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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tao (涛涛),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二九章 荡妇与圣女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Dec 26 12:44:25 1998), 转信
第二九章 荡妇与圣女
沈浪正凝注着王夫人,嘴角渐渐又泛起了他那懒散,潇洒,而略带冷讽的微笑,他微笑
着道:“你真的要嫁给我?”
王夫人道:“自然是真的,你……”
沈浪道:“好。”
这“好”字当真有如半空中击下的霹雳,打得熊猫儿,朱七七,王怜花头也晕了,身子
也软了。
王夫人竟也不禁怔了怔,道:“你真的答应我?”
沈浪笑道:“自然是真的,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王夫人也凝注着沈浪,嘴角也渐渐泛起了她那娇美,动人,而略带媚荡的微笑,她微笑
着道:“我要再问你一句话。”
沈浪笑道:“现在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何况问一句话。”
王夫人道:“我虽明知你会答应,却想不到你答应得这么快……你……这是为了什么?
你可以告诉我么?”
沈浪举起筷子,夹了个是虾球,笑道:“我就是为了要王怜花做我的儿子,我也会答应
的,更何况,你……”带着笑瞧着工夫人,手却突然一动。
筷子夹着虾球,便流星般飞了出去,飞向王怜花眼睛凑在上面的小洞,自洞中穿了出
去。
王怜花本已呆了,更再也想不到有此一着,哪里还闪避得及,虾球整个打在他脸上,打
得他成了三花脸。
沈浪大笑道:“王怜花,你看够了么,如今我已是你的爹爹,你还不出来?”
王夫人笑道:“我知道这是瞒不过你的。”
沈浪笑道:“你根本就是要我知道他们在偷听,偷看……我知道有人在一旁偷听,说话
自然得更慎重些,答应你的话自然更不能更改。”
王夫人媚笑道:“你可知道,我就是要你在那位朱姑娘面前说出这些话,那么,她从此
以后就可以对你完全死心了。”
她披起了衣衫,又笑道:“只是便宜了那猫儿的那双眼睛。”
沈浪大笑道:“你若肯转个身子,他的便宜就更大了。”
王夫人娇笑道:“反正我已将他当做我的儿子,就让他瞧瞧母亲的背,也没什么关系,
何况,我还是坐着的。沈浪道:“现在,可以让他们出来了么?”
王夫人柔声道:“你说的话,谁敢不答应。”
她的脚在地上轻轻一踩,那面墙壁,就突然自中间分开,往两旁缩了回去,竞没有发出
丝毫声音。
于是,沈浪便瞧见了熊猫儿与朱七七。
满面怒容的熊猫儿,满面痛泪的朱七七。
自然,还有王怜花。
他正以丝巾擦着脸,他脸上那种狼狈的神情,若肯让恨他的人瞧瞧,那些人当裤子来瞧
都是愿意的。
朱七七身子摇摇晃晃,一步步向沈浪走了过来,她嘴里虽不能说话,但那悲愤,怨恨的
目光,却胜过于千言万语。
熊猫儿身子也摇摇晃晃,也一步步向沈浪走了过来,他露着牙齿,似乎恨不得将沈浪一
口吃下去。
王夫人手掌轻轻一抬,笑道:“两位请坐。”
朱七七与熊猫儿只觉腰畔似是麻了麻,竟身不由主地坐了下去,竟再也不能站起,但眼
睛还是瞪着沈浪的。
沈浪笑道:“怜花兄也请过来坐下如何?”
王夫人笑道:“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叫他怜花兄?”
沈浪道:“我该叫他什么?”
王夫人眼波一转,娇笑道:“花儿,过来拜见叔叔。”沈浪喃喃笑道:“叔叔……暂时
做叔叔也可以……”
只见王怜花一步一挨地走了过来,他脸上是什么模样,那是不用说出来别人也可以想象
得到的。
沈浪笑道:“暂时还不必磕头,躬身一礼也就可以了。”
王怜花站在那里,就像恨不得钻进桌子下面去,熊猫儿若不是满心怒火,早已忍不住要
放声大笑出来。
王夫人却板起脸,道:“沈叔叔的话,你听见没有?”
王怜花道:“我……我……”。
终于躬身行了一礼,那样子哪里是在行礼,倒像是被人拦腰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似
的。
沈浪瞧着他,微微笑道:“贤侄此刻心里必定后悔的很,后悔为何不早些杀了我,是
么?”
王怜花涨红了脸,道:“我……我……”
王夫人娇笑道:“他还是个孩子,你何苦跟他一般见识,饶了他吧……”
沈浪哈哈大笑道:“前一日我还请求他饶我,今日却已有人求我饶他,我若不娶你这样
的太太,怎能如此?”
王怜花突也笑了起来,微微笑道:“沈叔叔,你这样可是故意在令小侄生气,以便在暗
中破坏这婚事……”
他一笑又道:“沈叔叔,你错了,小侄是不会生气的,小侄今日唤你沈叔叔,固是心甘
情愿,他日唤你爹爹,也是欢欢喜喜……家母能嫁给沈叔叔这样的人才,小侄正欢喜都来不
及,是万万不会生气的。”
王夫人咯咯笑道:“好孩子,这才是好孩子。”
沈浪亦自大笑道:“果然是好孩子,有这样的母亲,再加上这样的孩子,若不将江湖槁
得人仰马翻那才是怪事。”
他面上笑得虽和王夫人一样开心,暗中却不禁叹息,“王怜花,好个王怜花,你果然真
的有两下子……”
现在,房子里又只剩下沈浪,王夫人与王怜花——王夫人只悄悄使了个眼色,就有人将
朱七七与熊猫儿架走。
他两人虽然不能说话,但那无声的愤怒,却比世上任何人的怒吼都可怕,那无声的悲
哀,也比世上任何人的哭泣都令人心碎,何况,还有那无声的怨恨,那怨毒的目光,若被这
目光瞧上一眼,包管永生都难忘记。
但沈浪,却只是静静在瞧着他们被人架走,竟丝毫无动于衷,他嘴角纵无笑容,却也无
怒容。
王夫人嫣然笑道:“你不生气,不难受。”
沈浪道:“我生什么气,难什么受。”
工夫人道:“他们……”
沈浪一笑道:“我知道你会好好待他们的,为何要生气,他们既没有死,也不是就要死
了,我为何要难受。”
王夫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本来生怕你会生气的……”
沈浪道:“哦。”
王夫人媚笑道:“谁知道你头脑竟如此冷静,想得竟如此清楚,能和你这样的人做……
做事,可真叫人舒服。”
沈浪微微笑道:“在别人面前,你千万莫要如此称赞于我。”
王夫人银铃般娇笑着,为沈浪斟了杯酒,又道:“现在,他们都走了。”
沈浪道:“嗯。”
王夫人道:“就连染香她们也走了。”
沈浪道:“嗯。”
王夫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人都差走。”
沈浪笑道:“想来自是因为要和我商量件重要的事。”
王夫人眼波一转,媚笑道:“你可知道现在什么事最重要。”
沈浪摇着头道:“不知道。”
王夫人娇笑道:“你……你装傻。”
沈浪眨了眨眼睛,道:“莫非是你和我的……”
王夫人娇笑着垂下了头。
王怜花却笑道:“小侄也正在想问,什么时候才可以改个称呼。”
沈浪笑道:“叫我叔叔,我已十分满意了。”
王怜花道:“但小侄却想叫你爹爹,而且越快越好。”
他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居然面不改色——他的心若不是已黑如煤炭,脸皮又怎会有如
此之厚。
沈浪听了,居然也还能面带笑容,道:“不错,越快越好……你说哪一天。”
王怜花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夜如何?”
沈浪笑道:“今夜……哪有这么急的。”
王怜花道:“那么……明天。”
沈浪笑道:“你母亲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王怜花大笑道:“这就叫皇帝不急,反急死了太监……依小侄看来,明天最好,后
天……虽然迟些,也马马虎虎。”
沈浪道:“明天既不好,后天也不马马虎虎。”
王怜花道:“都不好?”
沈浪道:“嗯。”
王夫人本还故意垂着头,装成没有听见的模样,但此刻却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柔声笑
道:“你三天后就要走了,我虽然不急,但总得在这三天之中将这事办妥,我……我才放
心。”
沈浪道:“这三天不行。”
王夫人虽已有些变了颜色,但仍然带着笑容道:“那么,在什么时候?”
沈浪微笑着,一字字缓缓道:“等你丈夫死了的时候。”
这次,王夫人真的变了颜色,道:“我丈夫?”
沈浪笑道:“不错……我虽然不知做人‘姨太太’的滋味如何,但想来必定不佳,所
以,我也不想做‘姨丈夫’。”
她居然又笑了,而且笑得花枝乱颤。
笑,有时的确是掩饰不安的最好法子。
她咯咯笑道:“姨丈夫,真亏你想得出这句词,一个男人既可以娶两个太太,一个女子
想必也可以嫁两个丈夫,只可惜我……我哪儿来的丈夫?”
沈浪道:“你没有丈夫?”
王夫人道:“没有。”
沈浪含笑瞧了王怜花一眼,悠悠道:“那么他……”
王夫人眼波一转,道:“纵有丈夫,也死了许久,久得我已忘记他了。”
她媚笑着,瞧着沈浪,接道:“你这样聪明的人,本该知道,寡妇不但比少女温柔的
多,比少女体贴的多,比少女懂得的多,而且服侍男人,也比少女好的多,所以,聪明的男
人都宁愿娶寡妇,你难道不愿意?”
沈浪笑道:“我当然愿意,只可惜……你还不是寡妇。”
王夫人道:“你说我丈夫还没死……哎哟,想不到你对我丈夫的事,知道得比我自己还
清楚,难道你见过他?”
沈浪笑道:“我虽未见过这位‘老前辈’,却知道他。”
王夫人道:“那么,他是谁?你先说来听听。”
沈浪道:“他以前名字叫柴玉关,现在的名字叫”快乐王“。”
这句话说出来,屋子里的人除了沈浪外,好像是被人迎头打了一棍子,有一盏茶的工
夫,屋子里没半点声音。
然后,王夫人突又银铃般娇笑起来,道:“你说柴玉关是我丈夫,哎哟,别笑死我
了。”
沈浪道:“你放心,笑不死的。”
王夫人道:“这念头你是从哪儿来的?告诉我。”
沈浪缓缓道:“一个人要诈死之时,他自然要另外找个人做他的替身,他自然要此人的
面目全都毁坏,使人不能辨认。”
王夫人道:“不错,我若要诈死,也是用这法子的。”
沈浪道:“柴玉关做的也是这个法子,他也找了个人,做他的替身,他不但将那人面目
全毁了,甚至连那人的身子也毁了。”
王夫人道:“但……这和我又有何关系?”
沈浪微笑道:“本来的确没有什么关系,但他毁那替身时,却用的是‘天云五花绵’,
到目前为止,江湖中还有许多人认为柴玉关早已死了,而且也是死在‘天云五花绵’手上,
这——难道也和你没关系?”
王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什么关系?”
沈浪道:“‘天云五花绵’乃是‘云梦仙子’的独门暗器,而你,正是名闻天下的云梦
仙子。”他根本不给王夫人反辩的机会,便接着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非但再也没
有一个知道‘天云五花绵’的使法、制法,简直就没有人见过它。”
王夫人道:“哦——”沈浪缓缓道:“因为见过‘天云五花绵’的人,除了你和柴玉
关,已全都死了。”
王夫人媚笑道:“你想瞧瞧么?”
沈浪笑道:“我哪有这眼福。”
王夫人咯咯笑道:“那也没什么,你若想瞧,我立刻就可以拿出来让你瞧。”她竟然她
就是“天云五花绵”的主人——云梦仙子。
因为她知道在沈浪面前,纵不承认也没有用的。
沈浪大笑道:“在下无福消受。”
王夫人道:“好,就算你说对了,我是”天云五花绵“的主人,我是云梦仙子,但云梦
仙子并不是柴玉关的妻子,这也是江湖中人人知道的。”
沈浪微微笑道:“这自然是件秘密,柴玉关既然已在江湖博得‘万家生佛’的美名,他
自然便不能承认已娶了江湖中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为妻。”
王夫人笑道:“由此可见,你实在孤陋寡闻的很……你若瞧过‘欢喜佛’的像,你就该
知道,菩萨总是配魔女的。”
沈浪也笑道:“纵然如此,但那假菩萨柴玉关却不承认,而你……一个女孩子,明明已
嫁给别人做妻子,却还要偷偷摸摸,见不得人,你自然不愿意,自然满心委屈,这实在也本
是天下女孩子不能忍受的事。”
王夫人娇笑道:“难怪女孩子喜欢你,原来你对女孩子的心事竟了解得如此之深……但
我若真的不愿意,又怎会嫁给他?”
沈浪笑道:“你虽不愿意,也没法子,只因你那时对柴玉关实是百依百顺。”
王夫人道:“我像是百依百顺的人么?”
沈浪道:“再倔强的女孩子,也有对男人百依百顺的时候,她纵然将天下的男人都不瞧
在眼里,但对那一个却是死心塌地。”
王夫人道:“看来你已将天下的女孩子都瞧成朱七七了。”
沈浪道:“你知道若想柴玉关承认你是他的妻子,只有使他成为天下武林第一高手,那
时,江湖中既己无人敢违抗于他,什么事就都没关系了。”
王夫道:“然后呢?”
沈浪道:“于是你夫妻两人便订下那密计,先将天下武林高手,都诱至黄山,一网打
尽,然后,再使柴玉关将这些高手的独门秘技都骗到手里。”
王夫人笑道:“你想的倒是真妙。”
沈浪说道:“但要学会这些武功绝技,却也非旦夕之功,所以,柴玉关只有诈死,然后
你两人再寻个秘密之处苦练十年,将这些绝代武林高手的武功精萃俱都集于一身,那时天下
还有谁是你们的敌手?”
王夫人娇笑道:“既然如此,现在我为什么要杀他?”
沈浪叹了口气,道:“只因柴玉关那厮实在是人面兽心,竟不愿有人与他共享成果,他
事成之后,竟想连你也杀死!因为你那时武功已强胜于他,苦练十年后,这天下第一高手就
是你了,还是轮不到他。”
王夫人道:“哦……”
沈浪道:“幸好那时他武功还不是你敌手,所以虽然将你暗算重伤,却还杀不死你,这
十余年来,‘云梦仙子’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正也是为了此故。”
王夫人面上笑容也瞧不见了,默然半晌,道:“然后呢?”沈浪又叹了口气,道:“他
杀不死你,自然只有仓皇而逃,一躲就是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你自然是天天在恨他,夜夜
在恨他……”
王夫人目光凝注着远处角落,喃喃道:“恨他……我不恨他。”
沈浪道:“这委实已不是‘恨’之一字所能形容。”
他语声微顿,又道:“所以,‘快乐王’出现之后,你第一个想到‘快乐王’便是柴玉
关的,自然是你,你积十年的怨毒在心,一刀杀了他,自然还不足以消你心头之恨,所以你
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慢慢的死。”
王夫人没有说话,但摆在她膝上一双纤纤玉手,指尖却已微微颤抖——她的嘴虽没有说
话,手指却已经在说话了。
沈浪瞧着她的手指,缓缓道:“但今日之‘快乐王’已非昔日之柴玉关可比,你要他
死,已是不容易,何况要他慢慢地死,所以……”
他微微一笑,接道:“所以自从”快乐王‘出现以后,你便在暗中布置一切,你不但需
要人力,还需要极大的财力,所以在那古墓之中……“王夫人突然叱道:“够了,不用再说
了。”
沈浪道:“我还有一句话……只有一句话……”
他目光移向王怜花,接道:“这些事,我本还不能十分确定,直到你不愿让他去,你说
‘快乐王’会认识他,想那‘快乐王’已隐迹十多年,又怎会认识这最多也只有十二三岁的
少年,除非这少年就是他的儿子。”
王怜花瞪着他,目光已将冒出火来。
沈浪微微笑道:“除了‘快乐王’这样的父亲,又有谁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父为枭雄,
子也不差,这父子……”
王怜花突然一拍桌子,道:“谁是他的儿子?”
沈浪道:“你不愿意认他为父。”
王怜花冷冷道:“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沈浪大笑道:“好,很好,父既不认子,子也不认父,这本是天公地道之事,既有心肠
如此冷酷的父亲,便该有心肠如此冷酷的儿子。”
王怜花厉声道:“你还要说?”
沈浪道:“够了,我本已无话可说。”
王夫人凝注着他,良久良久,突然又笑了。
她银铃般笑道:“很好,你什么事都知道了,这些事,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沈浪笑道:“哦……”
王夫人道:“你不信?”
沈浪笑道:“你还没说,我已信了,既有你这样说话的人,就该有我这样听话的人,这
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王夫人咯咯笑道:“很好,那么……你还愿意么?”
沈浪仰天笑道:“自然是愿意的,我若不助你除了他又怎能娶你,我若不能娶你,又哪
里还能找得到你这样的女子。”
王夫人瞧着他,也不知是喜是怒,终于叹了口气,幽幽道:“说来说去,你说的意思就
是要在事后才能和我成亲,是么?”
沈浪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是么?”
王夫人道:“这样,我又怎能对你放心。”
沈浪微微笑道:“你莫要忘记,我也是个男人……世上还有对你不动心的男人么?我既
已动心,你就该放心。”
王夫人又瞧了半晌,她那双有时明媚善睐,有时却又锐利逼人的目光,似乎一直要瞧进
沈浪的心。
沈浪就如同恨不能将心掏出来,赤赤裸裸地让她瞧。
终于,王夫人嫣然一笑,道:“好,我等你回来。”
沈浪笑道:“我必定尽快回来的,我……你以为我不着急?”
王夫人笑道:“你自然会尽快回来的,这里不但有我等着你,还有你的好朋友,你回来
的那天,我们一定要痛饮一场,为你接风。”
沈浪目光转了转,道:“我的好朋友……他们也要在这里等么?”
王夫人道:“他们要在这里等的。”
沈浪道:“他们……能等得那么久?”
王夫人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地看着他们。”
王怜花也笑道:“你若不回来,他们一定会急死的。”
沈浪一笑道:“急死……这‘死’字用得妙。”
王怜花冷冷道:“对了,你若不回来,他们‘急’虽未必,‘死’却必然。”
沈浪纵声大笑道:“好,好。”
突然顿住笑声,沉声道:“快乐王在哪里?我如何去找他?”
王夫人道:“你急什么,三天后。”
沈浪道:“既已如此,又何必再等三日?”
王夫人道:“你……你这就要去?”
沈浪微笑道:“早去早回不好?”
王夫人沉吟着,嫣然笑道:“那么……明天。”
沈浪道:“就是明晨。”
王夫人道:“好……怜花,你不快去为你沈叔叔治理行装,以壮行色。”
王怜花笑道:“只要给我一个时辰,我就可使沈叔叔之行装不逊王侯。”霍然立身而
起,向沈浪含笑一揖,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浪道:“行装不逊王侯?”
王夫人笑道:“你要去见的人是‘快乐王’,你自然也就不能寒酸,对寒酸的人,他是
连睬都不睬的。”
沈浪道:“但到了关外,这行装岂不累赘。”
王夫人道:“你或许不必出关。”
沈浪道:“不必出关,难道他不在关外?”
王夫人眼波一转,缓缓地道:“你可知道兰州城外百余里,有座兴龙山。”
沈浪道:“可是号称‘西北青城’的兴龙山?”
王夫人笑道:“不错,兰州附近的山,全都寸草不生,就像是一个个土馒头,只有这兴
龙山林木茂密,溪泉环绕,可算是西北第一名山。”
沈浪道:“兴龙山又与‘快乐王’何干?”
王夫人道:“你可知兴龙山顶有个三元泉?”
沈浪道:“我知道有个兴龙山已不错了。”
王夫人娇笑:“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就又多知道一件事了……这三元泉的泉水,自
石缝中流出,一左一右。”
沈浪道:“一左一右,只有两道,该叫‘二元,才是,怎地叫做’三元‘?”王夫人飞
给他个媚眼,故意娇嗔道:“你瞧,我话还没有说完哩。”
她接着道:“这两道泉水由石槽流入水柜,水柜却有三个小孔,泉水再自小孔中流入个
半月形的小池,然后再自一个青石龙头口中吐入另一个石槽,这石槽又有个小孔,泉水就自
这小孔中注入殿前的深潭。”
沈浪笑着叹息道:“倒真麻烦。”
王夫人道:“虽然麻烦,但是经过这几次过滤,再注入潭,潭中的水,当真是清冽如
镜,而且芳香甘美,可说是西北第一名泉。”
沈浪道:“这泉水又与”快乐王‘何干。王夫人道:“江湖中人只知他嗜酒,却不知他
另有一嗜。”
沈浪道:“嗜茶。王夫人道:“不错,昔年他还和我在一起时,每年都要到金山去,收
取那天下第一泉的泉水烹茶,他晚上喝酒,早上便以茶解酒,常常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在这
半个多月里,无论什么事,他都可抛下不管。”
回忆往事,本该伤感,但这些伤感的往事,自她口中说来,却是冰冰冷冷,她甚至连神
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沈浪道:“如今他自然无法再至金山品茶了。”
王夫人道:“所以,他只有退而求其次,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知道他每年春夏之交,
都要悄悄入关,到那兴龙山去,汲泉烹茶,只因春夏之交,泉水味最甘美,而且泉水离山不
能太远,否则水味便会变质。”
沈浪笑道:“不想他倒还是个风雅之士。”
王夫人似乎没有听到他这句话,接着道:“我知道这消息后,立刻就找了两个人赶到兴
龙山去,你可猜得出这两人是谁么?”
沈浪笑道:“我虽猜不出这两人是谁,却可猜出这两人其中一个长于烹茶,另一个么,
想来必定长于制酒。”
王夫人嫣然笑道:“你真是玲珑心肝,一点就透。”
她含笑道:“这两人一个名叫李登龙,他本是世家公子,只是如今已落魄。”
沈浪笑道:“我知道,天下的世家公子,像是没有一个不精于茶道的。”
王夫人大笑道:“这次你却错了,他虽长于品茶,却不精于烹茶。”
沈浪诧异道:“哦,那么……”
工夫人道:“但他却有个姬妾,名叫春娇,乃是茶道名家,要知道烹茶除了要茶精水妙
外,那烹茶的火候,功夫也是丝毫差异不得的……甚至连那烹茶所用的炉子,柴火,‘瓦
壶’也无一样没有不考究的。”
沈浪笑道:“夫人想来也是此中妙手。”
王夫人柔声笑道:“等你回来,我定陪你到金山去将一切俗事都抛开,好好享几天清
福,那时,你就可知道我会不会烹茶了。”
沈浪正色道:“金山?那地方我可不愿意去。”
王夫人咯咯娇笑道:“哎哟!你……你吃醋?”
沈浪大笑道:“未喝美茶,先喝些醋也是好的。”
屋子里已没有别人,不知何时,王夫人已轻轻依偎在沈浪怀里,佳肴美酒,朦胧的灯
火,绝世的美女……
沈浪似乎已有些醉了。
王夫人方才若是圣女与荡妇的混合,那么,此刻她的圣女的那一半便已不知走到哪里去
了。她春笋般的纤纤玉手,轻弄着沈浪的鬓角,她柔声道:“还有个人叫楚鸣琴,不但长于
制酒,还长于调酒,他能将许多不同的酒调制在一起,调成一种绝顶的妙味,那成色,那份
量,也是丝毫差错不得的。几种普通的酒给他一调,滋味就立刻不同了。”
沈浪笑道:“想来此人也是位雅士。”
王夫人道:“我以重金聘来了这二人,要他们到兴龙山麓,去开了家‘快活林’,这
‘决活林’中不但有佳茗美酒,园林之胜,还有自江南选去的十多个绝色美女,以清歌侑
酒,妙舞迎春,自然,必要的时候,还可做别的事。”
沈浪大笑道:“妙极妙极,单只这‘快活林’三个字,已足以将‘快乐王’诱去,何况
那其中的佳茗,美酒,少女,也无一不是投其所好。”
王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他去年秋天,就等不及似的入关了一次,在‘快活林’中一住
半月,几乎连走都舍不得走了。”
沈浪笑道:“我若去了那里,只怕也舍不走了。”
王夫人媚笑道:“你不会的,那里没有我。”
于是,屋子里面有盏茶时分却没有说话的声音。
然后,王夫人轻轻道:“再有十天,你就能见着他了。”
沈浪道:“十大……十天……这十天必定长得很。”
工夫人道:“你要记住、‘欢喜王’、‘快乐王’、‘快活王’这些,都是别人替他取
的名字,你见着他时,切莫要如此称呼他。”
沈浪道:“我该如何称呼他,叫他‘老前辈’不成……哎哟。”
“哎哟”一声,是为了什么,会心人都明白的。
又过了盏茶时分,王夫人轻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种好人,
我……我得要用染香看着你才行。”
沈浪笑道:“你不怕染香‘监守自盗’,哎哟。”
又是“哎哟”一声。
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能了解你,你难道对天下任何事都不在乎不
成。
于是,又过了盏茶时分。
王夫人缓缓抬起手,白玉的手,碧玉的酒杯。
酒杯举到沈浪的唇边,王夫人幽幽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其实,兴龙山还在关内。
自西北的名城到兴龙山的这一百多里路,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穷谷,虽是春天,也没有
一丝春色。
但过了山城榆中,将抵兴龙山麓,忽然天地一新,苍翠满目,原来造物竟将春色全部聚
集到此处。
但这里还不是兴龙。
兴龙山之西,还有座高山名栖云,两山间一条小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鸿沟,两山间吊桥
横贯,其名曰“云龙”。其势亦如“云龙。”
栖云山挺拔秀革,超然不群,曲折盘旋,殿字祁比,但岩洞大多,庙寺也大多,反而夺
去了山色。
这正如农村少女,身穿锦衣,虽美,却嫌俗。
而东山兴龙,那雄浑的山势,却如气概轩昂的英雄男儿,顶天立地,足以愧煞天下的世
俗脂粉。
快活林,便在两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着山势而建的园林,被笼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过园林,绿杨夹
道,幽静绝俗。
骤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色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见别的,但你若在夹道的绿杨间缓步而
行,你便可以瞧见有小桥曲栏,红栏绿板——你便可瞧见三五玲珑小巧的亭台楼阁,掩映在
山色中。
这是少女鬓边的鲜花,也是英雄中上的珍珠。
黄昏。
夕阳中山歌婉转。
两个垂譬少女,面上带着笑容,口里唱着山歌,脚下踏着夕阳,自婉蜒曲折的山道上,
漫步而下。
她们手中提着小巧而古雅的瓦壶,壶中装满了新汲的山泉,她们的心中都装满了春天的
快乐。
她们穿着嫣红的衣裳,她们的笑靥也嫣红,嫣红的少女漫步在碧绿的山色中,是诗,也
是图画。
她们的眼中发着光,像是正因为什么特别的事而兴奋着,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春水,右面
的少女眼瞳如明珠。
“春水”忽然停住了歌声,咬着嘴唇,微笑着,眼波像是在瞧着夕阳山色,其实却什么
也没有瞧见。
“明珠”瞟了她一眼,突然娇笑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春水道:“哦……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明珠笑着拧她,春水笑着讨饶。
明珠的手,突然伸进了春水宽大的袖子里,春水便笑得直不起腰,喘息道:“好姐姐,
饶了我吧。”
明珠也在喘息着,道:“要我饶你也行,只要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谁?”
明珠的手又在春水袖子里动了,道:“小鬼,你装不知道。你敢?”
春水大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们明珠姐姐嘴里的‘他’,就是那……那位
今天早上才到的公子。”
明珠道:“再说,你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道:“是……是……,你……你的手……”
明珠道:“既然说了老实话,好,我饶了你吧。”
春水喘息着,面靥更红得有如夕阳。
她放下瓦壶,坐在道旁,娇喘吁吁,媚眼如丝,全身上下像是已全都软了,软得没有一
点力气。
春水瞟着她,轻笑道:“小鬼,瞧你这模样,莫不是动了春心吧。”
明珠咬着嘴唇,道:“还不是你,你……你那只死鬼的手……”
春水咯咯笑道:“我的手又有什么,要是他的手……”
说着说着,脸也突然飞红了起来——春天,唉,春天。
春水轻轻:“那位公子……唉,有哪个女孩子不该想他,只要瞧过他一眼,有哪个女孩
子能忘得了他……”
她的语声如呻吟,她睁着眼睛,却像是在做梦。
她梦呓般接着道:“尤其是他的笑……明珠姐,你注意到他的笑了么?真要命,他为什
么会那样笑,我只要一想到他的笑,我……我就连饭也吃不下了。”
明珠道:“他的笑……我可没留意。”
春水道:“你骗人,你骗人,你骗人,你替他倒茶的时候,他瞧着你笑了笑,你连茶壶
都拿不稳,都溅了一身,你以为我没瞧见。”
明珠的脸更红,颤声道:“小鬼,你……你……”
春水道:“你又何必害臊?像他那样的男人,莫说咱们,就连咱们的春娇阿姨,她见过
的男人总有不少了吧,但一见他,还不是要着迷。”
明珠终于“噗哧”一笑,道:“我看她简直恨不得……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下去似的,
害得咱们的李大叔的脸都青了。”
春水喃喃道:“我没见着他时,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可爱的男人,他那笑,他那眼
睛,他那懒洋洋,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唉,简直要人的命。”
明珠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
春水道:“你是说那个叫什么‘香’的姑娘?”
明珠道:“嗯,染香。”
春水撇了撇嘴,道:“哼,她怎么配得上他,你瞧她那张嘴,一早到晚都翘着,像是觉
得自己很美似的,其实,我见就恶心。”
明珠道:“但她的确很媚……”
春水道:“媚什么,左右不过是个骚狐狸……”
突然站起身,扭着腰,道:“咱们姐妹哪点不比她强,尤其是你,你……你那两条腿,
保险他一瞧见就着迷,就要发晕。”
明珠红着脸啐道:“小鬼,你几时瞧过我的腿了?”
春水咯咯娇笑道:“那天,你正在洗澡的时候,我……在外面偷偷的瞧,瞧见你正
在……正在……哎哟,那样子可真迷人,我眼福可真不错。”
明珠“樱咛”一声,扑了过去,春水提起那瓦壶就逃,两人一追一跳,跑得都不慢,壶
里的水,却未溅出一滴。
这时,山坡下密林中,正有一男一女在窃窃私语,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很小,像是生怕被
人听到。
这男的乃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打扮得却像是个少年,宝蓝的长衫,宝蓝的头巾,
头巾上缀着块碧绿的翡翠,腰畔系着条碧绿的丝绦,丝绦上系着个碧绿的鼻烟壶,长长的身
材,配着长长的脸,两只眼睛半合半闭,嘴里不断地打呵欠,像是终年都没有睡醒。
那女的徐娘已半老,风韵却仍撩人,眉梢眼角,总是带着那种专门做给男人看的荡意。
夕阳下,她看来的确很美,但这种美却像是她专门培养出来对付男人武器,她纵然是
花,也是人造的。
她眼波四转,正是窥探四下可有别人。
他却只是不断地在打呵欠,懒懒道:“人家正在想打个盹歇息歇息,你却巴已地将我拉
到这里,咱们老夫老妻,难道也要官监当作私监,在这儿来上一手不成。”
那妇人脸虽未红,却装出娇羞之态,啐道:“你一天到晚除了尽想这种事,还知道什么
别的?”
那男的斜着眼笑道:“那种事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总是要么?昨天晚上,我己累得连腰
都直不起来了,你还要……”
那妇人跺着脚道:“我的好大爷,人家都急死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男的皱眉道:“你有什么好急的?”
那妇人道:“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是饭来张口,钱来伸手的大少爷,你现在吃的,喝
的,穿的,都要仗着别人。”
那男的笑道:“但咱们过的也不错呀。”
那妇人道:“就是因为过的不错,所以我才着急,你难道不想想,那姓沈的来这儿是干
什么的?他不远千里而来,难道是为了来玩玩么。”
那男的又打了个呵欠,道:“来玩玩为什么不可以。”
那妇人道:“唉!你真是个天生的糊涂少爷命。”
那男的嘻嘻笑道:“我要是不糊涂,也不会娶你了。”
妇人跺脚道:“你要是不糊涂,那万贯家财也不会让你糟踏光了,你难道还瞧不出,那
姓沈的此番前来,正是王夫人要他来接管‘快活林’的,所以,咱们一问他来干什么,他总
是支支吾吾,敷衍过去。”
那男的怔了怔,摇头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妇人恨声道:“咱们过的那几年苦日子,你难道忘了……我可忘不了,我也不想再过
了,他既然要来砸我们的饭碗,咱们好歹也得对付对付他。”
那男的笑道:“不会的,不会的,我瞧那姓沈的,决不是这样的人。”
妇人道:“你会看人?你会看人以前就不会被人家骗了,你若不想法子对付他,我……
我可要想法子了。”
那男的打了个呵欠,涕眼泪都像是要流了出来,一面摸出鼻烟壶,一面笑道:“好!我
的玉皇大帝,你要想法子对付他,你就去想吧,无论什么法子都没关系,只要不让我戴绿帽
子就成。”
妇人伸出根尖尖玉指在他的头上轻轻一戳,娇笑道:“你呀!你本来就是个活王八。”
那男的一撮鼻烟吸了下去,精神就像是来了,突然一把搂过那妇人的细腰,咬着她的脸
道:“这么厉害,你还有让我当王八的力气,我要是喂不饱你这骚狐狸,我还是风流李大少
么。”
他抱着那妇人就往地下按,那妇人荡笑着轻轻地推,颤声道:“不要在这里……不要在
这里……不……”
嘴里说不出,一只手却已由“推”变成了“抱”。
突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那妇人这才真推了,道:“明珠和春水来了,还不放手。”
那李大少喘着气道:“那两个小浪蹄子来了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反正也不是没瞧过,
来…来,快一点……”
那妇人却蛇一般,自他怀里溜了出去。
春水和明珠也瞧见他们了,追的不再追,逃的也不再逃,那妇人拢着头发从树林里走出
来,轻声叱道:“疯丫头,叫你们提水,你们疯到哪里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春水咬着嘴唇笑道:“春娇阿姨,是明珠欺负我。”
明珠叫道:“哎呀!小鬼,还说我欺负她,她老是说疯话,还说…”
李大少已负着手走出来,寒着脸道:“说什么?”
明珠悄悄一吐舌头,垂首道:“没什么。”
李大少道:“没什么还不快去烹茶。”
春水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大爷为什么生气,只因为咱扰乱了大爷和阿姨的……”
话未说完,娇笑着撒腿就跑。她再不跑,就要吃李大少的“毛栗子”了。
过了这树林,通过一道小桥,便是三间明轩,绿板的墙,紫竹的窗帘,帘里已隐隐透出
了灯光。
门是开着的,门里也没有声音。
明珠和春水跑到这里,脚步又放缓。
春水咬着嘴唇,盯着那扇门,悄声道:“你瞧,晚饭都还没吃,就把门关上了,你说他
们在干什么?”
明珠红着脸道:“骚狐狸,真是骚狐狸。”
春水轻笑道:“你也莫要骂她,若换了是你陪着沈公子,只怕你们关得更早……若换了
是我,三天三夜不开门也没关系。”
明珠咯咯笑道:“小鬼,你连饭都不吃了么?”
春水道:“吃饭?吃饭有什么意思?”
她蹑着脚尖,轻轻走过去。
明珠道:“小鬼,你……你想干吗?你想偷看?”
春水用手指封嘴,悄声道:“嘘!别出声,你也来瞧瞧吧。”
明珠脸更飞红,道:“我不,我才不哩。”
她嘴里说了两个“不”,脚却往窗子走了五步。
突然,门开了。
一个轻衫薄履,微微含笑的少年走了出来,笑道:“我还当是野猫呢,原来是两位姑
娘。”
春水和明珠整个人都呆了,身子呆了,眼睛也呆了,身子木头似地停在那里,眼睛直直
地瞧着他。
那少年笑道:“水提累了么,可要我帮忙。”
明珠道:“多……多谢沈公子,不……不用了。”
那沈公子道:“晚饭好了,还得烦姑娘来说一声。”
明珠道:“是……”
突然转过身子,飞也似地跑了。
春水自然跟着她,两人又跑出十多丈,春水道:“你……你跑什么?”
明珠道:“我受不了啦,他……他那样瞧着我,我若瞧他一眼,就要晕过去了。”
春水叹道:“你在他面前好歹还能说话,我却连话都说不出了,你快要晕过去,我……
我简直早已晕过去了。沈公子,自然就是沈浪。沈浪微微笑着目送她们远去,微笑着关起了
门,于是,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斜倚在绣榻上的染香。染香已打扮得更美了。那华而不俗的
打扮,她那柔软而舒服的衣衫,她那懒散的神态,就像是个天生的千金小姐,富家少奶奶,
无论是谁,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是别人的丫头,就连她自己,似乎都已将这点忘了。此刻,
那纤巧的,染着玫瑰花汁的脚趾,正在逗弄着一只蜷曲在床角,长着满身白毛的小猫。她的
眼睛正也像猫似地瞪着沈浪,故意轻叹道:“你瞧那两个小丫头,已经快要为你发疯了,你
还是今天早上才来,若是再过两天,那还得了?”
沈浪道:“哦!”
染香瞧着他那懒散的,满不在乎的微笑,突又长叹道:“其实,我也快为你发疯了,你
可知道?”
沈浪道:“哦!为什么?”
染香道:“只因为你……你实在是个奇怪的男人。”
沈浪笑道:“我自己却觉得我正常得很,哪有什么奇怪之处?”
染香道:“你若不奇怪,世上就没有奇怪的人了。”
沈浪道:“我怪在哪里?我的鼻子生得怪么?我的眼睛长得怪么?我的眉毛难道生到眼
睛下面么?我……”
染香道:“你的鼻子眼睛都不怪,但你的心……”
沈浪道:“我的心又有何怪?”
染香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心是铁。”
沈浪笑道:“我莫非吞下了秤锤?”
染香道:“我问你,你的心若不是铁做的,为什么走的时候,连招呼都未和朱姑娘打一
个,这简直连我都要为她伤心了。”
沈浪道:“既是非走不可,打个招呼又有何用,这招呼留着等我回去时再打,岂非要好
的多么?”
染香眨了眨眼睛,笑道:“算你说得有理,但……但这一路上,你竞能始终坐在车子
里,连瞧都不往窗外瞧一眼,你若不是铁心人,怎忍得住。”
沈浪道:“我若往窗外瞧一眼,若是瞧见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人,只怕就已来不了此地,
所以我只好不瞧了。”
染香道:“好,算你会说,但……但这一路上,我睡在你身旁,你……你……你竟连动
都不动,你的心不是铁做的是什么?”
沈浪大笑道:“我不动你,你动我岂非也是一样。”
染香红着脸,咬着樱唇道:“我动你有什么用,你……简直像是个死人,你……你……
你简直连这只猫都不如……”
她脚尖轻轻一踢,那只猫果然“咪鸣”一声,窜进她怀里,染香道:“你为什么不学这
只猫。”
沈浪笑道:“学不得,这只猫是雌的。”
染香一翻身坐起来,大眼睛狠狠盯着沈浪。
她盯了半晌,却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真
不懂。”
沈浪笑道:“连我自己都不懂,你自然更不懂了。”
染香叹道:“像你这样的人,我真不知道夫人怎会对你放心。”
沈浪大笑道:“她不放心的,该是你。”
染香恨声道:“你莫要说这样的话,你会真的爱她?哼,我不信,你一定在骗她,总有
一天,我要揭穿你。”
沈浪道:“她若骗了我,你可愿揭穿么?”
染香道:“她骗了你什么?”
沈浪道:“快活王门下那个不男不女的使者,明明已带着白飞飞一齐逃了,她为何还要
说是仍被她囚于阶下?难道她故意要这人在快活王面前揭穿我的秘密,难道她本意只不过是
要我和快活王拼个死活?”
染香面上居然未变颜色,悠悠道:“你想得倒真妙,但却想错了。”
沈浪笑道:“错在哪里?”
染香道:“你不是很聪明的么?”
沈浪道:“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很笨的。”
染香道:“那阴阳人虽然逃了,但夫人可没有骗你,她说那阴阳人已永远见不着快活王
的面,就是见不着了。”
沈浪道:“既已逃出,怎会见不着?”
染香缓缓道:“逃出来的人,也是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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