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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大人物17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May 26 18:01:30 1998), 转信
英雄与醉酒鬼
一
不但和尚在这里,那道士和秀才也回来了。
秦歌眨了眨眼,道:「我怎么会在这里的?」
和尚道:「你本来就在这里。」
秦歌四面看了看,头也四面转了转。
他眼晴也不会动了,眼睛要往左面看的时候,头也得跟著往左面
转。
和尚笑道:「这里还不是地狱,只不过距□地狱不远了。」
赌场和地狱有时实在差不了多少。
秦歌揉揉眼睛,道:「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走了吗?」
和尚点点头,道:「既然能来,也就能走。」
秦歌道:「你们现在为什么又来了?」
和尚道:「既然能走,也就能来。」
秦歌想了想,喃喃道:「有道理。和尚说的话,为什么总好像很有道
理。」
和尚道:「因为和尚是和尚。」
秦歌又想了想,忽然大笑,道:「有道理,这次还是你们有道理。」
和尚道:「你知道我们刚才为什么要走?」
秦歌摇摇头。
和尚道:「为了要让你赚五万两银子。」
秦歌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是个明白人。」
和尚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为什么要来?」
秦歌道:「为了要让我再赚五万两银子?」
和尚道:「不对。」
秦歌道:「你们一走,我就赚五万两银子,我一输光,你们再回来,那
又有什么不好?」
和尚道:「只有一样不好。」
秦歌道:「哪样不好?」
和尚道:「你输得太快。」
秦歌又大笑,道:「所以这次你们不肯走了?」
和尚道:「不肯。」
秦歌忽然瞪起了眼睛大声道:「你们真的不走?」
和尚道:「和尚不说谎。」
秦歌道:「好,你们真的不走,我就真的走。」
他大笑著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忽又回头,道:「我先走一步,到哪里去等你?°
和尚向上面指了指,道:「到那里去!」
秦歌笑道:「你看我现在还上得去吗?」
和尚笑了。
下面的人要上去的确不容易。
就算你已上去,一个不小心,还是会掉下来的。
掉下来时就快得多了。
二
秦歌的身子一直往下沉,就好像真的要沉到地底下去。
幸好还有田思思在旁边扶著他。
像秦歌这样的人物,走出赌场里,居然没有一个人送他出来。
田思思很替他不平,也很替他生气。
就算秦歌并没什么了不起,至少总是他们的大主顾,而且又输了那
么多,金大胡子总该照顾他才是。
事实上,她刚才就曾经气冲冲的去责问过金大胡子:「你难道看不
出他已经喝醉了?」
金大胡子笑笑,道:「这里的酒本就是免费的。」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他已经喝醉了,为什么还让他一个人走?」
金大胡子道:「这里不是监狱,无论谁要走,我们都没法子拦住的。」
田思思道:「你至少应该照顾照顾他。」
金大胡子道:「你要我怎么照顾他?」
田思想道:「至少应该找个地方,让他歇著,总不能让他醉倒在路
上。」
金大胡子冷冷道:「这里也不是客栈。」
田思思道:「但你却是他的朋友。」
金大胡子道:「开赌场的人没有朋友。」
田思思道:「你难道不想他下次再来。」
金大胡子道:「只要他有了钱,下次还是照样来。这次就算他是爬
著出去的,下次还是照样会来。」
他又笑笑,淡淡的接著道:「他到这里来,也并不是为了要交朋友。」
田思思道:「你对他也不能例外?」
金大胡子道:「为什么要例外?」
田思思道:「他总算是个成名的英雄。」
金大胡子冷冷道:「这里既没有朋友,也没有英雄。」
这就是金大胡子最后的答复。
在他们眼中,世上只有两□人:一□是赢家,一□是输家。
输家是永远不值得同情的。
世上也许只有一□人比输家的情况更糟 一个已喝得烂醉如泥
的输家。
秦歌还没有完全烂醉如泥,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总算发觉旁边有个人在扶著他了,但还是过了很久之后,他才看
出是什么人在旁边扶著他。
他□著眼睛看了很久才看出来,忽然笑道:「原来你也喝醉了。」
田思思道:「我一口酒也没喝,怎么会醉?」
秦歌道:「你若没有喝醉,为什么耍我扶著你?」
田思思吸道:「不是你在扶我,是我在扶你。」
秦歌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指著田恩恩的鼻子,道:「你还说没有醉?
你的鼻子都喝得歪到耳朵上去了,一个鼻子已变成了两个。」
田思思简直恨不得一下于把他去到阴沟里去,咬著牙道:「你能不
能站直一点?」
秦歌道$:「不能。」
田思思道:「为什么?」
秦歌往下面指了指,道:「因为我要下去。」
他又压低声音,装出很神秘的样子,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下
去?」
田思思恨恨道:「是不是因为那里已没有和尚?」
秦歌大笑道:「一点也不错,和尚已经到赌场念经去了。」
他笑得弯下腰,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田思想看著他,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该把他送到哪里去才好。
秦歌这人忽然冲了出去,冲到墙角,不停地呕吐了起来。
他吐得真不少,田思思却还希望他多吐些。
「喝醉酒的人吐出来之后,也许就会变得清醒一点了。」
她这么想,因为她自己还没有真正醉过。
真正喝醉的人,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变得清醒的,吐过了之后酒意上
涌,反而醉得更厉害。
秦歌吐过了之后,立刻就躺了下去,不到一眨眼功夫,已经鼾声如
雷。
田思想真的急了,大声道:「喂,快起来,你怎么能睡在这里?」
秦歌忻不见。
田思想只有用力去摇他,摇了半天,秦歌才总算□开了眼睛。
他眼睛只有平时三分之一那么大,舌头却比平时大了二倍。
田思思思思著急道:「你睡在这里,被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莫忘了你是
个大男人,大英雄。」
秦歌吃吃笑道:「英雄……英雄值多少钱一斤?能不能拿到赌场里
去卖?」
他又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田思思只有苦笑,道:「你说。」
秦歌道:「我什么都想做,就是不想做英雄,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这句话刚说完,立刻又鼾声大作。
田思思完全没法子了。
这人摇也摇不醒,抱也抱不动。
一个人喝醉了之后,就好像会变得比平时重得多。
田思思真想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只可惜她不是心肠这么硬的人,
何况,秦歌又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大人物。
有很多女孩子只要一听见秦歌的名字,就兴奋得好像随时都会晕
过去。
她们若看到秦歌现在这□样子,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呢?
她们当然看不到,所以她们都比田思思幸运得多。
田思思叹了口气,又看到了秦歌脖子上那条鲜红的丝巾·
红鱼巾象徵著侠义、勇敢和热情。
红丝巾,红得就像是刚开起的太阳。
但现在这条红丝巾已变得像什么了呢?
像抹布。
一块刚抹过七八张桌子的抹布,上面又是汗,又是酒,又是一些刚
从秦歌胃里吐出来的东西。
江湖中那些多情的少女,现在若看到他脖子上这条红丝巾,心里又
会有什么感觉呢?
田思思连想都不敢想。
「无论如何,他只不过是喝醉罢了。每个人都可能有喝醉的时候,
那并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罪恶。」
田思想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蹲下去,用自己的丝巾擦了擦秦歌的
脸。
她自己的丝巾当然也是红的,红得就像是情人的热血。
可是她自己的血,已渐渐开始没有今天上午那么热了。
这倒并不是说她已对秦歌觉得失望,而是因为她的肚子。
她可以确定自己现在就算想吐,也没有东西吐得出来。
一个空著肚子的人,在这□有风的晚上,站在一条黑黝黝的小巷子
里,陪著一个鼾声如雷的醉鬼。
你叫她的血怎么热得起来了
三
天亮了。
天好像忽然就亮了,当田思思看到对面墙上那一抹淡淡的晨光时,
才发觉自己刚才居然睡了一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觉的。
秦歌还躺在阴沟的旁边,鼾声总算已小了些。
田思思从墙角里站了起来,脖子又酸又痛,她勉强将脖子转动了两
下,忽然又发觉了一样奇怪的事。
她身上竟多了条毯子。
昨天晚上她身上绝没有这条毯子,因为那时她正觉得很冷、很饿,
正坐在这墙角里发愁,不知道这一夜应该怎么样度过。
她又想到那大头鬼,现在正吃得饱饱的,躺在床上,旁边说不定还
有个像张好儿那样的女人。
这就是她最后想到的一件事。
然后她就忽然睡著了。
「那条毯子是哪里来的呢?」
毯子就好像馅饼一样,是绝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难道秦歌会在半夜里忽然醒过来,找了条毯子来替她盖上?
秦歌还睡在他躺下去的地方,简直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田思思咬著嘴唇,发了半天怔。
想来想去,会替她盖上这条毯子的,只有一个人。
可是她不相信那个人会这么样做。
她宁可不信。
秦歌站著的时候,站得很直、很挺,但睡相却实在不高明。
他睡在那里的样子,就好像是个虾米。
幸好这里是个死巷子,只有几家人的后门在这巷子里。
昨天晚上,她糊里糊涂的,也不知怎会走到这巷子里来,现在她才
开始觉得很幸运。
若有人看到田大小姐睡在这巷子里,那才丢人丢到家了。
但现在天已大亮,那几家的后门里,随时都可能有人走出来。
田思思下定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将秦歌摇醒。
她摇得真用力。
秦歌忽然叫了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捧著头怪叫道:「你乾什么?
我的头都快被你摇得裂开了。」
田思思咬著嘴唇,道:「裂开来最好,正好乘□把你脑袋洗一洗。」
秦歌这才看清了她是谁,忽然笑道:「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的?」
田思思恨恨道:「因为我遇见了个醉鬼。」
她本来决心要尽量对秦歌温柔些,体贴些,不但要让秦歌觉得她现
在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太太。
可是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发作,早已将这些事全都忘得干乾净净。
秦歌的手捧著脑袋,还在那里不停地叹著气。
田思思看著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道:「你很难受?」
秦歌苦著脸道:「难受□了,简直比生了大病还难受。」
田思思道:「你怎么会这么难受的?」
秦歌道:「只要头一天晚上喝醉了酒,第二天就一定会难受。」
田思思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拼命的喝酒呢?」
秦歌正色道:「男人喝酒,就得有男人的样子。」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那样子喝酒就能表示你是个英雄?那只不过
表示你是个酒鬼而已。」
秦歌道:「英雄也好,酒鬼也好,总之都是男人,总比娘娘腔好得
多。」
田思思道:「娘娘腔的人,至少不会像你现在这么难受。」
秦歌摇了摇头,道:「我们男人的事,你们女人最好还是不要问得太
多。」
他终于站起来,拍了拍田思思的肩,道:「走,我请你喝酒去。」
田思思张大了眼晴,道:「你还要喝酒?」
秦歌道:「当然要喝。」
田思思道:「你不怕难受?」
秦歌道:「难不难受是一回事,喝不喝酒又是另外一回事。这道理
你们女人不会懂的。」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我现在喝的叫还魂酒,一喝下去就不难受
了。」
田思思道:「喝多了明天岂非还是一样难受?」
秦歌笑道:「明天的事谁管得了那么多,何况,明天就算难受,还可
以再喝。」
田思思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酒鬼是怎么来的了。」
秦歌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抹了抹身上的汗渍,拉了拉脖子上的丝
巾,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才往巷子外面走。
一个人躺在阴沟旁是一回事,走到外面去,就得挺起胸。
就算全身都难受得要命,脸上也绝不能露出半点难受的样子来。
现在他看来虽不见得容光焕发,但至少也有了英雄气概,那条鲜红
的丝巾也已柏拉得很平,又开始在风中飘扬。
田思思也不能不承认,他这条丝中的料子,实在不错。
秦歌正在巷口等著她,等她走过去,才微笑著道:「你看我现在的样
子怎么样?」
田思思也不禁嫣然笑道:「最少已不像是条醉猫了。」
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想到哪里喝酒去?」
秦歌道:「当然是这地方最大的茶馆。」
田思思道:「茶馆?」
秦歌道:「现在这时候,只有茶馆已开门。」
田恩恩道:「茶馆里也有酒卖?」
秦歌含笑道:「茶馆里除了茶之外,几乎什么都有的。」
田思思又不禁嫣然一笑,但立刻又皱起眉,道:「你身上还有没有银
子?」
秦歌道:「没有。」
他回答得倒乾脆。
田思思的眉却皱得更紧,道:「没有银子用什么去买酒?」
秦歌笑道:「我喝酒还用得著拿银子买吗?」
田思思道:「不用银子用什么?」
秦歌挺起胸,道:「我只要一进去,就会有很多人抢著要请我喝酒
的。」
田思思道:「你好意思要别人请?」
秦歌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能请得到我,是他们的光彩;我
喝了他们的酒,是给他们面子。」
他笑了笑,又道:「做一个成名的英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田思思也笑了。她忽然发现这人虽不如她想象中那么伟大,却比她想象中坦白得
多。
他毕竟还年轻。
他固然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可爱的一面。
他是个英雄,但也是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田思思笑道:「人家若看见你昨天晚上醉得那副样子,一定就不会
请你了。」
秦歌道:「那样子是人家看不到的,我只让别人看到我赌钱时的豪
爽,喝酒时的豪爽;等到我喝醉了,输光了,那□惨兮兮的样子我就绝不
会让别人看见。」
他又笑了笑,接著道:「你是不是也听说过我挨 好儿百刀的事?」
田思思点点头,笑道:「我听了至少也有好儿百次了。」
秦歌道:「体有没有听说过,我挨了刀之后,在地上爬著出去,半夜
里醒来还疼得满地打滚,哭著1叫救命的事?」
田思思道:「没有。」
秦歌微笑道:「这就对了,你现在总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田思思的确已明白。
江湖中人们能看到的、听到的,只不过是他光辉灿烂的那一面。
却忘了光明的背后,必定也有阴暗的一面。
不但秦歌如此,古往今来,那些大英雄、大豪杰们,只怕也很少会有
例外。
这正如人们只看得见大将的光荣和威风,却忘了战场上那万人的
枯骨。
田思思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懂得的事真也不少。」
秦歌道:「一个人在江湖中混了那么多年,多多少少总会学到一点
事的。」
田思思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我昨天晚上将你看成了什么样一个
人?」
秦歌摇摇头。
田思思笑著道:「我将你看成是一个莽汉,一个乡巴佬。」
秦歌奇道:「乡巴佬?」
田思思道:「因为你居然连张子房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秦歌忽然也眨眨眼,道:「你以为我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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