年将要对自己做
 的事,她全身肌肤,都不禁生出了一粒粒悚栗。
   哪知绯衣少年却停了手,哈哈大笑道:“我虽是个色鬼,但生平却从未做过强人
 之事,只要你乖乖的顺从我,我便救你出去如何?朱七七咬牙道:“我……我死也不
 从你。”
   绯衣少年道:“我有何不好?你竟愿死也不肯从我……哦,我知道了,你可是嫌
 我生得太丑?”
   朱七七骂道:“不错,像你这样的丑鬼,只有母猪才会喜欢你。”
   绯衣少年大笑道:“果然是嫌我生得丑了,好……”
   突然转过身子,过了半晌,又自回身笑道:“你再瞧瞧。”
   朱七七本想不瞧,却又忍不住那好奇之心,抬眼一望,这一惊又是非同小可——
 方才那奇丑无比的少年,此刻竟已变作个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灯光下,只见他唇红齿白,修眉朗目,面色白里透红,有如良质美玉,便是那武
 林中有名的美男子“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比起他来,也要自愧不如,朱七七目
 瞪口呆,道:“你……你……绯衣少年笑道:“我此刻模样如何?你可愿……”

   朱七七大骂道:“妖怪!人妖!你再也休想。”
   绯衣少年笑道:“你还是不愿意?……哦,我知道了,你敢情是嫌我这模样生得
 不够男子气概,好……”
   他说话间又自转了个身,再看他时,但见他面如青铜,剑眉虎目,眉字间英气逼
 人,果然又由个稍嫌脂粉气重的少年,变作了一个雄纠纠,气昂昂的男儿铁汉,就连
 说话的话声也跟着变了,只听他抱拳道:“如何?”
   朱七七倒抽一口凉气,道:“你……你……休想。”
   绯衣少年皱眉道:“还是不肯么……哦,只怕姑娘喜欢的是成熟男子,你嫌我生
 得太年轻了,好,你再瞧瞧。”
   这次他翻转身来,不但颌下多了几缕微须,眉字神情间也变得成熟已极,果然像
 个通达世情,对任何女子都能体贴入微的中年男子——这种中年男子的魅力,有时确
 远比少年男子更能吸引少女。
   但朱七七惊讶之余,还是破口大骂。
   绯衣少年于是又变成个浓眉大眼,虬髯如铁的莽壮汉子,大声道:“你这女子,
 再不从俺,俺吃了你。”
   这时他不但容貌有如莽汉,就连神情语声,也学得惟妙惟肖,朱七七再也想不到
 世上竞有如此奇妙的易容之术,眼睛都不禁瞧的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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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刚怒目   宝相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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