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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urgatory (炼狱),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十七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Nov 2 13:31:50 2000), 转信
发信人: maxtorIV (我心比天高), 信区: Emprise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Aug 16 21:57:10 2000)
剑毒梅香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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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分,原野上一片肃杀。
一弯流水,枯寂向东流着,一棵冲天的榆树,虽然树叶尽落,可是枝干有如横
生蟠龙,气势甚是雄伟,树后,是个百十家的小村落,因为村前有这棵千年大榆树
,所以唤做“榆庄”。
清晨,天色很是清朗,远处的山清清楚楚的一目了然,在村首一家小茅屋,跑
出个小男孩,唇红齿白,长得非常俊俏,看来也不过七、八岁,两只小手提着水桶
,走到井边。
他穿得很单薄,也不见话出寒冷之态,放下绳子,很轻松便打满了两桶水。
他见天色尚早,村里还没有人起来,把水倒入厨房内的水缸,便走出坐在榆树
下,面对着尚未从山头爬出的太阳,一心一意练起内功来。
等到运气一周后,但觉遍体温暖,舒适已极,心中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个传他
这套工夫的老人。
“他是多么令人亲近呀,他老人家脸上虽然很是严肃,可是,可是……可是怎
样我也说不出来,除了爹,只怕世上再也没有这样好的人。”他想到那老人满脸正
气,不由愈觉心折。
“要是我们不搬走的话,他答应回来还要教我武功哩!”
他正在回忆三年前的往事,忽觉脸上一凉,他一怔,接着恍然大悟,回过头来
,抱着一头大黄牛的头骂道:“老黄,又是你,坏东西。”
那头老牛,身体虽很庞大,可是乖巧已极,是以乘着小男孩正呆呆出神时,悄
悄走到他身后,舐了一口。
小孩与牛很是亲热,老牛让他抱着头,不住的用舌去舐他,男孩突然翻身骑上
,叫道:“老黄,咱们到田里去。”
“老黄”似乎完全听得懂孩子的话,微微摇那颗大头。
孩子道:“怎样,你还没有吃过干草?”
老牛点点头。
孩子道:“那么我们一同回去吧。”
那孩子骑着牛,慢慢走向茅屋,忽然里面传出一阵苍老的叫声:“战儿,怎样
这早便起来了。”
那男孩闻声急忙翻身下牛,跑进屋里,对睡在床上中年病汉低声道:“爸,你
病好些了吧。”
那病人摇头叹道:“战儿,我这病难好了,大夫说我是虚火上升的大热症,其
实他那知我这是几十年来的老毛病。战儿,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老实告诉你
,爹年青时有一次在战场中负伤,腰部中了敌人的药箭,箭头始终没有取出,是以
腰痛时发,这次发作甚是厉害,只怕……只怕……”
战儿急忙阻止,柔声安慰道:“爸,您千万别乱想,您的病一定会好的。”
病人长叹一声,缓缓道:“唉,你年纪这么小,我真是不放心,万一有个三长
两短,我在九泉下怎么能向你妈交待?”
战儿觉得室内空气沉闷,父亲这几句话令他心痛如绞,强忍着眼泪道:“爸,
我去烧早饭。”
他父亲突然问道:“咱们田里的高粱全部收完了吗?咱们欠别人的粮食,可要
先还清。”
战儿道:“欠隔壁林伯伯,后面李大叔都还啦。”
那人满脸慈爱,凝望着战儿走去准备早饭,不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这点
年纪,如果是生长在富贵之家,正是无知无邪,嬉戏终日,绕在父母膝旁撒娇使赖
的黄金年华,可是战儿呢?不但要管田里的事,又要服侍我这病人,唉,生而贫苦
,那真是十分不幸的。”
喝过几碗高粱粥,战儿骑上“老黄”,又往田里去割最后一块高粱,他小手握
着镰刀,运用如飞,每当他割完一把,“老黄”便把叶子嚼断吃去。
太阳渐渐出来了,战儿累得满头大汗,阳光照在黄金投的高粱米上,令人有一
种丰足的感觉,战儿仰望着耸高的长白山,在碧蓝的苍穹中班立着,真分不出天高
还是山高,心情不觉悠然神往,低头看着脚旁成堆的黍米,自觉劳苦没有空费,很
感安慰,但他一想到父亲久病难愈,又不禁悲从中来,自己也分不出心中是忧是喜
。
他休息了一会,便把高粱米装进布袋,忽然身后一个甜脆的声音叫道:“高战
,你替我作的文章呢?老师说今天不交,就要挨手心哩!”
高战回过头,看着身后那稚气满脸的小姑娘,歉然道:“啊,这几天真是忙极
了,天天上田里作工,真……真对不起,我竟忘掉要替你作文,等我收拾好,这便
替你作。”
那小姑娘很不高兴,双颊涨得通红,嗔道:“哼,不作就不作,谁稀罕了。”
高战心内很感惭愧,低头不语,小女孩又道:“上次汶姐要你作,早上告诉你
,你下午就作好送去,我老早就告诉你,你竟不放在心上,哼,你记得好了。”
高战想开口辩护,可是转念一想,她责备自己的句句都是实话,所以不知如何
启口。
他天性极为柔和正直,年纪虽小,别人待他的好处,他时时铭刻在心中,别人
骂他恼他,他却并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多么艰难危险的事,只要是别人要求他,他
从来未曾拒绝,都是尽力而,因为他不愿伤害任何人——甚至任何小动物,他爹常
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他比女孩儿心地更慈祥。
那小姑娘见他久久不语,不禁有些懊恼,但又不便示弱,便道:“你倒先生气
了,好,你赶快去作吧,待会我到你家去拿,我还要自己抄一遍,老师认得你的字
呵!”
说罢,瞟了高战一眼,温柔一笑,转身便欲离开。
高战想到自己还须到镇上去抓药,正想告诉她,但一看到她充满自信的小脸,
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简直好像透明了,令人有一种出尘的感觉,便住
口不说了。
他轻吁了一口,装满了二麻布袋,骑上“老黄”,一步步走回家去。
坐在宽宽的牛背上,凉风吹来,高战又想起昨夜的梦境……
“妈在云端里,她全身裹着一层厚厚的彩虹……她向我招手,我努力……努力
想看清楚妈亲爱的面容,可是那可恶的彩云,竟把妈整个脸笼罩着,只能看出一个
轮廓,我真想跳上去抱妈,妈向我摇摇手便消失,我一急,就醒来了。
我五岁时,妈离开爹和我,我还以为妈是睡着了呢!如果……如果那时我知道
今后再见不到她,我……我定要多瞧她几眼,在我心中留下比较深的印象。”他想
:“我每次作梦,梦到妈都看不清楚她的面孔,我仔细回忆也只得到二个模糊的影
子,妈,你哪一天能让我在梦中看得清楚一点呢?”想到这里,不禁鼻头发酸,真
欲放声一哭。
他轻步走到父亲床边,见父亲沉沉睡着,略略放心,便提笔替那小女孩作文。
原来高战一家本是山西望族,家中代代都是执戈卫国的武将,先祖高宠更是大
宋精忠岳元帅手下第一员大将,当年曾以一枝长戟连挑翻金人十二辆重革华车,端
的成震天下,力尽殉国之日,岳元帅如失左右手,后来传到商战父亲高云,他眼见
满清野心显露,想要吞并我中华大好河山,便怀着满腔热血,仗着家传“无敌戟法
”,投身辽东经略熊廷弼大帅度下,充当一员参将,那熊经略雄才大志,文武双全
,原是为国家干城,经营辽东,清兵不敢越雷池半步,无奈大明气数已尽,君主昏
庸,重用小人,熊大帅三启三罢,受尽奸人牵制,盛京一战,王化贞坐而不救,终
于被清兵个个击破,熊廷弼被执至京问罪,高云眼见忠义之士不是冲锋陷阵为国捐
躯,就是被奸臣横加迫害,原来颇有中兴的局面,到头来烟消云散,不由万念俱灰
,只身返乡,娶了一房媳妇,种田度日。
高云妻郑氏,是温柔腼腆的一个美人儿,体态甚是薄弱,可是才名甚著,诗、
辞、歌、赋、棋、琴、书、画样样都很精通,高云中年而娶,娶得如此一个才女,
自是百依百顺,郑氏也很崇拜夫君,夫妻间相敬如宾,伉丽情深。不料就在高战五
岁时,天妒红颜,郑氏撤手离开她亲爱的夫婿稚子,高云经此打击,心如死灰,把
妻子葬了,为免触景伤情,便携带着高战,出关开垦,他知关外兵荒马,就在山海
关附近买了一块田,种下高粱大豆,可是他天性豪侠仗仪,有一次失手打死一个欺
压良民的官军,自知关内关外不能立足,这便带着高战,远走长白山下。
高战写完文章,摸着床头的钱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块碎银,吩咐“老黄”
不要走远,那头老牛对他非常依恋,口中连叫,似乎要跟着他去。
高战连连摇手,那老牛性己通灵,突然伏下身来,口中咬着高战的衣服,示意
骑上,高战无奈叫道:“我要赶紧跑到镇上去抓药,你走得那么慢怎么行,等会到
镇上,人家都收市了。”
那老牛吼叫两声,好像甚不服气,高战只得骑上,“老黄”四脚一立,如飞跑
去。
高战心中大感惊奇,因为平日“老黄”性子温良,拖车犁田都是慢吞吞,可是
它气力很长,所以一天工作下来,比别家的牛并不逊色,想不到“老黄”还有这好
脚力。
“老黄”跑得虽快,可是高战坐在背上,平稳已极,心中对这老友,又伶又爱
,双手抓着它的角叫道:“‘老黄’你慢些跑,不然,会太累了,便不能跑回。”
“老黄”低叱几声,算是回答他的好意,脚下却丝毫不停,不一会,便跑进市
镇,这才放慢脚步。
镇中人远远见一人一牛如飞跑来,都惊呆了,大家都从来没有看到这么善跑的
牛,等到走近,老黄放慢,这才看清楚,原来牛背上骑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俊童,那
牛体形特大,孩子坐在它背上,显得大小不相称,甚是好笑。
高战觉得大家都在注视他,很不好意思翻身下牛,他怕镇人逗惹“老黄”,引
起它牛脾气吓人,便把它拴在路旁树上,老黄对它小主人这种不信任的态度,很感
不满,抬起大头,怒目向四周看了一眼。
高战买了一包草药,用掉最后一块碎银,心中感到很是凄惨,想到爹的病,以
及爹那种绝望的眼光,高战虽然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可是那种阴暗,漠然的眼神
,似乎有一种直觉告诉他,爹的病是不会好的了,更大的不幸正慢慢的降临。他从
小就在艰苦中奋斗,对于作活,可真是一把好手,对外对内也能井井有条,可是倒
底年龄太幼,不时还会表露出一种可贵的童心,可爱又可笑的孩子气,他爹的正直
慷慨,他妈的慈柔可亲的性格,都一股脑儿到他身上,是以他见别人富有也不感羡
慕,对于自己的穷苦并不觉得可耻,村中最有钱的林家二位小女孩,都和他玩得很
融洽,他并未感到丝毫自卑的心理,在他小小心灵中,觉得为父亲牺牲一切都是应
该的,在他小小心灵中,包容着像海一般的爱,将来有一天,他会以爱来对待每一
个人。
他熬好了药,林姑娘跑来取那篇文章,高战道:“请你告诉老师,我最近不能
去上学堂。”
林姑娘笑道:“好,老师天天夸你,要我们大伙儿都跟你学哩!”
高战红着脸道:“你别捧我,你下次要作什么,我一定早早做好。”
林姑娘听他柔声说话,想到自己早上对他无礼,很感惭愧,便拉开话题问道:
“高伯伯病怎样了?”
高战黯然,低声道:“爹的病还是那个老样子,不知哪天才会好。”
林姑娘柔声安慰道:“你别急,总有一天会好的。”
接着又道:“喂,我走啦,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被老师知道要挨手心的
。”
高战见她脸上神情轻松活泼,不由也被她感染,心中快活了一些,笑道:“你
挨过老师的板子?”
林姑娘点头正色道:“上次我背书背不上,哼,这件事你明明知道,还要装傻
,喂,你连我姐姐都不要讲,知道吗?”
高战听她以大人口吻吩咐,很感到好笑,故意道:“假如告诉你姐姐了呢?”
林姑娘正想离去,闻言嗔道:“高战,你敢么?”
高战耸耸肩,不再言语,内心却想到:“我为什么不敢?”
冬阳斜斜地晒着大地,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嫩毛小鸡,懒洋洋的走来走去,不
时用爪刨土,寻些虫豕蚂蚁,喂给小鸡吃。
高战心中非常空虚,看了一会,自觉无趣,便回到屋中,取了书本,坐在人榆
树下,朗朗的读了起来。
整个冬天,就这样沉沉闷闷过去,下雪后孩子们的雪战,雪后的围猎,高战都
没有参加。父亲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奄奄一息,高战每天拼命去我些零工作,
赚钱来替他父亲医病,人家见他年幼,部准备纷纷解囊,送他一些银子,可是他一
想到爹爹正直刚正的性格,谆谆的教训,便不敢接受,仗着力大身轻,什么粗活他
也去干。
苦难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一天傍晚,天上彤云满布,正要下大雪的征象,高战
骑着“老黄”回来,发觉父亲已经昏迷过去,他大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抱着
父亲的头痛哭。
他哭了一阵,高云神智渐清,自知不久人世,很吃力道:“战儿,别……哭…
…哭了,爹……真怕……真怕支持……不住,在你……回来……回来前就……就…
…要去了,现在……现在总……算好,咱爷儿俩……还可以……见一面。”
高战哭道:“爹,你不会死,您不会……不会死的。”
高云喘息一阵,强忍着腰间的剧痛,惨然道:“爹也知你年纪太小,可是爹实
在不能支持下去了,战儿,爹今后不能再照顾你啦,战儿,听话,千万别再哭了,
爹还有话给你说。”
他一口气说完这段话,感到精神突然振奋起来,高战见父亲脸上红暴时露,喜
道:“爹,你好些了,你息息吧!我去找医生去。”
高云知是回光近照,便正色道:“战儿,你才八岁,今后一个人浪迹天涯,一
定要时时刻刻记住爹的话,我们高家世世代代忠义传家,你必须要做一个轰轰烈烈
的人。你年纪小,有时难免善恶不分,但只要记得爹一句话:待人厚,刻己薄,心
存忠厚,为善最乐。战儿,你懂爹的意思吗?”
战几天性淳厚,心中虽然不甚了解,但不忍令父亲失望,点头道:“爹,你放
心,战儿全懂了。”
高云柔声道:“爹传你的高家七七四十九路无敌戟法,你再演一遍,战儿,使
去把长戟拿来。”
高战虽不愿片刻离开父亲,可是又不敢违背,只得快步去取,只见他一只手拿
着前半段戟身,另一手拿着戟斡,双手一合,卡察一声,便合在一起。
原来这长俄制作甚是精巧,平日可以折为二节,以便携带,而且前半段可当刀
斧使,在短兵相接时,最是适用,如果遇到冲锋陷阵,只消一按机簧,便成长兵,
成为马上利器,那戟锋从南宋已来,不知饮了多少人血,是以淡淡发出一层血光。
高战强忍心中哀痛,站在门口一招一式舞了起来,高云撑起身来,凝神注目,
待到高战使完四十九招,他再也支持不住,双手一松,又倒在床上。
高战急急走到床边,把长戟向床头一放,正待发话,他父亲喘息道:“战儿,
你天资很好,学起武来成就不定比爹高得多,在……在这……兵荒……马乱……的
时候……学武……学武……比……比学文要好,我……死……死了后……你……你
把……一切……一切都卖了,回……回到老家……老家……去,如果,能……能再
碰到……再碰到那传你内功的奇人,就……跟他……跟他去学功夫,将来……好为
国家做一番……大……事。”
高战眼看父亲愈来愈不成了,心内不知所措,只有强忍眼泪点头答允。隔了一
会高云又道:“战儿,你……走近些,让……让爹再瞧瞧。”
高战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他父亲伸出两只无力的手,捧着高战的头,目
光中流露着千般慈爱,喃喃道:“战儿,爹要……爹要去了,你好小,好小啊!”
高战感到父亲双手渐渐松开了,口唇颤动,像是要说什么,高战哭道:“爹,
你要说什么?”
“国破……家……家亡……忠……孝……忠孝……圣贤……”之……家法。“
高云用尽力气,从喉咙中吐出这句话,眼睛一闭,撤手而逝。
好长一段寂静,高战呆呆望着过去了的父亲,他不相信那是真的——然而那毕
竟是真的死。这是千万年来,从无人超越的大限,多少盖世来杰到头来总免不了屈
服在这无法过过的关口。
他感觉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感觉自己正向无底的深渊中坠落,亲爱的人儿
,一个个忍心的离开他,而且,走得远远的,使他永远无法再追得上。 他年纪虽
幼,可是情感极是丰富,母亲死时,他还不值得悲哀,以为母亲是睡着了,可是,
如今他心底敬爱的爹又搬手而去,这种悲痛沉重的打击,直使他不知所为,连哭都
忘记了。
他仿佛听到了九天之上有阵阵哀乐传下来,是那么悠扬,那么遥远,刹时间,
从他心底的深处也讯起了低沉哀痛的旋律。
一切都是真的,他用力揪了一下大腿,证实了那不是梦境,父亲苍白被病折磨
而枯瘦的脸上,虽然两目闭得紧紧的,可是还流露出一种正直不屈和大无畏的神色
,他飞快的瞥了一眼,原来就深刻在脑海中的印象,又像再重新刻画一遍,更清晰
,更深刻了,十年,廿年,在他有生之年,父亲的音容那将不再会被时光之流冲淡
,光阴,只能加深它的。
蓦的,背后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双肩,一个温和的声音道:“高贤侄,死者已去
,你这样哀痛最是伤身,你爹在地下也会感到痛心的。”
原来林家二姊妹本想这高战去捉蟋蟀,她俩站在门口试了两声,高战有如未闻
,姊妹两心中大奇,伸头广看,只见高战坐在床边,目光痴呆,良久也不见他眨一
下,不禁大惧,匆匆忙忙去告诉爹爹,林老爷一听,心内了然,他感到很是凄惨,
高战在这“榆庄”,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林老爷更是爱他得紧,是以急忙赶来劝
慰。
高战转过头一看,三双温柔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心内突感温暖,像是即将溺
死伪人,突然攀附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抱着林老爷,再也按捺不住,哀哀痛哭起
来。
林老爷看着怀中俊秀的孩子。两跟红肿,脸上涕泗泅横校,心内又怜又爱,他
知道这一哭对高战有益无害,可以把那郁积在胸中哀伤全都发泄,所以只是任他哭
去。
那林氏姊妹,平日虽然胆大心粗,此时见高战哭得哀哀欲绝,也不觉流下同情
之泪。
良久,高战觉得胸中比较松畅,便收泪道:“林伯伯,爹叫我在他死后,回到
老家山西去,小侄有个计较,想将爹爹尸骨运回家乡,与娘合葬在一起。”
林之爷道:“山西离此,千山万水,你年纪这么小,还要护送高老弟的灵棺,
真是谈何容易。”
高战凄然追:“先父也料到此,他吩咐我将他遗骨火化,用坛子装了,这样带
到山西。”
林老爷道:“入关的路最近可不大宁静,盗贼散兵遍地如毛,你一个人孤身步
行至万里外,只怕很是艰难,依我看使不如把你父亲葬了,就住在我家,等长大些
,再回故乡不迟。”
林氏姊妹中大姊林汶道:“高大可,你留下和我们一块儿读书玩耍不好么?”
小妹妹林玉也劝他留下。
高战毅然道:“多谢林伯伯及二位姑娘的好意,先父曾经吩咐我要出外磨练,
访师学武,所以小侄不敢。”
林伯伯赞道:“好孩子,有志气。”
林玉瞪他一眼,似乎怪他不识好歹,林汶瞟了他一眼,露出黯然的神色。
他心一软,但又想起父亲临终的嘱咐,心内暗自发誓道:“高战啊,就是千山
万水,千刀万箭在前,你也要把爹的骨灰运到家乡去。”
林老爷见他忽露凛然之色,知他意已决,便不再言语,带着姊妹二人离去。
高故心中盘打,父亲的话又飘到耳边:“把一切东西都卖了……”
他的思想突然变得很散乱,家中除了三间破茅屋,几百斤高粱外真是一无所有
了,唯一值钱的是什么?他努力去避免想这个问题,所以思想突然变得很觉漫散,
然而最后思想的焦点又落在这个问题上。
“只有‘老黄’,才值得些钱。”他最后喃喃自语道,“可是,‘老黄’跟着
我们已经四五年了,它辛辛苦苦工作,载重负荷,从来没有半点反抗,我……我怎
么忍心呢?”
他觉得心房像给针刺了一下,对于自己这种卑鄙的想法很是惭愧。
“再怎样,也不能把‘老黄’卖了。”他下了决心。
“老黄”正在茅屋四周走来走去,一颗巨大的牛头不时伸进窗口,注视着沉思
的小主人,显然的,对于老主人的死,以及小主人的悲哀,它心中都明白得很,只
可惜不能说话安慰,所以显得很急跺,最后忍不住了,低吼两声。
高战闻声跑出,抚摸着“老黄”,心中真是怜爱万分,“老黄”伏下身,亲昵
的舐着高战的脚。
火光熊熊,高战注视着父亲的遗体渐渐消失,感到此生再无所庇荫,前这茫茫
,不由又惊又痛。
火光中,他至爱的人最后变成一堆灰,他看看四周村人都带着惋惜沉痛的跟光
,不禁默默祈祷道:“爹,你安心吧,好人总是不寂寞的。”
人们渐渐离去,他站起身来,把骨灰放在坛子内,回头一看,“老黄”牛眼中
也闪着晶莹的泪光。
高战把茅屋及一切东西都卖了,可是只够他偿还父亲在生之日所欠的医药费!
那是他一直瞒智父亲借的。
别人虽然不要他还,可是他一想到父亲平日不求人的性儿,觉得自己不能有碍
高家门户,再大的苦难,也要一个人去承担,所以他善意的拒绝了林伯伯的赠金。
牵着牛,他一步一步走离“榆庄”,大家看着他矮小的身形还不及“老黄”高
,都不禁惨然,摇头叹道:“唉,这孩子。”
高战回过头,林家还未离开,林伯伯和他两个女儿挥着手,他突感心酸,眼角
浮起泪珠,但转念想到父亲常常说的一句话“丈夫流血不流泪。”赶紧收泪,再不
回头,愈走愈远了。
林汶、林玉看到高战身形消失在原野上,想到高战平日对自己的诸般好处,忍
不住双双哭了起来。
林伯伯道:“乖女儿,别哭了,咱们回去吧。”
林玉止泪问道:“爹,高……高大哥要几时才回来。”
林伯伯声安慰道:“乖女儿,你高大哥是个极有志气的孩子,心地又慈善无比
,将来一定会成了不起的人。”
林汶低声道:“他……他会不会恨我和妹妹呢?我们平常……平常待他很凶,
很不好。”
林伯伯呵呵笑道:“好孩子,你既然后悔待人家不好,那么从今以后,对于你
的朋友便不能再任性了,免得别人走后,你又悔恨自己。高贤侄年龄虽小,可是气
度宽宏,他怎会记在心上,也许你们平日的恶作剧,会使他永远怀念哩!”
林家姊妹红着脸听他爹温和的教训,林老爷感到很奇怪,平时刁钻的二丫头也
一言不发,低头听训,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脸上不由拓出神秘的笑容,暗道:
“孩子事,孩子事!”
且说高战离开“榆庄”,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他不敢再事逗留,因为那样他怕
会改变自己的决心,他牵着“老黄”,不知不觉越过了几个不坡,回头一看,一大
片起伏牧野,无边无涯,“榆庄”渐渐消失了,只有那棵冲天的榆树的树尖,还可
隐约的看见。
他跨上牛背,依依不舍的望望长白山,虽然已经是春天了,可是山头积雪,在
阳光下还闪出千百道刺目的光茫,象征着关外富丽和雄壮。
他突然想起牧童在原野上的歌声,那歌是:
“长白山,长白山,高高连天檐,
连天檐,接天渊,长白黑山间,牧野万里永无边,
日儿已下!牛啊!羊啊!快回来啊,
回到长白山下,那儿才是你的家,那儿才是你的家。”
歌声是多么亲切,高战想到那里,不由自言向语轻轻地道:“别了,长白山,
‘榆庄’,善良的伯伯叔叔们!”
高战行了数日,盘缠己经用尽,这日天已近晚,附近又无人家,他只有饿着肚
皮和老黄找一处山洞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继续前走,走到正午,也不见人家,
头脑饿得微微发昏,幸亏他幼时误服“千年参王”,又在自已不知不觉中练就关外
正宗内功,所以勉强支持的住。“老黄”也是焦急不安,它不时去找些它认为量鲜
美的嫩草,放在小主人面前,示意要高战吃,高战只有苦笑的份。
“老黄”大慨心中奇怪小主人的行动,它想这样鲜嫩的东西不吃,而要挨饿,
“人”真怪,它心中愈来愈焦急,发足狂奔,跑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前面有一处人
家,高战心中大喜,跑上前去敲门。
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高战心中大感失望,知道主人定然外出,就绕到
屋子后面去找主人,只见绿油油一大片蕃薯田。
他饿得发慌,不暇细想,奔了过去,看看四边无人,就伸手抓了两只,这时正
是春天,蕃薯插下去不过一个多月,所以只有拳儿那大,他心想聊性于无,又想到
幼时在地上挖泥灶,烤红薯的香甜之味,不觉食指大动,伸手人怀摸取火种,忽然
无意中触着父亲的骨灰坛,不禁心凉。
爹的正直容貌又浮了起来,爹的谆谆教训也飘到耳边……“待人厚,刻己薄”
他考虑了半天,肚子实在饿得紧,心想:“这么多,我只拿两个有什么关系?
”
可是他又想到老师讲的刘备在遗嘱中的两句话:“毋以善小而勿为,毋以恶小
而为之。”
一刻间,他像被重重击了一下,赶快把拨出来的蕃薯埋了,对适才的行为真羞
愧得紧。他举目一望院子一片青翠的田地外,没有一个人,心中略略放心,便牵着
“老黄”再往前去,“老黄”睁大牛眼,带着疑问责备的目光望着小主人。
高战轻轻摸着“老黄”,柔声道:“‘老黄’,那足人家的东西,我们不可以
随便取哩!”
走了一会,前面是一条清澈小溪,高战心想:“这河里的鱼可不是有主之物了
吧!”
他脱去上衣,钻进水里,此时隆冬初过,溪水足从山上溶雪流下,是以冷凛透
骨,高战仗着体质素强,用内功闭住气,在溪底摸来摸去。
好半天,他水抓着一尾鲤鱼,连忙用手紧紧捉牢,翻身上岸。
那鲤鱼有斤多重,高战心中大喜,自忖可以饱食一餐,可是当他拨出小刀正想
杀鱼去鳞,看见那鱼眼旁有一两滴水珠,双目突起,死命挣扎。
他突然心一软,想道:“这鱼也会哭哩!真可伶,不知有没有父母?”
他因为太多的爱心,所以往往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可笑的同情心,此时一见
鲤鱼眼旁的水珠,竟以为是泪珠,再也忍不起心下手杀它。
他轻叹一声喃喃道:“鱼儿,你可妥当心啊,再被人抓到,可就不肯放你了。
”
说罢手一松,水花四溅,那尾鲤鱼己潜到深水去了。
他感身上有些冷,就靠在溪边大树下,望着悠悠白云,竞睡去了。
忽然,他被一个清脆的童声惊起:“爹,你瞧他多可伶,我们把干粮分一半给
他好么?”
高战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者,头戴翻起的羊皮幅,手中牵着一个和自己年龄
差不多的女孩,头上梳着两只辫子,脸色红红的,娇憨极了,二人就站在身旁不远
。
老者道:“小弟弟,你冷不冷,饿不俄?”
高战见他语气亲切,点头道:“老伯,你可知附近有人家吗?我……我……”
他本想告诉老者自己已饿了一天一夜,但却羞于出口。
那老者道:“这几十里内的确人烟稀少,我看你年纪小小,孤身出门,一定有
什么要紧的事。”
高战点头,便说出自己要送父骨回乡,那老者吃了一惊,道:“山西高此何只
万里,你一个人行路实在太危险了……”
那小女孩接口道:“喂,你跟我们一起走,等我爹办完事,咱们再一起入关可
好?”
高战摇头,柔声拒绝她的好意,正待告别,那老者沉一会道:“小弟弟,你先
把这包干粮带去,否则这方圆百里无人,你还要挨饿哩!小小年纪孝心可贵,我本
当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目下实在是身有要事,无暇分身。”
高战见他完全以长辈态度真诚对待自己,心中很是感动,知道自己再要推辞,
必定惹起他不快,便双手接过一包干粮,称谢道:“不知老伯贵姓?”
那老者道:“我姓方,是关外方家牧场主人。”
高战道:“我叫高战,将来重回关外一定来看伯伯。”
那女孩喜道:“喂,你说话可要算话。”
高战点点头,老者似乎有急事,撮口长啸一声,两匹马一大一小从草原中如飞
跑来。
老者骑上马,回头看到高战从树后牵出一头牛,牛角上挂着一个小小用毛毡捆
成的包袱,仔细一瞧,上面绣着一棵杨树,一棵柏树,不由大放宽心,忖道:“这
孩子原来和风老哥有关系,我倒是多虑了,就凭风大哥这标识,关外绿林谁敢不乖
乖放行。”
一拍马,带着那小女孩疾驰而去,风声中还断断续续传来小女孩的嘱咐声。
高战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吃完以后,心中不住盘算着,他想:“这去山西还
不知有多远,现在身无分文,怎样可以到达呢?”
他又想到卖牛,但立刻被自己制止,心内暗骂自己道:“高战啊,高战,你怎
么老想到去出卖你自己忠实的朋友,你这卑鄙的东西,真是猪狗不如。”
但是一个念头突然闪起:“是父亲骨灰重要,还是‘老黄’重要,照这情形,
不把‘老黄’卖了,怎么也不能回到家乡,‘老黄’,我是一天都不愿意离开的,
如果卖掉,我在这世上就更孤零零了,我悲哀也没有地方讲,我可能会伤心死的,
可是,可是爹的骨灰怎么办呢?”
他觉得这个间题好生难以决定,想到‘老黄’和自己的感情,现在必须人牛相
离,不觉心碎了。
最后,他终于决定了,俊脸上闪过一阵惨痛的神色,他想:“这是爹最后的愿
望,如果我都不能做到,那么我还能算是人吗?爹爹,你放心吧,战儿决不违背你
一句话。”
他跳下牛背,用脸轻轻擦着牛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随即强忍住,低声说
道:“‘老黄’,咱们不久就甚分别了。”
老黄见他很是悲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跟着问吼几声。
又走了数十里,到了一个大镇,高战狠着心,去找了一个牛贩来看牛。
那牛贩东摸摸,西拉拉,似乎很感满意,“老黄”看看牛贩,又望望伤心的小
主人,心内便已明白,一颗大头也裴哀得垂了下来。
牛贩和高战议定价钱,便回家去取,高战抚摸着牛腹,轻轻解下挂在角上的包
袱,不知说什么是好。
半晌,“老黄”抬起头来,凝目看了高战一眼,那眼光高战理会得到,是充满了怜
悯宽恕的意思,那好像说:“小主人啊,我不怪你,只是我‘老黄’不能再替你做
事,不能再保护你了。”
高战忍不住热泪冲出,抱着牛头哭道:“‘老黄’我真对不起你,可是为了爹
爹的骨灰,我只有这样做啊!‘老黄’,我心里比你更难过的呀。”
“老黄”摇播头,悲鸣一声,回头舔去高战的泪水。
高战硬咽道:“‘老黄’,我不哭,我不哭,爹说过男人不该随便哭的。”他
虽口中说不哭,可是眼泪却不受控制,潸然而下,他又要抱牛,又要拭泪,弄得手
足忙乱。
突然老黄欢叫一声,抬起头来看看正在狼狈的主人,似乎它已想通了什么。高
战见它突然欢喜,不禁大奇,正在此时,那牛贩子取银归来,他把银子交给高战,
就用绳子捆“老黄”。
高战眼见“老黄”服服贴贴被牛贩带走,但不时回过头来,并无悲戚之色,他
心中愈想愈不忍,不由也跟着牛贩和“老黄”
走出镇外。
“老黄”忽然长鸣一声,像是向小主人告别,然后就不再回头,步步走远了。
暮色苍苍,“老黄”和牛贩在地平线上遥远处只剩下两个黑点。
风起了,吹得“青沙帐”沙沙作响,高战喃喃道:“‘老黄’,什么痛苦都由
咱们俩来担当吧。”
他感到颊上一凉,心中暗暗地道:“高战,高战,你可千万别再哭了。”
天际现出几颗小星,大地一片寂静,又有谁来安慰这失望伤心的孩子呢?
春天,河畔杨柳抽出新枝,田间插上了绿油油的豆苗,微风吹来,如波浪般起
伏着。
从田间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戴着尖顶的笠帽,自言自语道:“好新鲜的
空气。”
他放下荷锄,把签帽推向脑后,露出整张脸来,但见他皮肤白润,丰朗如玉,
甚是俊雅,完全不像农夫模样。
他从背后口袋中摸出一本书,专心一意的读着书。
他见天色还早,“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他一边念
着,心中却幻想着江南风光。
“江南风光如画,端的一个好地方、我迟早要去游历游历。”
他想到此处,就放下书本,匆匆跑近村里,迎面碰着一位白发老翁。问他道:
“田里的事都好了吗?”
少年点头道:“野草都拔光了,地也整啦。”
老翁望若他的生机蓬勃的背影,皱纹满布的脸也展开了,笑容时露,似乎在回
忆着年青时代的往事,心中默默赞道:“好勤快的小伙子。”
那少年跑进屋里,从床底下摸出七八个朴满,有的是笑口憨然的娃娃,有的足
肥肠大肚的老猪,少年又在枕下乱翻,翻出一大堆零零落落的纸片,上面尽是写的
某年某日存了多少钱,他很快地看了一遍,又仔细算了一遍,心道:“这帐本上记
着已有一百廿两银子,如果没有记错,那么就够了。”
他耐心的把朴满一个个敲破,立刻地上堆起一大堆碎银,都是一两多重一小块
一小块的,他点了一下,和自己所记差不多,不由心中大喜,忖道:“我终于积满
了我希望的数目,我游历天下的目的即将达到了。”
他从窗口远望出去,一批批农夫这时才都荷锄上山,想到自己这十年来砥手胼
足,勤奋不已,不但愿望即将达到,而且爹爹所传的“高家戟法”练得出神人化,
那慈祥老人传授的内功也精进不少,走起路来,但觉轻快已极,丈余的墙也能一跃
而过,不禁十分自得。
门口的桦树长得枝叶茂盛,高大挺直,他回想初返故乡时那树还没有自己高,
转眼间,十年就过去了,自己也从小孩变成大人——他想他已是大人了。
想到此,心中有些安然,抬头一望,旭日初升,气象万千,奋斗之心油然而生
,喃喃道:“高战,爹爹要你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岂能永久终老是乡呢?”
洛阳道上,春意盎然。
天色已暗,一匹瘦马从大追疾奔而来,上面坐着一个挺秀少年,那马像是从远
处奔来,不住喘息。
少年心中盘算一会,心想城门多半已关、今晚是别想进城了,看看不远之处有
个山神庙,灯火微弱,就拍马上前。
待到走近,只见庙门半开,轻步上前,正想招呼庙僧,但探头一看,不由大吃
一惊。
只见庙内阴气森森,蛛丝四布,墙角边放者好几具棺木,一个老者背门而坐,
男后一个黑汉,手执钢刀,满脸杀气,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老者,他每向前一步
就停下一次,看看四周及老者动静,看来对老者怠惮已极。
那少年一惊之下,几乎失声叫出,看到那杜汉俞走愈近,老者似乎仍未发觉,
眼看杜汉举起钢刀就要迎头劈下,一急之下,不暇细想,拔出背后短戟,纵上去施
出“无敌戟法”中“举火烧天”对准下砍刀势一格。
砰然一声,壮汉手中钢刀齐腰而断,前半截刀锋仍然向老者当头落去,少年急
忙短戟一挺,一招“后羿射月”把刀尖打飞。
他大显身手连施绝招,好不容易救了老人一命,心中正自得意。
耳中却听到一声怒叱:“谁要你多事。”
他呆了一呆,见那老人不知何时己转过身来,壮汉站在老人身旁,手中还拿着
半截刀,作势欲砍,只是脸上神色痛苦已极,双目圆瞪,呆如木鸡。
那少年心地慈软,只道是自己用力过猛,徒伤了壮汉的筋骨,心中大感歉意,
柔声道:“这位大叔你干吗要暗算老伯伯,我一时收手不住,震伤了你哪里了?”
那老者冷哼一声,很不耐烦道:“小鬼,你给我站到一边去,待我收拾了这贼
子后,再来领罚。”
那少年忖道:“也没有见过如此横的老人,替他解了围,倒怪起我来。”
他天性平和,一时之间,也想不出骂人的话,就依言走开。
老者上前一步,对准那杜汉背上一拍,冷冷道:“我道洛阳三霸在江湖上总算
有点万儿,不料尽是偷鸡摸狗之辈,不错,你两位兄长都是我宰的,你要报仇,老
夫就成全你。”
壮汉嘶声叫道:“老贼,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不过乘老爷与那个贼交手时
,突施暗算,今日你家爷爷与你拼了。”
老者脸上突露微笑道:“你这厮自以为聪明,在老夫酒中弄了手脚,他不想想
老夫是何等人,岂能被区区蒙汗药迷倒,贼厮鸟,你瞧仔细了。”
只见他右手一扬,一道水箭从指尖射出,端端正正注入供桌上一只锦壶中,酒
香四溢。
原来老者已用上乘内功把体内药酒从指尖迫出,那壮汉似乎惊呆了,转身就逃。
老者哈哈长笑,笑声方敛,喝道:“我天煞星君手下从无逃生之人,岂能在你
这坏胚身上破了规矩,瞧你平日虽然作恶多端,但为人倒也爽直,与你一个痛快便
了。”
说罢双手虚空抱拳,向前一送,只听见一声闷哼,壮汉在丈余外向前倒去。
那少年虽不知老者用了什么功夫,能使一丈开外的敌人受创萎顿,但他怕老者
再下毒手,急忙窜出,高声道:“老伯伯,他既然没有杀伤您,您就饶他一命吧。
”
那老者自持身份,也不答话,冷冷瞥了少年一眼,垂手走开。
少年走近壮汉,一摸手脉,已是冰凉,心中大惊,想到适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
大汉。转眼就死在老者一举手之间,不禁很感同情,对于老者有些不满。
他开口问道:“老伯伯,你到底和他有什么仇,一定要杀他呢?”
老者头也不回,不理他所问。少年又道:“他虽然暗算你,这是他不对,可是
你本事这么大,就是放过他,他也不能伤你……” 老者似乎很不耐,厉声道:“
你再噜嗦,连你也宰了。”
少年抗声道:“你本领虽大,可是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胡乱杀人,人家见着你
都像见着阎王一般,也不见得是威风呀!”
老者回头斜眼瞧了少年一眼,只见他一刻间忽然大义凛然,稚气全消、脸上无
丝毫畏惧之色,不觉心折。
那少年又道:“现在他既然已被打死,咱们便把他葬了吧,免得放在这野外,
被野狼拖去吃了。”
老者突道:“娃儿,你叫什么,你师父是谁?”
少年道:“我叫高战,我没有师父。”
老者想起他方才硬架洛阳三霸老三“玄玄刀”谢长义一刀,内力甚是充沛,看
来至少有廿年的火候,但他年纪最多不过十七、十八岁,只道是名门高弟,自幼习
武,不想竟然没有师父,当下问道:“那么你内功是何人传授?”
高战从小不打诳语,便把年幼时巧遇白发老人,雪地误食千年参王的事说出。
那老者沉吟不语,高战乘机溜出,用戟掘了一个大洞,把壮汉抱去埋了。
他走回庙内,那老人仍在沉思,高战以为他在后悔方才杀人,接受了自己的劝
告,于是柔声安慰道:“老伯伯,您别后悔啦,一个人气的时候,就会不管一切的
做出任何事来,我有时也气得用石子打死偷食的黄鼠狼哩!”
那老者听他说得天真,不觉失笑,自已卅年前,纵横湖海,是一个人人惧怕的
老魔头,想不到卅年后,重出江湖,竟被一个娃儿便软并施,弄得没做手脚处。
老者仰天长笑,声如龙吟,拍拍高战肩膀道:“娃儿,真有你的,我老人家服
你啦。”
高战道:“老伯伯,您别生气。”
老者细瞧了他两眼,喟然叹道:“灵钟于斯,秀发乎外,慈而厚,宽而甫,领
袖群伦,非子而谁,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高战听他忽然悼文,大为不解,便道:“老伯伯,你刚刚使的是什么功夫,可
以把人家制服得一动都不能动?”
老者知道高战只学会一套家传戟法及一身上乘内功,其他武技是一慨不懂,是
以连点穴都看不出,便笑道:“娃儿,你瞧那手功夫怎样?”
高战道:“真帅极了,老伯伯,你本事真大,一掌可以打死一丈外的人,晚辈
只要有您一半功夫就好啦。”
老者呵呵笑过:“小子,您嘴真甜,我老人家就把这手传了你吧!”
高战大喜,连忙跪下,老者伸手一扶,不由吃了一惊,忖道:“这娃儿体内真
力不弱,虽说是千年参王之功,可是小小年纪有此成就,那么传他内功的人,一定
是罕见高手了,我虽隐居廿余多年不问江湖中事,可是天下除了‘东海三仙’,‘
南北二君’外,难道还另有高手不成。”
原来他昔年确是叱咤湖海的好汉,是以除了“三仙”,“二君”,他以为宇内
再无高手,他隐居廿余年,此次重入江胡,竟不知近年来江湖上出现了许多一等一
流的年轻剑客。
他伸出右掌,按在高战肩上,内力缓缓而发,只觉高故体内真力一收一抗,力
道一次此一次强劲,不觉恍然大悟,忖道:“天下内功能收发并施的敢说只有关外
盟主风柏杨一派,照此看来,这老儿功力深厚,决不在我之下。”
老者道:“娃儿,我这门点穴手法,与各派大是不同,日后你施展时千万小心
,一旦被人识破,我昔年仇人多得不能计数,那你可麻烦啦!”
高战点头答应,那老者当下在灯下就把人身各种穴道的位置仔细的讲了,并传
了点穴手法,高战悉心学习,苦练了半夜,老者己呼呼睡去。
高战自觉手法纯熟,也伏着供桌睡着了,待他醒来,老者已走,他见天色大明
,就骑着瘦马进了城。
高战走进一家小店,要了早饭,他左边桌子是两个江湖汉子,一高一矮,边吃
边吹,谈得兴高采烈。
那高汉子道:“老五,你瞧咱们瓢把子有无把握赢过河朔双雄?”
矮汉咬了一口大饼,含含糊糊道:“别说河朔双雄,就是崤山七煞,兄弟七人
,个个都有一身绝艺,岂是好惹的。”
那高汉道:“听说洛阳三霸老大、老二都给人宰啦。这样咱们瓢把子少了两个
强敌,倒是好消息。”
矮汉道:“老六,你别高兴,你想想看人家洛阳三霸功夫可不含糊,在一夜之
间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给废了,此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如果此人出现,咱们河
南好汉只怕没一人是对手了吧!”
那高汉道:“昨晚‘'济南大豪’,‘秦岭双侠’都到啦,这次北方绿林大会
,总瓢把子大位倒底落于谁事尚不可知哩!”
短汉道:“老六,走啦,下午竞技大会就开始,咱们也要回去准备准备。”
两人付了帐,大摇大摆走出小店。
高战心想:“洛阳三霸中老三,昨夜也死在城郊古庙,这些江湖汉子,一生争
强斗胜,到头来命丧荒郊,是又何必呢?真是笨得很呀。”
转念又想到:“这北方英雄大会不知道是怎么个样子,我何不去见识见识,相
机劝劝大家,不必自相残杀,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失身绿林,如果只知杀人以逞,
分赃以富,那真是永坠地狱了。”
高战打定主意,就匆匆忙忙跟上前去。他天性实是淡泊。处处往好处想,胸中
尽是些善良可爱的念头,把别人都想成和自己一般,其实“名”“利”当前,自古
以来,又有几人能跳越不顾呢?
他追到两个汉子身后,道:“两位大哥请留步,小弟有事相问。”
高、矮二汉果然止步,回头一看正是适才在酒店中相遇少年,不由微感错愕。
高战又道:“小弟适才听两位大哥谈起绿林大会,真是向往得很,不知两位可否带
小弟去见识一番?”
那高汉见他身上穿得朴素,但长得唇红齿白,很是可爱,他本是直性汉子,见
高战谦和有礼,先生几分好感。闻言答道:“这有什么不可,这绿林竞技大会在咱
们庄里举行,各路英雄都己聚集,下午就要开始,老弟,你是哪一派门下呀?”
高战不善说谎,只得支吾其词,拖开话题道:“小弟生性好武,只是未遇名师
,所以学得几手庄家把式。”
那高汉子知他不便说出,也就不再相问,三人一行,向城东走去。
走了一刻,来到一座大院落前,只见门口两尊石狮,大门是黑漆镶金边,甚是
气派,门前站着几个壮汉,像是接待来宾。
忽然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书生,面貌温文,望了三人一眼,对矮汉子道:“吴
舵主,这位老弟是哪家英雄门下,长得好俊呀!”
高战脸一红,抱拳道:“小可高战,想来见识北方绿林英雄大会。”
那书生道:“好说,好说。”
说罢又去招呼新来客人。
高汉子道:“高老弟,那中年书生就是咱们主人长子,人称‘铁剑书生’林冲
,高老弟,你待会向右边那间院落去。自有人招呼你住宿,咱们下午见。”
高战见他很诚恳:“心想此人虽是绿林,但还不失为是条正直汉子”,便依言
走到右边院落,穿过拱门,又是一番天地,只见假山喷泉,花开如织,鲜草如茵,
如人仙境,心中暗暗忖道:“这庄主端的有钱,只是如果来之不义,那么虽然富丽
豪华,只怕心中也未必快活。”
原来这庄落唤着“月云山庄”"。主人风云剑林骧原是伏牛山绿林大豪,与当
年关中“黄丰九豪”齐名,后来武林大侠“河洛一剑”吴诏云崛起,吴诏云倒也敬
重林骧是条汉子,虽则投身绿林,但一生未犯淫戒,手下也多能严守绿林道义,是
以对他并不干涉。
可是有一次,林骧手下有一名得力头目竟劫了一位朝廷告老清官,而且把全家
老小十口斩绝,吴诏云得知后心中大怒,单身只剑来到追云剑大寨,声言要林骧交
出那名头目。林骧当时知屈在己方,可是自付实力坚强,又受左右蛊感。那河洛一
剑吴诏云,也是年青气盛,言辞过激,两人终于说翻,动起手来。
“河洛一剑”当年是威震北方年青大侠,功力之高令人不可捉摸,林骧手底虽
也不弱,但比起河洛一剑,到底差了一筹。当吴诏云施出断魂剑法中连环三绝式“
无常把叉”“鬼王问路”“点点磷星”时,一个收手不住,刺伤林骧右肩。
风云剑林骧从此再无面目在江湖上混,他交出那杀人头目后,就解散大寨,带
着家小亲信,隐居此处。
河洛一剑吴诏云,经此一役,单身挑翻雄据伏牛山于余年之林骧,声名更是如
日中天,终于惹起中州五大剑派,联手出击,命丧天绅瀑前。
风云剑林骧虽说退出江湖,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还不时和江湖绿林互通声
息。此次河南全省绿林大会决定在他庄中举行,远近绿林都尊他一声老前辈,他这
人天生好名,见大家都给他面子,自然乐于接受。
且说高战被右院管家安置在最后几间屋中,他倒也不在乎,只见右院都是年青
人,但一个个不是骄气凌人,就是暴戾之色上脸,心中很感不耐,忖道:“这般人
多半仗着父亲或者师父的声名,在此耀武扬威。”
吃过午饭,他想大会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始,就漫步到处走走,走了半天,走到
后庄,原来是一片林园,栽满了柳树。
他无聊的踢着脚下黄土,正待离去,突然听见兵刃叱喝之声,就探身入内。
只见林中一块空地上,二个青年正在激烈拼斗,一个仗着长剑,一个舞着峨眉
刺,杀得有声有色。
高战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心想这般人都是一样无礼乖张,但见那使剑的人,剑
剑狠辣,似乎想置使那峨眉刺的人于死命,那使峨眉刺的青年,左右遮架,眼看就
要落败。
高战心中不忍,便窜出大声叫道:“两位住手。”
那使峨眉刺的,看到有人出面解围,不由大喜,闻声果然住手,使剑的青年想
是恨极,乘势长剑一挺,“毒蛇出洞”,向对手喉头刺去。
高战又惊又怒,不暇多想,右手一伸,短戟在手,挺身向使剑青年身后劈去。
那少年正要得手,突声背后风声大作,只有先求自保,高战原不想伤他,见他
回剑来击,就向后退了一步。
高战道:“两位到底有何大仇,定须生死相拼?”
那使剑的一言不发,朝着高战连刺三剑,高战左闪右躲,右臂衣襟还是被划破
了一块。
高战大怒,骂道:“也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浑人。”
使剑少年沉声道:“今日就叫你见见。”
高战心知不能善了,右手一抖短戟,风雷之声立作,那少年见他功力深厚,不
敢怠慢,剑走偏锋,踏中宫,直刺高战两眼。
高战立刻施展“高家戟法”,横劈直砍,招招力大势沉。
要知这“高家四十九路无敌戟法”,原是用在千军万马中,冲锋陷阵,是以只
是讲求成猛,说到招式巧妙倒也不见得如何高明,高战自幼服食千年参王,又练就
上乘内功,真力深长,施起短戟,真是神威凛凛。
高战见久战他不下,心内微烦,自忖第一次与人交手,就不能取胜,将来如何
闯荡江湖,右手力道骤加,连施几招,“霸王扛鼎”,“举火烧天”,“横断大河
”,都是硬碰硬的式子,那持剑少年,见他招式虽不精奇,但招招沉猛无比,自己
又是轻兵器,只得连连后退,不敢硬架。
高战乘势上前,忽见少年挥剑抵挡,右肋闪动微慢,露出破绽,他不由自主的
欺身上前,左手一进,点了少年肋下“云台穴”
原来他一边打就想到昨夜在古庙中所学打穴之法,他见教他这门功的老者,能
够出手就把别人制得服服贴贴,心中很是何服,他童心未退,学会了后也想找人试
试,此时见对方右肋露出来,不觉见猎心喜,猱身而上,点了对方肋下之穴。
忽然背后一声阴笑,高战转过头,只见人影一闪,他正想追上去,但见那少年
痛得冷汗直流,心中大是不忍,记起了老者告诫的话,不觉十分后悔。
他走到那少年身旁,竟不知如何下手解穴,原来老者只传了他独门点穴手法,
就匆匆离去,是以高战也不知如何解救,那少年痛得脸色发青,高战大急,苦思昨
夜老者拍开壮汉穴道的手法,但只记得老者向壮汉胸前一拂,他心想:“与其坐在
这儿干着急,倒不如试试看。”
于是他就向少年胸前击掌掌拍去,他不敢用劲,怕伤了少年内脏。
那少年还道他是有意戏弄,直气得眼中哎火,原先那使峨眉刺的少年,站在旁
边,似笑非笑的看着。
得到高战拍到“章台穴”时,那少年突觉全身血脉流通,四肢己可活动,他天
性阴沉,一言不发,运尽全身功力,一掌向高战头上击去。
高战还在一掌掌试着替他解穴,怎料他突然含愤击出,幸亏他自幼练就上乘内
功,反应甚是敏捷,头一偏,身子向后一倒,总算闪过主力,可是肩上却挨了一下
,退后几步这才站稳。
高战因无意中点了他的穴道,心中很感抱歉,虽然左肩挨了一掌,疼痛非常,
也不在意,转身便想离去。
突然迎面走来一个少女,高战望了一眼,觉得明艳极了,那少女走近,看看场
中两少年,嗔道:“你两个又在打架了?”
那两人对少女极为敬畏,闻言慌忙同声辩道:“我们是切磋武功,蕾师妹,你
可千万别多心。”
那少女哼了一声道:“还要混赖,爹刚才都看见了。”
使剑的少年急道:“蕾师妹,请你赶快向师父求求情吧!他老人家最肯听你的
话。”
那使峨眉刺的少年惶急之色也溢于言表,他本是胸无成竹,此时急不择言,道
:“小师妹,我……我和大……大师兄是为你才动手的呀……”
被唤着“蕾师妹”的少女,闻言羞不可当,高声叱道:“二师哥,你再胡口乱
说,我去告爹爹。”
“二师兄”大惊失色,不住陪笑央求,使剑少年问道:“小师妹,师父当真生
气么?”
少女点点头道:“我从来没见过爹发这大脾气。”
高战听了一会,心想这两个少年对他们自己的师父怕成这个样子,真是好笑。
便慢步走开。
那少女忽道:“你别走,待会爹爹罚起人来,你也有份。”
高战心中不服,忖道:“你爹爹是什么人,我干么要受他管。”
但他天性处处让人一步,是以并不还口,耸耸肩,反身作个鬼脸,就走出林外
,逗得那少女掩口而笑。
高战只见庄中人一群群走向广场,心知绿林大会即将开始,也就混在人群中,
走到广场上,找了一处坐下。
场中,一座大台,凡是在北方绿林独当一面有头有脸的好汉,都坐在台上,台
主正是本庄主人风云剑林骧,这时慢慢站起身来,向四周一拱手,群豪立刻住口凝
神而听,整个广场都静了下来。
风云剑林骧干咳了一声,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汉,今天是咱们北方英雄大
会开始的日子,承各位瞧得起在下,借敝庄举行,在下招待不周,希望各位多多包
涵……”
群雄七嘴八舌纷纷谦谢,林骧接着道:“咱们平日分散各地水陆两道,很难有
机会会面,今儿乘此聚会,大伙儿切磋切磋武艺,真是一大快事,俗语说得好:‘
英雄出少年’,各位老弟待会大显神通,也教自命侠义道的知道咱们绿林中也大有
人才。”
群雄轰然叫好,林骧又道:“如果各位无异议,在下就宣布大会开始。”
群雄点头称是,林骧道:“不知哪位英雄先下场表演。”
忽然坐在第一排一个五旬老者挺身而出,走到台中,沉声道:“诸位寨主当家
,兄弟有个重要消息,关系咱们整个北方武林命运。”
他说到此,停了一停,向四周扫了一眼。众人都识得这五旬老者是名震大河南
北的山东济南大豪姬本周,此人一身功夫神出鬼没,家居济南城外,表面看来似个
大富翁,其实是个独行盗。
济南大豪继续道:“各位如果不善忘的话,总还记得廿多年前,专门与道上朋
友作对,手黑心辣的‘天煞星君’吧!此人当年突然失踪,这廿多年不见踪迹,江
湖上传闻其人已死,可是依兄弟看来,此人并未死去,而且最近已然重入江湖……
”
群豪相顾失色,纷纷交头接耳,济南大来缓缓又道:“诸位想想洛阳三霸兄弟
三人何等功夫,老大、老二竟在一夜间被人废了,听说三霸中老三玄玄刀谢长义,
发暂报兄长之仇,昨夜跟上了杀人的主儿,到现在还不见归来,只怕又是凶多吉少
了。依在下看来,杀人的定是那老魔头。”
群来心内大惧,各人心中都想到如果那魔君再出江湖,整个北方绿林只怕再难
安宁,那与“天煞星君”昔旧有梁子的寨主,更是惶惶不安。
高战心中一凛,想道:“昨晚在古庙中杀死洛阳三霸老三的正是‘天煞星君’
,看来这般人都和他有深仇大怨,适才无意中露了一手他老人家传的点穴手法,莫
要被人识破,找到我头上来。”当下抬头凝神注意。
忽然济南大豪左边的一个中年汉子站起,朗声道:“姬兄见解端的高明,只是
就凭洛阳三霸遭人杀死为证据,推断那老魔头重出江湖,未免过于武断。”
原来这中年汉子是崤山七煞中老三,与山东济南大豪素有梁子,此时听到济南
大豪危言耸听,不觉十分不耐,他年纪才四十多岁,当年初出道,天煞星君即已隐
去,是似对天煞星君认识不深,看到大家怠惮已极,心内有气,就起身反驳。
济南大豪冷冷道:“兄弟虽然是个草包,但也知出言谨慎,决不敢冒充逞能。
”
众从都知崤山七煞中老三无敌神拳朱复君是个草包脾气,闻言不由哄堂大笑。
无敌神拳虎吼寸声,叫道:“你干吗骂人。”就要冲上前去,崤山七煞老大夺
命双笔急忙喝止。
济南大豪接着道:“兄弟虽未看到老魔头本人,可是却亲眼见到老魔头弟子,
施出考魔独门手法。‘秀骨打穴’。”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济南大豪接着道:“此人年纪青青,功力已是不凡,现
在就混在台下,依兄弟看,多半是天煞老魔派来卧底的。”
高战心中大惊,自觉山东济南大豪两道目光有如利剑,停在他面上,赶快把眼
光移开,装做不在乎模样。
群豪哄然而起,纷纷叫道:“是谁,是谁!先把这小子抓起来,等老魔来,咱
们联手把他一齐废了。”
济南大渡正待开口,高战心知此时不逃,待会大家一围上,可就跑不了了,一
摸背后兵刃。从人丛中穿出,拔腿就走。
只听见耳边一声冷笑,济南大豪从台上飞身越过自己,横拦在前方高战一戟劈
去,济南大庆也不闪让,头一低,猱身而上,反手擒拿,要空手夺高战兵器。
高战心中大急,右手短戟尽是进攻招式,左手配合天煞星君所授独门点穴手法
,济南大豪的武功虽高,但对高故左手怪招,甚是怠惮,一时之间,也不易取胜。
这一耽搁,群豪都围了过来,高战心内微怯,一个失手,短戟几乎被对方夺去
。
高战愈战愈是胆怯,眼看高手林立,虎视眈眈,自己一个也不打不过。
他这高家戟法招式并不巧妙,全靠力道沉猛,此时他勇气丧失,自是威力大减
,那济南大豪似乎不愿伤他,出掌蓄力不发。
济南大豪连施绝招,高战短戟被他力道所迫,竟然递不出去,眼看圈子愈逼愈
小,济南大豪右掌突击高战天灵穴,高战向左一闪,济南大豪左手一伸正按住高战
胸口,叱声道:“小子,快放下兵器。”
高战知他内力一发,自己心脏立碎,眼时情势确是险恶已极。但一想到父亲生
平宁死不屈的性格,此时万万不能屈服,败了高家声智,拼着被他打死,也不能放
下高家祖传兵刃。
他算计已定,奋不顾身,双足运劲,倒纵一步,那山东大豪想不到高战倔强如
此,他本无杀高战之意,掌劲一吐,立刻又运功活生生收回,铁青着脸道:“小子
,老夫瞧你年纪青青死了未免太为可怜,快放下兵器,说出你师父在哪,我也不为
难你。”
高战心中忖道:“你分明是怕那老伯伯,何必如此卖好。”
他逃出济南大豪之掌,望望四围高高矮矮站满了许多绿林好汉,想到父亲说过
高家战法对于冲锋陷阵是管用,便立刻抽出背后戟杆,和右手所执戟身前半一合。
他打量一下,想从敌人较弱的地方冲出,突然发觉一双充满飞身一脚,向高战
戟杆踢去。
高战长兵挑出,不及收回,倒退半步,无敌神拳乘势直下,左手二指“驱龙探
珠”,向高战双目点去,右手化拳为掌,直向高战胸前按来。
高战一低头,眼见敌人掌已递近,闪避不及,当下猛扬一口真气,右掌拍出,
“砰”然一声,各自后退数步。
群来见高战小小年纪,内力如此深湛,竟能与以力道威猛著名的无敌神拳不相
上下,不觉纷纷叫了声“好”。
无敌神拳羞愧难当,适才他虽未用出全力,力道却也发出七八分,他本是草包
脾气,一怒之下,也就顾不得老大夺命双笔告诫他不要伤高战的话,只见他出拳如
飞,招招击向高战要害。
高战经过方才一对掌,信心大增,把长戟舞得不透风,那无敌神拳功力高强,
也不敢太过逼近。
群雄自持身分,不屑出手合战一个少年,只是围在四周,指指点点,防他逃走
。
无敌神拳久战不下,心内烦燥已极,突然招式一变,身形东倒西歪,施出生平
仗以成名的“醉八仙拳”,高战见他招式怪异,有如醉汉,心内正自琢磨,出手不
由一慢,竟吃对方将戟杆抓住。
无敌神拳大甚,正要运劲硬夺,忽然背后一个清越的声音:“各位这大年纪,
何必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群雄回头一瞧,只见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一个青年儒生,群雄刚才虽在瞧热闹,
可是身后来了一个人,大家竟然没有发现,此人轻功之纯,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青年儒生平和地道:“这孩子也没有得罪各位,各位如有本事,何不去找教
他武功的人。”
群豪听他在旁观望已久,对于此事全然明白,各人想到自己不敢去找“天煞星
君”较量,竟然群起对付他的徒儿,不禁都有些羞愧。
高战见有人替他解围,心中好生感激,眼光不由转到那青年儒生面上,只见他
挺鼻星目,俊美绝伦,只是举止之间,都带有一种深刻痛苦的表情,高战望了两眼
,不知怎的,几乎想出言安慰他,忽觉手中一紧,长戟被对方夺去。
高战一定神,正要上前抢戟,那儒生忽道:“这位寨主武功端的不凡,瞧在下
面上,请将兵器交还给这位小弟,放他走路可好?”
无敌神拳怒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干吗要听你话。”
那青年儒生道:“在下既是冲着这位小弟而来,各位要是不放,那么在下只有
——”
那边济南大豪蓦然想起一人,接口问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儒生道:“在下姓吴,草字凌风——”
此言一出,群豪哗然,须知当年吴凌风出道以来,短短几年中,轰轰烈烈做了
几件震动江湖的大事,泰山大会中仗剑大战天下第一剑厉鹗声名扬天下,只因他名
气虽大,但并不常在江湖上露脸,近十年来更不见踪迹,是以当年济南大豪姬本周
虽也参与泰山大会,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
无敌神拳见老大夺命双笔连施眼色,知道这主儿可不好惹,心中虽是不服,但
不敢违背老大的意思,运劲将戟向吴凌风掷
来了待到戟已出手,这才喝道:“在下遵从吴大侠之命,吴大侠,留神了。”
那戟本是重兵器,被他运力一掷,力道非同小可,众人只见吴凌风望都不望一
眼,等到长戟飞近,伸出双手一合,长戟就到手中。凌风谢道:“这位寨主给在下
面子,在下在此谢过了。”
转身对高战道:“这位小弟,大家答应不再为难你了,你赶快走吧。”
高战虽是第一次和他见面,但心中不知怎么竟对他十分依恋,便走近接口回答
道:“大叔,咱们一块儿走。”
吴凌风凝望高战一眼,微笑道:“我要上长安去,你到哪儿?”
高战见他一笑,脸上凄苦之色大减,那绝美容光中又现出一种飞逸的神情,不
觉大感高兴,说道:“吴大叔,我左右是游历天下,增长见闻,也没有一定去处,
您就带我上长安吧。”
群豪见他两人一问一答,全然没有把自己放在眼内,不禁都感到难堪,那追云
剑林骧盯着吴凌风左看右看,忽然厉声道:“你是断魂剑吴诏云什么人?”
凌风见他出言不逊,正待发作,但转念十想:“这追云剑一定和爹昔年有梁子
,现在爹墓木已拱,什么仇恨都可以解除了,我何必再得罪于他,唉,世上的恩怨
情仇是永远缠绵不断的。”
他不由又想到自己的伤心事,心中更觉索然,这十年来,他一直在生死边缘煎
熬,昔日少年豪情,已大部磨减,便和声道:“追魂剑正是先父,不知庄主有何指
教。”
追云剑林骧愤然长笑,久久不断,笑声中充满了杀气,令人毛骨悚然,笑毕凄
声道:“好,好,你是吴诏云的儿子,吴诏云,吴诏云,你竟先我而去,咱们之间
的帐可没有算清啊!”
高战心中微感寒意,抬头一看吴凌风,只见他似乎在沉思什么,心神俱醉,全
然没有注意林骧所言,便叫道:“吴大叔,你有什么事待会再想吧,人家要我你报
仇哩!”
吴凌风心中一惊,昔日温馨和惨痛的往事像轻烟薄雾一般从脑海中逝去,正色
答道:“林庄主,先父已过世,从前有什么对不住庄主的,在下在此向您道歉。”
忽然从林骧身后站出一个中年书生,冷冷道:“你倒说得轻松,家父背年拜吴
大侠父亲一剑之赐,数十年来日夜不敢稍忘如此大恩,今日正好乘此机会,由咱们
后一辈来了结。”
凌风见林班长子“铁剑书生”林冲挺身而出,知道不能善不,他在泰山伴着太
极门祖师雪若冰苦修十载,不但剑法精进,而且对于世间一切都看得更加深刻,对
于江湖上争强斗狠,已经大大不感兴趣,是以对方虽则一再相逼,还在犹豫不肯出
手。
林冲又道:“如果吴大侠认为不屑与在下比划,那么在下也不必自讨没趣,吴
大侠你只管走,只是……只是——”
济南大豪姬本周微微摇头,叹道:“姓林的也太过分,姓吴的当年何等威名,
他一再给你面子,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逼他出手?”
他举目一看,身旁爱女只是凝视着先前和自己动手的少年,目光中洋溢着万般
柔情,再看看那少年似乎并没有注意自己女儿,只一心一意望着吴凌风,握着吴凌
风的手站在他身旁,不觉大是气恼,怒哼了声。
高战见吴大侠被人欺侮,他一向平和的脾气,突然之间激动起来,自己竟然控
制不住对着林冲,叫道:“只是怎样,你有种就说出来。”
高战忽然感到吴大叔手心一抖,像是决定了一件大事,只听见吴大叔轻叹一声
道:“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只有接招了。”
林冲冷然一笑,反手拔剑,左手一领剑诀,就欲进攻,但见吴凌风双手空空,
似乎满不在意,不由怒道:“阁下怎不拔剑?难道我林某人不配与阁下比剑么?”
凌风轻声道:“在下就凭空手与少庄主玩玩。”
他此言表面上说得甚是轻松,其实对于林冲可说蔑视已极,他见对方愈逼愈紧
,不禁激起来情,心想反正不能善罢,倒不如显点威风给你们瞧瞧。
“铁剑书生”林冲为人城府极深,听到凌风狂言,不但没有气昏,反而忖道:
“这厮自持功力商强,我何不拣个现成便宜,我为父亲雪耻,别人也不会耻笑。”
盘算已定,叫道:“吴大侠,看剑。”
长剑一挥,舞了一个剑花,突地向前一挺,直刺凌风面门,凌风身子不动,头
往左偏,闪过一招,笑道:“好一招毒龙出洞。”
铁剑书生林冲一言未发,长剑招招击向凌风要害,凌风微怒,暗道:“这厮不
识好歹,今日之事不露点真本事,只怕不易脱身。”
忽然林冲一剑向凌风小腹刺来,凌风瞧得仔细,一脚踩住长剑,身形微动,两
指向林冲双目点去。
林冲见对方招式快若闪电,双指已近自已面门,不由大骇,只得松下右手之剑
,向后一窜。
凌风弯身拾剑,忽闻背后风声,一转身举剑相架。原来风云剑林骧见自己儿子
一出手便被仇人把剑夺去,心中又惊又急,顾不得江湖道义,突施偷袭。
凌风与对方硬接一剑,觉得风云剑内力充沛,不敢轻敌,立即展开“断魂剑法
”,右手连施绝招,左手施出“开山三式”破玉拳,连绵不绝。
林骧凝神接招,眼见对方攻势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比起当年吴诏云有过之
而无不及,不由心内大骇,微一疏神,右肩闪动略慢,对方长剑向肋下刺来,连忙
后退。惊魂甫定,但见眼前寒星点点,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招架,只得举剑护住
门面,忽觉右手一麻,长剑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去。
原来吴凌风见他路出破绽,立即乘势直上,运起内力,把一招“点点磷星”施
得顾盼生姿,直如满天剑幕,那风云剑果然不知所措,凌风剑锋一挺,刺中他右臂
肩肿穴。
风云剑举目看看四周绿林好汉,一个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想到当年就是败在
这两招上,自己精研几十年,仍然无法破去,不由羞愧难当,真欲横剑自刎。
凌风回头一拉高战,向群豪挥挥手,几个起落,越墙而去,群豪见他不数招就
将风云剑父子击败,不由相顾骇然,再也没有人敢出手相拦了。
且说凌风带着高战跳过墙头,高战见他拉着自己毫不费力一跃而翻过三丈的高
墙,心中真是佩服极了,便道:“吴大叔,您轻功真好,您真了不起。”
凌风见他满脸羡慕之色,笑道:“难道武功好就了不起么?”
高战点点头,忽又摇头道:“如果只是武功好,那么当然没有什么了不得,可
是像大叔这样,功夫既高,又处处让人一步,那才叫真正了不起哩!”
凌风心头一震,想道:“这孩子心地慈祥,是非善恶分得极是清楚,瞧他小小
年纪,功力已是不凡,日后必成大器。”就正色道:“小弟弟,一个人并不一定要
以武力压服别人才算威风,像刚才的事,我给他们机会……我给他们机会可以不必
动武,而大家都保持尊严,可是……可是他们却逼着我。小弟弟,真正的尊严并不
靠武力来保持。”
高战心中大是感动,他天性和平淡泊,这番话自是极为爱听,叫道:“吴大叔
,战儿听你的话。”
抬头一看,只见吴大叔两眼望向远处,夕阳余辉正照着他的脸,神色非常庄严
,高战心中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问道:“吴大叔。你认不认得那济南大豪。”
凌风一怔,答道:“听说他是一个千里独行盗。”
高战又问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凌风摇头道:“听说此人劫富济贫,倒也不失是条汉子,你问这个干吗?”
高战脸上微红,他不善撤谎,讷讷不知所对。
凌风瞧了他一眼,见他忽然满脸忸怩,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么。
两人一路上相处极是融洽,高战见吴大叔总是郁郁寡欢,就想尽方法来替他解
闷。
这日早上两人进了长安城,高战见吴大叔愈来愈是凄苦,心中也感到如大石压
在胸头,很不快活。两人落了后,吃过早饭,凌风忽道:“小弟弟我教你一套功夫
,明儿咱们就要分手啦。”
高战又喜又惊,脱口问道:“吴大叔,你到哪儿去?”
凌风黯然不语,良久才说道:“我……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看老朋友
。”
高战道:“你还回来瞧我吗?”
凌风见他对自己情深如斯,也不觉有些凄然,笑道:“你行走江湖,我们日后
当然有再见的机会,好,咱们先来练功。”
当下凌风就把太极门震门之宝开山三式破玉拳传给高战,高战天资颖悟,内力
深湛,又吃了“千年参王”,是以练功夫都是事半功倍,凌风见他在短短半天内,
能把这套拳法精义,全然领略,也不由心中暗赞。
高战在室中练了几遍,便坐在床上思想其中奥妙,当他想到精微之处。不觉心
神俱醉,跳下床来,双手左右向空各画半圈,蓦然一合,平推出去。
这正是开山三式中的最后一招“愚公移山”,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如果练到
顶点,端的天坚不摧,高战双掌推出去一半,突然想起这是室内,这一招施出,只
怕连房子也要击垮,慌忙一懈功,下盘运功,身子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子,总算没有
前倾跌倒。
他想:“我何不到野外去练练。”看看吴大叔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道他出外
散心,也不在意,信步就往城郊走去,出得城门,走了半晌,只见前面一处丘陵,
就在山脚下驻足反复练习,刹时掌风呼呼,高战自觉招式愈来愈熟,力道也愈来愈
沉,不由大喜。
练了很久,额角见汗,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忽然一条火影从他身旁晃过,高战
定神一看,正是吴大叔,手中提着一对香烛,低着头如飞而去。
他正想出言招呼,但是吴大叔脚程太快,竟来不及叫喊,高战也赶忙翻身站起
来,向吴大叔去路追去。
追了一会,也不见吴大叔影子,心中正感奇怪,蓦的一阵低沉如梦的声音随风
飘来,高战循声向左跑去。只见吴大叔背向着他,坐在前面不远一处坟前,口中喃
喃低语,高战凝神去听。也听不清楚说些什么。
高战心想:”吴大叔说要去会老朋友,原来他的朋友已经死去,难怪吴大叔那
么不愉快。”
山风籁籁,景色很是凄凉。
渐渐的,吴大叔声音微高,似乎是在与人争辩,高战不由又走近些,只呀见他
道:“阿兰,阿兰,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你难追还不明白吗?我天天晚上作梦梦
到你,你总是一句话不说就走开,阿兰,你还气你大哥吗?”
声音凄凉,像是从心底倾诉而出,高战想道,“吴大叔和谁在讲话呀?”
吴凌风又道:“阿兰,十年了,大哥有哪一天不在想你,又有挪一天是快活的
?我天天都在想你为什么忍心离开我,可是,可是阿兰,你大哥真笨,怎么样也想
不出来……大哥要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甚至于杀我,我也是甘心
情愿,可是你这么一走,剩下的无边痛苦,要你大哥一个人承担,阿兰啊,大哥的
心都碎了……”
高战听他如怨如诉,心中一寒,咐道:“原来吴大叔是和墓中人说话。”
接着凌风反反复复诉说自己的寂寞痛苦,高战听了甚是同情,心想:“这世上
的人快活的倒是少,痛苦的可是多得很,要是我能够尽解天下人的痛苦,那么就是
要我死掉,我也是愿意的。”
高战突见吴大叔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暗淡地天际,那月光中是绝望,阴暗和
刻骨的苦痛,高战望了两眼,只觉他一切都显得那么深刻,那表情只要看上一眼就
足以使人终身刻划在脑海中。高战忽然觉得自己很是浅薄。
吴凌风忽然转身道:“小弟弟,出来吧。”
高战依言跳下,心中暗佩吴大叔功力深厚,即使在悲哀中,却也能顾及四周。
凌风也不言语,高战一看那幕碑上写着:“兰姑娘之墓”墓旁有一对石狮,在
这荒山中显得十分威猛。也可以看出这筑墓人的苦心。
高战劝道:“吴大叔,咱们回去吧。”
吴凌风一呆,口中茫然喃喃道:“归何处,归何处,天涯无际,何处是乐土…
…”,于是对高战一挥手,漠然的瞥了四周一眼,施展上乘轻功,飞快的走远了。
高战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呆呆望着凌风背形消失在山林间,但觉天地悠悠,
不如意的事都陡然涌上心头,父母亲爱的音容和永别时的惨景也浮在眼底,直欲放
声一哭……
且说高战望着吴大叔背影消失,心内百感交集,他想:“吴大叔是情深义重的
人,这坟里的姑娘一定是他心中最爱的,唉!吴大叔那么英俊正直,老天爷却惨酷
的把痛苦降在他身上。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他感到有些激动,坐在墓旁想,非常飘忽,突然一对明亮的大眼晴仿佛在他眼
前浮走,高战心中蓦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关心和亲切。
“她现在不知在哪里,那天我匆匆忙忙随吴大权跑掉,也没有多瞧……多瞧她
一眼。”他想到此,脸上微红。
“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父亲却是一个绿林大盗,如果她父亲
是个人人敬仰的大侠,那可有多好呀!”他胡思乱想,一块树叶落在他脸上,打断
了遐思,微惊之下,不觉失笑:“我真好没由来,她父亲是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他抬头一看天色,依然是阴沉沉的,山里一片寂静,高战有些索然,不再逗留
,下山返店。
且说吴凌风祭过阿兰后,徘徊在墓边,悲不可抑,他这十年来陪着他师叔祖东
岳书生灵冰若在泰山幽谷中,除了练武,就是精研佛理,他天资颖悟淡泊,对于一
些大乘佛理都能领略,可是对于阿兰志死却是不能释然,每一念及。心伤欲断,每
年到了阿兰自杀的日子,他都偷偷地下泰山,到长安城外阿兰墓上回忆昔日的温馨
,陪伴一下永远活在心中的旧侣。
这日他在墓上向阿兰倾诉自己的痛苦,明知高战在旁偷听,但他一心一意沉醉
于往事,是以起初并未叫破。后来叫出高战,听到高战柔声安慰,他此时情感之弦
已经脆弱到一触可断,闻言眼泪几乎流出,知道此处不宜再留,为免被高战看见自
己的流泪,就飞奔而去。
他跑了一阵,心情略略平静,忖道:“我这十年苦修真是白费了,每年下半年
我读佛经进境甚快,并无滞凝,可是一到冬末春初,我虽身在泰山,可是心却老早
跑到长安来,读起经来,滞而不通,而且这情形愈来愈是显著,看来再过几年,我
得搬下泰山,到此卧夜相陪了。”
他转念又想道:“云爷爷说过真的痛苦是永远不会忘掉的,永远无法比较的,
我这一生既然忘不了过去的痛苦,在未来的日子何以自虑呢?念经并不能减轻我心
灵的担负,时间并不能冲淡我的记忆,佛劝人把生死哀乐都视做飘浮的轻烟,可是
我却办不到,佛门虽广,看来也渡不了我这无缘的人。”
他思潮起伏,不想走错路头,进入丛山中,他见路途愈来愈是险峻,也不在意
,放开脚步,往高处窜去,翻过一处山坡,只见地势豁然开朗,一位茅屋依坡而立
,景色真如图画一般。
凌风心中大奇,暗忖道等地方也有人家,多半是高人隐士,就走上前去,只听
到一阵阵琴声随风从屋中取出,音调铿锵,充满了欢乐之情,凌风听了一刻,知道
在弹一曲“之子于归”。心想:“这人心中的感觉,完全从琴声中表露出来,少男
少女于归之喜真是人间之大乐。我何必打扰别人的欢乐!”
他正想离开,忽闻琴声一变,宛如秋尽冬来,一片肃杀,又如天涯孤客,对月
杯乡,戛然长叹。
突然琴声一止,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无情最是有情,……若说相思,佛也
眉儿聚,若说相思,佛也眉儿聚。”
凌风听得一震,想到情爱缠绵之乐,生死离别之苦,不由得痴了,心中只是反
复嚼味着那句话,十多年来耿耿于胸中的事似乎辖然而通,再无疑义,口中喃喃道
:“情是何物,情是何物,佛祖并没有叫人们忘情,他自己就是怜众生之苦而牺牲
一己之安乐,难道这不是有情的表示?我,我到东海大戢岛去找那平凡大师剃度归
依吧。”
但他随即想道:“平凡上人无拘无束,何等自在,他老人家天性恢谐,久居海
外,只怕连剃度规矩都忘光了。我此去找他,一定不得要领,倒不如到少林寺去。
”
他盘算已定,胸中顿觉开朗,往嵩山而去。
且说高战在长安游览了几日,长安自古以来就是历代群王建都之地,文物气势
自是不凡,高战足迹遍踏名胜古迹,兴致极高。
这日他从郊外归来,已是夕阳西下,威阳古道来往之人如梭,高战想超元人曲
中“古道、西风、瘦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两匹骏马迎面缓步而来,高战但觉眼前一亮,原来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
的三旬左右,挺身骑在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种高傲神色,身旁另骑上是位
全身雪白罗衣的姑娘,体形纤弱,眉目如画,不时指指点点找话和那青年男子谈笑
。
高战见这对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两眼,那男的似乎觉了,眉头一皱,待
到走近高战,右手马鞭漫不经意一挥,直向高战劈面抽来,高战万万料不到对方突
然发难,头一偏伸手去抓马鞭,哪知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战右手卷去,高战不
及躲避,右手吃他马鞭卷了几圈,那青年一用劲原想把高战带到场中,让他摔一个
跟斗,想不到对方稳稳立在地上,并未被自己卷起分毫,不由大怒,运起内劲,只
听见卡察一声,马鞭齐中而断。
高战心中想:“这样的人品,怎么脾气风度这么坏,无缘无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还想发威,马上的姑娘连忙摇手,低声埋怨道:“你一路上惹事还
不够多么?咱们快赶一程,否则你师父又要怪你迟到啦。”
声音温柔悦耳之极,高战突然觉得在这么柔顺的姑娘面前争强斗狠,真是十分
不恰当的事,便把右手所执半截马鞭掷回马上青年,转身离去。
那青年对于姑娘的话并不听从,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双贼眼清溜溜的乱瞧
人,你当他是好人么?你别护着他,让我好好教训他一顿。”
少女柔声道:“这是大路土,你要大家围上来看彩吗?好啦,好啦,听我话,
待会我唱歌给你听。”
高战本已离去,听他一再恶言相对,而且是当着少女面前骂自己,他一向心平
气和的心田,突然愤怒起来,立步怒目而视。那青年一向是在师父百依百顺下过日
子,从来没有吃过半丝苦头,想不到初出江湖,就连一个毛头少年也奈不何,而且
马鞭给他拉断,真时奇耻大辱,他本想大肆发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劝,只得快快息
怒。此时一见高战竟敢怒目以待,不由正中下怀,侧身对少女道:“师妹,这小子
分明是来找麻烦的,你别拦阻我,让我试试师父的新招。”
高战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喊道:“娃儿,别和这种
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见识。”
高战一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须发皆目的高大老者,庄严中透出和睦,令人
肃然起敬,高战觉得甚是面熟,但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马上青年,脸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虽则狂妄异常,但似
乎被老人目光所慑,不由自主低下头来。老人忽道:“你去告诉你师父,方家牧场
十条人命,丐帮护法金老被打成重伤,这两笔帐我风柏杨自会找他清算。”
那青年抗声道:“家师就是要见识见识风大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
策。”
老人喝道:“小子无礼!”喝声方毕,也不见他用劲,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
了马上青年两记耳光。
那青年自觉对答得体,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来,飘忽已极,他连忙
东闪西躲,竟然没有躲过,还是挨了两下,脸上立即红肿,牙根也被打松。
他身旁少女大感伤心,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迹柔声安慰,他
用手一格,粗声道:“你别管我,我和这老贼拼命。”
老人沉声道:“就凭你一路上横行无礼,欺凌弱小,就该好好给你吃点苦头,
还不快给我走。”
那青年口中虽然强硬,心中却是畏惧,自忖如果再不走开,真的惹怒对方,苦
头吃得更大,但是这番受辱,胸中一口恶气万万忍将不下,骂道:“你有种就去找
我师父去,在我们后辈面前显威风,算哪一间好汉?”
风柏杨哈哈笑道:“骂得好,骂得好。算你有种,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岂能
披上以大欺小之名,好啦,你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顾性命的骂将出来,此时一听对方口气,并未发怒,心中如释负
重,再也不敢逗留,一拍马和少女如飞驰去。
高战心中蓦然记起老者,感情大为激动,抱着老人欢声道:“老伯伯,原来是
您,战儿天天想你想得苦啦,爹爹临终时还叫我找您去学武功,老伯伯,你这十多
年在哪儿去了,老伯伯你!你头发更白啦,战儿几乎认不得你了。”
高战自从父亲死后,万里孤身回到家乡,虽则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没有骨肉
至亲的温暖,这时一见老者竟是幼年传授自己内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至突逢亲人
,抱着老者语无伦次的说个不休。
老者(风柏杨)伸手抚着高战的头道:“娃儿,你真长大啦。”
高战只是讲着这十多年来自己的经历,老者听他说到遇着“天煞星君”,并且
学了一套“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惊,问道:“娃儿,你可知此人是个杀
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吗?”
高战点点头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对战儿倒是不坏,我
骂他胡乱杀人,他不但没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风柏杨道:“你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关外就听说北方有这么一个人,生
平不分善恶,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动手就要杀人,那时我就想会会他。可是一
直没有机会,哼,想不到这厮竟我上门来,将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伤,又将关
外最大的方家牧场主白山剑客方平全家十口杀了。”
高战突然一个念头闪起,心中一痛,急问道:“老伯伯,你说的是真的么?那
方……方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还答应过将来回关外去看他父女的。”
风柏杨柔声道:“娃儿,你认得方平么?”
高战想到自己在绝境中蒙他父女赠送干粮的往事,方老伯慈祥关切的话,那小
女孩两只晃动的小辫子,一时之间都浮在眼前,他本是个情深义重的人,想起方氏
父女的恩惠,只觉热血沸腾,不能自己。
风柏杨见他不言语,脸上恩怨表情一闪而过,双颊苍白,两眼喷出火花,整个
人都变了,温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风柏杨看了两眼,心中极不愿意见他发狠的
表情,忖道:“瞧他痛心这个样子,一定是和方家关系很深,这孩子天性极为厚道
,人又聪明绝顶,异日必成大器。他胸中尽是美好的心思,如果他发觉世界上的罪
恶是这么多,那么他十定会伤心失望,甚至会政变善良的天性,我要开导他一番。
”
风柏杨正想开口,忽见高战脸上愤怒之色尽褪,两眼黯淡的望着远处,神色很
是颓丧。口中反复说道:“天煞星君,你骗我,你骗了我,你干吗要杀死我方伯伯
。”
风柏杨见他失望已极,知道他善良天性战胜了汹涌的狠恶念头,不由松了口气
,正色道:“娃儿,是非善恶之间原是极难分清,那天煞星君天性本极偏激,又加
上当年一段伤心往事,是以养成他痛怨天下人的变态心理,娃儿,正邪自古不能并
存,除恶即是行善,你除去一个恶人,也许就是拯教了千百个善人。”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高战心中大大通悟,原来高战天真无邪,心中一直以
为天煞星君那夜在古庙中接受了自己的劝告,想不到天煞星君竟然变本加厉,杀害
了自己的恩人,他有如被人当头重击一棒,又如受人欺骗玩弄,胸中先是怒火燃烧
,接着是痛苦失望。
高战道:“老伯伯。战儿听你的话,我跟你去学功夫,等到武功练好,便去打
天下坏人,逼他们都学好,如果他们还要坏下去,我就把他们杀……杀掉。”
风柏杨哈哈笑道:“好孩子,说得好,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歇,我还有事要告诉
你。”
高故就和风柏杨走进城内,到了高战投宿的小店,两人吃完晚饭,高战替风柏
杨倒了一杯茶,这一老一小就在室中闲聊。
高战忽然问道:“老伯伯,方家牧场被老魔给毁了,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进出吗
?”
风柏杨沉重地道:“只有方场主的独生女儿因为回她外婆家,事变之日不在场
内,得以幸免,这事我老人家即已包揽下来,迟早要还他一个明白。”
高战想到十年前在途中新遇的小女孩,那时是多么娇憨幸福,如今却成为孤女
,那小女孩嘱咐自已有空去看她,言犹在耳,可是如今她却已是家庭破碎,父母双
亡,世事的变幻,真是太快了呀。
高战道:“方伯伯的女儿心肠真好,她现在在哪儿,我答应过要去看她的。”
风伯杨道:“她现在还在外婆家,她外祖父是山东金刀老大,昔年饱是威挺北
方的武师,娃儿,你知道我入关来干吗?”
高战摇头,风柏杨又道:“娃儿,那年你在雪地里误食千年参王,要知道这种
天地间灵药,正是武林中人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是内功高明的人,吃下去足可
抵上一甲子苦修之功。”
高战插口道:“老伯伯,我从小就天天照着您给我的图上所载去练,您说那千
年参王可抵一甲子功力,我怎么被济南大豪一伸手就打败呢?”
风柏杨道:“娃儿,你性子温厚,心无旁念,正是学习内功上上人材,你今日
成就已然绝不在江湖高手之下,只是你对武功招式一概不懂,所以会被人一出手就
制住。”
风柏杨接着道:“我当时一见到你,真是大吃一惊,我走遍关外也不见有和你
根骨一样好的人,我生平收了两个徒儿,却都是中上之质,后来又教不一个记名弟
子。此人天分虽然较高,可是与你一比,却是大大不如。”
高战听风伯伯称赞自己,很感不好意思,想要说一两句谦辞的话,可是想了半
天也想不出来。
风柏杨又道:“咱们练武功的最欢喜的事莫过于能找到一个聪明听话的徒弟,
我承继着关外天池派一脉,称霸关外卅余年,可是我两个徒儿,受天资所限,连我
一半功夫都学不到。”
“当日你误认千年参王为土参,想替小白兔疗伤,可是受‘金毛神猿’一声大
吼,吓得把含在口中参王浆液全部咽进肚里,这是天意,老天爷要成全你,任谁也
无法阻拦。”
高战听他娓娓追着儿时的往事,心中很感有趣,笑道:“是啊,是啊,要不是
金毛神猿大喊一声,我可把这灵药给糟踏了。”
风伯杨道:“我当时因为身有急事,此事关系着我边寨大侠的威名,我是天池
派掌门,岂能袖手不管,而且对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商手,名震寰宇,我不敢决定
此去能不能安然归来,所以我决定先给你一卷内功图解,让你自己先扎好根基,以
免白白浪费灵药功效,如果我能安身返回关外,再来寻你,传授我天池派功夫。”
高战忍不住问道:“老伯伯,你对手比天煞星君武功还高么?”
风柏杨烹点头道:“天煞星君功力虽高,可是我还有把握能够应付,可是对于
此人,却是毫无信心。”
高战是小孩心性,心中不服,就冲口道:“难道是三头六臂之人?师父,他叫
什么呀?”
边察大侠风柏杨,折高战改口叫自己师父,不禁大乐,一抚长须,笑道:“乖
徒儿,问得好。”
原来他心中爱极高战,知道高战如果拜在自己门下,将来成就一定在自己之上
,关外一派武术,就要靠他发扬光大。他不好意思开口说出要收高战,只有一再暗
示,但见高战仍然喊自己老伯伯,心中不禁微急,其实他哪知高战对于武林规矩一
窍不通,认为喊老伯伯和师父根本就没有分别。
风柏杨道:“天下武林中名望最高的是‘三仙’‘二君’,三仙是居于海外,
成名都已在一甲子以上,二君是关内南北称雄,不过为师看来,二君名头虽大,真
正本领却在三仙之下,三仙悠游海外,往往几十年不覆中原,可是偶一露面,必然
有超世惊俗的表现,是以江湖上对于三人愈传愈是神奇,竟有人认为他们已成为金
刚不坏之身,长生不死。”
风柏杨略一停歇,喝了一口茶,高战听得津津有味,催促道:“师父,您老人
家在关外,他们三仙是在海上,相隔几万里,怎么会结仇的呀?”
风柏杨叹了口气道:“战儿,你大师兄铁青原艺成之后一向在关外经营皮货,
他为人憨直,口不遮言,在一次酒后,自称关外武功天下无双。他同伙商人也一再
吹虚,就激起和他们一齐喝酒的关中镖局镖头们不满,你大师哥起身和他们打赌,
扬言只用双脚,就能把他们七八个镖师踢翻,那些好事的人一再凑趣,结果双方终
于动手,你大师兄果然凭着我天池绝技‘迷踪脚法’,不数招便把那些草包镖师锡
倒。”
高战大感兴奋,叫道:“师父,大师兄真威风啊!”
风柏杨微微一笑:道:“你大师正在洋洋得意,突然绿光一闪,一个小小物件
直向他‘云台’穴打来,来势疾如流星,你大师兄向右一闪,竟没闪过,卫中右腰
间“笑软”穴,当时酸痒难熬,不由自主地哈哈狂笑起来。他伸手一拔,原来腰间
所中的物事竟是一根松针,众人只道你为师哥得意忘形,却不知已经遭到暗算。”
高战不禁骇然,心想一根轻轻的松针,竟然可以当作暗器来伤人,此人功力只
怕真在天煞星君之上,当下不假思索便道:“师父,暗算师哥的人是您说的那个对
头了?”
风柏杨点头赞道:“徒儿,你真聪明,你大师哥强忍酸痛,自行推宫过血,忙
了好半天,总算把穴道解开,上前推开窗子一看,只见四、五丈外一棵松树中,端
坐着一个人。你师兄的脾气是有名的火爆,明知此人能在四五丈外把一根松针弹出
,而且力道强劲,认穴奇准,功夫已然出神入化,他自己真是万万不及,可是仍然
忍不住气,破口怒骂起来。那人待他骂了几句,身形微动,飘然下树。
”你大师哥骑虎难下,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了出去,那人也不言语,一脚伸向
你师兄下盘踢去,你师兄退后一步,哪知他突然变踢为钩,你大师哥就被他劈面拌
倒。那人冷冷道:‘关外天池武功不过尔尔,你这厮自吹脚法天下无双,其实下盘
如比稀松,这样看来,风老儿也是浪得虚名之辈,教出如此脓胞。’”
高战叫道:“他敢侮辱师父,待我学好本事,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替您出气
。”
风柏杨笑道:“乖徒儿,你有这番志气,师父高兴得很。你大师兄听他骂我,
也是气愤填胸,拼出性命和他搏斗,但是功力相差太远,不数招又被点中穴道,他
当众把你大师哥羞辱一阵,再解开他穴道,准备飘然而去,你大师可穴道一解,又
如一头疯虎一般,没命的缠着他。他一怒之下,出手渐重,把你师哥饱打一顿,连
头发都被他抓去大半。
“那人临走时自被是东海无极岛主无恨生、扬言你师哥如不服气,尽可回去把
师父请来,他在无极岛上候教。你师哥受了这大侮辱,自是无法在江湖上再混,便
回到锦州向我哭诉,我知你师哥草包脾气,一定是他出言狂妄,自取其辱,就罚他
面壁三年,不准外去,重练本门内功。我生平从未踏入山海关半步,可是此事非同
小可,关系着我天池派威望,那无恨生既然指名挑战,为师如果再要畏缩不前,那
么我天池派数百年在关外威名。就要毁在为师手中。”
高战接口道:“所以师父因此来不及教我,只留下内功图谱,就单人匹马往东
海去找那无恨生较量了。”
风柏杨点头道:“为师老早知此人成名已久,功力盖世,驻颜有术,已是仙佛
中人,却没想到他对于‘名’之上字,竟然也参悟不进,后来打听得知他因爱女失
踪,出岛久寻不获,心中烦燥。所以一路上也不知道折辱了多少武林同道,几乎掀
起中原武林大波。”
高战道:“他女儿离家外出,他找寻不到就拿别人出气,师父,我瞧他和天煞
星君一样,也不是什么好人。”
风柏杨道:“无恨生原是寒门书生,他读饱经书,却是连番落第,多次刺激下
性情自是偏激,他当年一怒之下驾舟飘泊大海,来到无极岛,巧食一颗千年朱果,
又得前辈隐侠遗下神功秘笈,自此功力突飞猛进,容颜常葆,与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小戢岛主慧大师并称‘世外三仙’。”
高战听师父讲起武林掌故,觉得津津有味,想到无恨生只身飘泊海外,练成绝
世武功,心中很是佩服他的毅力,对于无恨生恶感大减,忖道:“想那无恨生当年
一定是考试失败,身上又穷,被逼得走头无路,这才冒险出海,但是终凭他勇气毅
力,成就为举世闻名的人,看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是不错的。我
高战虽然父母早亡,可是遇到的人,没有持我不好的,就是那天然星君老魔头也不
例外。我在这样好的环境下,如果不能成就一番大事,真足愧对父母生我一场了。
”
风柏杨见高战脸上突然闪过振奋的之色,使那本就俊美的脸上,又多添了一丝
英雄本色。使愈看愈爱,情不自禁的伸手摸摸高战的脸,他此时对高战的心情,已
由严师化为慈父,心中忖道:“我风柏杨半生孤苦,无儿无女,想不到在这垂暮之
年,收得如此一个乖巧徒儿。”
高战生听得起劲,见师父突然停住不讲,摸着自己,眼中尽是慈爱,他急于要
听下去,催道:“师父,后来怎样了?”
风柏杨微笑继续说道:“无恨生成名以后,总觉自己年幼时所受折磨太多,是
以行事率性而为,但求自己之所喜,但虽如此,对于善恶分明,犹不失书生本色。
”
“为师入关以后,就直奔东海无极岛去,哪知一到岛上,却扑了个空,那天恨
生已与平凡上人、慧大师三人联袂赴天竺,应恒河三佛之约,作第二次华夷之争去
了。那日无恨生留言石上,为师上前仔细一看,登时凉了半截。”
高战急问道:“怎样?”
边寨大侠道:“那石上字迹是无恨生用手指施展金刚指写的,用指刻石原本不
难,可是那石上字迹不但能笔走龙蛇,而且每笔每划深浅完全一样,这就难到极点
,为师自忖不能办到,便也就留书石上,约定三年后再来拜访,就返回辽东苦练‘
先天功’,想要在三年之后功力能与他相抗衡。
三年之后,我依言又到无极岛,那无根生与他妻子都在岛上,为师说明来意,
无根生也不多说,招手就引我到岛后去。原来无极岛虽是海外荒岛,可是风光如画
,他跑到一座山峰边对我说道:久闻大侠‘百步神拳’及‘先天功’是关外二绝,
此峰唤做雪岭,峰巅终年积雪,小生就在峰上领教关外武学。
我见他态度傲慢,并无丝毫怀谦之意,心内也觉甚怒,便不跟他多说,随着他
直往绝岭翻去,无恨生轻功端的高妙得紧,一起一落就是十来丈,为师心想莫要在
未比划前就丧了锐气,一提气也施展平沙落雁身法,与他首尾而行,他见始终不能
丢开我,身形越加越快,不消片刻,都一齐翻上绝岭。”
一路上,为师的平沙落雁身法己使至十二成,始终足和他不先不后,首尾相行
,来到雪岭,却见这插天拔云、地势奇险的山头上,却是一个方圆很大的平顶,峰
顶上积雪溶溶,到和关外的风光略同。
那无恨生来到顶上,冷冷对为师道:这方平顶,尚足咱们施展吧?
我对他这种冷漠自骄的态度始终不能释然,当下点了点头,并没有答话。
后来两人议定先在拳法上见个输赢。那无恨生果是豪勇,立刻施出绝顶功夫,
和为师对折起来。
开头数招,为师有意采取硬碰硬撞的招式,不管他招式变化的虚实,鼓足内力
以百步神拳一连对他虚撞三拳,他倒也不敢大意,对挡了这三式。
咱们这一相搏,我心中有数,无根生内力造诣之深,实为平生所仅见。
而无恨生却是不肯放松每一个机会,紧接着便虚空攻向为师一十二招,他这一
十二招可真非同小可,乃是他近年来方悟出的掌法,不但在内力强撞方面,就是在
招式变化方面,也无不精细入微。
这样为师立刻和他以快搏快,瞬息间便折了一百多式。蓦然,他振声长啸,手
上攻势陡的一挫。
为师当时身形始终和他相距四五尺,虽说是以快搏快,但用以攻敌的却都是百
步种拳之类,虚空对掌。
他攻势一挫,为师神拳之式大震,一连老拳,鼻形己欺近约有三尺,无恨生却
不进不退,双手合抱有如太极,忽地一合,但闻呼的一声,这一式好生奇怪,内力
从这一合之式,悉数涌出,劲风激荡处,竟发出风雷之声。
为师万料不到这无恨生的内力果然已达‘玉玄归真’的地步,百忙中,神拳陡
走险招,一上一下,使出我有多年不用的杀手招式:‘奔电入雷’来。
这一式一出,为师内力付之一掷,头上须发齐举,内力沉重如山,同时间里,
身形却弧形后退,为的是留下退路。
一触之下,无根生身形一震,为师后退身形也是一跋,说时迟,那时快,无恨
生双足飞起,左右连环,一连踢出七八脚之多。
好在为师先前便留好退路,左右闪荡,再加上手上内力不断疾涌而出,才将无
恨生这惊天动地的连环攻势阻下。”
说到这里,风柏杨神情似乎一震,声浪也提高好多,想是说到紧要之处,触动
豪气,目中神光暴射,瞥了高战一眼,但见他专心的聆听着,脸上流露出似乎是为
师父避过的这一险招而放心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长吸一口气,又道:“无恨生
见为师化解开他疯狂的攻势,不由为之一怔。为师心忖自己一直处于被动地位,不
由雄心勃发,双掌一合,虚空推出,随着双拳交错颤动之下已用出于多个绝招,招
招袭向他胸腹各大要穴,无恨生身形左右一晃,蓦然后退一步,右手同时一拂,闪
电般一沉一抓,竟便他名震天下的“拂穴”手法来破解为师的攻势,数招过后,他
后退数步,长声道:暂住!暂住!关外武学果是不凡,百步神拳已领教过……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为师可知道他乃是因为平生绝招仍奈何不了为师,是
以自知拳招上胜负绝非短间可辨,同时为师也深知要胜得这无恨生,也万万不易。
是以接口道:自古道‘喧宾不夺主’,张大侠尽管划下道来,老朽无不奉陪。
无恨生略一沉吟,说道:小生不自量力,愿讨教风大侠的‘先天气功’……
我长笑一声,答道:好说!好说!
同时我心中也忖道:内力的比武,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取巧,今日风柏杨一世成
名,便要凭此广战了。
这次又是那天恨生先出手,他身形腾空,右手一掌印来。为师从他身形上看来
,便知对方内力业已发动,左掌虚空而立,右拳一翻,猛吼一声,一式‘玄符急掷
’,斜捣而出,用的却是‘云槌’力道,三分发,七分收。
果然,一触之下,无根生猛然一带,为师‘云糙’力道也自发动,‘呼’的一
声,两人身形各自平平后移开去,同时手上原式不变,己较上了内劲。
瞧那无恨生,原来立身的雪地上,白皑皑的一片,竟连一丝一毫的印儿也没有
留下,须知他这一掌发出怕有千斤之力,立足之地却连印儿也没留下。此人的内力
造诣可真深不可测了。
为师急忙俯眼察看自己立足的地上,却也未曾留下一丝淡淡的印痕!心中一宽
,手上不却敢大意丝毫,全力催用内家力道对敌。
僵持了一会,为师蓦然心生一计,内力陡然一松,无恨生重若山岳的掌力立刻
反击回来。
为师猛喝一声,右手一沉一震,掌力加上这一冲之力,无恨生支持不了,身形
不由离地而起,呼的向后掠去。
无恨生吃了一惊,百忙之中,左手一带,身形呼的一声,又掠回原来停足之地
,为师一招得手,猛运一口真气,抵住无恨生含怒的反击。”
说到这里,风柏杨驭然停下话来。
高战在一旁听得正是眉飞色舞,全神贯注,风柏杨这一停顿,高战不由诧异,
却又不敢插口相间。望着风柏杨,只见他双日中神光凛凛,白臂微微而动,像是正
值撮着当日神勇的情形,高战看得不由豪气大发,雄心勃起,忍不住问道:“后来
呢……”
风柏杨莫然回醒,接口道:“好!好!为师这就继续道来……”
原来当日风柏杨和无恨生比试内力,两人心中有数,内力造诣确在伯仲之间,
虽说有差别,也不过只是极其微小的程度,是以两人明白不出奇招,这个僵局却是
打不开来。
风柏杨一掌得手,无恨生全力反攻,风柏杨但觉手心一热,虎吼一声,内力涌
出,一抵之下,蓦然感到劲力一空,心中连唤:“糟了,糟了……”
说时迟,那时快,无恨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劲力一收,再呼然一劈
,也借此一冲之力,登时把风柏杨身子击得一震,斜掠开去。
无恨生哈哈一笑,风柏杨心中悔道:“好不容易才出奇计抢得了先机,却让他
用一模一样的手法平反败局,说不得只有挺而走险了。”
他可真不敢断定自己是否可以挺住这个大险,但见他长嘿一声,悉数吐出胸中
混浊真气,借这吐气开声之间,身形一沉,又自长吸一口真气,左右双掌一合之下
,滴溜溜向侧一偏。
无恨生何等功力,掌力之雄,举世难与匹敌,适才又借这一冲之力,却让风柏
杨运用太极门中最初步的“黏”字诀给化了开去,这倒是无恨生所始料不及的。
但风柏杨这个险倒也冒得太大,只觉胸口一窒,眼中微黑,猛然一叱,发动自
己几十年浸淫的内家力道,猛地一圈再吐。
这一式传为打力的招式虽是通俗寻常,但在此时使出,险则险矣,倒是适当不
过的一招。
“呼”的一声,风柏杨内力尽吐,不但发出雄浑的单力,而且连对方千斤之力
也一齐反推回去,声势之猛,无可匹敌。
无恨生万料不到对方大胆如此,嘿然低哼一声,身形有若行云流水,弧形后退
。同时间里,双掌已在脑前来回交错了十余式,每一式都是内力外涌,才堪堪接着
风柏杨这一掌,脸上不由一红,哼然道:“好掌力!”
蓦然,无恨生双掌交相一圈,猛然一吐。
别看这一掌,乃是无恨生内身功力集聚“玉玄归真”之内家绝顶力道,也己发
出。
风柏杨知道胜败乃在此一举,仰天一呼,双掌握拳,缓缓推出。
“轰”一声,两人盖世高人掌力一触,有若雷动万物,劲风激荡处,卷起漫天
雪花,但是两人都是凝坐如山,动也不动。
无恨生嘘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口真气,一种先天的本能在他体内飞快运行,功
力也不断涌出。
风柏杨双目微闭,暗运几十年的修养,来抵抗对方有若春蚕吐丝,绵绵不断的
攻击!
无极岛上。
雪峰之巅……
白茫茫的一片,使得这个小小的天地似乎含有一股圣洁不可侵犯的味道。
微风开始送拂了,雪地上,出石间,寒凉刺骨。远方,在苍弯的尽头和包围着
小岛的大海茫茫相接,并分不出哪里是水,那里是天。
有海鸥自远方来,孤然鸿叫数声,盘旋而去。
雪岭之岗,孤立岛中,若是立于其上,披上一袭白袍,遥望无边天水。拂面微
风,再加上银白的积雪,这是何等仙境?然而,在这无边景色之中,却酝酿着一场
惊心动魄的大战。
蓦然,雪岭奇海的山道上,竟尔又出现一条人影。那个人影动作好快,那消几
点,便渡过各个险阻,安然来到岭巅。
峰巅平顶上,两个盖世大侠仍然作内力的拼斗,那人影来得近了,原来是一个
中年美妇。
无恨生和风柏杨虽是拼试着内力,但仍是耳听八方,这美妇才上峰来,两人都
惊而相视。
无恨生不由惊道:“七娘——怎么你……”
那妇人五是无恨生的妻子,一代巾帽英雄缪七娘。
缪七娘笑着摆摆手,打断无恨生的话头,向风柏杨裣衽为礼,道:“妄身特来
为风大侠和外子掠阵,想两位拼斗如此之久,必然需要进些食物吧?”
她可想得周到,反手把挂在身后的一个食篮取下来,揭开食盒,原来是几盘精
致的小莱和几斤美酒。
风柏杨哈哈一笑,道:“风柏杨先此拜谢了——”
无恨生也笑道:“好说,好说,风大侠哪里的话——”
他们虽说着笑话,但手中内力却分毫不减,是以两人勉强分神说话,都不得不
立刻收住。
缪七娘在一边看得微微一笑,心中却惊道:“这风老儿的内力竟是如此精深?
”
口中却道:“两位且暂一住手,先吃一顿再说。”
无恨生哈哈笑道:“咱们边打边吃也成——”
说着提气对准放在左侧的一杯酒儿张口一吸,“呼”的一声,那杯酒已入水箭
般射入他口中。
风柏杨那肯示弱,洪声笑道:“那就谢谢啦——”
也是张口吸尽一杯美酒。
缪七娘大吃一惊,可说不出话来。
须知他们两人都在以绝顶内力拼斗,心神早已专注,此时又拼着分神用内力去
吸那些美酒,这样一心两用,假如他们没有用功倒也罢了,但他们现下乃是以全身
功力相搏,一个把持不定,说不定立刻得受深重内伤!
风柏杨喝得几口美酒,忖道:“今日之事,不分出胜负,只怕不能了结,无恨
生既然要见识我先天气功,我就施出来给他瞧瞧。”
风柏杨心意一决,长啸一声,如老龙清吟,久久不绝,说道:“岛主留意,在
下显丑。”
无恨生哈哈大笑,声音愈来愈高,到了后来,直如冲霄流星,声量宏伟,震动
四周冰雪乱飘。
风柏杨心道:“无极主悠游世外,可是争强斗胜的性儿仍然盛得紧,我无意间
长啸一声,他就不服气,这阵大笑,分别是显示内功来的。”
边塞大侠不再多言,蓦然身形向后倒窜,和无恨生相隔丈余坐了下来,双手握
拳相合。
无极岛主无恨生知他要以关外绝学“先天气功”相拼,不敢丝毫大意,一提真
气,双掌合什、也盘坐下来。
忽然风柏杨双拳缓缓向空虚发,宛如推动千钧重物,发须皆张,无根生双掌分
开,向前拍出,看似轻飘飘的,其实已经藏自己性命交修一甲子的上乘内功。
两股力道在空中间一撞,风柏杨拳风虽厉,可是竟被无恨生所发阴柔气功化解
。
风柏杨喝一声好、也不见他作势,身子凭空前起,双手连发七拳,无恨生不肯
稍稍示弱,身形也向前进,快若闪电的也拍出七掌。
两人这一换招,只看得在旁的缪七娘花容失色,她虽知自己丈夫武功高极,可
是她从未见过他施出如此绝技,要知凭空渡虚,全凭一口真气,守受外力,立即落
地,两人不但能哆发劲攻敌,而且能在对方猛烈内力攻击,依然前飞,这种内功修
为,已到炉火纯青,一口真气可以数用了。
缪七娘心道:“这关外来的野老头,功力真的如此高强。”她心中不禁有些为
丈夫担忧。
此时两人只隔微尺,无恨生微微一笑,推出双掌,接上风柏杨的双拳,两人脸
上神色突变凝重,缪七娘一看四只手两拳两掌胶黏在一块,丝毫不动。
缨七娘心中大急,知道两人正以上乘内功相拼,这种比法,毫无取巧可言,比
到最后功力弱的一方,不死即伤。
风柏杨见自己无坚不摧的先天内功,一次次发将出去,对方功力并未半点不济
之色,心神一烦,忽觉对方一股阴柔力道,顺着自己双拳传上,不由大吃一掠,连
忙将功力发出十二分,这才挽回危势。
缨七娘只见风柏杨脸上愈来愈红,自己丈夫脸上愈来愈白,心知胜负即分,她
在未嫁无极岛主以前,原也是个大大有名的女侠,什么场面风浪也见过闯过,可是
此时竟然掉转头去,不敢再看。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从雪岭那边走上一个老和尚,缪七娘一见,心中大
喜,高声叫道:“平凡大师,请快来啊。”
原来那老和尚正是东海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走到二人身旁,呵呵笑道:“两位老弟,听我一言。”
无恨生见平凡上人来到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再比下去,风柏汤也是一般心思,
两人一撤真力,双双站起,互相一揖。
风柏杨一见自己坐下雪花己融了一半,无恨生适才所坐雪地处,依然是完好无
损,心知这一较量,自己已输了半筹,他是名杨天下的大侠,岂能混赖,当下向三
人作了一揖,对无恨生道:“岛主手下留情,风某心内自知,只是岛主英风高人,
风某向往得紧,十年之后,再来岛上请教。”
无恨生笑道:“风大侠功力盖世,小生也自仅服得很,天涯虽大,知己却少,
得一知己夫复何传,十年之后,小生设酒岭上,恭候大驾。”
原来无恨生生平未逢敌手,此时见风伯杨正气凛然,功力高绝,竞生相惜之心
,以他那种伶傲脾气,竟然对风柏杨客气起来。
风柏杨无脸再留,转身下岭,重返关外。
边塞大侠风柏杨一口气把当年大战无极岛主的事说了一遍,高战只听得心神俱
醉,心中对于师父威猛无比,无恨生的洒脱无滞,实是钦佩之极。
高战道:“师父,你现在就是去赴十年之约吗?”
风柏杨点点头,高战又道:“战儿也跟你去。”
风柏杨道:“你到杭州等我,我这次赴约,心中并未存争胜好名之心,倒想和
那无恨生结交。他那无极岛从不准外入踏人,我昔年答应一人赴约,你虽是我徒儿
,带去却也不便。”
高战心中不悦,但他不敢和师父顶嘴,只得答应不去。
且说高战遵照师父边塞大侠风柏杨的吩咐,动身前往杭城等他,高战心中虽然
很想跟师父去见识一下无极岛主无恨生,可是风柏杨再三阻止,他只有快快启程。
他从家乡出外,原来准备游历天下,所以买了一匹瘦马,可是上次在绿林大会
匆匆忙忙随着吴凌风走了,是以马也未及带出,现在要远行天涯,便感十分不便,
他看看怀中自己辛辛苦苦积储的银子,渐渐减少,想到横直有三个月时间,一横心
就决定步行走去。
他一路上浏览风景,心情倒也十分畅快,只是在夜半梦回之时,那山东大豪女
儿的如花的笑靥,款款情深的眼光,还不时会浮上心头。高战不知下了几次决心,
不再想她,可是每当他一个人独处时,他就会感到寂寞,仿佛有个很亲切的人在远
方,自己无法和他相会。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渐渐炎热,高战每日天傍晚赶到一个地方住下,吃过晚饭
后,总爱浴看清凉的晚风,到处遛达一番,有时,他会站在树旁瞧着孩子们用长长
竹杆去捉“知了”,直到孩子们每人手中都捉了一只,兴教冲冲的回家去,他才跟
着离开。
又有时他站在柳荫下,望着滔滔的黄河,永无歇止的向东流着,偶而有一两尾
肥壮的鲤鱼,跃出水面,跳跃着,跳跃着,于是儿时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现了,儿
时的种种趣事一间而过。高战真忍不住想跃下水去抓鱼,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
扮,立刻兴趣就消失了,于是他深切的领悟到只有光阴——失去的光阴,那是永远
无法追回,纵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却也不能把自己可爱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么
只有从片断的回忆中,追索一些残余的痕迹。
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吱吱孤孤的有说有笑,高战回头一
看,登时心中冰凉,略一沉吟,就闪身人群中。
原来他一眼看去,背后正是济南大豪之女,这异地相逢本是很欢喜的事,只是
在她身旁,却站着个俏俊少年,两人神态亲密,满心欢愉,仿佛是多年情侣。
高战在黑暗中偷看两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紧,那宽广慈和的胸怀,一瞬间突
然变得狭窄起来,只觉如火烧身,烦燥心伤。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认为理所当然的事,都突然成为想不透的死结
,于是,他对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欢乐,还有永恒的悲凉。
“吴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战想:“他的青
春、事业,都将陪伴着无穷尽的痛苦,渐渐在这世上磨灭,如果他不遇着兰姑娘,
那么他这一生一定如上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啊!”
想到天,他不自觉的抬起头来,天际片片火烧云,还有几颗小星顽皮的眨着眼
。
天色渐渐暗下来,高战有些冷,情绪如怒涛起伏,一次次冲向他内心的深处,
他觉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自怜的笑了笑,悲哀的耸耸肩,忖道:“我从小随便什么
心爱的物事,都可以毫不考虑地送给小朋友,随便什么爱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啬的分
给大家,我只道世上没有什么值很争夺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谁人拿去,我也不会
珍借,可是,……可是世上原来还有一件东西,那是无法与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高战突然想起已是十五,离开师父约期只有半个多月,心
中一惊,想起师父慈祥正直的风格,自己有负他殷殷的期望,不由大感羞愧,精神
一振,斩钉截铁的说道:“高战啊,你要光大关外武术,你要拯救生民于水火之中
,你就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然而他好像听到心中一个更为坚定而低沉的声音:“高战啊,你将永远也忘不
掉那位姑娘的。”
这一夜,高战反来复去终是不能成眠,那日在风云剑林骧庄中被围,高战在绝
望中看到了希望,是以虽则身处危境,并不觉丝毫畏惧,高战想道:“她用关切的
眼光望着我,原来只是怜悯我,如同我幼时常常可怜一只受伤的小动物。我倒误会
以为她待我好,哼,我高战是男子汉大丈夫,又岂能需要人可怜我?”
他想到此,怒火渐渐升起,更是睡不着觉,推开窗子跃出院外,只见皓月当空
,夜凉如人,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情渐渐平抑下来。
高战以为日后海阔天空,永远不会再碰着她,然后他整天将为练功夫,行侠仗
义而忙得不可开交,那么就能把她的影子淡忘,可是,他却想不到第三天他们又在
路上相逢。
济南大豪的女儿,从很远就看见高战,她拍马追上前去,欢声道:“喂,你还
认得我吗?”
高战蓦然一惊,看看她身旁无人,心中略感欣慰,点头答道:“那日小可被围
,大家都想杀之而快,只有姑娘……姑娘关心……”
那少女聪明已极,打过他提说些什么,脸上一红,嫣然笑道:“喂,我不和你
说这个,知道我离家跑出这么远干吗?”
高战心想:“还不是和那少年出来游山玩水。”他此时突然变得多疑易怒,想
到此,不禁十久索然。
那少女见他不答话。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大奇,问道:“你想什么?干吗不答
我话。”
高战淡淡道:“小可并不知姑娘出外何事,是以不敢妄自猜测。”
那少女听他出言冷漠,心中一酸,咐道:“我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骗得爹爹
相信,我若不是想见你,难道是真的为着游山玩水而离家么?”
她很觉气苦,虽是个千伶百巧的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出什么话好讲。
高战感到气氛沉闷,便向少女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关心,小可就此别过。
”
少女眼眶一红,柔声问道:“你可知道上次英雄大会,你和那中年儒生一走,
大家决定要联手对付你师徒两人吗?”
高战昂然道:“‘天煞星君’并不是我师父,他们如果怕了那老魔头,不敢找
他,想要杀我出气,哼,这般强盗头儿我也不怕。”
那少女脸色突然惨白起来,她心中想到:“原来他瞧不起我爹爹。哼,我爹爹
才是真正大豪杰,一生劫富济贫,活人无数,这小子……这小子……要是这话给爹
爹听见,不饱打他一顿才怪。”
她愈想愈是愤怒,脸色由自激红,抬头一看高战,只见他失魂落魄一般,心下
一软,柔情顿生,头脑一转,笑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喊称喂呀?
”
高战一时激愤,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她父亲也是独行大盗,心中大为后悔,又
见她脸色惨白,想要安慰两句,但也拉不下脸,所以很是狼狈。
高战答道:“小可高战。”
少女又道:“我叫姬蕾。”
高战道:“我师父叫我到杭州去,现在约期己近,我得加程赶往。”
姬蕾奇遁:“你师父既然不是天煞星君,那么到底是谁呀?”
高战道:“我师父是边塞大侠风柏杨。”
姬蕾摇摇头道:“我怎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他本领大不大?”
高战道:“他老人家功力深厚,当世我不出几人,就是人人畏若蛇蝎的天煞星
后,我瞧也不是他老人家对手。”
姬蕾伸伸舌头,笑道:“那你师父本领真大的很,高——高大哥,难怪你本领
也不小,那天无敌神拳都奈你不何。”
高战听他喊自己“大哥”,心中一甜,妒恨渐消,就道:“我师父并没有传我
什么,他只教了我一套内功,如果我学会他老人家工夫三、四成,那批——那批人
又岂能拦得住我。”
他偷眼一看姬雷,脸上白中透红,真是美丽极了,正专心一致听自己讲话,心
中不禁暗喜。
姬蕾道:“高大哥,你也是从关外来的,我听爹爹说关外遍地牛羊,山高水深
,真是壮丽之极,几时你带我去玩玩好吗?”
高战笑道:“你爹爹恐怕要打我哩!”
姬蕾正色道:“我爹最疼我,我要求他的事,从来没有不准的,他如果还要打
你,我就不理他,他最怕我不理他哩。”
高战大为感动,柔声道:“你待我真好。”
姬蕾脸上一红,心中却是一甜,低着头道:“高大可,你带我到杭州去玩。”
高战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师父要带我回到关外去学武功的,你跟去有什么
意思?”
姬蕾不乐,嘟嘴道:“你不带我去,难道我一个人就不能去了。”
高战好生为难,忽然想起数日前和她同行的少年,他正想开口相间,但随又忍
住了。
姬蕾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生气了,心中有点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平素
骄纵小气的脾气,在这少年人面前竟然一丝也不发作,她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温柔。
姬蕾道:“我有一个主意儿,咱们一起赶到杭州去,在那儿玩上几天,等你师
父一到,你走你的,我就回家去。”
高战道:“你一个人从杭州回济南,这一路上并不安宁,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
姬蕾道:“我如果碰到坏人,只要说出我爹爹的名头。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高大哥,咱们这就启行吧。”
她见高战关心自己,很是安慰。
高战无奈,只得允许。姬蕾忽道:“高大哥,你等等。”
高战一怔,她一勒马向前跑去,不多时牵来一匹骏马,对高战道:“你看这马
怎样。咱们要先你师父赶到杭城,所以我就替你去选了一匹好马。”
高战见那马高大神骏,知非凡品,心想就是倾囊也未必买得起如此好马,他天
性本极豁达,接过马鞭,纵身骑上,口中连道:“好马,好马,姬姑娘,真谢谢你
啦。”
姬雷听他依然姑娘长姑娘短的喊,心中本有些不乐,但是听到高战对那匹马赞
口不绝,不禁十分得意。
两人行了数日,己经走近河南江苏边境,高战把关外风俗景色,都详细的讲给
姬雷听,姬雷听到长白山上终年积雪,松花江浩浩荡荡,心中十分向往。
姬蕾道:“我从小时候就住在城里,什么都看不见,真是闷极了。”
高战笑道:“关外最有各的还是一望无际的青沙帐。”
姬蕾问道:“什么是青沙帐呀!”
高战暗笑,心想青沙帐北方到处都是,只不过没有像关外那样连绵数里,这姑
娘真是城中人。
姬蕾见他含笑不答,气道:“有什么好笑的,我不懂当然要问。”
高战答道:“青沙帐就是高粱田呀,因为连延一大片都是青绿绿的,所以就叫
青沙帐。”
姬蕾恍然大悟,笑道:“这个名字倒好听,喂,高大哥,你小时候玩过捉迷藏
没有?”
高战点点头,姬蕾又道:“你说那青沙帐一望无际,那么玩起捉迷藏来到是个
躲藏的好地方。”
高战见她满脸天真,不由失笑,姬蕾问道:“怎么,难道不可以么?”
高战微笑道:“可以可以,只是你一躲进去别人固然找你不着,你本人恐怕也
难得出来了。”
姬蕾摇头道:“真的这么厉害么?我不信。”
高战笑笑不答,忽然指着前面道:“翻过这山,就是江苏境内了。”
此时日正当中,两人都觉很闷热,把马拴在树上,就在树下休息,高战对姬雷
道:“前面水声瀑瀑,必然有泉水流出,我去打点水来,你坐这儿歇歇。”
姬蕾虽连日赶路,她不像高战自幼练的上乘内功,又食千年参王,是以身体很
是疲劳,就依高战的话,坐在树下,闭目养神。
她等了半天,她不见高战回转,心中忽然烦燥起来,也就起身向林中走去。
她想不到林中棘刺蔓生,她父亲虽是大行家,可是她自小不爱练武,所以连他
父亲功夫一成也没学到,此时见路上遍地都是棘刺,竟然无法举步。
她略一沉吟,只觉心中愈烦,仿佛大祸既临头,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她心一震
,想道:“难道是高大哥遇险了?”
想到此,再不犹豫,就展开轻功,踏著棘刺前进,她轻功甚是低劣,一纵不过
一、二丈,而且步法又不准确,那小径原是崎呕不平,可是因为植物丛生,也看不
出什么地方突起凹下,姬苗往往一纵,正好落在坑内,此时又是夏天,她衣服本就
单薄,所以全身都被剖破,手上更是鲜血淋漓。
姬蕾感到汗水浸在伤口上,火辣的刺痛愈来愈加重,她举目一看,长途茫茫,
根本还看不见一个尽头,她心中一沉,接着一种无比的振奋充满了她全身血液,因
为她仿佛听到她高大哥正在呼救,因为她仿佛看到她高大哥正遍体鳞伤的望着她这
边,等待她来救待,于是,她鼓舞起来,超人的勇气支持着她,她忘了自己平日是
养尊处优的千金,也忘了他高大哥是何等功夫,如果他都无法脱离危境,自己又怎
么成呢?她只坚定着一个信念,那就是前进。
好长的路哟!水声虽然很近,可是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原来那林中路途曲
折,东弯西转,加上野草横生,明知就在前面不远,可是走起来却走上半天。姬雷
觉得伤口发麻了,她咬紧牙根,继续前进,忽然水声如雷,天色一亮,柳暗花明,
前面是一处大瀑布。
姬蕾见目的地己达,心中一松,几乎当场裁倒,她连忙一扶身旁小树,定了定
神,举目向下一看,只觉目眩胆寒。
原来那瀑布下是个深不见底的绝谷,谷中水气迷朦,如烟如雾,也不知倒底有
多深,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她心头,她吓得哭了起来。
她是山东济南大豪的独生女儿,从小在父母百般呵护下长大,几曾通过这般险
恶之事,此时荒山之中,高大哥又不在身旁,她愈哭愈觉孤单。她哭了一会,忽然
发觉瀑布边上步迹杂乱,极像是有人坠落的模样,再四下一看,只见一块突起大石
上,有一件破烂不堪的外衣,那正是高大哥所穿的,她心一沉,忘记了哭泣,但觉
胸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良久,她心念一定,忖道:“我再仔细四周瞧一遍
,如果仍然找不到高大哥,那么他多半是失足悬崖了,我也就跳下去陪着他吧。”
她父亲济南大豪姬本周虽然失身绿林,却是热血汉子,性情中人,一生之中为
人之处大是多于为己,为答知己,抛头颅,洒热血,在姬本周认为是理所当然,不
必考虑之事,姬蕾年纪虽少,却就遗传他父亲那种痴情任性的性儿,是以她和高战
认识虽然不久,可是他在她心目中已成偶像。
姬蕾心念一决,再无旁思,她此时情已成痴,头脑大是昏乱,处处往坏处想,
站起来,便在四周查找,找了半天,并不见蛛丝马迹,她心中愈来愈凉,来回在瀑
布周围哭喊着高战的名字,那空谷回音,冷冷不绝,一时间整个林间各处都是呼喊
高战的叫声,此起彼落,流水之声虽大,却也掩盖不住。
夕阳余辉照在那瀑布激起的水珠上,幻代成五颜六色,天边碧蓝,景色端的壮
丽,姬蕾已是精疲力尽,她下定决心,再喊一次,如果高战再没有答复,她就也投
身深渊,她鼓足真气,叫道:“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良久,她听到从遥传的地方传来同样叫声。
“高大哥……高战大哥,你在哪里啊!”
那声音似从天上来,一刻间,姬雷突发奇想,她想:“大哥怕已到天上了罢。
”
那呆呆望着天际,胸中一片空白,不自由主的一步步走近绝崖,低头一看,不
觉感到害怕。
她想:“我如果这样一跳,就可以和高大哥见面,可是爹爹妈妈以后的日子怎
么过呢?”
向晚的微风吹得她身带飘曳,如果有人此时经过,只当是嫡凡仙子,临深渊飘
然而立,谁又想得到这可怜的少女,正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呢?
姬蕾又想:“如果我不跳,那么日后欢乐便和我不再有缘,流向心中的眼泪将
无法度量。”
忽然她听到一声奇异的声音从瀑布下传来,她循声一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眼
晴,她用力睁眼,仔细再看,登时欢喜无限。
她这大悲大喜之间,人却再也支持不住,萎顿倒地,身形离开悬崖也不过半尺
左右。
她本想纵声欢呼,但玄看下面情形,不禁心惊肉跳,疑云大生,只见高战背着
一个女子,手足并用的从悬崖下攀登上来,她心知她如果高声一呼,引得高战心神
一疏,就很可能失足滑下,是以忍著满腔疑心,眼睁睁的盯着高战渐渐上升的身形
,高战内力虽然深湛,可是背后背负着一个人,这何上攀登,
最是耗费真力,是以每爬数丈,就得休息一会,那悬崖本深,他专心一意的爬
了半晌,也只爬到半腰。
姬蕾仔细一看,心中渐渐安定,原来那悬崖虽然陡直,因为水流日夜冲击,每
隔不远就有凹凸可借力的石洞和岩石。
她心情既定,忽然妒意大盛,忖道:“这女子不知是何人,高大哥这样不要命
的救她,哼,他显然并不把我放在心上,否则,否则,就不想想我孤身等待着他,
他却冒生命危险去救不相关的女孩子。”
她看看太阳渐渐向西偏去,那瀑布的水声也愈来愈小,心中不由大奇,她就跟
着太阳的影子向西走去,只见西边的流水却如千军万马,声势雄壮,不觉仿佛大悟
,忖道:“这瀑布的流水是随着太阳的影子移动的,那么早上东边水大,下午西边
水大。高大哥一定要为了救那女子,坠身谷中,这崖中怪石磷磷,高大哥定是抓住
了附身的石块,可是因为水势太大,一直不能上爬,想不到这瀑布其怪,不然,高
大哥可就完了。”
她天资是绝顶聪敏,此一推测,竞中十之七八,她回身一看高战,似乎真力不
继,上升速度愈来愈慢,突然一失手,姬蕾双眼一闭,不敢再看,但是过了一会、
并没有惊叫之声,她睁开眼晴只见高战抱着一块尖石,不停的端息着。
她心中大痛,对那女子真是恨之如骨,正自盘算如何使高大可早脱险境,高战
又开始慢慢回上爬。
“还有四丈,老天爷保佑,三丈半,三丈,两丈……好马上就要到了。”姬蕾
喃喃道,她感到手心一凉,原来双手早己汗透。
姬蕾看清那女子的背影,只觉甚是苗条,她妒念早生,只是适才一阵惊险,心
无旁顾,此时见高战崖顶只有几尺,心中想道:“我且躲在旁边,看看这女子倒底
和高大哥是何关系,值得如此舍命救她。”
她见高战终于上了崖,就闪身林内,注意他们的行动。
( http://herolin.yeah.net 武侠网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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