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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萧十一郎49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29 15:30:43 1998), 转信
第四九章水月楼之宴
萧十一郎!
请客的人居然是萧十一郎。
大宗的主人约了连城壁在这里相见,他居然也在这里请
客。
这是巧合?还是他故意安排的?
他明明知道江湖豪杰们,十个人中至少有九个是他的对
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大开盛宴,把他的时头们全都请来?
风四娘已怔住。
史秋山却再也不睬她了,轻摇着折扇,一下子就跳了过
去。
霍无病和王猛也跳了过去。
船头上的人立刻有一半迎了上来,史秋山的交友本来就
很广泛。
萧十一郎,他的人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出来迎客?
凤四娘现在就已开始后悔了,她实在应该跟着上去看看
的。
沈壁君已从后悄走过米,悄悄地问道:“你认得那个姓史
的?”
风四娘道:“嗯。”
沈壁君道:“他是不是也认出了你?”
风四娘道:“好像是的。”
沈壁君迟疑着,又问道:“你想他会下会是故意在开你的
阮笑?”
风四娘板着脸道:“他还不敢。”
沈壁君道:“那么,在上面请客的人,难道真的是萧……”
风四娘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在这里替我把风,我从后面
爬到船篷上去看看。”
水月搂不但远比这条船大,也比这条船高。
风四娘伏在船篷上,还是看不见楼船上的动静,可是楼下
的船舱,和甲板上的人,她总算是看清楚了。
三十个人里面,她至少认得十四五个。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者,正在和霍无病陪着笑寒喧。
风四娘认得他,正是南派形意门的学门人,“苍猿”侯一
元。
这个人虽不能算是顶尖高子,在江湖中的辈份却很高。
可是看他现在的表情,对霍无病反而显得很尊敬。
霍无病的来历,风四娘却没有想起来。
“霍先生的大名,老朽早已久仰得很。”候一元正在陪着笑
道:“只可惜老朽无缘,十余年来,竟始终未能见到霍先生一
面。”
霍无病冷冷道:“这十五年来,江沏中能见到我的人本就
不多,”
侯一元道:“难道霍先生的踪迹,早已有十五年未人江
湖?”
霍无病点点头,道:“因为我被独臂鹰王一掌,打得在床上
躺了十五年。”
风四娘几乎跳了起来。
她终于想起这个人的来历了。
昔年“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中州大侠赵无极有个叫霍
无刚的师弟,据说武功也很高,可是刚出道没多久,就忽然下
落不明。
这霍无病,想必就是霍无刚。
赵无极是在争夺“割鹿刀”的一役中,死在萧十一郎手里
的。
因为这位“大侠”只不过是个徒有侠名的伪君子而已。
霍无病忽然出现,是不是想为他师兄复仇来的?
独臂鹰王虽也是护送割鹿刀入关的四大高手之一,其实
却只不过是被赵无极利用的工具,死得也很凄惨。
这其中的曲折,霍无病是不是知道,
——能真正明了江湖中恩怨的人,世上只怕还没有儿个。
就连侯一元这样的老江湖,都在无意中踩了霍无病的痛
脚。
风四娘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也可以想像到现在他的脸一
定很红。
他当然没法子再跟霍无病聊下去,正想找个机会溜之大
吉。
谁知王猛却拉住了他,道:“船舱里有酒有肉,大伙儿为什
么不进去吃喝,反而站在这里喝风。”
——这正是风四娘也想问的话。
侯一元却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对王猛,他显然没有对霍
无病那么客气。
他毕竟也是一派宗住的身份,总不能随便被个人拉住,就
乖乖地有问必答。
王猛虽猛,却不笨,居然也看出了他的冷淡,忽然瞪起了
眼,道:“你只认得霍大哥,难道就不认得我?”
侯一元翻了翻白眼,冷冷道:“你是谁?”
王猛道:“我姓王,叫王猛,我也知道这名字你一定没听说
过,因为我本来是个和尚。”
侯一元道:“哦?”
王猛道:“我是被少林寺赶出来的。”
侯一元冷笑。
王猛忽然伸出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少林寺里
面,那个几乎把罗汉堂拆了的莽和尚,也就是那个被他们打了
一百八十棍,还没有打死的铁和尚。”
侯一元的脸色变了。
看来他又踩错了一脚,虽然没有踩到别人,却踢到一块石
头,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无论谁一脚踢在这块石头上,就算脚还没有破,也得疼上
半天。
一身横练,连少林家法部没有打断他半根骨人的铁和尚。
他当然是听见过的,风四娘也听见过。
——这个蛮牛般的莽和尚,突然闯到这里来,也是为了对
付萧十一郎?
这次俟一元不等王猛再问,已叹息着道:“那船舱里并不
是人人都能进去的。”
王猛道:“难道你们不是萧十一郎请来的客人?”
侯一元迟疑着,苦笑道:“客人也有很多种,因为每个人的
来意都不同。”
王猛道,“既然你们都是他的客人,为什么不能进去?”
候一元迟疑着,苦笑道:“客人也有很多种,因为每个人的
来意都不同。”
王埂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侯一元道:“我是来作客的。”
王猛道,“作客的反而不能进去,要什么人才能进去?”
侯一元道:“来杀他的人。”
王猛怔了怔,道:“只有来杀他的人,才能进去喝酒?”
侯一元道:“不错。”
王猛道:“这是谁说的?”
侯一元道:“他自己说的。”
王猛突然大笑,道:“好!好一个萧十一郎,果然是个好小
子……”
他大笑着转过身,迈开大步,就往船舱里闯。
史秋山猛一把拉住了他。
王猛皱眉道,“我们不是来杀他的?”
史秋山道:“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
王猛道:“所以我现在不能进去喝酒?”
史秋山道:“外面有这么多朋友,你一个人进去有什么意
思?”
王猛虽然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却并没有再往里面闯。
史秋山说的话,他居然很服气。
只不过他嘴里还在嘀咕:“来来他的人才能进去喝酒,好,
好小子……你若不是真的有种,就一定是混蛋加八级。”
萧十一郎,你究竟是个好小子,还是个混蛋呢?
风四娘也在问自己。
这句话她也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了,每次她在问的时
候,心里总是又甜又苦。
船楼下忽然传出一阵咳嗽声,原来船舱里并不是没有人。
一个人正坐在里面喝酒,也许是因为喝得太快,所以在咳
嗽。
——只有来杀他的人,才能进去喝酒。
这个人无疑是来杀他的。
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杀萧十一郎,而且居然敢承
认。
风四娘当然想看看这个人。
她看不见。
这人背对着窗户,始终没有回头。
凤四娘只看见他身上穿着的,是件已洗得发白的蓝布衣
服,上面好像还有个补钉。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悠闲,正剥了个螃蟹的钳子,蘸着醋下
酒。
他究竟是谁?
无论谁穿着这样一身破衣服,等着要杀萧十一郎,居然还
能有这种闲情逸致,这个人却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
船头上找不到萧十一郎,船舱里也看不到萧十一郎。
他的人呢?
风四娘从篷上溜下来,就看见了沈壁君一双充满了焦虑
的眼睛。
“你有没有看见他?”
风四媳摇摇头,道:“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那条船上。”
沈壁君道:“为什么?”
风四娘叹了口气,道:“因为那种事只有他做得出。”
沈壁君又问:“什么事?”
风四娘苦笑逍:“他请了三四十个人来,却只让来杀他的
人进去喝酒。”
沈壁君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样做?”
风四娘道:“谁知道他为什么,这个人做的事,别人就算打
破头,也猜不透。”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
萧十一郎这样做,只不过因为他知道来的人没有一个不
想杀他。
他想看看有几个人敢承认。
萧十一郎做的事,只有风四娘了解,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
更了解萧十一郎。
可是她不愿说出来。
尤其是在沈壁君面前,她更不能说出来。
她希望沈壁君能比她更了解萧十一郎。
船搂上又有丝竹声传下来,沈壁君抬起头痴痴地看着那
发亮的窗子,眼神又变得很奇怪。
风四娘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在楼上?
——是不是有很多人在陪着他?
——是谁在陪着他?
爱情为什么总是会使人变得猜疑妒忌?
风四娘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道:“我想到那条船上去看
沈壁君道:“可是……史秋山岂非已经认出了你?”
风四娘道:“他既然已认出了我,我又何必再避着他。,
沈壁君没有再说话。
风四娘的做法,她总是不大同意的,却又偏偏没法子反
驳。
她们本是两个绝不相同的女人。
她们的性格不同,对同一件事,往往会有两种绝不相同的
看法。
在风四娘的生命里,从来也没有“逃避”这两个字,可是沈
壁君……
沈壁君忽然道:“我也去。”
风四娘道:“你?”
沈壁君道:“你既然能去,我也能去。”
风四娘吃惊地看着她,眼睛里却又带着欣慰的笑意。
沈壁君的确变了。
她好像已多了样以前她最缺少的东西——勇气。
这莫非正是每个人都需要的?
“我们去。”风四娘拉起了她的手:“我能去的地方,你当
然也能去。”
凤四娘跳上了船头。
沈壁君也并没有落后。
她的轻功居然很不错,家传的暗器手法更高妙,可是她
跟别人交手,很少有不败的时候。
这不是也因为她以前太缺少勇气?
一个人若是缺少了勇气,就好像莱里没有盐一样,无论
他是什么莱,都不能摆上桌子。
两个船娘打扮的女人,忽然以很好的轻动身法跳到船上,
大家当然都难免要吃一惊。
风四娘根本不理他们。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常常能将别人都当做死人。
她只向史秋山招了招手。
史秋山立刻摇着折扇走过来,他一走过来,别人的眼睛就
转过去了。
史秋山认得的女人,还是少惹他好。
他这人本来就已够要命的了,何况他身旁还有个打不死
的铁和尚。
史秋山道:“你果然来了。”
风四娘道:“嗯。”
史秋山笑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风四娘道,“哦?”
史秋山道:“无论准想要用易容来瞒过老朋友部不容易。”
风四娘道:“尤其是像你这样的老朋友。”
史秋山笑得更愉快。
风四娘道:“所以你早就认出了我?”
史秋山点点头,忽然又道:“可是我也有件事想不通。”
风四娘道:“你说。”
史秋山声音很低,道:“萧十一郎在这里,你怎么会不知
道?”
风四娘沉下脸,冷冷道:“萧十一郎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
一定要知道,我又不是他的娘。”
史秋山又笑了。
风四娘道:“你是干什么来的,我也管不着。”
史秋山笑道:“你也不是我的娘。”
风四娘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做件事。”
臾秋山道:“请吩咐,”
风四娘道:“我要你陪着我,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史秋山看着她,好像觉得很意外,又好像觉得很愉快。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悄俏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掩护一
下而已,你少动歪脑筋。”
史秋山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不会
有什么好事的。”他一双钉子般的小眼睛,忽然又盯住了风四
娘身后的沈壁君:“她是谁?”
“你管不着。”风四娘道:“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史秋山道:“我不肯行不行?”
风四娘道:“不行。”
史秋山苦笑道:“既然不行,你又何必问我。”
风四娘也笑了,展颜笑道:“那么你就先陪我到那边去看
看。”
史秋山道:“看什么?”
风四娘道:“看看坐在里面喝酒的那个人是谁?”
史秋山道:“你看不出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史秋山道:“出为他脸上还盖着个盖孔”
脸上盖着盖子,当然就是面具。
只不过他的面具实在不像是个面具,就像是个盖子。
因为这面具竟是平的,既没有脸的轮廓,也没有眼鼻五
官,只有两个洞。
洞里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他的神情本来很悠闲潇洒,可是戴上个这样的面具,就变
得说不出的诡秘。
风四娘道:“你也看不出他是谁?”
史秋山摇摇头,苦笑道:“他用的这法子,实在比易容术有
效得多,就算他的老婆来了,一定也认不出他的。”
风四娘皱眉道:“他既然有胆子敢来杀萧十一郎,为什么
不敢见人?”
史秋山道:“这句话你应该问他的,问出来再告诉我。”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呢?”
史秋山道:“这句话你就该去问萧十一郎了,我也……”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眼睛里忽然盯住了船舱里的楼梯。
一个人正在从楼上凛凛然走下来。
一个豹子般精悍,骏马般神气,蜂鸟般灵活,却又像狼一
般孤独的人。
他身上穿着件很宽大的黑丝软袍,用一根丝带系住,上面
斜插着一柄刀。
割鹿刀!
萧十一郎终于出现了。
纵然是在人群里,他看来还是那么孤独寂寞,甚至还显得
很疲倦。
可是他一双眼睛却像是天目山头的两潭寒水一样又黑、
又深、又冷、又亮。
没有人能找得出适当的话,来形容他这双眼睛。
没有看过他这双眼睛的人,甚至述想都无法想像。
只要一看到这双眼睛,风四娘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
味。
那是酣?是酸?是苦?
别人既不能了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
沈壁君呢?
看见了萧十一郎,沈壁君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她们痴痴地站着,既没有呼唤,也没有冲进去。
因为她们两个谁也不愿先叫出来,谁也不愿首先表现得
太激动。
因为他们是女人,是已跌人爱情中的女人。
女人的心,岂非本来就是微妙的。
何况,旁边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萧十一郎却没有看她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有
这么样两个人。
他正看着那脸上戴着盖子的青衣人,忽然道:“你是来杀
我的?”
青衣人点点头。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在搂上?”
青衣人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为什么不上去动手?”
青衣人道:“我不急。”
萧十一郎也点点头道:“杀人的确是件不能着急的事。”
青衣人道:“所以我杀人从不急。”
萧十一郎道:“看来你好像很懂得杀人。”
青衣人冷冷道,“我若不懂杀人,怎么能来杀你?”
萧十一郎笑了。
可是他的眼睛却更冷、更亮,盯着这青衣人,道:“你这面
具做得好像不高明。”
青衣人道:“虽然不高明,却很有用。”
萧十一郎道:“你既然有胆子敢来杀我,为什么不敢以真
面目见人?”
青衣人道:“因为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见人的。”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
青衣人道:“有哪点好?”
萧十一郎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并不是常常都能遇见
你这种人来杀我的。”他的眼睛里光芒闪动,忽又叹了口气,
道:“只可惜这世上无趣的人大多了,无胆的人更多。”
青衣人道:“无胆的人。”
萧十一郎道:“我至少准备了四十个人的酒菜,想不到只
有你一个人敢进来。”
青衣人道:“也许别人并不想杀你,”
萧十一郎冷笑道:“也许别人想杀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
进来,只想躲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用冷箭伤人。”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已有个人冲了进来,黑铁般的胸,钢
针般的胡子。
“我叫王猛。”他平常说话就像大叫,“王八蛋的王,猛龙过
江的猛。”
萧十一郎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道:“你是来杀我的?”
王猛道:“就算我本来不想杀你,现在也非杀不可。”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王猛道:“因为我受不了你这种鸟气。”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想不到又来了个有趣的
人。”
只听外面有人在冷笑:“有趣的人虽多,无趣的人却只有
我一个。”
“谁?”
“我。”
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面色蜡黄,全无表情,当然就是霍
无病。
萧十一郎道:“你这人很无趣?”
霍无病脸上还是这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十一郎叹道:“你这人看来的确不像有趣的样子。”
霍无病忽然道:“来杀你的人虽多,真正能杀了你的却必
定只有一个。”
萧十一郎道:“有道理。”
霍无病道:“你若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个人手里,又怎
会觉得他有趣?”
萧十一郎道:“这个人就是你?”
霍无病冷冷道:“这个人一定是我。”
萧十一郎又笑了。
霍无病道:“但是我出手杀你之前,却先要替你杀一个
人。”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霍无病道,“因为你已替我杀了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谁?”
霍无病道:“独臂鹰王!”
萧十一郎道:“我若说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呢?”
霍无病道:“无论如何,他总是因你而死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杀一个人?”
霍无病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杀谁?”
霍无病道:“随便你要杀谁都行。”
萧十一郎叹道:“看来你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霍无病冷笑。
萧十一郎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霍无病道:“也随便你。”
萧十一郎道:“你也不急?”
霍无病道:“我已等了多年,又何妨再多等几日。”
萧十一郎道:“能不能等到月圆之后?”
霍无病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月圆之后?”
萧十一郎微笑道:“若连西湖的秋月都没有看过,就死在
西湖,人生岂非大无趣?”
霍无病道:“今夜秋月将圆。”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用不着等多久。”
霍无病道:“我等。”
王猛道:“只要这虽有酒,就算再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萧十一郎又大笑,道:“好,将酒来。”
酒来了。
王猛快饮二杯,忽然拍案道:“既然有酒,不可无肉。”
有肉。
青衣人忽然也一拍桌子,道:“既然有酒,不可无歌。”
船楼上立刻有丝竹声起,一个人曼声而歌:
“日日金杯引满,
朝朝小圃花开,
自歌自舞自开怀,
莫教青春不再。”
歌声清妙,充满了欢乐,又充满了悲伤。
有欢乐,就有悲伤。
人生本就如此。
萧十一郎仰面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对酒当
歌,死便无憾。”
楼上管弦声急。
萧十一郎忽然抽刀而起,随拍而舞。
一时间只见刀光霍霍,如飞凤游龙,哪里还能看得见他的
人。
船头上的人都已看得痴了,最痴的是谁?
沈壁君?
风四娘?
最痴的若不是她,她怎会热泪盈眶?
——他居然还没有看见我。
——史秋山能认出我来,他为什么不能?
——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我们这样两个
人?
——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注意别的女人?
她心里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见
他?
风四娘不不是这么样的女人。
凤四娘也变了。
是不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改变的?
是不是因为经过了那难忘的一夜后,她寸变成个真正的
女人?
闪动的刀光.使目光也变得黯谈了。
刀光照在她脸上。
她竟没有发现,沈壁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眼睛里的甜蜜和酸楚,欢慰与感伤。
——沈壁君心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月色又恢复了明亮。
刀已入鞘。
萧十一郎举杯在手,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
都没有发生过。
王猛却已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更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
法。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把刀?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王猛一抱抓起桌上的金樽,对着嘴喝下去,长长吐出口
气,才发现对面已少了一个人。
那神秘的青友人已不见了。
霍元病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悄悄地捺了擦
汗。
王猛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霍无病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见这青友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从什么地方走
的,
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条船。”
那条船就是风四娘她们摇来的渡般,本来用绳子系在大
船上。
——风四娘虽然粗心大意,沈壁君却是个很仔细的人,她
来的时候,也将渡船的绳缆带了过来,系在水月楼的拦杆上。
现在绳子竟被割断了,渡船正慢慢地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我要看看这位虎头蛇尾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再问问他为什么要开溜。”
说话的人精壮剽悍,满脸水雾,正是太湖中的好汉“水豹”
章横。
他正想纵身跳过去,忽然看见一个人背负着双手,凛凛然
从船舫旁走过来,居然就是那个神秘的青衣人。
他居然井没有溜走。
章横怔住。
每个人全都怔住。
青衣人本已准备走入船的,看了那条渡船一眼,忽然回过
身,吸气作势,伸出双手,向湖心凌空抓了几抓。
那条船本已溜入湖心,被他这样凌空一抓,竟赫然又慢
但地溜了回来。
这青衣人的手上,竟像是在带动着一条看不见的绳索。
章横的脸色变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好久没有出声的形意掌门侯一元,忽然深深吸了口气,失
声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重楼飞血,混元一气神功?”
这句话说出来,大家更吃惊。
青衣人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背负着双手,凛凛然走
入了船舱,在原来的位子上坐下来,向萧十一郎举了举杯,道:
“好刀法。”
萧十一郎也举了举杯,道:“好气功。”
青衣人一饮而尽,道:“好酒。”
萧十一郎道:“刀法好,气功好,酒也好,有没有不好的?”
青友人道:“有。”
萧十一郎道:“什么不好?”
青衣人道:“刀已出鞘,却未见血,不吉。”
萧十一郎神色不变道:“还有呢?”
青衣人道:“气驭空船,徒损真力,不智。”
萧十一郎道:“还有没有?”
青衣人道:“杯中有酒,耳中有歌,不欢。”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一个不吉,不智,不欢……今日如
不尽欢,岂非辜负了这金樽的美酒?”
他挥了挥手,乐声又起。
楼船上歌声传下,如在云端。
这是风四娘第三次听见这黄莺般的少女的歌声了,她终
于听出了这少女的声音。
冰冰!
一定是冰冰。
萧十一郎居然已找到了她。
风四娘心里又泛起奇怪的滋味,也不知是欢喜还是难受。
就在这时,沈壁君忽然悄悄地拉了捡她衣角,她立刻把耳
朵凑过去:“什么事?”
沈壁君的声音更低:“这个人不是刚才那个人。”
“什么人?”
“穿青衣的人。”
风四娘耸然动容。
沈壁君又道:“他刚穿的衣服,戴的面具虽然一样,可是人
已换了。”
风四娘道:“你看得出?”
沈壁君道,“嗯。”
风四娘道:“两个人有什么地方不同?”
沈壁君道:“这个人的手小些,指甲却比刚寸那个人长一
点。”
风四娘道:“你有把握能确定?”
问出了这句活,她已知道是多余的,她本已很了解沈壁君
这个人。
没有把握的事,沈壁君绝不会说出来。
——这青衣人为什么要半途换人?
——除了要杀萧十一郎外,难道他还有别的阴谋?
风四娘忍不住又问道:“你看不着得出他是什么人?”
沈壁君道:“看不出。”
风四娘道:“我也看不出,可是我应该能猜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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