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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萧十一郎15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un 9 16:21:25 1998), 转信
第一五章 萧十一郎的家
将近黄昏。
西方只淡淡地染着一抹红霞,阳光还是黄金色的。
金黄色的阳光,照茫山谷里的菊花上。
千千万万朵菊花,有黄的、有白的、有浅色的,甚至还有墨
菊,在这秋日的夕阳下,世上还有什么花能开得比菊花更艳丽?
秋天本来就是属于菊花的。
沈璧君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瞧见过这么多菊花,这么美
丽的菊花,到了这里,她才知道以前见过的菊花,简直就不能
算是菊花。
四面的山峰挡住了北方的寒气,虽然已近深秋,但山谷中
的风吹在人身上,仍然是那样温柔。
天地间充满了醉人的香气。
绿草如茵的山坡上铺着条出自波斯名手的毯子,毯子上
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果,还有一大盘已蒸得比胭脂还红的螃
蟹。
沈璧君身上穿着比风还柔软的丝袍,倚在三四个织锦垫
子上,面对着漫天夕阳,无边秋景,嘴里啜着杯已被泉水冻得
凉沁心肺的甜酒,全身都被风吹得懒洋洋的,但是她的心,却
乱得可怕。
她越来越不懂得小公子这个人了。
这些日子,小公子给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给她喝的是葡
萄美酒,给她穿的是最华丽、最舒服的衣裳,用最平稳的车、
最快的马,载她到景色最美丽的地方,让她宴尽人世间最奢
侈的生活。
但是她的心里,却只有恐惧,她简直无法猜透这人对她是
何居心,她越来越觉得这人可怕。
尤其令她担心的,是萧十一郎。
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看来仿佛很快乐,但她却看得出
他那双发亮的眼睛已渐渐黯淡,那种野兽般的活力也在慢慢
消失。
他究竟在受着怎么样的折磨?
他的伤势是否已痊愈?沈璧君有时也在埋怨自己,为什么
现在想到萧十—郎的时候越来越多,想到连城璧的时候反而
少了?
她只有替自己解释!
“这只不过是因为我对他有内疚,我害了他,他对我的好
处,我这一生中只怕永远也无法报答。”
萧十一郎终于出现了。
他从山坡下的菊花丛中,馒慢地走了出来,漆黑的头发被
散营,只束着根布带,身上被着件宽大的、猩红色的长袍,当胸
绣着条栩栩如生的墨龙,衣袂被风吹动,这条龙就仿佛在张牙
舞爪,要破云飞出.
他两颊虽已消瘦,胡子也更长,但远远望去,仍是那么魁
伟,那么高贵,就像是位上古时君临天下的帝王。
小公子倚在他身旁,扶着他显得更娇小,更美丽。
有时甚至连沈璧君都会觉得,她的女性娇柔,和萧十一郎
的男性粗犷,正是天生的—对。
“可惜她只不过是看来像个女人而已,其实却是条毒蛇,
是条野狼,无论谁遇见她,都要被她连皮带骨一齐吞下去!”
沈璧君咬着牙,心里充满了怨恨。
但等她看到萧十—‘郎正在对她微笑时,她的怨恨竟忽然
消失了,这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如道。
小公子也笑了,娇笑着道:“你瞧你,我叫你快点换衣服,
你偏不肯,偏要缠着我,害得人家在这里等我们,多不好意思。”
这些话就像是一根根针.在刺着沈璧君。
萧十一郎真的在缠她?
他难道真的已被她迷住了,已拜倒在她裙下?
“但这也许只不过是她在故意气我的,我为什么要上她的
当?何况,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根本就没有理由生气的。”
沈璧君垂下头,尽力使自己看来平静些。
他们巳在她对面坐下。
小公子又在娇笑着道:“你看这里的菊花美不美?有人说,
花是属于女人的,因为花有女人的妩媚,但菊花却不同。”
她用一根银锤,敲开了一只蟹壳,用银勺挑出了蟹肉,温
柔地送入萧十一郎嘴里,才接着道:“只有菊花是男性化的,
它的清高如同诗人隐士,它不在春天和百花争艳,表示它的不
同流俗,它不畏秋风,正象征着它的倔强……”
她又倒了杯酒,喂萧十一郎喝了,柔声道:“我带你到这里
来,就因为知道你一定喜欢菊花的,因为你的脾气也正和菊花
一样.’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唯一喜欢菊花的地方,就是将它一
瓣瓣剥下来,和生鱼片、生鸡片一齐放在水里煮,然后再配着
‘竹叶青’吃下去。”
他笑了笑,接着道:“别人赏花用眼睛,我却宁可用嘴。”
小公子笑道:“你这人真煞风景。”
她吃吃的笑着,倒在萧十一郎怀里,又道:“但我喜欢你的
地方,也就在这里,你无论做什么都和别人完全不同的,世上
也许会有第二个李白,第二个项羽,但不会有第二个萧十一
郎,像你这样的男人,若还有女孩子不喜欢你,那女孩子就一
定是个白痴。”
她忽然转过脸,笑眯眯的瞧着沈璧君,道:“连夫人,你说
我的话对不对?”
沈璧君冷冷道:“我已经不是女孩子了,对男人更没有研
究,我不如道。”
小公子非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甜了,道:“一个女
人若是不懂得男人,男人又怎么会喜欢她呢?我本来正在奇
怪,连公子有这么样一个美丽的夫人,怎会舍得一个人走呢?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
她这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却已很明白。
沈璧君虽然不想生气,却也不禁气得脸色发白。
小公子又倒了杯酒,笑道:“这酒倒不错,是西凉国来的葡
萄酒,连夫人何不尝尝?连夫人总不至于酒都不喝吧?否则这
辈子岂非完全白活了!”
沈璧君闭着嘴,闭得很紧。
她生怕自己—开口就会说出难听的话来。
小公子道:“连夫人莫非生气了?我想不会吧?”
她眼被流动瞟着萧十一郎接着道:“哦若坐在连公子身
上.连夫人生气还有些道理,但是他……连夫人总不会为他生
我的气,吃我的醋吧?”
沈璧君气得指尖都已冰冷,忍不住抬起头——
她本来连瞧都不敢瞧萧十一郎一眼的,但这一抬起头,目
光就不由自主瞧到萧十一郎的脸上。
她这才发现萧十一郎不但脸色苍白得可怕,目中也充满
了痛苦之色,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在不停地抽搐着。
他显然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萧十一郎本不是个会将痛苦轻易流露出来的人。
沈璧君立刻就忘了小公子尖刻的讥讽,颤声问道:“你的
伤,是不是……”
萧十一郎笑了,大声道:“什么?那点伤我早已忘了。”
沈璧君迟疑着,突然冲了过去。
她的脚还是疼得很——有时虽然麻木得全无知觉,有时
却又往往会在睡梦中将她疼醒,
她全身的力气,都似已从这脚上的伤中流了出去,每次她
想自己站起来,都会立刻跌倒,
但现在,她什么都忘了。
她冲过去,一把拉开了萧十一郎的衣襟。
她立刻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很少有人会听到如此惊惧、如此凄厉、如此悲哀的呼声
萧十一郎的胸膛,几乎完全溃烂了,伤口四周的肉,已烂
成了死黑色,还散发着一阵阵恶臭,令人作呕。
现在沈璧君才知道他身上为什么总是穿着宽大袍子 ,为
什么总是带着狠浓烈的香气,
原来他就是为了要掩隐这伤势,这臭气、
就算心肠再硬的人,看到他的伤势,也绝不忍再看第二眼
的。
沈璧君的心都碎了。
沈璧君虽然不懂得医道,却也知道这情况是多么严重,这
种痛苦只要是血肉之躯就无法忍受。
但萧十—朗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却还是谈笑自若。
他难道真是铁打的人么?
又有谁能想象他笑的时候是在忍受着多么可怕的痛苦?
他这样做是为了谁?为了什么?
小公子摇着头道:“好好的怎么哭了?这么大的人,都快生
孩子了,动不动就哭,也不怕人家瞧见笑话么?”
沈璧君用力咬着嘴唇,嘴唇已咬得出血,瞪着小公子颤声
道:“你’…·你好狠的心呀!”
小公子又笑了,道:“我好狠的心?你难道忘了是谁伤了他
的吗?是你狠心?还是我狠心?”
沈璧君全身都颤抖起来,道:“你眼看他的伤口在溃烂,为
什么不为他医治?……”
小公子叹道:“他处处为你着想,为了救你,连自己的性命
都不要了,但他对我呢?一瞧见我,就恨不得要我的命。”
她叹了口气,道:“他对我只要对你一半那么好,我就算自
己挨一千刀、一万刀,也舍不得伤他—根毫发,可是现在,杀他
的人却是你,你还有脸要我为他医治?我真不懂这句活你是怎
么好意思说出口来的?”
沈璧君嘶声道:“你不肯救他也罢,为什么还要他喝酒?要
他吃这些海味鱼虾?”
小公子道:“那又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因为对他好,知道他
喜欢喝酒,就去找最好的酒来,知道他好吃,就为他准备最新
鲜的海味,就算是世上最体贴的妻子,对她的丈夫也不过如此
了,是不是?”
沈璧君道:“但你明明知道酒和鱼虾都是发的,受伤的最
沾不得这些东西,否则伤口一定会溃烂,你明明是在害他!”
小公子淡淡道:“我只知道我并没有伤他,只知道给他吃
最好的东西,喝最好的酒,别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璧君牙齿打战,连话都说不出了。
萧十一郎一直在凝注着她,那双久已失却神采的眼睛,也
不知为了什么突然又明亮了起来,
直到这时,他才笑了,柔声道:“一个人活着,只要活得开
心,少活几天又有何妨?长命的人难道就比短命的快活?有的
人活得越久越痛苦,这种人岂非生不如死?只要能快快乐乐地
活一天,岂非也比在痛苦中活一百年有意义得多。”
小公子拍子笑道:“不错,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萧
十一郎果然不愧为萧十一郎!若为了一点伤口,就连酒都不敢
喝了,那他就不是萧十一郎了!”
她轻抚着萧十一郎的脸,柔声道:“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
会好好地待你,尽力想法子令你快乐,无论你要什么,无论你
想到哪里去,我都答应你。”
萧十一郎微笑着,道:“你真对我这么好?”
小公子道:“当然是真的,只要瞧见你快乐,我也就开心
了。”
她遥望着西方的晚雾,柔声接着道:“我只希望你能多活
些日子,能多活几天也好……”
晚霞绚丽。
但这也只不过是说:黑暗已经不远了。
沈璧君望着夕阳下的无边美景,又不禁泪落如雨。
萧十一郎神思也似飞到了远方,缓缓道:“我既不是诗人,
也不是名士,只不过是个在荒野中长大的野孩予,在我眼中看
来,世上最美丽的地方,就是那无边无际的旷野,寸草不生的
荒山,就连那漫山遍野的沼气毒潭,也比世上的所有的花朵都
可爱得多。”
小公子失笑道:“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连想法也和别
人完全不同。”
萧十一郎笑道;“就因为我是个怪人,所以你才会喜欢我,
是么?”
小公子伏在他膝上,柔声道:“一点也不错,所以我无论什
么事都依你。你若真想到那种地方去,我们现在就走。”
萧十一郎长长吐出口气,道:“只要我能再回到那里,就算
立刻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小公子道:“好,我答应你,我一定让你活着回到那里,然
后...”
萧十一郎打断了她的话,悠悠道:“然后再死在那里,是么?。”
穷山,恶谷。
山谷间弥漫着杀人的瘴气。
谎言必定动听,毒如蛇蝎的女人必是人间绝色,致命的毒
药往往甜如蜜杀人的桃花瘴也正是奇幻绚丽,令人目眩神
述。
但忠言必逆耳,良药也是苦口的。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这就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有意在试探人类的良
知?
沈璧君想不通这道理。
若说天道是最公平的,为什么往往令好人都坎坷终生、受
尽拆磨,坏人却往往能享尽荣华富贵?
若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为什么小公子这种人却能逍遥
自在活下去,萧十一郎反得死!
后面是寸草不生的峭壁,前面是深不可测的绝壑。
萧十一郎嘴里又在低低哼着那首歌,亦这种时候、这种地
方听来,曲调显得更凄凉、更悲壮、也更寂寞,
但他的神色却是平静的,就仿佛流浪天涯的游子,终于又
回到了家乡。
小公子一直在凝视着他,忍不住问道:“你真是在这地方
长大的么?”
萧十一郎道:“嗯!”
小公子叹了口气,道:“一个人要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可真
不容易。”
萧十一郎嘴里忽然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悠悠道:“活着
本就比死因难得多。”
小公子眼波流动,道:“但千古艰难唯一死,死,有时也不
如你想象中那么容易。”
萧十一郎道;“只有那些不想死的人,才会觉得死很苦。”
小公子眨着眼,笑道:“你难道真想死?我倒不信。”
萧十一郎淡淡道:“老实说,我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过,根
本就不如道自己是想死,还是想活?”
小公子缓缓道;“但死既然是那么方便的事,你若真想死,
又怎会活到现在?”
萧十一郎不说话了。
小公子笑了笑,道:“你还想再往上面走么?看来这里已经
像是路的尽头,再也走不上去了。”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喃喃道:“不错.这里明明已到了尽
头,我为什么还要想往上走?……真的,我为什么还要想往上
走。….”
他忽然向小公子笑了笑,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站一会
儿,想想小时候的事。”
小公子道:“你站不站得稳?”
萧十一郎道:“你为何不让我试试?”
小公子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放开了扶着他的手,笑道:“小
心些呀!莫要掉下去了,连尸首都找不着,活着的萧十一郎我
虽然见过了,但死了的萧十一郎是什么样子,我也想瞧瞧的。”
萧十一郎笑道:“死人虽比活人听话,但却一定没有活人
好看,你若瞧见,只怕会变得讨厌我了,我何必让你讨厌呢?”
他又回头向沈璧君笑了笑,忽然跃身向那深不可测的绝
壑中跳了下去……
沈璧君全身都凉透了。
萧十一郎果然是存心来这里死的!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这声音就像是霹雳,一声声在她耳边响着!
“他死了,我却还有脸活着…。·我怎么对得起他?我又能
活多久?还有谁会来救我…。.”
想到小公子的手段,沈璧君再也不想别的,用尽全身力
气,推开了扶着她的人,也纵身跳入了那万丈绝壑中。
奇怪的是,在她临死的时候,竟没有想到连城璧。
她也不想想自己死了后,连城璧会怎么样?
难道连城璧就不会为她悲伤?
小公子站在峭壁边,垂首望着那迷漫在绝壑中的沼气和
毒瘴,面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拾起一块很大的石头,抛了下去。
又过了很久,才听到下面传上来“卟通”一响。
小公子面上这才露一丝微笑。
她笑得仍然是那么天真,那么可爱,就像是个小孩子……
死,有时的确也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沈璧君居然还是没有死。她跳下来的时候,很快就晕了
过去,并没有觉得痛苦。
她醒来时才痛苦。
绝壑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沼泽,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
有生命!有的只是湿泥、臭水和迷雾般的沼气,
沈璧君整个人都已被浸入泥水中。
但她却没有沉下去,因为这沼泽简直就像是一大盆浆糊,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了下来却没有
摔死。
最奇怪的是,她整个人泡在这种湿泥臭水中,非但一点也
不难受,反而觉得很舒服,就连足踝上的伤口都似已不疼了。
这沼泽中的泥水竟似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减轻人的痛苦。
沈璧君惊异里,忽然想起了萧十一郎对她说的故事!
“我曾经看到过一匹狼,被山猫咬得重伤之后,竟跃入一
个沼泽中去,那时我还以为它是在找自己的坟墓,谁知它在那
沼泽中躺了两天,反而活了,原来它早已知道有许多种药草是
腐烂在那沼泽里,能治好它的伤势;它早已知道该如何照顾
自己。”
沈璧君的心跳了起来。
她耳旁似又响起了萧十一郎那低沉的语声,在慢慢地告
诉她:“其实人也和野兽一样,若没有别人照顾,就只好自己照
顾自己了……”
难道这沼泽就是那匹狼逃来治伤的地方?
这沼泽既能治好那狼的伤,是否也能治好萧十一郎的伤?
虽然这里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穷山绝壑,虽然四面都
瞧不到一样有生命之物,虽然她的人还浸在又脏又臭的泥水
中,虽然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下去?虽然她就算能活下
去,也未必能走出这绝壑,但沈璧君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如此
开心、如此兴奋过。
因为她知道萧十一郎必定也还没有死!
她本来几乎已忍不住要大声呼唤起来,但一想到小公子
可能还在上面听着,就只有闭住了嘴。
她只有在心里呼唤着:“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你在哪里?”
只要还能看到萧十一郧,所有的牺牲都值得,所有的痛苦
也都能忍受了。
她挣扎着,划动手脚,想将头抬高些。
她确信萧十一郎必定也在附近,她希望能看到他。
只要能看到他,她就不会再觉得寂寞、绝望、无助…。.
谁知她不动还好些,这一动她身子反而更向下沉陷。
泥沼浓而粘.表面有种张力,所以她虽然从那么高的地方
跌下来,也并没有完全陷入泥沼中。
现在她一挣扎,泥沼中就仿佛有种可怕的力量在将她往
下拖,她挣扎得越厉害,陷落得越快
忽然间,她全身都已陷入泥沼中,呼吸也立刻困难起来,
浓而粘的泥水就像是一双魔手,已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只要再往下陷落一两寸,口鼻就要陷入泥沼中。
现在她就算还想呼喊,也喊不出声音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持多久,只知道那最多也只是片刻
间的事了。
她本已决心想死的,现在却全心全意的希望能再多活片
刻。
若能再多活片刻,说不定就能再见萧十—郎一面。
“但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我知道并没有害死
他,只要他还能好好地活下去,我就算立刻死,也死得心安了。
我能平平静静、问心无愧地死在这里,上天已算对我不薄,我
还求什么?‘
到现在,她才想起连城璧。
但她知道连城璧一定会照顾自己的,有没有她,连城璧都
会同样活下去,而且活得很光荣,活得很好。
她当然也想到了腹中的孩子。
大多灵敏的女人都会将孩子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这是母
住,也正是女性的荣光,人类的生命也正因为这缘故才能永远
延续。
但孩子若还没有出世,就完全不同了。
女人对自己还没有出世的孩予,绝不会有很深的感情、很
大的爱心。
因为这时她的母性还未完全被引发。
这是人性。
母性是完美的,至高无上的,完全不自私、不计利害、不顾
一切、也绝不要求任何代价。
但人性却是有弱点的。
沈璧君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若真能安安心,平平静静地死,有时的确比活着
还幸运,这世界上,真能死而无憾的人并不多。
沈璧君也并不是不想活了,只不过她知道已没法子再活
下去。
这是绝地,她已陷入绝境,完全绝望。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是萧十一郎的声音。
这声音竟似就在她的耳畔,
沈璧君狂喜着,忍不住想扭过头去瞧他一眼。
但萧十一郎已接着道:“你千万不要转又来看我,尽量将
自己放松,全身都放松,就好像你现在正在—张最舒服的床
上,躺在你母亲的怀里,完全无忧无虑,什么都不要去想,绝没
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声音中仿佛有股奇异的
力量,能令人完全安定下来,完全信任他。
沈璧君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能说话么?”
萧十一郎道:‘要说得很轻、很慢,我能听到的。”
这声音更近了。 ”
沈璧君道:“我可以不动,也可以放松自己,但却没法子不
想。”
萧十一郎道:“想什么?” 一
沈璧君道,“我想假如我们动一动就会陷下去,岂非要永
远被困死在这里?你难道也想不出法子脱身?”
萧十一郎道:‘自然是有法子的。”
沈璧君柔声道:“只要你有法子能脱身,我就安心了,我无
论怎么样都没关系。”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就瞧见了萧十一郎那双发亮的眼睛。
这本是双倔强而冷酷的眼睛,有时虽然也会带着些调皮
的神色,带着些讥诮的笑意,却从来没有露出过任何一种情感。
现在这双眼睛里却充满了喜悦、欣慰、感激....
沈璧君的脸红了。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瞧见萧十一郎,所以她才情不
自禁吐露了真情,若是已瞧见他,她只怕就不会有这种勇气。
但现在萧十一郎距离她这么近。
她几乎已能感觉到萧十一郎的呼吸。
萧十一郎已避开了她的目光,道:“你本来看不到我的,现
在却看到了,是不是?”
沈璧君道:“嗯!”
萧十一郎道:“我一直都没有动过,否则早已沉下去了,我
既没有动,又怎会移动是这里来了呢?”
沈璧君自然不知道原因。
萧十一郎道:“这泥沼看起来是死的,其实却一直在流动
着,只不过流动得很慢、很慢,所以我们才感觉不出。”
他接着说道:“就因为我完全没有动,所以才会随着泥沼
的流动漂了过来。若是一挣扎,就只会往下陷落,所以你才一
直停留在这里。”
沈璧君没有说话,
但她的心里在暗自庆幸:“若是我也没有挣扎,也随着
泥沼在往前流动,我现在怎会看到你?”
萧十一郎道:“前面不远,就是陆地,只要我们能忍耐到那
里,就得救了……那也用不着多久,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是不是?”
他目光不由自主转了过来,凝注着沈璧君的眼睛。
沈璧君也不由自主凝注着他的眼睛,
她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仿佛在说:“为了你,我一
定能做到的。”
从眼睛里说出的话,也正是自心底发出的声音,这种声音
眼睛既瞧不见,耳朵更无法听到。
能听到这种声音的人不多。
这种声音是用“心”来听的。
萧十一郎却听到了。
过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才知
道我错了。”
萧十一郎道:“什么事错了?”
沈璧君道:“我本来以为天道不公,常常会故意作贱世人,
现在才知道,老天毕竟是有眼睛的。”
萧十一郎缓缓道:“不错,所以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不
能忘记天上有双眼睛随时随地都在瞧着你。”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没有生命,天地间一切仿佛都是死
的。
泥沼也是死的,谁也感觉不出它在流动。
“它真能将我们带到陆地上去么?”
沈璧君并没有问,也不着急。
她的心很平静,此时,此刻,此情,此境,她仿佛就已满足!
是死?是活?她似已完全不放在心上。
她只怕萧十一郎这双发亮的眼睛看透她的心。
她只怕萧十一郎感觉出她的心越跳越快,呼吸越来越急
促,
她一定要找些话来说。
但说什么呢?
萧十一郎忽然道:“你可知道这次是谁救了我们?”
沈璧君道:“自然是……是你。”
她忽然发觉萧十一郎的呼吸也很急促。
她的心更慌了。
萧十—郎道:“不是我。”
沈璧君道:“不是你?是谁?”
萧十一郎道:“是狼。”
只在这一瞬间,他目光仿佛是瞧着很远的地方,缓缓接着
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就是狼带我来的。”
沈璧君道:“我听你说过那故事。”
萧十一郎道:“是狼告诉我,这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可
以治疗人的伤势,是狼教我会如何求生,如何忍耐。
沈璧君轻叹道:“要学会这两个字,只怕很不容易。
萧十一郎道:“但一个人若要活下去,就得忍耐……忍受
孤独,忍受寂寞,忍受轻视,忍受痛苦,只有从忍耐中去寻得快
乐。”
沈璧君沉默了很久,柔声道:‘你好像从狼那里学会了很
多事。”
萧十一郎道:“不错,所以我有时非但觉得狼比人懂得多,
也比人更值得尊敬。”
沈璧君道:“尊敬?”
萧十一郎道:“狼是世上最孤独的动物,为了求生,有时虽
然会结伴去寻找食物,但吃饱之后,就立刻又分散了。”
沈璧君道:“你难道就因为它们喜欢孤独,才尊敬它们?”
萧十一郎道:“就因为它们比人能忍受孤独,所以它们也
比人忠实。”
沈璧君道:“忠实?”
用“忠实”两字来形容狼,她实在闻所末闻。
萧十一郎道:“只有狼才是世上最忠实的配偶,一夫一妻,
活着时从不分离,公狼若死了,母狼宁可孤独至死,也不会另
寻伴侣,母狼若死了,公狼也绝不会另结新欢。”
他目中又露出那种尖锐的讥诮之意,道:“但人呢?世上有
几个忠于自己妻子的丈夫7抛弃发妻的比比皆是,有了三妻四
妾,还沽沽自喜,认为自己了不起。女人固然好些,但也好不
了多少,因而出现一个能为丈夫守节的寡妇,就要大肆宣扬,
却不知每条母狼都有资格立个贞节牌坊的.”
沈璧君不说话了。
萧十一郎又道:“世上最亲密的,莫过于夫妻,若对自己的
配偶都不忠实,对别人更不必说了,你说狼是不是比人忠实得
多?”
沈璧君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道:“但狼有时会吃狼的。”
萧十一郎道:“人呢?人难道就不吃人么?”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狼只在饥饿难耐,万不得已时,才
会吃自己的同类,但人吃得很饱时,也会自相残杀。”
沈璧君叹了口气,道:“你对狼的确知道得很多,但对人却
知道得太少了。”
萧十一郎道:“哦?”
沈璧君道:“人也有忠实的,也有可爱的,而且善良的人永
远比恶人多,只要你去接近他们,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有他可爱
的一面,并非像你想象中那么可恶。”
萧十一郎也不说话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话。
难道他也和沈璧君一样,生怕被人看破他的心事,所以故
意找些话来说?
难道他想用这些话警戒自己?
沈璧君道:“你为什么只喜欢说狼?为什么不说说你自
己?”
萧十一郎道:“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沈璧君道:“譬如说,你为什么会叫萧十一郎?难道你还有
十个哥哥姐姐?”
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这么说,你岂非一点也不孤独?”
萧十一郎道:“嗯。”
沈璧君道;“你的兄弟奶妹们呢?都在哪里?”
萧十一郎道:“死了,全都死了!”
他目中忽又充满了悲愤恶毒之意,无论谁瞧见他这种眼
色,都可想象出他必有一段悲惨的往事。
沈璧君只觉心里一阵刺痛——
在这一刹那间,她忽然觉得萧十一郎还是个孩子,一个无
依无靠、孤苦伶仃的孩子,需要人爱护,需要人照顾...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泥沼果然是在流动着的。
前面果然是陆地。
但沈璧君却绝末想到这地方竟是如此美丽。
千百年前,这里想必也是一片沼泽,土质自然特别肥沃。
再加上群山合抱,地势又极低,所以寒风不至,四季常春,
就像是上天特意要在这苦难的世界中留下一片乐土。
在别的地方早已凋零枯萎的草木,在这里却正欣欣向荣,
在别的地方难以久长的奇花异草,在这里却满目皆是。
就连那一道自半山流下来的泉水。都比别的地方分外清
冽甜美.
沈璧君本来是最爱干净的,但现在她却忘记了满身的污
泥,一踏上这块土地,就似已变得痴了。
足足有大半刻的功夫,她就痴疯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长长吐出口气,道;“我真想不到世上还
有这种地方,只怕也唯有你这种人才能找得到。”
萧十—郎道:“我也找不到,是……”
沈璧君笑了,打断了他的话,嫣然笑道:“是狼找到的,我
知道…”
她忽又发现在泉水旁的一片不知名的花树丛中,还有间
小小的木屋,一丛浅紫色的花,从屋顶上长了出来。
她仿佛觉得有些失望,轻叹着道:“原来这里还有人家?”
萧十一郎凝注着她,缓缓道:“除了你和我之外,这里只怕
不会再有别的人……你也许就是踏上这块土地的第二个人。”
沈璧君的脸似又有些发红,轻轻地问道:“你没有带别的
人来过?”
萧十一郎摇了摇头。
沈璧君道:“但那间屋子...”
萧十—郎道:“那是我盖的,假如每一个人都一定要有个
家,那屋子也许就可算是我的家。”
他淡淡地笑了笑,又道:“自从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地方,我
就爱上它了,以后每当我觉得疲倦,觉得厌烦时,我就会到这
里来静静地待上一两个月,每次我离开这里的时候,都会觉得
自己像是已换了个人似的。”
沈璧君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多住些时候?”
为什么不永远住下去?”
萧十一郎没有说话,
沈璧君的眼睛发着光,又道:“这里有花果,有清泉,还有
如此肥沃的土地,一个人到了这里,就什么事都再也用不着忧
虑了,你为什么不在这里快快乐乐地过一生,为什么还要到外
面去惹那些烦恼?”
萧十一郎沉默了很久,才笑了笑,道:“这也许只因为我是
今天生的贱骨头。”
他笑得是那么凄凉,那么寂寞,
沈璧君忽然明白了。
无论多深的痛苦和烦恼,都比不上“寂寞”那么难以忍受。
这里纵然有最美丽的花朵,最鲜甜的果子,最清凉的泉
水,却也填不满一个人心里的空虚和寂寞,
萧十一郎缓缓道,“所以我总觉得有很多地方都不如狼,
它们能做到的事,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璧君柔声道;“这只因为你根本就不是狼,是人…。一
条狼若勉强要做人的事,也一定会被它的同伴看成呆子,是
么?”
萧十一郎又沉默了很久,喃喃道:“不错,人是人,狼是狼,
狼不该学人,人为什么要去学狼呢?”
他忽然笑了。道:“我已有很久没到这里来,那屋子里的灰
尘一定有三寸厚了,我先打扫打扫,你……你能走了么?”
沈璧君嫣然道:“看来老天无论对人和对狼都同样公平,
我在那泥沼里泡了半天,现在伤势也觉得好多了。”
萧十一郎笑道:“好,你若喜欢,不妨到那边泉水下去冲冲
洗洗,我就在屋子里等你。”
“我就在屋子里等你。”
这自然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萧十一郎说这句话的
时候,永远也不会想到这句话对沈璧君的意义是多么重大,
沈璧君这一生中,几乎有大半时问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等待她终年游侠
在外的父母回来,常常一等就是好几天,好几个月。等着看她
父亲严肃中带着慈爱的笑容,等着她母亲温柔的拥抱,亲切的
爱抚……
直到有一天,她知道她的父母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她没有等到她的父母,却等到了两口棺材。
然后,她渐渐长大,但每天还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早上,她很早就醒了,却要躺在床上等照顾她的奶妈叫她
起来,带她去向她的祖母请安。
请过安之后,她就要等到午饭时才能见到祖母,然后再等
着晚饭,每天只有晚饭后那一两个时辰,才是她最快乐的时
候,
那时她的祖母会让她坐在脚下的小凳子上,说一些奇奇
怪怪的故事给她听,告诉她一些沈家无敌金针的秘诀,有时还
会剥一个枇杷、几瓣橘子喂到她嘴里,甚至还会让她摸模她那
日渐稀疏的白发,满是皱纹的脸。
只可惜那段时候永远那么短,她又得等到明天。
她长得越大,就觉得等待的时候越多,但那时她等的已和
小时候不同了,也不再那么盼望晚饭的那段短暂的快乐。
她等的究竟是什么呢?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也许她也和世上所有的女孩子一样,是在等待着她心目
中的如意郎君,骑着白马来接她上花轿。
她比别的女孩子运气都好,她终于等到了。
连城璧实在是个理想的丈夫,既温柔,又英俊,而且文武
双全,年少多金,在江湖中的声望地位更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无论谁做了他的妻子,不但应该觉得满足,而且还应该觉
得荣耀。
沈璧君本也很知足了。
但她还是在等,常常倚着窗子,等待她那位名满天下的丈
夫回来,常常一等就是好几天、好几个月……
在等待的时候,她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生怕等回来的不
是她那温柔多情的丈夫,面是一口棺材。
冷冰冰的棺材!
对于“等”的滋味,世上只怕很少有人能比她懂得更多,了
解得更深,
她了解得越深,就越怕等。
怎奈她这一生中却偏偏总是在等别人,从来也没有人等
她,
直到现在,现在终于有人在等她了。
她知道无论她要在这里停留多久,无论她在这里做什么,
只要她回到那边的屋子里,就一定有个人在等着她。
虽然那只不过是间很简陋的小木屋,虽然那人并不是她
的什么人,但就这份感觉,已使她心里充满了安全和温暖之
意。
因为她知道自己并不是孤独的,并不是寂寞的。
泉水虽然很冷,但她身上却是暖和的。
她很少有如此幸福的感觉。
除了一张木床外,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显得说不出的
冷清,说不出的空虚,每次萧十一郎回到这里来,开始时也许
会觉得很宁静。但到了后来,他的心反而更乱了。
他当然还可以再做些桌椅和零星的用具,使这屋子看来
不像这么冷清,但却并没有这么样做。因为他知道,屋子里的
东西虽可以用这些东西填满,但他心里的空虚,却是他自己永
远无法填满的,
直到现在——
这屋虽然还是和以前同样的冷清,但他的心,却已不再空
虚寂寞,竟仿佛真的回到了家。
这是他第一次将这地方当作“家”。
他这才知道“回家”感觉,竟是如此甜蜜,如此幸福。
他虽然也在等着,但心里却很宁静。
因为他知道他等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屋于里只要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无论这屋子是多么简
陋都没关系了,世上只有女人才使一间屋子变成一个“家”。
大多数男人都有这种病——懒病。
能治好男人这种病的,也只有女人,他爱的女人。
也不知为了什么,萧十一郎忽然变得勤快起来了!
木屋里开始有了桌子、椅子,床上也有柔软的草垫,甚至
连窗户都挂起了竹帘子。
虽然萧十一郎并不住在这屋子里,每天晚上,他还是睡在
外面的石岸上,但他却还是认为这屋子就是他的家,所以他一
定要将这个家弄得漂漂亮亮、舒舒服服的。
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了个家。
现在桌上已有了花瓶,瓶中已有鲜花。
吃饭的时候已有了杯、盘、碗、盏,除了那四时不断的鲜果
外,有时甚至还会有一味煎鱼,一盘烤得很好的兔肉,或是葡
萄酿成的酒,虽然没有盐,但他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萧十一郎有双很巧的手。
普普通通的一块木头,到了他手里,很快就会变成一只很
深亮的花瓶,一个很漂亮的酒杯。
泉水中的鱼,草丛少酌兔,只要他愿意,立刻就会变成他
们助晚召,沈璧君卿 草编成的桌布,使得他们的晚餐看来更
丰富。
他们的伤,也好得很快。
这固然是因为泥沼中有种神奇的力量,但感情的力量却
更神奇、更伟大!世上所有的奇迹,都是这种力量造成的。
有一天早上,萧十一郎张开眼睛的时候,看到沈璧君正将
一张细草编成的“被”轻轻盖在他身上。 ’
看到他张开眼睛,她的脸就红了,垂下头道:“晚上的露水
很重,还是凉得很……”
萧十一郎瞧着她,似已忘了说话.
沈璧君头垂得更低,道:“你为什么不再盖间屋子?否则你
在外面受着风露,我却住在你的屋子里,又怎么能安心?”
于是萧十一郎就更忙了。
原来的那间小木屋旁又搭起屋架……
人,其实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聪明,往往会被眼前的幸
福所陶醉,忘了去想这种幸福是否能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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