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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萧十一郎26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Jun  9 16:29:14 1998), 转信

 第二六章  七个瞎子

    初秋,艳阳天。
    阳光透过薄簿的窗纸照进来,照在她光滑如缎子般的皮
肤上,水的温度恰巧比阳光暖一点,她懒洋洋地躺在水里,将
—双纤秀的腿高高跷起,让胸心去接受阳光的轻抚。
    轻得就像是情人的手。
    可是风四娘心里并不愉快。
    经过了半个月的奔波后,能洗个热水澡,虽然已几乎可以
算是世上最愉快的事,可是一个人心里头如有她现在这么多
心事,这世上也许就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她觉得愉快了。
    风四娘通常并不是个忧郁的人,但现在看来却仿佛很忧
郁。
    风在窗外轻轻地吹,外面是一片乱石山岗。
    这地方她来过,两年前来过。
    两年前,她也同样在这屋子里洗过个热水澡,她记得那时
的心情还很愉快。
    至少比现在愉快得多。
    从外表看来,她跟两年前并没有什么分别。
    她的胸还是很挺,腰还是很细,小腹还是平坦的,一双修
长的腿,也仍然同样光滑坚实。
    她的眼睛也还是妩明亮的,笑起来还是同样能令人心
动。
    可是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已苍老了很多,一个人内心的衰
老,才是真正可怕的。

    这两年来,她还是没有亏待自己。
    她还是一样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
烈的酒,玩最快的刀,杀最狠的人。
    她还是在尽量享受着人生。
    只可惜无论什么样的享受,都已不能驱走她心里的寂寞!
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就像是木柱里的白蚁一样,已将她整个
人都蛀空了。
    除了寂寞外,更要命的是思念。
    对青春的思念,对往事的思念,所有的思念中,都只有一
个人。
    她自己虽不愿承认,但世上却永远没有任何人能代替这
个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连杨开泰都不能。
    她嫁给了杨开泰,但却又在洞房花烛的那天逃走。
    想起杨开泰那四四方方的脸,规规矩矩的态度,想起他那
种真挚而诚恳的情意,她也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这个老实人,
但却连她自己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忘不了萧十一郎!
    无论他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无论他是活,还是死,她都
一样忘不了他,永远也忘不了。
    一个女人若没有自己所爱的男人在身旁,那么就算每天
都有千千万万个人在陪着她,她还是会同样觉得寂寞。
    对一个已经三十五岁的女人说来,世上还有什么事比寂
寞和思念更不可忍受?
    她痴痴地看自己光滑、晶莹、几乎毫无瑕疵的胴体,眼泪
仿佛已将流了下来……
    突然间,“砰”的一声响,窗户、门、木板墙壁,同时被撞破
了七几个大洞。
    风四娘笑了。
    两年前她在这里洗澡时,也发生同样的事——历史为什
么总是会重演?
    和两年前一样,她还是舒舒服服地躺在盆里,用一块丝巾
轻拭着自己的手。
    但这次她的脸色却已变了,她实在觉得很奇怪。
    这次来偷看她洗澡的人,竟全都是瞎子!

    七个大洞里,已有七个人走了进来,漆黑的长发,漆黑的
衣裳,眼睛也都只剩下两个黑黝黝的洞,左手提着根白色的明
杖,右手却拿着把扇子。
    七个人围着风四娘洗澡的木盆,七张苍白的脸,都完全没
有表情。
    风四娘又笑了:“连瞎子都要来看我洗澡,我的魔力倒真
不小。”
    七个人不但是瞎子,而且还像是哑巴,全都紧紧地闭着
嘴。
    过了很久很久,其中才有个人忽然道:“你没有穿衣服?”
    风四娘大笑,道,“你们洗澡的时候穿衣服?”
    这瞎子道:“好,我们等你穿起在服来。”
    风四娘道:“你们既然看不见我,那我又何必穿衣服?”她
眼被流动,忽又叹了口气,道:“我真替你们可惜,像我这么好
看的女人在洗澡,你们居然看不见,实在是件很遗憾的事。”
    这瞎子冷冷道:“不遗憾。”
    风四娘道;;不遗憾?’
    这瞎子道:“瞎子也是人,虽然不能看,却可以摸,不但可
以摸,还可以做很多别的事。”
    他说的本是很下流的话,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
    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风四娘忽然觉得有点冷了,她知道这种人,只要说得出,
就一定做得到。
    这瞎子又道:“所以你最好老实些,我们叫你穿衣服,你最
好就赶快穿衣服。”
    风四娘道:“你们是想要我于什么?”
    这瞎子道:‘要你跟着我们走。”
    风四娘道:“有眼睛的人,反而要跟着没有眼睛的人走?”
    这瞎子道:“不错。”
    风四娘道:“无论你们到哪里,我都跟你们到哪里?”
    这瞎子道:“不错。”
    风四娘道;“休们若是掉进粪坑里去,我也得跟着跳下
去。”
  这瞎子道;“不错。”
    他脸上的表情居然还是很严肃,风四娘却又忍不住笑
了。
    这瞎子道:“我说的并不是笑话。”
    风四娘道:“但我却觉得很好笑。”
    这瞎子道:“很好笑?”
    风四娘道:“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们的话?”
    这瞎子道:“不凭什么。”
    风四娘道:“你们虽然瞎,却并不聋,难道从来也没有听说
过,风四娘洗澡的时候,身上也一样带着杀人的利器,也一样
能杀人的?”
    这瞎子道:“我们听说过。”
    风四娘道;“可是你们一点也不怕?”
    这瞎子道:“对我们说来,天下已经没有可怕的事了。”
    风四娘道:“死你们都不怕?”
    这瞎子道:“我们已不必怕。”
    风四娘道:“为什么?”
    这瞎子脸上突又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冷冷道:“因为我
们都已死过一次。”

    没有人能死两次的。
    这本是句很荒谬的话,但是从这瞎子嘴里说出来,就绝不
会有人觉得荒谬了,因为他说的是真话。
    风四姐忽然觉得很冷,就好像坐在一盆快结冰的冷水
里。
    但若就这样被他们吓住,乖乖地穿起衣服来跟着他们走,
那就不是风四娘了。
    风四娘吸了口气,道:“偷看我洗澡的人,眼睛都一定会瞎
的,只可惜你们本来就已经是瞎子了。”
    这瞎子冷冷道,“实在可惜。”
    风四娘道:“幸好我虽然没法子让你们再瞎一次,却可以
要你们再死一次。”
    她的手轻轻一拂,兰花般的纤纤玉指间,突然飞出了十几
道银光。
    风四娘并不喜欢杀人,但若到了非杀人不可的时候,她的
手也绝不会软。
    她的银针虽然不如沈家的金针那么有名,却也很少失手
过。
    银针一发十四根,分别向七个瞎子的咽喉射过去。
    瞎子们手里的折扇突然扬起,展开,十四棍银针就突然全
都不见了。
    只见七柄扇子上,都写着同样的六个字:“必杀萧十一
郎!”
    鲜红的字,竟像是用血写成的。

    无论谁若肯用血写字在扇子上,那当然就表示他的决心
已绝不会改变,而且也不怕让人知道。
    风四娘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怜的萧十一郎,为什么总是
有这么多人要你死呢?”
    这瞎子冷冷道:“因为他该死!”
    风四娘道,“你们都跟他有仇?”
    这瞎子脸上的表情,已变得充满了怨毒和仇恨。
’  他已用不着回答,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们之间的仇恨
很深。
    风四娘道:“难道你们的眼睛,就是因为他才会瞎的。”
    这瞎子恨道:“我说过,我们都已死过一次。”
  风四娘道:“哦?”
    这瞎子道:“因为我们现在都已不是以前那个人,那个人
已死在萧十一郎手里!”
    风四娘道:“你们以前是什么人?”
    这瞎子道:“以前我们至少是个有名有姓的人,现在却已
只不过是个瞎子。”
    风四娘道:“所以你们也想要他死—次?”
    这瞎子道;“非死不可。”
    风四娘又笑了,道:“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找他去,为什
么来找我?我又不是他的娘。”
    这瞎子冷冷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风四娘道:“这里是乱石山,乱石山是强盗窝,我恰巧有个
老朋友也是强盗。”
    这瞎子道;“快刀花平?”
    风四娘道:“你们也知道他?”
    这瞎子冷笑道:“关中群盗的总瓢把子,江湖中有谁不知
道?”
    风四娘松了口气,道:“你们既然知道他,就应该让我去找
他。”
    这瞎子道:“不必。”
    风四娘道:“不必?不必是什么意思?”
    这瞎子道:“这意思就是说,你若要见他,我随时都可以叫
他来。”
    风四娘笑了笑,道:“他难道也很听你们的话?”
    这瞎子道,“因为他知道瞎子也杀人的。”他忽然挥了挥
手,沉声道:“送花平进来。”
    这句话刚说完,门外就有样东西飞了进来,风四娘伸手接
住,竟是个乌木盒。
    风四娘道;“看来好像这只不过是个盒子.”
    瞎子道:“是的。”
    风四娘道:“花平好像并不是个盒子。”
    花平当然不是盒子,花平是个人。
    瞎子道:“你为何不打开盒子来看看?”
    风四娘笑道:“花平难道还会藏在这盒子里?”
    她的笑容突然冻结,她已打开盒子。
    盒子里当然不是人,但却有只手,一只血淋淋的右手.
    花平的手。

    花平已没有手!
    刀,一定要用手才能握住的。
    一个以刀法成名的人,两只手若都已被砍断,他怎么还能
活得下去?
    风四娘叹了口气,黯然道:“看来我只怕已永远见不到这
个人了。”
    瞎子道:“现在你总该明白,你若要一个人去死,并石一定
要砍下他脑袋来的。”
    风四娘点点头,她的确巳明白。
    瞎子道:“所以我们只毁了你这张脸,你也就等于死了。”
    风四娘道;“所以我最好还是乖乖地穿起衣服,跟你们
走。”
  瞎子道,“不错。”
    风四娘忽然大笑,道:‘你们这些瞎了眼的王八蛋,你们真
看错人了,你们也不打听打听,风四娘活了三十……岁,几时
听过别人话的?”
    她骂人的时候也笑得很甜,这瞎子却已被她骂得怔住。
    风四娘道:“你们若想请我到什么地去去,至少也该先拍
拍我的马屁,再找顶轿子来抬我,那么我也许还可以考虑考
虑。”
  她没有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山谷闯忽然响起一阵奇异的吹竹声。
    接着,门外又传来“叮”的一声响。
    瞎子们皱了皱眉,其中四个人突然将手里的明杖在木盆
边缘上一戳,只听“笃”的一声,明杖已穿进了木盆,交叉架
起。
    这四个人就像是抬轿子一样,将风四娘连入带盆抬了起
来。
    四个人同时出手,同时抬脚,忽然间就已经到了门外。
    门外也有个人站在那里,面对着蓝天白云下的乱石山岗,
手里也提着根短棍。
    但这个不是瞎子,却是个只剩下一条腿的跛子。
    他手里的短棍在石地上轻轻一点,又是“叮”的一声响,火
星四溅。
    这短棍竟是铁打的。
    短棍一点,他的人已到了七八尺外,却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看风四娘—眼。
    风四娘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我居然会在这里遇见
一个君子,居然好像从来也没有看见过女人洗澡的君子。”
    山风吹过,这跛子的衣袂飞扬,眨眼间, 已走出了很远。
    这个只有一条腿的残废,竟远比有两条腿的人走得还
快。
    四个瞎子左边两个,右边两个,架着风四娘和那大木盆,
跟在他身后,山路虽崎岖,但他们却走得四平八稳,连盆里的
水都没有一点溅出来。
    那跛子短杖在地上一点,发出“叮”的一声,他们就立刻跟
了出去。
    风四娘终于明白。
    “这跛子原来是带路的。”
    可是他明明知道有个赤裸的绝色美人在后面,居然能忍
住不回头来看,这种人若不是世间少有的真君子,就一定是自
恃身份,不肯做这种让人说闲话的事。
    这脑子本来难道也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难道他也死过一次?

    秋已渐深,山风中已有寒意。
    风四娘已开始在后悔了,她本来的确应该先穿上衣服
的。
    她现在已真的觉得有点冷,却又不能赤裸裸地从盆里跳
起来。
  何况,她也实在想看看,这些奇怪的瞎子,究竟想把她带
到哪里去,究竟想干什么?
  她的好奇心已被引了起来。
  她本就是个喜欢刺激、喜欢冒险的女人.
  瞎子倒还是紧紧地闭着嘴.
    风四娘忍不住道:“喂,前面那位一条腿先生,你既是个君
子,就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
    跛子还是不回头,好像不但是个跛子,而且还是聋子。
    风四娘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遇见这样几个又哑又瞎、又聋
又跛的人,也没有法子了。
    这条路本来是往山下走的,转过一个山坳,忽然又蜿蜒向
上。
    前面一片枫林。枫叶已被秋色染红。
    风四娘索性也不理这些人了,居然曼声低吟起诗来:“停
车爱坐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枫林中忽然有人银铃肥娇笑,道:“风四娘果然是风四娘,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吟诗。”
    声音如黄莺出谷,说话的显然是个很娇媚的年轻少女。
    那跛子本已将走入枫林,突然凌空翻身,倒纵回来,沉声
叱问:“什么人?”
    他落在地上时,居然还是背对着风四娘,也不知是他不敢
看风四娘,还是不敢让风四娘看见他。
    瞎子们的脚步也停下,脸上的表情,似又显得很紧张。
    枫林中笑声如银铃般响个不停,已有个梳着条乌油油大
辫子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走了出来。
    秋天的夕阳照在她白生生的脸上,她的脸看来就像是春
天的花朵。
    风四娘忍不住道:“好漂亮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娇笑着道:“可惜这个小姑娘在风四娘面前一
比,就变成个小丑八怪了。”
    风四娘媚然道;“像这样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小姑娘,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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