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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萧十一郎14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un 9 16:20:51 1998), 转信
第一四章 雷电双神
淡淡的迷雾,笼罩着大明湖。
大明湖沏的秋色永远是那么美,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晚
上,尤其是有雾的时候,美得就像是孩子们梦中的图画。
沈璧君的梳妆楼就在湖畔,只要一推开窗子,满湖秋色就
已入怀,甚至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也懂得领略这总是带
着萧瑟凄凉的湖上秋色,这是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忘不了
的。
所以她出嫁之后,还是常常回到这里来。
她每次回来,快到家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从车窗中探出头
去,只要一望见那小小的梳枚楼,她心里就会泛起一阵温馨之
感。
但现在,梳妆楼已没有了。
梳妆楼旁那—片整齐的屋脊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古老的、巨大的、美丽的,仿佛永远不会毁灭的沈家庄.现
在竟已真的变成了瓦砾!
那两扇用橡木做成的、今年刚新漆的大门,已变成了两块
焦水,似乎还在冒着一缕缕残烟。
沈璧君觉得自己忽然变得就像这烟、这雾,轻飘飘的,全
没有依靠,仿佛随时都可能在风中消失。
这是谁放的火?
庄子里的人呢?难道已全遭了毒手?这是谁下的毒手?
沈璧君没有哭号,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她似已完全麻木。
然后,她眼前渐渐泛起了一张苍老而慈祥的脸,那满头苍
苍白发,那带着三分威严和七分慈爱的笑容…。
“难道连她老人家都已不在了么?”
沈璧君忽然向前冲了出去。
她已忘了她受伤的脚,忘了疼痛,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
气,那店伙想拉住她,却没有拉住。
她的人已冲过去,倒在瓦砾中。
直到她身子触及这些冰冷的瓦砾,她才真的接受了这残
酷而可怕的事实。
她终于放声痛哭了起来。
那店伙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满怀同情,却又不知该如何
安慰她,过了很久,才嗫嚅着道:“事已如此,我看姑娘不如还
是先回小店去吧!无论怎么样,先和那位相公商量商量也好。”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其实,那位相公并不是个坏人,
他不肯送姑娘回来,也许就是怕姑娘见到这情况伤心。”
这些话他不说还好,说了沈璧君哭得更伤心。
不想起那眼睛大大的年轻人,她已经够痛苦了,一想起
他,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抛在地上用力踩得粉碎。
“连店伙计都相信他,都能了解他的苦心,而我……我受了
他那么多好处,反而不信任他,反而骂他。”
她只希望自己永还没有说过那些恶毒的话。
现在萧十一郎当然不会来。
现在来的人不是萧十一郎。
黑暗中,忽然有人咳嗽了几声。
那店伙只觉一阵寒意自背脊升起,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
寒颤。
这几声咳嗽就在他背后发出来的,但他却绝末听到有人
过来的脚步声,咳嗽的人,仿佛忽然间就从迷雾中出现了。
夜深雾重,怎会有人到这种地方来?
他忍不住想回头去瞧瞧,却又实在不敢,他生怕一回头,
瞧见的是个已被烧得焦头烂额的火窟新鬼。
只听沈璧君道:“两位是什么人?”
她哭声不知何时已停止,而且已站了起来,一双发亮的眼
睛正眨也不眨地瞪着那店伙计的背后。
他再也想不到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此刻非但全无惧色,而且神色平静,谁也看不出她方才痛哭过
一场。
却不知沈璧君本极自持,从不愿在旁人面前流泪,方才她
痛哭失声,一来固然因为悲痛欲绝,再来也是因为根本未将这
店伙计当作个人——店伙计,车夫、丫头。…虽也都是人,却常常
会被别人忽略他们的存在,所以他们往往会在无心中听到许
多别人听不到的秘密。
聪明人要打听秘密,首先会找他们。
对他们说来,“秘密”这两个字的意思就是“外快”。
只听那人又低低咳嗽了两声,才缓缓道:“瞧姑娘在此凭
吊,莫非是和‘金针沈家’有什么关系?”
这人说话轻言细语,平心静气,显见得是个涵养极好的
沈璧君迟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姓沈。”
那人道:“姑娘和沈太君是怎么样个称呼?”
沈璧君道:“她老人家是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住了嘴。
经过这几天的事后,她多少已经懂得些江湖人心之险恶,
也学会了“逢人只说三分话,话到嘴边留几句”。
这两人来历不明,行踪诡异,她又重伤末愈,武功十成中
只剩下的还不到两成,怎能不多加小心。
那人等了半晌,没有听到下文,才缓缓接着道:“始娘莫非
就是连夫人?”
沈璧君沉吟着,道:“我方才已请教过两位的名姓,两位为
何不肯说呢?”
她自觉这句话说得已十分机敏得体,却不知这么样—问,
就已无异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笑了笑,道:“果然是连夫人,请恕在下失礼。”
这句话未说完,那店伙已看到两个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这两人一高一矮,—壮—瘦。
高的一人身体雄壮,面如锅底,手里倒提着柄比他身子还
长三尺的大铁枪,枪头红缨闪动,看来当真是威风凛凛。
矮的一人瘦小枯干,面色蜡黄,不病时也带着三分病容,
用的是一双极少见的兵刃,连沈璧君都叫不出名字。
这两人衣着本极讲究,但此刻衣服已起了皱,而且沾着点
点污泥水渍,像是已有好几天未曾脱下来过了。
两人一走出来,就向沈璧君恭身一揖,礼数甚是恭敬。
沈璧君也立刻裣衽还礼,但眼睛却盯在他们身上,道:“两
位是...”
矮小的一个抢先道:“在下雷满堂,是太湖来的。”
他未开口时,任何人都以为方才说话的人一定不是他,谁
知他开口竟是声如洪钟,仿佛将别人都当作聋子。
高大的一人接道:“在下姓龙名光,草字一闪,夫人多指
教。”
这人身材虽然魁伟,面貌虽然粗暴,说起话来反而温文尔
雅,完全和他的人两回事。
那店伙看得眼睛发直,只觉“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得实
在是对极了。
沈璧君展颜道:“原来是雷大侠和龙二侠……”
原来这雷满堂和龙一闪情逾骨肉,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
焦,江湖人称他俩为“雷电双神”。
“太湖雷神”雷满堂善使一双“雷公凿”,招式精奇,无论水
里陆上,都可运转如意,而且天生神力惊人,可说有万夫不挡
之勇,
龙光号称一闪,自然是轻功绝高。两人雄踞太湖,侠名远
播,雷满堂虽然性如烈火,但急公仗义,在江湖中更是一等一
的好汉。
沈璧君虽未见过他们,却也久已耳闻,如今听到这两人的
名字,心神稍定,面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
但这笑容一闪即隐,那彭鹏飞和柳永南不是也有侠义之
名,但做的事却连禽兽都还不如。
想到这里,她哪里还笑得出来。
龙一闪躬身道:“在下等贱名何足挂齿,‘侠’之一字,更是
万万担当不起。”
沈璧君勉强笑了笑,道:“这两位远从太湖而来,却不知有
何要务?”
龙一闪叹了口气,道:“在下等本是专程赶来给大夫人拜
寿的,却不料……竟来迟了一步。”
“来迟了一步”这五个字听在沈璧君耳里,当真宛如半空
中打下个霹雷,震散了她的魂魄。
她本来想问问他们,沈大夫人是否也遇难?
可是她又怎敢问出口来。
雷满堂道;“我等是两天前来的。”
这句话好像并没有说完,他却已停住了嘴,只因他自己也
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不必要的话,他一向很少说。
沈璧君强忍住悲痛,问道:“两天前….那时这里莫非已
经...”
龙一闪黯然点头道:“我兄弟来的时候,此间已起火,而且
死伤满地,只恨我兄弟来迟一步,纵然用尽全力,也未能将这
场火扑灭。”
他垂首望着自己衣服上的水痕污渍,显见得就是在救火
时沾染的,而且已有两日不眼不休,所以连衣服都未曾更换。
那“死伤满地”四个字,实在令沈璧君听得又是愤怒、又是
心酸,但既然有“伤者”,就必定还有活口。
她心里仍然存着万一的希望,抢先问道:“却不知受伤的
是哪些人?”
龙一闪道:“当时‘鲁东四义’恰巧都在府上作客,大侠、三
侠已不幸遇难,二侠和四侠也已身负重伤。”
“鲁东四义”也姓沈,本是金针沈家的远亲,每年沈太君的
寿辰,这兄弟四人必备重礼,准时而来,这一次不知为什么也
迟了,竟赶上了这一场大难,武功最强的大侠沈天松竟遭了毒
手。
这兄弟四人,沈璧君非但认得,而且很熟。
她咬了咬樱唇,再追问道:“除了沈二侠和沈四侠外,还有
谁受了伤?”
龙一闪缓缓摇了摇头,叹道:“除了他两位外,就再也没有
别人了。”
他说得虽然好像是“再也没别人负伤”,其实意思却很明
显地是说“再也没有别人活着”。
沈璧君再也忍不住了,嘎声道;“我那祖…祖…。”
话未说完,一跤跌在地上。
龙一闻道:“沈天菊与沈天竹就在那边船上,夫人何妨也
到那边船上去歇着,再从长计议。”
湖岩边,果然可以隐约望见—艘船影。
沈璧君跟瞧着远方,缓缓点了点头。
龙一闪道:“夫人自己是否还能行走?”
沈璧君望着自己的腿,长长叹息了一声。
雷满堂忽然道:“在下今年已近六十了,夫人若不嫌冒昧,
就由在下携夫人前往如何?”
沈璧君忽然道:“且慢。”
她声音虽弱,但却自有—种威严。
雷满堂不由自主停住了脚,瞪着眼睛,像是觉得很奇怪。
沈璧君咬着嘴唇,慢慢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真的在那船
上?”
雷满堂蜡黄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忽道:“夫人莫非信不
过我兄弟?”
沈璧君讷讷道:“我……我只是……”
她自己的脸也有些红了,对别人不信任,实在是件很无礼
的事,若非连遭惨变,她是死也不肯做出这种事来的。
龙一闪淡淡一笑,道:“夫人身遭惨变,小心谨慎些,也本
是应该的,何况,夫人从来就不认得我兄弟俩。”
他这几句话说虽客气,话中却已有刺。
沈璧君红着脸,叹道:“我……我绝不是这个意思,只
是……不知道沈二侠和沈四侠的伤重不重?是否可以说话?”
雷满堂沉着脸,道:“既然还未死,怎会不能开口说话?”
龙一闪叹道:“沈四侠两天来一直未曾合过眼,也一直未
曾闭过眼,他嘴里一直翻来覆去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沈璧君忍不住问道:“谁的名字?”
龙一闪道:“自然是那凶手的名字。”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一字字问道:“凶...手…。.
是……谁?”
凶手是谁?
这四个字说得虽然那么轻、那么慢,但语声中却充满了怨
毒之意,那店伙听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雷满堂冷冷道:“夫人既不信任我兄弟,在下纵然说出那
凶手是谁,夫人也未必相信,不如还是自己去看看的好。”
龙一闪笑了笑,接着道:“此间四下无人,夫人到了船上,
也许还可放心些。”
他的人看来虽粗鲁,说话却极厉害。
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在说:“这里四下无人,我们若对你有
什么恶意,在这里也是一样,根本不必等到那船上去。”
沈璧君就算再不懂事,这句话她总是懂的,莫说她现在已
对这二人没有怀疑之心,就算有,也无法再拒绝这番好心。
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脚,讷讷道:“可是……可是我又
怎敢劳动两位呢?”
雷满堂“哼”了一声,将“雷公凿”往腰上一插,忽然转身走
到那马车前,只见他双手轻轻一扳,已将整个车厢都拆开
了。
拉车的马惊嘶一声,就向前奔出。
雷满堂一只手抓起一块木板,一只手挽住了车轮,那匹马
空自踢腿挣扎,却再也奔不出半步.
那店伙瞧得吐出了舌头,哪里还能缩得回去?他做梦也想
不到这矮小枯瘦、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
沈璧君也瞧得暗暗吃惊,只见雷满堂已提着那块木板走
过来,往她面前一放,板着脸道:“夫人就以这木板为轿,让我
兄弟抬去如何?”
这人如此神力,此刻只怕用一根手指就可以将沈璧君打
倒,但他却还是忍住了气,为沈璧君设想如此周到。
沈璧君此刻非但再无丝毫怀疑之意,反而觉得方才实在
对他们太无礼,心里真是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她觉得这世上好人毕竟还是很多的。
船并不大,本是游湖用的。
船舱中的布置自然也很干净,左右两边,都有张很舒服的
软橱,此刻软榻上各躺着一个人。
左面的一个脸色灰白,正闭着眼不住呻吟,身上盖着床丝
被,沈璧君也看不出他伤在哪里。
但这人正是‘鲁东四义”中的二义土沈天竹,却是再无疑
问的。
右面的一人,脸上更无血色,一双眼睛空空洞洞地瞪着舱
顶,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七个字:“萧十一郎,你好狠…萧十
一郎,你好狠……”
语声中充满了怨毒,也充满了惊惧之意。
沈璧君坐在那里,一遍遍地听着,那温柔而美丽的容颜,
竟忽然变得说不出的可怕。
她咬着牙,一字字缓缓道:“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绝不会放过你……”
这声音与沈天菊的呓语,互相呼应,听来更是令人毛骨悚
然。
雷满堂恨恨道:“萧十一郎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正是人人得而诛之,莫说夫人不会放过,咱们也绝不容他逍遥
法外!”
他说话的声音响亮,但沈璧君却似连一个字都未听到。
她目光茫然直视着远方,嘴里不住在反反复复的说着那
句话:“萧十一郎,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龙一闪忽然间向雷满堂打了个眼色,身形一闪,人已到了
船舱外,此人身材虽高大,但轻功之高,的确不愧“一闪’两
字。
过了半晌,就听到湖岩上传来一声惨呼。
惨呼声竟似那店伙发出来的,呼声尖锐而短促,显然他刚
呼出来,就已被人扼住了咽喉。
雷满堂皱了皱眉,缓缓的了起来,推开船舱。
但见人影一闪,龙一闪已掠上船头。
雷满堂轻叱道:”跟你来的是什么人?”
龙一闪道:“哪有什么人?你莫非眼花了吗?”
他嘴里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
他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双发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就在他身后,距离他还不及三尺,正冷冷盯着
他。
龙一阀轻功极高.已是江湖中一等一的身手,但这人跟他
身后,他竟连一点影子都不知道。
雷满堂面上也变了颜色,一甩腰,巳将一双击打人穴位的
精钢雷公凿拉在手里,大声喝道:“你是谁?干什么来的?”
这一声大喝更是声如霹雷,震得桌上的茶盘里的茶水都
泼了出来。
沈璧君也不禁被这喝声所动,缓缓转过了目光。
只见龙一阀一步步退入了船舱,面上充满了惊骇之意,右
手虽已拉住了腰带上软剑的剑柄,却始终未敢拔出来。
一个人就像是影了般贴住了他,他退一步,这人跟着进一
步,一双利刃般锐利的眼睛,始终冷冷地盯着他的脸。
只见这人年纪并不大,却已有了胡子,腰带上斜插着一柄
短刀,手里还捧着一个人的尸体。
雷满堂忽道:“老二,你还不出手!”
龙一闻牙齿打战,一柄剑竟还是不敢拔出来。
这人手里捧着个死人,还能像影子般紧跟在他身后,全令
他不察觉,轻功之高,实在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别人身在局外,也还罢了,只有龙一闪自己才能体会到这
人轻功的可怕,此刻掌心早已被冷汗湿透,哪里还能拔出剑
来.
雷满堂跺了跺脚,欺身而上。
突听沈璧君大声道:“且慢,这人是我的朋友……。”
她本想不到,跟着龙一闪进来的,竟是那个眼睛大大的
人,此刻骤然见到他,当真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
雷满堂怔了怔,身形终于还是停住。
龙一闪又后退了几步,“噗”地坐到椅上。
萧十一郎再也不瞧他一眼,缓缓走过来,将手里捧着的尸
体放下,一双眼睛竟似再也舍不得离开沈璧君的脸。
沈璧君又惊栔喜,忍不住站了起来,道:“你……你怎么会
来的?”
她身子刚站起,又要跌倒。
萧十一郎扶住了她,凄然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会来
的。”
这句话说得虽冷冷淡淡,但其中的真意,沈璧君自然知
道。
“我虽然冤枉了他,虽然骂了他,但他对我还是放心不
下...”
沈璧君不敢再想下去。
虽然不敢再想下去,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温馨之意,
方才已变得可怕的一张脸,此刻又变得温柔起来。
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她脸上带着薄薄的一层红晕,看起
来更是说不出的动人,说不出的美丽。
雷满堂和龙一闪面面相觑,似已都看得呆了。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
连夫人素来贞淑端庄,怎会对他如此亲密?
沈璧君终于慢慢地垂下了头,过了半晌,她忽然又发出一
声惊呼,道:“是他?……是谁杀了他?”
她这才发现前十一郎捧进来的尸体,竟是陪她来的店伙。
这人只不过是个善良而平凡的小人物.绝不会牵涉到江
湖仇杀内,是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过了目光。
沈璧君随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就见到了龙一闪苍白的脸。
沈璧君失声道:“你杀了他?为什么?”
龙—闪干咳了两声,道:“这位兄台既是夫人的朋友,在下
也不便说什么了!只不过杀他的人.绝不是我。”
他武功虽不见高明,说话却真厉害得很。
沈续君果然不由自主瞧了萧十一郎—眼,道,“究竟是谁
杀了他?”
雷满堂厉声道:“我二弟既然说没有杀他,就是没有杀他,
‘雷电双神’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却从来不说傻话。”
龙一闪淡淡道:“我兄弟是否说谎的人,江湖中人人都知
道,大哥又何必再说。”
雷满堂道:“我二弟既未杀他,杀他的人是谁,夫人还不明
白么?”
沈缝君眼晴盯着萧十一郎,道:“难道是你杀了他?为什
么?”
萧十一郎脸色苍白,缓缓道:“你认为我会杀他7你认为我
会说谎?”
沈璧君道:“你……我。…我不知道。”
萧十—朗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道:“你
当然不知道,你根本不认得我,为何要信任我,我只不过是
个...”
突听一人嘶声叫道;“我认得你……我认得你……”
沈天菊忽然挣扎着坐起来,眼睛里充满惊怖欲绝之色,就
仿佛忽然见到了个吃人的厉鬼一样。
雷满堂动容道:“你认得他?他是谁?”
沈天菊颤抖着伸出手,指着萧十一郎道:“他就是凶手!他
就是萧十一郎!”
原来这眼睛大大的青年就是萧十一郎,就是杀人的凶手!
沈璧君仿佛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瞪着眼,道:“你……你真的
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我就是萧十一郎!”
沈璧君连指尖都已冰冷,颤声道:“你……你…你就是
杀人的凶手?”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缓缓道:“我当然也杀过人,可是我
并没有……”
他话未说完,沈天菊就叫了起来.嘶声道:“我身上这一刀
就是被他砍的,沈大夫人也死在他手上,他身上这把刀,就是
杀人的凶器!”
沈璧君突然狂吼一声,拔出了萧十一郎腰带上的刀,一刀
刺了过去1
一刀刺向藏十一郎的胸膛。
萧十一郎也不知是不能闪避,还是不愿闪避,竟只是动也
不动地站在那里,跟着着刀锋刺入。
刀锋冰冷。
他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刺入他的皮肉.擦过他的肋
骨,
这一刀就像是刺进了他的心!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整个人似已全都麻木。
沈璧君也呆住了。
她也想不到自己这一刀,竞真的能刺伤萧十一郎。
她看过萧十一郎的武功,她知道只要他手指一弹,这柄刀
就得脱手飞出,她知道自己纵然不受伤,也休想伤得了他一根
毫发!
但他为什么不招架?为什么不闪避?
萧十一郎还是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她。
他目中并没有愤怒之意,却充满了悲伤,充满了痛苦。
沈璧君从未想到一个人竟会有如此悲痛的目光。
她一刀伤了“大盗”萧十一郎,心里本该快慰才是,但不知
为了什么,她心里竟也充满了痛苦。
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否杀错了人?
刀,还留在萧十一郎胸膛上。
沈天菊狂笑着道:“好,萧十一郎,想不到你也有今
天,……快,快,再给他一刀,我要看着他死在你的手上.”
沈璧君的手在发抖。
沈天菊狂呼道:“他就是杀死太夫人的凶手,你还等什
么?”
沈璧君咬了唆牙,拔出了刀。
鲜血,箭一般射在她身上。
萧十一郎全身的肌肉似已全都抽搐,但他还是动也不
动。
他目光中不仅充满了悲痛,也充满了绝望.
他难道情愿死在她手上?
沈璧君的手在抖,泪已流下,这第二刀竟是无论如何再也
刺不出去,
雷满堂大喝一声,道:“夫人不愿出手,我来杀他也是一
样!”
喝声中,他已冲了过来,雷公凿直打萧十一郎胸肋。
这一招之威,果然有雷霆之势!
萧十一郎还是凝注着沈璧君,根本连瞧都未瞧他一眼,反
手一掌向他脸上掴了过去。
这一掌看不出有何奇妙之处,但不知怎的,雷满堂竟偏偏
闪避不开,他的雷公凿明明是先击出的,但还未沾着对方衣
袂,自己脸上已着了一掌!
只听“啪”的一声,接着“砰”的一响。
雷满堂竟被打得飞了起来,“砰”的撞破窗户飞出,又过了
半晌,才听到“噗通”一声,显见已落入湖水内.
龙一闪脸色发青,竟吓呆了。
沈天菊张开了嘴,却再也喊不出来。
萧十一郎的厉害,固然是人人都知道的,但谁也想不到他
随随便便一巴掌,就能将名满武林的“太湖雷神”打飞出去。
沈璧君的心更乱。
“他现在身受重伤.一掌之威犹令人招架都无法招架,方
才他好好的时候,为什么不躲开我那一刀呢?”
“他若真是凶手,为什么不杀了我?”
想到这里,沈璧君全身都渗出了冷汗。
一直躺在床上晕迷不醒的沈天伦,此刻忽然如鱼一般从
床上溜了下来,行动之轻捷,哪里像受过一点伤的样子.
只见他目中凶光闪动,恨恨地瞪着萧十一郎。
沈璧君一眼瞧见了他骇极大呼道:“小心”。
她已发觉这件事不对了,却还是迟了一步。
“小心”这两字刚刚出口,沈天菊已自被中抽出了一把软
剑,身子凌空跃出,一剑向萧十一郎头顶劈下。
龙一闪左手抄起了倚在角落里的长枪,右手拔出了腰上
的软刨,枪中夹剑,正是龙一闪独门传授的成名绝技。
他手甩两种兵器一长一短,一刚一柔,本来简直无法配
合,只见他左手枪尖一抖,红缨闻动,直到萧十一郎肋下,右手
软剑直舞,护住了自己胸腹,原来他两种兵刃一攻一守,能立
于不败之地,
一个人用的兵器,往往和他的性格有关,龙一闪人虽高大
魁伟,胆子却最小,又最怕死。
他所以苦练轻功,为的就是要跑得快些,用的兵器招式也
以保护自己为先,左手长枪一丈四尺,一枪刺出,他的人还在
一丈开外,就先以右手将自己防护得风雨不透,连一点险都不
冒,
那边沈天竹滑到地上,就势一滚,扬手发出了七八点寒
星,带着尖锐的风声直打萧十一郎的后背。
萧十一郎前胸血流如注,沈璧君手里的刀尖距离他不到
半尺,左面有龙一闪的长枪,右面有沈天菊的软剑,后面又有
沈天竹的暗器。
一霎眼间,他前后左右的退路都已被封死,但他还是动也
不动地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着沈璧君。
沈璧君忽然反手一刀,向沈天菊的刀上迎了过去。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替“大盗”萧十一郎挡这一剑。
但她身子毕竟太虚弱,一刀挥出,人已跌倒。
就在这刹那间,萧十一郎绝望的眼睛忽然露出一线光
亮——
沈璧君的人刚跌在地上,就听到“格喳”一声,“噗”的一
响,三声凄厉的惨呼,沈天竹、沈天菊、龙一闪三个都已非死即
伤!
原来就在这刹那间,萧十一郎右手突然闪电般伸出,抓使
了沈天菊的手腕,“格喳”一声,他手腕已被生生折断。
龙一闪长枪眼见已刺入萧十一郎肋下,枪尖突然被抓住,
只觉—般不可抗拒的力量涌来,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冲出。
萧十一郎反手一带长枪,已将龙一闪带到背后,竞将龙一
闪当作了活盾牌,沈天竹发出的七点寒星,全都打在他背
上。
沈天竹大骇之下,无暇再变招,只听“噗”的一声,萧十一
郎一拍手,就已将龙一闪的长枪刺入他的下腹。
三声惨叫过后,龙一闪和沈天竹都已没命了,只有沈天菊
左手捧着右腕,倒在地上呻吟。
萧十一郎甚至连脚步都未移动过。
但他毕竟也是个人,沈璧君那一刀虽无力,虽末刺中他的
要害,但刀锋入肉,已达半尺。
没有人的血肉之躯能挨这么一刀。
方才他凭着胸中一日冤气,还能支持不倒,此刻眼见对头
都已倒下,他哪里还能支持得住。
他似乎想伸手去找沈璧君,但自己已先倒在桌上。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大笑道:“好功夫,果然好功夫,若能
再接我一凿,我也服了你!”
这竞似雷满堂的声音.
笑声中,只听“ 呼”的一声,雷满堂果然又从窗外飞了起
来,全身湿淋淋的,手里两只雷公凿没头投脑的向萧十一郎击
下!
沈璧君惊呼一声,将掌中的刀向萧十一郎抛了过去。
萧十一郎接过了刀,用尽全身力气,反手一刀刺出.
雷满堂竟似在情急拼命,居然不避不闪,“嗤”的一声,那
柄刀已刺入他的前胸,直没至柄。
谁知他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惨呼都未发出,还是
张牙舞爪地扑向萧十一郎。
这人难道杀不死的么?
萧十一郎大骇之下,肩头一个大穴已被雷公凿扫过,他只
觉身子—麻,人已自桌上滑到地下。
就算他是铁打的金刚,也站不起来了。
只见雷满堂站在他面前,竟然格格笑道:“你要我的命,我
也要你的命,我去见阎王,好歹也得要你陪着。”
他飘飘荡荡地站在那里。似乎连脚尖都不沾地,全身湿
透,一柄刀插在他心口,一张脸都已扭曲。
船舱中的灯已打翻了三盏,只剩下角落里的一盏孤灯,灯
光闪烁,照着他狰狞扭曲的脸。
这哪里是个人,正像是个阴魂不散的厉鬼。
萧十一郎纵然还能沉得住气,沈璧君都简直已快吓疯了。
雷满堂阴森森道:“萧十一郎你为何还不死,我正在等着
你…你快死啊!”
他的脸巴僵硬,眼珠子如死鱼般地凸出,嘴唇也未动,语
声也不知从哪里发出的。
萧十一郎忽然笑了笑,道;“你用不着等我,我死不了的。”
雷满堂忽然银铃般尖笑了起来。
笑声清脆而娇媚。
厉鬼般的雷满堂,竟忽然发出了这样的笑声,更令人毛骨
悚然。
萧十一郎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又是你,果然又
是你!”
这句话未说完,雷满堂忽然扑地倒下。
他身子一倒下,沈璧君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个人。
银铃般的娇笑,正是这人发出来的。
只见她锦衣金冠,一张又白又嫩的脸,似乎能吹弹得破,
脸上带着说不出有多么动人的甜笑,她不是小公子是谁?
见到了这个人,沈璧君真比看到鬼还害怕。
原来雷满堂早已奄奄一息,被小公子拎着飞了进来,正像
是个被人提着绳子操纵的傀儡。
只听小公子银铃般娇笑道:“不错,又是我,我阴魂不散,
缠定你了。”
她笑盈盈走过来,轻轻摸了摸萧十一郎的脸,娇笑着道:
“我一天不见你,就想得要命,叫我不见你.那怎么行?叫我躲
开你,除非杀了我。…唉!杀了我也行,我死了也缠定了你这
个人。”
她声音又清脆又娇媚,说起话来简直比唱的还好听.
沈璧君失声道;“你……难道你也是个女人?”
小公子笑道:“你现在才知道么?我若是男人,又怎舍得对
你邢么狠心?只有女人才会对女人狠得下心来,这道理你都不
明白?”
沈璧君怔住了。
小公子叹了口气,摇着头道:“这沈姑娘虽长得不错,其实
半点也不解风情,有哪点能比得上我,萧郎呀萧郎,你为什么
偏偏要喜欢她,不喜欢我呢?”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
他一个字还未说出,只觉胸肋间一阵剧痛,满头冷汗涔涔
而落,第二个字竟再也无法说出口来。
小公子道:“哎呀!原来你受了伤,是谁刺伤了你?是谁这
么狠心?”
沈璧君心里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怒气,忍不住大声道:
“是我刺伤了他,你杀了我吧!”
小公子眨着眼道:“是你,不会吧?他对你这么好,你却要
杀他……我看你并不像没有良心的女人呀!”
沈璧君咬着牙道::若是再有机会,我还是要杀他的。”
小公子道;“为什么?”
沈璧君眼睛已红了,颤声道:“我和他仇深似海,我。….”
小公子道:“他和你有仇?谁说的?”
沈璧君道:”鲁东四义’’‘雷电双神’,他们都是人证。”
小公子叹了口气,道:“他救了你好几次命,你却不信任
他,反而要去相信那些人的话。”
沈璧君道:“可是……可是他自己也亲口告诉过我,他就
是萧十一郎。”
小公子叹道:“不错,他就是萧十一郎,但放火烧了你家屋
予,杀了你祖母的人,却不是萧十一郎呀!”
沈璧君又怔住了,颤声道:“不是他是谁?”
小公子笑了笑,道:“当然是我,除了我还有谁做得出那
些事?”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小公子道,“鲁东四义’、‘雷电双神’,都是被我收买了,
故意来骗你的,我以为他们一定骗不过你,因为萧十一郎对你
那么好,你怎会相信他们这些混帐王八蛋的话,谁知你看起来
还不太笨,其实却偏偏是个不知好歹的呆子!”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是一根针,一针针刺入了沈璧君的心。
她本来虽已觉得这些事有些不对了,却还是不肯承认自
已杀错了人,她实在没有这种勇气。
但现在,这话亲口从小公子嘴里说出来,那是绝不会假
了,她就算不敢承认,也不能不承认。
原谅我又冤柱了他....原谅我又冤枉了他…我明明已
发誓要相信他的,到头来为什么又冤枉他?
想到萧十一郎眼中方才流露出的那种痛苦与绝望之色,
想到他对她的种种恩情、种种好处..”
沈璧君只恨不得半空中忽然打下个霹雳,将她打得粉碎.
小公子道:‘你现在又想死了,是不是?但你就算死了,又
怎能补偿他对你的好处?若不是他,你早巳不知死过多少次
了。”
沈璧君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叹声道:“你既然要杀我,现
在为什么不动手?”
小公子道:“我本来的确是想杀你的,现在却改变了主
意。”
沈璧君道:“为...为什么?”
小公子道;“因为我还要你多看看他,多想想你自己做的
事...”
萧十一郎忽然道;“但我却不想着她了,这种不知好歹的
人,我看着就生气,你若真的喜欢我,就赶快将她赶走,赶得越
远越好。”
他勉强说完了这几句话,已疼得汗如雨下。
沈璧君听了更是心如刀割。
她当然很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是想叫小公子赶快放自己
离开:“我虽然这么样对他,他还是要想尽办法来救我,我虽然
害了他,冤枉了他,甚至几乎将他给杀死,他却一点也不怨
我.”
她实在想不到“大盗”萧十一郎竟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小公子当然也不会不明白萧十一郎的意思.柔声道:“为
了你,我本来也想放她赶的,只可惜我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小公子道:“你知道,她是我师父想要的人,我就算不愿将
她活生生地带回去,至少也得将她的尸体带回去才能交差。”
萧十一郎道:“你难道还想回去?”
小公子道:“我本来也想跟你一齐逃走,逃得远远的.找个
地方躲起来,恩恩爱爱过一辈子,可是……”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实在不敢不回去,你不知道我那
师父有多厉害,我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会找到我
的。”
萧十一郎勉强支持着,道,“你师父是谁?他真的有这么大
的本事?”
小公子叹道:“他本事之大,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
萧十一郎笑道:“我的本事也不小呀!”
小公子道:“以你的武功,也许能挡得住他三十招.但在他
四十招之内,一定可以要你的命!”
萧十一郎苦笑道:“你未免也将我看得太不中用了吧!”
小公子道:“普天之下,没有哪—个能挡住他二十招的,你
若真能在二十招内不落败,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萧十一郎道,“我不信。”
小公子笑嘻嘻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不会告诉你他
的名字,你越想知道,我就越不告诉你……我越不告诉你,你
就越想知道,就只好每天缠着我打听,你越缠得我紧,我便越
高兴。”
萧十一郎沉默了半晌,闭上了眼睛道,不说话了。
他每说一句话,胸肋间的创口就疼得似将裂开,但他却一
直勉强忍耐着,为的就是想打听出她师父的名字。这小公子
机智百出,毒如蛇蝎,赵无极、“飞鹰王”、“鲁东四义”、“雷电双
神”,这些人无一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但对她却是唯命
是从,服服帖帖,算得是萧十一郎平生所见过最厉害的人物
了。
徒弟如此,师父更可想而知。
萧十一郎表面虽很平静,心里确是说不出有多么着急。
在他眼中,世上本没有“难”字,但现在,他却实在施不出
有任何法子能将沈璧君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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