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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名剑风流6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ul 29 18:43:22 1998), 转信
第6章 生死之谜
谢天璧听了姬灵风的话,不由张口结舌,怔在那里,姬灵风不再理他,却已转向俞
佩玉,道:「而你,你根本已死了,每个人都亲手摸过你的体,我却又令你复活,你口
中虽不言,心里却定然不信,人死之後,怎能复活?」
俞佩玉默然半晌终於道:「在下并未怀疑,但此刻已想到,复活的秘密,必定是在
那杯酒上。」
姬灵风冷冷一笑,道:「你看来虽迟钝,其实倒也不笨,不错,我给你喝的那杯酒
并非夫人的断肠酒,而是逃情酒。」
俞佩玉笑道:「酒名逃情,倒也风雅得很。」
姬灵风道:「这酒据说乃昔日一个绝代才人所制,他被叁个女子痴缠了半生,再也
无法消受,是以才苦心配制了这种酒,喝下去後,立刻呼吸停顿,四肢冰冷,与死人无
异,但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便可还生,他藉酒作死,逃脱了那叁个女子的痴缠,自在的
过了下半辈子,临死前还得意地题下了两句诗,『得酒名逃情,优游渡半生』,是以酒
名『逃情』,佳话传诵至今。」
俞佩玉叹道:「想不到昔日名士的风流馀韵,今日竟救了我一命。」
姬灵风冷冷道:「你莫忘了,救你的并非那逃情酒,而是我。」
俞佩玉苦笑道:「姑娘之恩在下自然不敢忘记。」
姬灵风目光逼视着他,突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救你?」
俞佩玉怔了怔,呐呐道:「这……这……」
这样的间话,原是谁也回答不出的。
姬灵风道:「你若以为我是因为对你起了爱慕之心,而来救你,那你就错了,我绝
非那种痴情的女子,你也不必自我陶醉。」
她随意猜忖别人的心事,也不管是对是错,也不容别人辩说,俞佩玉红着脸刚想说
话,她已接着道:「我救你正也和救谢天璧一样,要你记着我的恩惠。」
俞佩玉自然也怔在那里,姬灵风接着又道:「你两人心里可是在想我恩图报,不是
个君子。」
谢天璧道:「在下并无此意。」
姬灵风冷笑道:「你虽无此意,我却有此意,我本不是个君子,本就是要市恩图报
,我救了你两人性命,且问你两人想如何报答我?」
谢天璧转首去瞧俞佩玉,俞佩玉却也瞧着他,两人面面相觑,俱是张口结舌,不知
如何回答才好。
姬灵风怒道:「你两人受我大恩,难道不想报答麽?」
俞佩玉呐呐道:「救命之恩……」
姬灵风道:「什麽,『大恩永生不忘』,什麽『结草衔环以报』……这些不着边际
的空话,我都不要听,你两人若想报恩就得说出具体的事实来。」
她要人报恩,竟比放印子钱的逼债逼得还紧,这样的人倒也是天下少有,谢天璧怔
了半晌唯有苦笑道:「不知姑娘之意,要叫我等怎样?」
姬灵风突然转身面对着那死人的体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麽?」
俞佩玉道:「他……他岂非是姬葬花的父亲。」
他不说『你的祖父』,而说『姬葬花的父亲』,只因他已瞧出这女子身世必有隐秘
,根本不承认是姬家的後人。
姬灵风道:「不错,他便是姬苦情,我参拜他,既非因为他是姬葬花的父亲,也并
非完全因为他曾治愈我的重病,而是因为他的智慧,他曾预言,江湖中必将出现空前未
有的混乱,而我便是因为这乱世而生的……」
她霍然回身,目中像是已燃烧起火焰,大声接道:「我既为这时代而生,这时代亦
必属於我,是以我要你们听命於我,助我成事,我救活了你们,我也要你们不惜为我而
死。」
俞佩玉。谢天璧倒真未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少女竟有如此惊人的野心,又不觉都呆住
了。
只见姬灵风向怀中取出个小小的木瓶,道:「这瓶中有两粒药,你们吃下去後,醒
来时便完全是一个新人,别人再也不会认得你们,我也要你们完全忘记过去,而为我效
命,只因你们的性命本是我赐的。」
谢天璧突然变色,道:「在下等若是不肯答应呢?」
姬灵风冷森森一笑道:「你莫忘了,我随时都可要你的命。」
她往前走了两步,谢天璧、俞佩玉竟不觉齐地後退了两步。
突然间,死屋外一人狂笑道:「良丫头,你自己都活不长了,还想要人家的命。」
凄厉的笑声中,带着种令人悚栗的疯狂之意。
俞佩玉也不知是惊是喜,失声道:「姬葬花。」
这叁个字还未说完,姬灵风已直掠出去。
俞佩玉随着奔出,只见那沉重的石门已关闭,姬灵风刚掠到门前,外面『喀』的一
声,已上了锁。
姬葬花在门外狂笑道:「良丫头,你以为没有人敢到这里,是麽?你以为没有人会
瞧出你的秘密是麽?你一时大意,终於要了你的命了。」
姬灵风冷漠的面容,已惶然失色,竟骇得呆在那里,只因她知道这石门外面落锁,
就谁也无法从里面走出去了。
姬葬花得意笑道:「你本该知道,这死屋中是从来没有一个活人走出来的?你为何
还要进去?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我故意将开锁的秘密告诉你,正是等着你有一日
忍不住走进去,良丫头,你自以为聪明,还是上了老子的当了。」
疯狂的笑声,渐去渐远,终於再也听不见。
姬灵风木立在那里,眼泪突然流下面颊,她悲痛的也许并非性命,而是那一番雄心
壮志,已毁於刹那之间。
俞佩玉、谢天璧也不觉骇得呆了。
只见姬灵风失魂落魄地木立了许久,缓缓转身,走到那空着的石椅上坐了下来,目
光茫然四转,突然疯狂的笑道:「我死了总算也不寂寞,还有这许多人陪着我。」
谢天璧骇然追入,道:「姑娘难道……难道真要等死了麽?」
姬灵风道:「等着死亡慢慢来临,这滋味想必也有趣得很。」
谢天璧道:「但……但姑娘为何不设法出去?」
姬灵风嘶声笑道:「出去?被锁在这死屋中,你还想出去?」
谢天璧道:「这……这屋子难道真的从无活人进来?」
姬灵风道:「有的,有活人进来,却无活人出去。」
俞佩玉突然插口道:「将这些死抬进来的人,难道也没有活着出去?」
姬灵风冷森森一笑道:「没有人抬死进来。」
谢天璧骇然道:「没有人抬死进来,这些死难道是自己走进来的?」
姬灵风一字字道:「正是自己走进来的。」
谢天璧瞧了端在四周的死一眼,那些死也似在冷冷的瞧着他,他全身都忍不住打起
了寒颤,颤声道:「姑……姑娘莫非是在说笑。」
姬灵风道:「此时此刻,我还会和你说笑?」
谢天璧满头冷汗道:「但……但世上那有自己会走的死?」
姬灵风道:「只因这些死还未坐到这张椅子上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但坐到这张
椅子上後,就变成了死。」
谢天璧寒毛直竖道:「为什麽……为什麽?」
姬灵风诡秘的一笑道:「这就是姬家的秘密。」
谢天璧道:「到了这时,姑娘难道还不肯说?」
姬灵风目光茫然直视着前面,缓缓道:「姬家的人,血里都有一种疯狂的、自我毁
灭根性,说不定在什麽时候突然发作起来,那时他不但要毁灭别人,更要毁灭自己。」
她语声顿了顿,一字字缓缓的接道:「自姬家的远祖开始,到姬苦情为止,没有一
个人不是自杀死的。」
谢天璧道:「他们若是活着走进来,再坐在这石椅上自杀而死,身又怎会至今还未
腐烂?这些体显然都是以药物冶炼过的,人若死了,难道还会用药物,冶炼自己的体麽
?」说到後来,他牙齿打战,连自己都害怕起来。
姬灵风道:「这只因他为他们自己想死的时候,便开始服食一种以数十种毒物混合
炼成的毒药,这数十种毒物互相克制,使药性发作得很慢,但却使他们的肌肉,逐渐僵
硬,等到他们直剩下两条腿可以走路了,他们便自己走进这死屋,坐在石椅上,等着死
神降临,等到全身完全僵硬。」
她阴恻恻笑道:「他们竟都将这一段等死的时候,认为是平生最灵妙的时候,他们
眼瞧着自己的手足四肢逐渐僵硬,眼瞧着『死亡』慢慢在他们身上蔓延,便认为是平生
最高的享受,甚至比眼瞧着别人在他们面前痛苦而死还要偷快得多,这只因别人的死,
他们瞧得多了,唯有自己瞧着自己死,才能给他们一种新奇的刺激。」
在这阴森恐怖的死屋里,她将这种奇诡之极,可怕之极,不可思议的事娓娓道来,
听的人怎能不为之毛骨悚然。
俞佩玉失神地瞧着这些首,喃喃道:「疯子……难怪姬夫人要说他们活着是疯子,
死了也是疯鬼。」
姬灵风道:「只因他们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已被那种奇异的毒药所渗透,是以他
们的体便永远也不会腐烂。」
她瞧着谢天璧道:「你如今可明白了麽?他们走来时,虽仍活着,但已无异是死人
,那其实已不过是一具活着的体。」
谢天璧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颤声道:「难怪这死屋从无活人出去,原来他们竟都是
自己埋葬自己的。」
姬灵风冷冷道:「如今我们的情况,也正和他们一样,只有坐在这里,等着死亡来
临,如今我们等於自己葬了自己。」
她瞧身旁姬苦情的身,悠悠接道:「我还记得他自己埋葬的那一天,我们全都在这
死屋外相送,他蹒跚地走了进来,突然回头瞧着我们笑道:「你们表面虽然悲哀,心里
却必定在笑我是傻子,其实你们连装都不必装的,我平生都未像现在这样偷快过。」
谢天璧实在不想听下去,却又不得不听。
姬灵风接道:「我们大家谁也不敢答话,他又嗤嗤的笑道:「你们以後总也会知道
,一个人死了,要比活着快乐得多。」那时他面目已僵硬,虽在笑着,但看去却全无半
分笑容,那模样委实说不出的可怕,我那时虽已有十来岁,竟也不觉被骇得放声大哭了
起来。」
她竟以虐待别人为乐,别人越是难受,她越是高兴,别人越是不愿听,她越是要说
不去,而且说得活灵活现。
谢天璧听着她的话,再瞧着面前死的脸,越想越是胆寒,竟也突然疯狂的大笑了起
他笑声越来越大,竟不能停止。
俞佩玉骇然道:「前辈,谢前辈,你怎样了?」
谢天璧笑声不停,根本未听见他的话,俞佩玉赶过去直摇他的身子,只见他笑得面
容扭曲,竟已无法停止。
姬灵风瞧着他冷冷道:「这人已被骇疯了。」
俞佩玉咬了咬牙,反手一掌掴在谢天璧脸上,谢天璧笑声才止,怔了怔,却又放声
大哭起来。
姬灵风悠悠道:「疯了倒也好,至少不必再忍受等死的痛苦了……」
俞佩玉霍然起身,面对着她,沉声道:「你虽然救了我一次,但我现在既已等死,
便等於将命还给你了,你我从此两不相欠,你若再刺激他,莫怪我无礼。」
姬灵风凝目瞧了他半晌,终於扭转头不再说话。
俞佩玉伸手抹了抹汗,突觉屋子里竟热了起来,而且越来越热,姬灵风也已觉出,
失声道:「火!那疯子竟在放火烤我们。」
屋顶旁的小洞里,果然已有烟火传了进来。
姬灵风道:「他竟怕我们死得不够快,其实我们既已必死,倒不如早些死的好。」
俞佩玉叹道:「他为何不想个更痛快些的法子?」
姬灵风冷笑道:「这你还不明白麽?光用别的法子,就难免损及这些体,死人他们
从来不愿伤害的,而死人也正是不怕火烤的。」
这时,谢天璧哭笑都已停止,眼睛发怔地瞧着前面,前面正是姬苦情的身,他不住
喃喃道:「奇怪……奇怪……」
他一连说了十几个『奇怪』,也没有人理他。
姬灵风端坐不动,目光痴痴迷迷,面上似笑非笑,她毕竟也姓姬,竟似真的已在等
死,竟似也在享受着死亡来临的滋味。
俞佩玉却坐不住了,他还存着万一的希望,希望能逃出去,但这『死屋』实在是座
坟墓。
世上那有人能从坟墓中走出去。
突见谢天璧抬起头来,指着面前姬苦情的身,咯咯笑道:「你们来瞧,这奇怪不奇
怪,死人竟也在流汗了……死人竟也在流汗了。」疯狂的笑声响澈石屋,空洞的石屋也
传来回声。
『死人在流汗了!死人在流汗了……』
俞佩玉暗暗叹息,这天南最大剑派的掌门人,临死前竟真的变成了疯子——死人,
又怎会流汗?
他嗅息着走了过去,忍不住也瞧了瞧姬苦情的脸。
只见那张冷漠、阴森、诡秘、可怜的死人脸上,竟真的赫然沁出了一粒粒黄豆般大
小的汗珠。
这死人竟真的流汗了。
口口口
俞佩玉这半个月来,已不知遇见了多少奇诡可怕的事,但却再也没有一件事比死人
流汗,更奇怪更可怕的了。
他眼睁睁瞧着一粒粒汗珠自这死人的脸上流下,只觉手足俱已麻痹,实在也快被吓
疯。
姬灵风目光转过,骇然狂呼颤声道:「他……他竟真的在流汗……竟真的在流汗。
」
谢天璧咯咯笑道:「莫非这死人也在害怕了?」
但死人又怎会害怕?死人又怎会流汗?世上有谁能相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世上又
有谁能解释这秘密?
石室中越来越热,那死人的脸上汗也越来越多。
俞佩玉突然跳了起来,大呼道:「蜡像……这死人也是个蜡像。」
姬灵风道:「我明明亲眼看见他走进来的,又怎会是蜡像?」
俞佩玉扑过去,伸手在那『死人』头上一扭,这『死人』的头立刻就塌了下去,竟
果然是具蜡像。
在这阴森森的光芒中,这许多真的死间,在这充满了种种可怕传说的『死屋』里,
自然谁也不会瞧出,死人中竟有一个蜡像。
俞佩玉抹了抹汗,人似已虚脱。
姬灵风却更是大骇,狂吼道:「这不是蜡像,绝不是蜡像,我亲眼瞧见姬苦情走进
来的。」
这若是蜡像,姬苦情的人又到那里去了?
俞佩玉苦笑道:「他进来後,也许又走了。」
姬灵风道:「他也许并未真的服下那毒药,他也许是在装死,但他一走进来後,门
便在外面锁起,他根本走不出去?」
她颤声接道:「他既走不出去,便必死在这里,他既然死在这里,又怎会变作蜡像
的?」
俞佩玉目中突然闪出了光,大声道:「这死屋中必定另有出路,姬苦情就是从那条
路走出去的,他既能走出去,咱们必定也能走出去。」
一念至此,他精神大振,也不管四面石壁都已被烧得发烫,当下立刻四下查探了起
来。
出身『先天无极』门下的人,对消息机关之学都不陌生,但俞佩玉直将这两间石室
都找遍,还是找不着那秘密的出口。
这时他身上衣服湿了又乾,眼睛已被烤得发红,嘴唇也已被烤得裂开,喘息着站在
那里不住喃喃问道:「那出路会在那里?……姬苦情为了装死骗人,自然早已准备好出
路,我若是他,会将出口留在那里?」
姬灵风道:「据我所知,这『死屋』中绝不会另有出路的。」
俞佩玉道:「一定有的,否则姬苦情又怎会走得出去?」
姬灵风默然半晌,道:「这难道不可能是外面有人开门放他走的麽?」
俞佩玉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全身肌肉一阵颤动,终於整个人都怔在那里,再
也动不得了。
不错,这自然可能是别人开门将姬苦情放走的。
姬苦情这样人,虽然不可能将这种秘密让另一人知道,但以此刻的事实而论,却唯
有这一个解释合理。
何况,姬苦情令那人开了门後,也可能立刻将那人杀死,这样他的秘密岂非也一样
不会漏了麽。
想到这里,俞佩玉终於已完全绝望。
突听谢天璧又道:「你们瞧,奇怪不奇怪,这死人已不见了,完全不见了!」
俞佩玉忍不住过去瞧了瞧,只见那蜡像已完全融化,但融在地上的蜡,却并不多。
那些熔化了的蜡又到何处去了?
俞佩玉心念又一闪,一步去到那石椅旁,仔细瞧了瞧,大喜道:「我并没有猜错,
这死屋的确是另有出路的,那出口就藏在蜡像的下面,就在这张石椅上。」
口口口
原来石椅上有个小洞,熔化的蜡,便自这小洞中流了出去,但这洞小得最多只能插
入两手指,人又怎能钻出去。
姬灵风冷笑道:「我瞧你还是安心等死吧,这石椅下若是出口,姬苦情走了後,这
蜡像又怎会坐到石椅上,难道蜡像自己会坐上去麽?」
俞佩玉目光闪动道:「姬苦情正是利用此点,教人纵然发现蜡像的秘密,却再也想
不到那出路会在蜡像下。」
姬灵风道:「无论如何,若没有人搬它,这蜡像是绝不会自己坐上椅子的,这件事
你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
俞佩玉道:「这小洞却可解释。」
姬灵风道:「小洞?」
俞佩玉道:「姬苦情铸这蜡像时,便将一条绳子凝固在蜡像的屁股下,然後他再将
这绳子穿入这小洞,他走下地道,盖起石板後,便在下面拉动绳子,这蜡像也就被他拉
到石椅上坐下来了。」
姬灵风失声道:「呀,不错,这法子果然巧妙。」
俞佩玉叹道:「姬苦情思虑之周密,计划之巧妙,委实是人们难及,只是他千算万
算,却终是算不出这『死屋』竟会被火烤,这蜡像竟会熔化,他自然更做梦也不会想到
,这无足轻重的一个小洞,竟会漏了他整个秘密。」
姬灵风默然半晌,长叹道:「你的确比想像中聪明得多,聪明得太多了。」
口口口
蜡人坐下的石板,果然是可以移动的,石板移开下面果然有条黝黑的地道,俞佩玉
长长吐了口气,道:「这死屋中终是有活人走出去了,而且还不止一个。」
姬灵风这时也不说话了,随着走了下去。
俞佩玉扶着谢天璧,试探着一步步往前走,地道长而曲折,自然也暗得伸手不见五
指。
他们终於逃了出去,但又有谁敢说这地道的出口是安全之地?这地道说不定又是通
往姬夫人的卧室中去的。
俞佩玉刚想到这里,前面竟已有灯光传来,灯光虽然微弱,但在如此黑暗中,却显
得分外强烈。
有灯光的地方必定有人!
俞佩玉放开谢天璧展动身形,扑了过去,无论是谁在那里,他都准备以迅雷不及掩
耳的一击将之击倒。
谁知有灯光的地方竟没有人,只有一盏孤灯,放在地上,微弱的火光荧荧跳动,似
乎已将熄灭了。
俞佩玉赫然发现这盏灯,竟是方才自己带来的。
他方才被姬夫人拖进去时,便将这盏灯留在地上,忘记吹熄,而这里也正是通向姬
夫人卧室的入口。
原来姬夫人的卧室,蒲团上的纸阁,以及那神秘的死屋,这几处地方竟都有地道相
连的。
俞佩玉经历了无数凶险,出生入死,兜了个大圈子,竟又兜回原来的地方,他也不
知是该哭了还是该笑。
姬灵风走过去,瞧了瞧,也怔住了。
只听俞佩玉喃喃道:「依我看来这地道除了姬夫人的卧室,以及那纸阁和死屋之外
,必定还有第四个出口的。」
姬灵风道:「你说……这里还另有出口?为什麽?」
俞佩玉道:「只因姬苦情和那『俞某人』,想来绝不是自姬夫人卧室中出去的,更
不会自那纸阁与死屋中走出,所以我说这里必有第四个出口?」
姬灵风喜道:「你想那第四个出口会在那里?」
俞佩玉拿起了铜灯,缓缓向前走着,这条路,又是走到那纸阁下去的,他走着走着
突然回头问道:「你可知道那俞某人是何时到杀人庄来的?」
姬灵风道:「我记得非常清楚,那天是正月初叁,刚过完年,也正是姬苦情开始服
毒的第叁天,他选在大年初一开始服毒,正是要在别人的欢乐里加些悲苦。」
俞佩玉道:「他初一开始服毒,却不知在那一天走入死屋?」
姬灵风道:「那天是元宵,从初一到元宵这半个月里,杀人庄里大多数人都在为他
的後事忙碌着,所以才会将那姓俞的忽略了。」
这时他们又已走到那纸阁下的小房边,那锦囊玉佩仍在床上,姬苦情的蜡像也仍在
那里瞧着他们冷笑。
谢天璧突又咯咯笑了起来,道:「难怪那死人不见了,原来他竟溜到这里来了……
」
俞佩玉拾起了那玉佩,沉吟了半晌,缓缓道:「那姓俞的并未溜走,姬夫人错怪他
了。」
姬灵风奇道:「这话从何讲起?」
俞佩玉道:「我瞧见这玉佩时,心里已觉奇怪,那姓俞的对这锦囊纵不珍惜,却也
不该将这玉佩遗落在这里。」
姬灵风道:「不错,这玉佩看来的确似乎是他家传的宝物,但他也许去得匆忙,是
以才会将玉佩遗落了下来。」
俞佩玉道:「那时并没有人知道这地道的秘密,他若发现了第四个出口,大可从容
溜走,又怎会走得匆忙,除非……」
姬灵风道:「除非怎样?」
俞佩玉道:「除非他并非自己溜走,而是被别人逼走的。」
姬灵风怔了怔,失声道:「你……你莫非是说姬苦情发现了他?」
俞佩玉道:「想来必是如此,姬苦情自死屋遁入这地道後,发觉这地道中竟然有人
,他自然不能容第二个人知道他诈死的秘密。」
姬灵风动容道:「如此说来,那姓俞的非但是被他逼走的,而且还可能已被他杀死
灭口了。」
俞佩玉道:「姬苦情必已杀之无疑。」
姬灵风默然半晌,悠悠道:「她若知道他已死去,也许就不会那麽伤心,那麽痛苦
了俞佩玉道:「她若知道她的情人已死,岂非更要伤心痛苦?」
姬灵风凄然一笑,道:「你可知道一个女子最大的痛苦是什麽?」
她不等俞佩玉回答,接着道:「那就是被自己心爱的人遗弃,这种痛苦非但强烈,
而且永难忘记,至於他若死了,她心里纵然难受,却也要比这种痛苦淡得多,也短暂得
多,是以有些女子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杀死,为的就是怕他移情别恋,她宁可让他死也
不能瞧他落在第二个女子手里。」
俞佩玉道:「如此说来,她若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已死,反而会开心麽?」
姬灵风道:「开心得多了。」
俞佩玉苦笑道:「女人的心事,男人当真是永远无法了解的。」
姬灵风冷冷道:「男人本就不该想来了解女子的心事,女人生来就并非被人了解的
,而是被人尊敬被人爱的。」
俞佩玉再不答话,手举铜灯,四下搜索起来。
他算定那第四条出路,必定就在这张床附近,但他却再也找不出来,这时灯油已尽
,灯光终於熄灭了。
俞佩玉长叹一声,喃喃道:「看来这地道中就算真的有第四条出路,但在如此黑暗
中,找也是休想能找得到的了。」
姬灵风突然道:「其实,你用不着找到那第四条路,也一样可以出去的。」
俞佩玉道:「你有法子?」
姬灵风道:「只要你能在姬夫人面前证实那姓俞的已死了,她便对你不再怀恨,说
不定就会将你放出去的。」
俞佩玉还未答话,突听黑暗中一人道:「不行,这法子行不通。」
姬灵风道:「为何行不通?」
那人道:「俞佩玉既已死了,又怎能再活着出去。」
姬灵风这时才听出这话声既非俞佩玉,也非谢天璧的刹那之间,不禁满头冷汗,失
声道:「你又是谁?」
那人咯咯笑道:「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麽?」
『嚓』的一声,黑暗中亮起了火光,火光照亮了一张苍老、憔悴,刻满了风霜劳苦
痕迹的脸。
俞佩玉。姬灵风不觉同时出声道:「高老头,是你!你怎会到这里来的?」
高老头那苍老憔悴的脸,在这神秘的地道里闪动的灯光下,竟也变得诡秘起来。
他瞧着姬灵风诡秘的一笑,道:「不错,只会砍柴挑水的高老头是不会到这里来的
,但你只知道我是高老头,还知道我是谁麽?」
姬灵风只觉他目光中突然有一种前所未见的锋芒,竟不由自主被他逼得後退了一步
,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高老头缓缓自她面前走过,将手里的灯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然後突然转身,目光灼
灼的瞧着她,缓缓道:「我就是使姬苦情寝不安枕,食不知味的人,我就是使姬苦情觉
得已再也活不下去的人……」
俞佩玉失声道:「姬苦情被逼得只有装作在那纸阁中苦行忏悔,被逼得只有诈死,
莫非就是为了怕你?」
高老头咯咯笑道:「你想不到吧,姬苦情平生最畏惧的,竟是我这麽个糟老头子。
」
姬灵风吃惊道:「他难道早已知道你是谁了?」
高老头冷笑道:「他自然早已知道了,但是他却不敢揭破,只有装傻,只因他也知
道我早已发现了他的秘密。」
姬灵风道:「什麽秘密?」
高老头道:「二十多年前,江湖中突然发生了许多件震惊天下的无头案,有大宗珍
宝神秘地被劫,许多名人神秘地被杀,做案的人武功高绝,手脚乾净,当时武林中虽然
动员了数十高手,却也侦察不出他的下落,只因谁也想不到这做案的人,竟是终年足不
出户,在那纸阁中忏情悔罪的姬苦情。」
俞佩玉动容道:「我早已想到他那样做法,必定是有阴谋的了。」
姬灵风大声道:「你说他是杀人的强盗,我绝不相信。」
高老头叹道:「非但你不信,当时我若说出,普天之下,只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
,我为了揭破这秘密,只有投身到杀人庄来。」
姬灵风大声接口道:「你说他那时便已知道了你是谁,那麽他为何还容你在『杀人
庄』里留下来?他为何不杀了你?」
高老头道:「他若不容我留下来,岂非更显得自己心虚,他若杀了我,岂非更证实
了自己的罪行?他思虑周密,从来不肯行险侥幸,自然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所以他明
知我是来监视他的,也只有装糊涂了。」
他一笑接道:「若非如此,『杀人庄』里又怎会随便就收留下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
子。」
俞佩玉道:「你算定他明知你是来监视他的,反而被逼得不得不收留你,这一着虽
然妙极,但他既已知道你的身份,岂非时刻都要提防着你,又怎会在你面前露秘密?」
高老头叹道:「他一眼便可瞧破别人的身份,像他那样的人,还有谁能揭破他的秘
密,我到了这里後,已知道那些无头之案是永远无法破的了。」
姬灵风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高老头道:「我留在这里,虽不能揭破他的秘密,但总可监视着他,使他再也不敢
出去做案,自从我到了这里之後,江湖中的无头罪案,果然绝迹了。」
俞佩玉叹道:「前辈为了阻止罪行发生,牺牲自己的声名地位,投身为奴,当真是
大仁大义,人所难及。」
高老头面上也不禁起了黯然之色,这十馀年来的艰辛岁月,想来并不是容易度过的
,但是黯然之色一闪即过,他瞬即大笑道:「我虽然牺牲了自己的享受,来过这种辛苦
日子,却也逼得他弄假成真,不能不在那纸阁受苦,我纵然牺牲也是值得的了。」
俞佩玉道:「他既不能杀你,又不能逃走,所以到後来只有装死……」
高老头道:「他野心勃勃,自不甘如此寂寞终老,想来想去,竟被他想出『装死』
这法子,我虽然明知他绝不会甘心永远在那纸阁中受罪的,却也未想到他竟能想出『装
死』这法子来瞒过我。」
姬灵风道:「他既已瞒过了你,你为何还不走?」
高老头道:「他当时虽瞒过了我,但後来我越想越觉此中必有蹊跷,那姬苦情绝不
是轻易就能被人逼得死的人……何况……」
他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微笑,缓缓接道:「我自幼飘零,从未在一个地方耽过半年
以上,在这里,却已不知不觉耽了许多年,这种简的生活,我非但已过惯,而且已觉得
舒服得很,我自己没有儿女,眼瞧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不觉也甚是欢喜,所以……」
姬灵风冷笑道:「我们可用不着你来欢喜,你走不走,和我全没有半点关系,你也
用不着推在我身上,现在你留下来的目的既已达到了,从此我已不再认识你。」
高老头默然半晌,长叹道:「不错,我留下来的目的已达到了,我终於已证实姬苦
情还没有死,从此,我又该四处流浪,去追寻他的下落,我若不找着他,亲眼瞧见他死
在我的面前,是永远也不会甘心的。」
姬灵风冷冷道:「他既已走了,只怕你是永远休想找着他的。」
高老头道:「不错,他若从此隐姓埋名,我也许永远找不着他,但只要他再做出一
件罪案,我就有法子追出他的下落,而他这种人是绝不会永远甘於寂寞的。」
他目中又射出了那逼人的锋芒,这伏枥已久的老骥,突然又变成了翱翔万里,择人
而攫的鸷鹰。
姬灵风终於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麽人?」
高老头微微一笑道:「你既已从此不再认识我,又何必问我是谁呢?」
姬灵风扭转头去,不再瞧他。
其实她不用问也早已知道,能令姬苦情畏惧的人,又怎会没有辉煌的过去,惊人的
来历。
口口口
这老人究竟是何来历?姬苦情到那里去了?这些事俞佩玉全未留心,他心里想着的
只有一件事。
他目光四顾,终於问道:「前辈不知是从那条路走进来的?」
高老头微笑道:「我听说你已死了,忍不住悄悄溜进姬夫人的屋里去瞧个究竟,却
在无意中发现了那衣柜中竟有条秘道,那衣柜多年来一直紧闭着,不知今日怎会打开了
。」
原来自从俞佩玉走出去後,姬夫人一直忘了将衣柜关起。
俞佩玉眼睛一亮,道:「那屋里此刻没有人麽?」
高老头道:「你想从那里出去?」
俞佩玉道:「他们既已认为我死了,必定不会再加监视,我正可乘机溜出去。」
高老头突然厉声道:「你既已死了,怎能活着走出去?」
俞佩玉怔了怔,道:「前辈的意思是……」
高老头目光闪动,道:「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懂?」
他眼角有意无意间向姬苦情那蜡像瞟了一眼。
俞佩玉恍然道:「不错,姬苦情既能以装死瞒过别人的耳目?我为何不能?世上还
有什麽人能比『死人』更容易躲避别人的追踪,侦查别人的秘密。」
高老头微笑道:「你终於懂了,你无论与人有什麽冤仇,一死之後,别人必定不再
追究,你若想侦查别人的秘密,一死之後,那人更不会再提防着你。」
俞佩玉叹道:「难怪姬苦情走入那死屋之前,要说:一个人死了,比活着快乐得多
,原来他这句话里,竟别有深意,只可惜那时没有人听得憧而已。」
姬灵风冷冷道:「只可惜别人都认得你是俞佩玉。」
俞佩玉怔了怔,苦笑道:「不错,我虽可装死,但容貌却是瞒不过别人的。」
高老头也不答话,却悠悠道:「上天造人,虽然贤愚不等,却永远不会造出一个完
美的人,姑且不论人的内心,单以外貌而论,纵是人所公认的美男子,他的面容也还是
免不了有些瑕疵的,从古到今无论男女,绝没有一张脸是十全十美的。」
他目光凝注着俞佩玉,缓缓接道:「譬如说你,你也可算得上是个美男子了,但眉
毛未免稍浓,眼睛未免略小,鼻梁还未能通天,嘴的角也不算太好。」
俞佩玉也不如他怎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只有苦笑着呐呐道:「晚辈怎能算得上是
美男子。」
高老头道:「人之内在若有缺陷,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但外貌上的缺陷,却是可以
弥补的,我久已有心想创造出一个十全十美的人,只是要想找一个合适的对象却也非易
事,你总不能将一个缺嘴歪鼻的人,造成绝世的美男子。」
他灼灼的目光,又移向俞佩玉脸上,缓缓接道:「你谈吐风度,都已可算得上是合
於十全十美了,面貌的瑕疵,也不难补救?我寻找多年,终於找着了你。」
俞佩玉大骇道:「前辈难道想将我改造成……成美男子麽?」
高老头微笑道:「做一个美男子,已有许多好处,能做一个绝世之美男子,好处更
多了,譬如,世间的女子至少已不忍再伤害他,他……」
俞佩玉大声道:「无论如何,晚辈对此刻的容貌,已很满意。」
高老头也不理他,微笑着接道:「别的好处我暂且不去说他,那最大的好处就是,
从此之後再也没有人认得你是俞佩玉了。」
俞佩玉愕了愕,呐呐道:「但……但如此容貌岂非更引人注意?」
高老头道:「别人震慑於你的容貌,对你其他的事,反而不会留意,这样你言谈举
止中纵有破绽露出,也没什麽关系。」
俞佩玉默然半晌,长叹道:「既是如此,晚辈只有从命。」俞佩玉抬起头,只见谢
天璧仍在痴痴的瞧着那蜡像,姬灵风面对石壁,对这一切事似乎都不闻不间。
他叹息一声,终於不再言语。
黝黯的地道,突然光亮了起来。
高老头已出去了一趟,取回了食物和水,以及许多根蜡烛,两面铜镜,烛光映在铜
镜上,光亮倍增。
俞佩玉躺在床上,高老头将一方浸湿了的麻布,盖起了他的脸,他只觉一股药味扑
鼻,知觉立刻麻木。
晕迷中,只听高老头缓缓道:「你好生睡吧,等你醒来时,便已是空前绝後,独一
无二,第一个十全十美的美男子了。」
口口口
俞佩玉也不知沉睡了多久,醒来时,脸上潮湿缠着麻布,七天後方自解开,高老头
凝注着他的脸,就像是一个画家在瞧着自己的精心杰作似的,目光中充满了骄傲与得意
,喃喃道:「这张脸……又有谁还能自这张脸上找出丝毫瑕疵?自然单只这张脸也是不
够好,自然,还有别的,而你……」
他用力拍了拍俞佩玉的肩头,笑道:「你恰巧自童年的家教中学会了温文与儒雅,
又自屡次出生入死的险难中学会了从容与镇定,若非已经历过许多次死亡威胁,已能将
生死置之度外,是再也不会有你这种脱的……」
姬灵风突然冷冷道:「不错,这一切加在一起,的确已足以令世上任何一个少女着
迷,我能有这样的属下,何愁大业不成。」
高老头怔了怔,道:「谁是你的属下?」
姬灵风悠然道:「俞佩玉,自然还有你。」
高老头瞧着她,就像是瞧着什麽怪物似的,瞧得呆住了。
姬灵风冷冷接道:「你们若不肯听命於我,我立刻就可以揭穿你们的秘密,叫你的
心血完全白费,叫俞佩玉死。」
高老头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你快出去对人说吧。」
这一次姬灵风却不禁怔了怔,道:「你……你要我去向别人揭穿你的秘密?」
高老头瞧着她,微微笑道:「你不会去说的,是麽?你外表虽然凶恶,其实心地就
比你自己想像中还要善良,我从小瞧你长大,怎会不了解你。」
姬灵风呆了半晌,突然往外冲出去,但还未行出几步,竟又扑倒在石壁上,放声痛
哭了起来。
高老头轻抚着她的肩头,叹道:「好孩子,你未免将一切事都看得太简单,要知道
你纵想做恶人,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候做恶人甚至比做好人是要困难得多。」
俞佩玉站了起来,只觉脸上痒痒的,他刚想伸手去摸,但高老头已一把拉住了他的
手,沉声道:「叁日之内,还摸不得,最好也莫要沾水。」
俞佩玉道:「难道我还要在这里等叁天?」
高老头笑道:「你若已等不及了,就出去吧,只要小心些也就是了……其实就连我
也等不及想要别人来瞧瞧你,让普天之下的人都知道,这绝世之美男子,终於诞生了。
」
旋开了那蒲团,天光照上了俞佩玉的脸。
高老头又用力一拍他肩头,笑道:「你还不出去?」
俞佩玉道:「我……我就这样出去麽?」
高老头笑道:「你为什麽不这样出去?要知道,从此以後,你已不必再怕见任何人
,从此以後已没有人认得出你。」
俞佩玉瞧了谢天璧一眼,只见谢天璧不住的喃喃道:「死人流汗了……死人不见了
……」
俞佩玉只觉心里一阵惨然,拉起谢天璧的手,叹道:「前辈你……」
姬灵风突然扭回头,道:「你不必管他,既然是我将他逼疯的,我自会照管他,在
这『杀人庄』里没有人会过问我的秘密,也没有人会找到他的。」
俞佩玉道:「姑娘自己难道还要在这『杀人庄』里耽下去?」
姬灵风冷道:「我为何不能耽下去?」
俞佩玉道:「但那姬葬花……」
姬灵风冷笑道:「他若知道我未死,一见我的面,只怕就要远远逃走,就算借给他
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来找我麻烦的了,自然更不敢来问我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哭声顿住,顷刻间便已恢复往昔的骄傲,目光也已恢复鸷鹰般锐利,冷冷的瞧着
俞佩玉道:「你为何还不快走?难道要等我改变主意。」
高老头微笑道:「看来你还是快走的好,女人的主意,的确是很容易改变的。」
口口口
俞佩玉走出了那纸阁,阳光,照在他雪白的衣服上这衣服自然也是高老头为他准备
的。
他穿着新的衣服,以新的姿态,重又回到了杀人庄,这世界似乎也正以新的面目在
迎接着他。
初升的阳光普照下,就连这阴森恐怖的『杀人庄』,都充满了花香鸟语再也闻不出
半分血腥气。
俞佩玉走到小溪旁,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只见溪水中一个风神如玉的美少年也正在
瞧着他,这少年看来彷佛是俞佩玉,又彷佛不是俞佩玉,这少年的眉目虽似俞佩玉的,
但却又不知比俞佩玉的好看多少。
若说俞佩玉的眉目乃是粗胚,这少年的便已经精制,这少年若是幅名家图画,俞佩
玉便是俗手临摹的赝品。
俞佩玉也不觉瞧得痴了,喃喃道:「这难道就是我麽……俞佩玉呀,你要记得,这
面目不过是你暂时借来用用的,你切莫忘了自己。」
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俞佩玉馀悸犹在,仍不自觉地闪身掠到假山後,只见几个人谈谈说说,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笑道:「江湖传言,将这『杀人庄』说得那般神秘,简直好像是魔宫地狱似的
,今日看来倒也普通得很。」
另一人道:「你不想来杀人,也不会被杀,只不过是来吊丧的,『杀人庄』在你眼
中看来,自然普通得很。」
第叁人笑道:「其实我来吊丧是假,想来见识见识这『杀人庄』倒是真的,若不乘
这机会来,我走进『杀人庄』,还想活着走出去麽?」
几个人谈笑而过,俞佩玉心念一动,也跟了过去。
还未走到正厅前,便已瞧见前面挤着一大群人,俞佩玉被挤在人丛里,简直什麽也
瞧不见。
只听一人道:「他死的虽不光荣,但丧事倒风光得很。」
另一人道:「这还不是瞧他爹爹的面子。」
俞佩玉忍不住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含笑道:「各位吊祭的,却不知是那一路的英雄
?」
那人皱着眉回过头来,满脸不耐烦的神色,但瞧了俞佩玉一眼後,面上竟立刻露出
了笑容,道:「兄台原来还不知道,咱们此刻吊祭的,正是当今武林盟主之子俞佩玉。
」
俞佩玉怔了怔,苦笑道:「原来是他。」
那人一挑大拇指,赞道:「俞放鹤究竟不愧为武林盟主,他儿子死了,他非但毫不
追究,还说:「这不肖子若是活着,我也要为世人除害,但他既已死了,我念在父子之
情,少不得要来吊祭於他」,他如此仁义,江湖中谁不相敬,是以那俞佩玉活着时虽不
光荣,死後倒风光得很。」
另一人笑道:「兄台瞧来眼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
俞佩玉淡淡笑了笑,道:「在下俞佩玉。」
那人当真吓了一跳,但瞬即失笑道:「江湖中同名同姓的人,可倒真有不少,只是
瞧兄台的人品风采,又比那俞佩玉高明多了。」
俞佩玉微笑道:「只怕也未必高明多少。」
说话间,人丛突然两边分开,一个风尘绝代的美妇人,在无数双眼睛的凝注下,神
态自若地走了过来。
俞佩玉认得她正是那名震天下的海棠夫人。
只见她手挽着一个少女,身穿黑衣面蒙乌纱,虽然瞧不出她的神色,却可听到一阵
阵轻微啜泣声,自乌纱中传了出来。
俞佩玉瞧不着她的面目,已知道她是谁了,他心头一紧,全身都似已麻木,竟不觉
瞧得痴了。
海棠夫人若有意,若无意,含笑瞟了他一眼,那少女却始终低垂着头,独自啜泣,
谁也不瞧。
海棠夫人这眼波一瞬间虽有风情万种,俞佩玉却也茫然不觉,他眼中除了这少女外
,也再也瞧不见别的。
只听群雄窃窃私语。
有人道:「这位姑娘据说就是俞佩玉未过门的妻子,她方才在他灵前,不但哭晕了
叁次,而且还将一头有丝,生生剪了下来。」
俞佩玉只觉心头一阵刺痛,几乎忍不住要冲过去,告诉她自己还没有死,叫她莫要
伤但是,这时海棠夫人与林黛羽已走过去了,俞佩玉终於也将那满心伤痛,咬牙忍住,
只听又有人叹息道:「俞佩玉有这样的父亲,又有这标致的妻子,若是好自为之,谁不
羡慕?只可惜他自己偏偏不争气……」
纷纷议论间,突听一人大声道:「俞佩玉是我的朋友,他生前是好是歹,不去管他
,但他死後若有人谈论他的是非,被我听到,却放不过他。」
喝声中,一人大步走了过来,满面俱是悲愤之色,分开人丛,昂然而去,是那义气
当先的好汉红莲花。
俞佩玉眼瞧着自己的未婚妻子和生死至交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竟不敢相认这岂非是
世上最令人断肠的时刻,他纵然勉强忍住,也不觉已热泪盈眶。
幸好这时谁也不会去留意他神色的变化,只因当今天下最受人注意的人物天下武林
盟主俞放鹤已走了过来。
他虽然也是满脸伤痛之色,跟在他身後的一群人,步履也俱都十分沉重,只差没有
流下泪来。
俞佩玉瞧见此人,但觉心胸俱裂,但此时此刻,他心中无论是悲伤是愤怒,也全都
得忍住。
人丛渐渐散了,每个人走过时,都忍不住要多瞧他两眼,似乎都在惊异着世上怎会
有这样的美少年。
俞佩玉茫然木立了许久,突然瞧见了姬葬花的脸,也正在瞧他嘻嘻的笑,这张脸看
来虽是那麽天真而无辜,但此刻俞佩玉却只觉比毒蛇还要可怖,他正想远远走开,谁知
姬葬花竟向他走了过来。
俞佩玉心头不觉一寒:「难道他已认出了我?」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既不能转身狂奔,只有站在那里等着。
姬葬花竟笔直走到他面前,抱拳笑道:「这位兄台好出众的品貌,在下好生倾慕,
不知兄台可否能让在下稍尽地主之谊,到庄里略用两杯水酒。」
他言语诚恳,笑容温柔,看来正是盛意拳拳,令人难却,若是换了别人,必定坦然
无疑,随他去了。
但在俞佩玉眼中,这温柔的容貌,正无异魔鬼的面具,他话说得越动听,居心越不
可测。
俞佩玉只觉背脊发冷,强笑道:「庄主盛情,在下却不敢打扰。」
姬葬花笑道:「兄台若不答应,便是瞧不起在下了。」
他竟拉起俞佩玉的手,往庄院里拖。
这只手冰冷而潮湿,就像是毒蛇的红舌,俞佩玉又是恶心,又是惊恐,正不知该如
何摆脱他。
突听一个少女的语声娇笑道:「这位客人我家夫人已先约好了,庄主就放过他吧。
」
一只白玉般的小手伸了过来,有意无意间往姬葬花脉门上轻轻一划。
姬葬花竟不能不立刻松手,只见一个身穿着水红轻衫的少女,正歪着头在瞧他,一
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顽皮之色。
姬葬花咯咯笑道:「小姑娘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我是谁麽?」
那翠衫少女嘻嘻笑道:「你可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
姬葬花道:「我正要问她是谁?」
那少女眨了眨眼睛,悄悄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讦害怕,她就是海棠夫人。」
姬葬花怔了怔,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俞佩玉瞧着他远去,刚松了口气。
又听那少女笑道:「你瞧着他,难道还舍不得他走,要跟他去不成?」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瞬也不瞬的瞧着俞佩玉,俞佩玉倒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
起来。
那少女又道:「你可知道他请你去,是为了什麽?」
俞佩玉微笑道:「倒还不知。」
那少女吃吃笑道:「他请你去,只因他从未杀过你那麽好看的人,所以想杀一个试
试看是何滋味,以我想来,杀你这样的美男子,的确是要比杀那些丑八怪够刺激得多。
」
俞佩玉笑道:「你也想试试麽?」
那少女大眼睛一转,娇笑道:「我虽然也想试试,却又怎忍不得了手?」
她眼波流动,哈哈的笑着,突然塞了张纸在俞佩玉手里,娇笑着转身奔去,奔出数
步,又转过头来道:「傻小子,还站在那里发什麽呆,快打开纸来瞧瞧呀,艳福已经从
天上掉下来了,你还不知道?」
俞佩玉怔了半晌,但闻手掌中已飘来一阵阵醉人的香气,正和海棠夫人身上所带的
香气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展开了信笺,只见上面写着:「今夜叁更时杀人庄外,花神祠前,有绝代
之名花与百年之佳酿相待於月下,你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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