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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思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萧十一郎58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29 17:31:08 1998), 转信
第五十八章 侠义无双
剑的型式,精致而古雅。
古雅的剑身上,刻着四个古雅的字:“侠义无双。”
黄金铸成的剑,当然不是用来杀人的。
那只不过代表人们对连城壁庄主的一份敬意。
这柄剑的价值,当然也不是黄金的本身,而是上面那四个
字。
侠义,已经世不多见了,更何况“侠义无双”。
在人们心目中,这四个字,也只有无垢山庄的连庄主足以
当之无愧。
夜已深。
锣鼓声和喧哗声渐渐远了。
人也散了。
厅上只剩下连城壁一个人,一盏灯。
他似乎已有些累,又好像对刚才的热闹感到有些厌倦。
他微闭着眼睛,正用手惺慢抚摸着剑身上那四个字。
他的手很轻,就像抚摸着情人的酮体。
“侠义无双!”
他笑了。
但笑容里并没有丝毫兴奋或喜悦,而是带着种讥消和不
屑。
夜凤透窗,已有寒意。
连城壁抚摸剑身的手指突然停止,脸上的笑容也突然消
失。
但他的语气仍很平静,缓缓道:“是谁站在花园里?”
外面应道:“赵伯奇。”
连城壁点点头,道:“进来。”
赵伯奇从花丛阴影里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很慢,神情谨
慎而恭敬。
他,原来就是把萧十一郎丢在酒馆里的船家赵大。
灯光照在金剑上,光华映满大厅。
赵伯奇自然已看见那柄金剑,但他却低着头,装作没有看
见。
连城壁喃喃道:“这是地方父老们的一番厚爱,我本来不
敢接受,怎奈盛情难却。”
赵伯奇忙道:“应该的,若非庄主的英名远播,威镇四方。
百姓们怎能安居乐业,这小小的一点敬意实在是应该的。”
他说这话,就好像他自己就是地方上的父老,这柄剑本就
是他奉献给无垢山庄的一样。
连城壁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只是个很平凡的人,哪儿
当得起‘侠义无双’四个字。”
赵伯奇本想再说几句动听的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
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发现连城壁森冷的目光,正庄凝视着他。
赵伯奇心里一阵寒,急忙从贴身衣服里取出一个长形的
布包,双手捧到连城壁面前。
包裹里是一柄刀,一柄名闻天下的刀。
割鹿刀。
刀已出鞘。
冷冷的刀烽,照着连城壁冷冷的脸。
刀锋锐利,目光同样锐利。
锐利的目光,在刀锋上缓缓移动。
渐渐的,冷脸终于绽开了一丝暖意。
连城壁又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不再含有讥消和不屑,而是充满得意
与满足。
但笑容只在嘴角轻轻一闪,忽又消失。
连城壁的目光由刀锋移到赵伯奇的脸上,道:“这柄刀怎
么到了你的手里?”
赵伯奇道,“是我用几壶酒和一包花生换来的。”
连城壁道:“哦?”
赵伯奇道:“而且是几壶最劣的酒,一包最便宜的花生,庄
主一定想下到,名闻天下的宝刀,就只值这点代价。”
连城壁的确有些意外。
赵伯奇得意地道:“庄主一定更想不到,萧十一郎要我去
典当这柄刀,目的也不过想再换几壶劣酒和一包花生而已,名
满天下的萧十一郎,如今已成了不折不扣的酒鬼,以后武林中
再也不 连城壁道:“这倒的确使人想不到。”
赵伯奇笑道:“一个人若是终日只知道喝酒,无论名气有
多响亮,总会毁在酒杯里。”
连城壁点点头,道:“不错。”
赵怕奇道:“所以,他已经不配使用这柄刀了,当今世上唯
一配使用这柄刀的人,只有庄主。”
连城壁道,“哦?”
赵伯奇道:“现在就算叫萧十一郎用这柄刀去割草,相信
他也割不断了。”
连城壁道,“割鹿刀本就不是用来割草的,它的唯一用处。
就是杀人。”
赵伯奇怔了怔,道,“杀人?”
连城壁道:“不错,杀人,尤其是自作聪明的人。”
刀光一闪,已掠过赵伯奇的脖予。
人头应刀落地,赵怕奇脸上的神情仍然未变。
那是怔忡和错愕交织成的神情,他死也不明白,连城壁会
突然向他出手。
刀锋一片晶莹,滴血不沾。
连城壁用手轻抚着刀锋,似赞赏,又似爱惜,低声道:“好
刀,果然好快刀。”突然抬起头,提高声音道,“来人!”
两名青衣壮汉应声而入。
连城壁已将割鹿刀放回布包中,道,“快马追萧十二郎,要
他把这柄刀当面送还给萧十一郎,并且告诉他,世上只有萧十
一郎,才配用割鹿刀。”
两名壮汉互望了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却没有问原因,接
过布包,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了大厅,其中一个才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道:
“萧十一郎能交到像我们庄主这种朋友,也算没有白活一生
了。”
另一个立刻附议道:“庄主对萧十一郎,的确已是仁至义
尽……”
人活在世上,有得意的时候,当然也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所以,人就发明了酒。
酒是人类的朋友,尤其失意的人。
失意的人喝酒,是为了借酒浇愁。
得意的人也喝酒,是为了表示人生得意须尽欢。
于是,卖酒的地方永远不怕没有生顾。
萧十一郎虽然也喝酒,却不是生顾。
因为主顾都是花钱买酒喝,萧十一郎却没有钱。
没有钱,有愿意请客的朋友也行。
萧十一郎也没有请客的朋友。
别说请客的朋友,连不请容的朋友也没有。
既没钱,又没有朋友,酒却照喝不误,而且,不喝到烂醉。
绝不停止。
他已经不是喜爱酒的滋味,倒好像跟酒有仇,非把天下的
酒全喝进肚子里,就觉得心有不甘。
天下的酒,岂是喝得完的?
因此,萧十一郎日日都在醉乡中。
附近数十里以内,只要是卖酒的地方,萧十一郎都喝遍了。
每一处地方,他都只能喝一次,结果,不是被揍得鼻青脸
肿,就是被人像提野狗似的摔了出来。
他非但一文不名,而且身无长物,连最后一件破衣服都被
酒店伙汁剥下未过,幸亏那伙汁嫌它又破又赃,皱了皱眉头,
又掷还给他。
萧十一郎就穿着那件破衣失踪了。
没有人看见他再在卖酒的地方出现。
在人们心中,他已经是一个小小的泡沫,谁也不会去关
心。
只有萧十二郎正在关心。
以前,只要卖酒的地方,就能找到萧十一郎,现在连卖酒
的地方也找不到他了。
萧十二郎绝不相信他能离开酒,但搜遍大小酒楼酒铺,甚
至酿酒的酒房,都没有萧十一郎的人影。
酒鬼离开酒,就像鱼离开水,怎样活下去呢?
萧十二郎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事实。
就在这无所适从的时候,一阵咒骂声和喧哗声从“鸿宾酒
楼”传了出来。
“鸿宾酒楼”是当地豪华的酒家,光顾的食客,都是地方上
最有钱、最有名望的仕绅富商,当然不可能这样喧晔,更不可
能有咒骂的声音。
酒楼门口围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人,正在议论纷纷。
两个衣履整洁的伙计,架着一个酒气醇天的醉汉由店中
出来,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将那醉汉痛殴起来。
边揍边骂道:“他妈的,今天可叫老子们逮住了,你躲在窖
子里偷酒喝,却害老于们替你背黑锅,非揍死你这个王八蛋不
可。”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别打了,瞧他已经醉成这样,也怪可
怜的。”
伙计道:“可怜?谁可怜我们?这小子在店里酒窖中躲了两
天,整整偷喝了四大罐酒,老板怪我们偷的,要扣工钱,这也罢
了,这小子偏偏又在空罐子里加水,害我们又挨客人责骂,险
些连饭碗都砸了,是他存心不让我们过日子,不揍他揍谁?”
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任凭打骂,也不开口。
人群中有人大声道:“好了,萧大侠来了,请萧大侠作个
主,该打该罚。说句公道活。”
鸿宾楼的伙计,没有不认识萧十二郎的,连忙陪笑道:“萧
大侠,您来得正好,就请您老评评理,这小子——”
萧十二郎摆摆手,制止伙计再说下去,用两个捎头,轻轻
托起醉汉的下巴。
眼睛一亮。他怔性了。
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抬起头,忽然大笑,道:“兄弟,好兄弟,你来了,
我真欢喜,快请我喝一杯去。”
萧十二郎冷冷道:“谁是你兄弟?”
“我姓萧,你也姓莆,我叫十一郎,你叫十二郎,你不是我
兄弟是什么?”
萧十二郎仍然冷冷地道:“你是你,我是我,用不着拉关
系。”
萧十一郎涎着脸,笑嘻嘻道:“就算不是兄弟,我们总算是
朋友,对不对?”
萧十二郎道:“我也不是你的朋友。”
萧十一郎道:“好!好!好!不是朋友也不要紧,请我喝两杯
酒,这总可以吧?”
萧十二郎摇摇头,道:“我没有请人喝酒的习惯。”
萧十一郎要道:“那你借给我钱,我自己去喝,好不好?”
萧十二郎又摇摇头,道:“我也不想借钱给酒鬼。”
萧十一郎道:“只借十文钱,帮帮忙,明天就还你……”
萧十二郎道:“一文钱也不借,我到这里来,只是要给你另
外一件东西。”
“哦?”萧十一郎眼睛突然亮了,道:“什么东西?”
“你自己看吧。”
布包解开,名闻天下的割鹿刀又到了萧十一郎手里。
宝刀无恙,刀光仍然皎洁如秋水。
萧十一郎高高举起割鹿刀,仰天大笑。
他转动着醉眼,向四周缓缓扫过,道:“你们看见了吗?这
就是世上最珍贵的割鹿刀,一柄价值连城的宝刀,你们听说过
没有?”
谁没听过割鹿刀的名字,人们都用惊讶的眼光望着萧十
二郎,似乎在怀疑他为什么会把如此名贵的宝刀交给一个醉
鬼。
萧十一郎又把刀锋直逼到两名伙计面前,道:“你们认认
清楚,这柄刀能值不少钱吧?”
两名伙计惶恐地看着萧十一郎,连连点头道:“是的!是很
值钱的宝刀……”
萧个一郎大笑着将刀掷在地上,道:“既然知道,就替找拿
去押在柜上,先换几壶好酒来。”
两名伙计迟疑下敢伸手,萧十一郎又大声道:“拿去呀,你
萧大爷的酒虫已经炔爬到喉咙来了,还等什么?”
萧十二郎看到这里,向那伙计暗暗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
人群。
谁能相信一代大侠会落到这步日地。
萧十一郎以前也曾毫不考虑就掷下割鹿刀,那是为要救
风四娘的命。
现在,他同样毫不考虑就掷下割鹿刀,却只不过为了换几
壶酒喝。
名满天下的萧十一郎,这一次是真正完了。
彻底的完了。
暴雨。
暴雨初晴。
萧十一郎想从泥泞雨水中站起来,却似已没有站起来的
力量和勇气。
他站起来,又倒了下去,倒在一个年轻人的脚下。
一个和萧十二郎同样神气、同样骄做的年轻人。
一个和他自己当年同样神气、同样骄做的年轻人。
他看到这年轻人,就好像看到他自己的影子。
可是现在,这影子已经消失了。
这年轻人也正在看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右手
握着一罐酒,左手握一把刀。
割鹿刀。
萧十一郎垂下头。
他不敢面对这年轻人,也不敢面对这把刀。
他不敢面对现实,甚至不敢面对过去。
他只想尽量麻醉自己。
现在对他说来,这年轻人手里的一罐酒,价值已远远地超
过了割鹿刀。
年轻人忽然道:“你想喝酒?”
萧十一郎很快就点了点头。
年轻人道:“可惜这不是你的酒。”
萧十一郎握紧双手,用手背擦了擦干裂的嘴唇,又想站起
来,又倒了下去。
年轻人一直在盯着他,忽然扬起了手里的刀,道:“你想不
想要这把刀?”
萧十一郎扭着头。
年轻人道:“可惜这把刀也已不是你的了。”
萧十一郎忍不住问道:“现在这已是你的刀?”
年轻人道:“你昨天用这柄刀换取了一醉,我今天用一笑
换来了这把刀。”
萧十一郎道:“一笑,”
年轻人露出了微笑,一种深沉的、锐利的、无法形容的微
笑。
他微笑着道:“你知不知道,有人笑的时候,比不笑的时候
更可怕。”
萧十一郎当然知道。
年轻人道:“我就是笑面十七郎。”
萧十一郎也笑了,道:“十七郎?”
十七郎点点头。
萧十一郎道,“你姓不姓萧?”
十七郎没有回答这句活,只是盯着萧十一郎的眼睛。
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问道:“你真的就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无法否认。
十七郎道:“你真的就是那力战逍遥侯、火并大公子、以一
把刀横扫武林的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也无法否认。
十七郎又笑了,道:“听说你的刀法天下无双,你能不能让
我见识见识?”
萧十一郎道:“见识?怎么样见识?”
十七郎道:“你还有手,这里还有刀,只要你让我见识见识
你的刀法,不但这罐酒是你的,鸿宾酒楼里的酒,你要拿多少。
我就给你多少。”
萧十一郎的双手又握紧。
十七郎微笑道:“这是个好交易,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萧十一郎忽然大声道,“不行。”
十七郎道,“不行?为什么不行?”
萧十一郎道,“我不舞刀。”
十七郎道:“为什么不能?手还是你自己的手,刀也还是你
自己的刀。”
萧十一郎勉强挣扎着挺起了胸膛,道:“我的刀不是舞给
别人看的。”
十七郎道,“你的刀是杀人的?”
萧十一郎道,“是。”
十七郎大笑,就好像他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可笑
的事。
萧十一郎直:“杀人并不可笑。”
十七郎道:“你会杀人?”
萧十一郎道:“嗯。”
十七郎道,“你还能杀人?”
萧十一郎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没有血,只有泥泞。
十七郎道:“你还有手,这里还有刀,只要你能用你的手抽
出这把刀来杀了我,这罐酒也是你的。”
萧十一郎大声道:“我绝不会为了一罐酒杀人。”
十七郎道:“你会为了什么杀人?”
萧十一郎道,“我……”
十七郎忽然飞起一脚,踢起了一片泥泞,踢在萧十一郎脸
上,再用鞋底擦萧十一郎的脸。
萧十一郎全身都已僵硬。
十七郎道:“你会不会为了这个缘故杀人?”
萧十一郎忽然抬起头,用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十七郎微笑道:“你下敢?”
萧十一郎终于伸手要拨刀。
刀就在他面前。
可是,他的手好像永远也无法触及这把刀。
他的手在发抖。
他的手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他的人,岂非也正如落叶般枯黄萎谢。
十七郎又笑了,大笑。
“我知道你并不是不敢杀人,只不过已不能杀人。”他大笑
着道:“刀虽然还是昔日的割鹿刀,萧十一郎却已不是昔同的
萧十一郎了。”
酒楼忽然有人在问:“萧十一郎现在是什么?”
十七郎用刀柄拍碎了酒罐上的封泥,将罐中的酒倒出来,
倒在萧十一郎的脸上。
这本是谁也无法忍受的屈辱,死也无法忍受的屈辱。
无论谁碰到这种事,都一定会忍不住挺胸而起,挥拳,拔
刀,拼命。
萧十一郎却做了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他张开了他的口。
他张开了他的口,并不是为了要呐喊,也并不是为了要怒
吼。
他张开了他的口,只不过是要去接流在他脸上的酒。
已有人开始忍不住在笑。
十七郎也在笑,大笑道:“你们自己看看他现在像什么?”
这句活刚说完,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托住了他的时。
他的人忽然像腾云驾雾般被托了起来,飞了出去。
他手上的刀,已经在这只手里。
这是谁的手?
是谁的手能有这么神奇的力量?
连城壁。
侠义无双的连城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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