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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Purgatory (炼狱),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十五章飞骑斩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Nov  1 19:23:50 2000), 转信

发信人: foxmanghost (老不死狐狸——拒绝报告), 信区: Emprise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Fri Aug 18 21:57:31 2000)

                第十五章  飞骑斩杀

    白袍人冷冷道;
    “少年人你这指力只学到五成火候,还不到杀人于无形之间的
地步……”
    谢朝星呐呐了好阵子,却是一句话也出不了口。
    武啸秋压低嗓子道;
    “敢问尊驾大名?”
    白袍人道:
    “老夫复姓司马,草字道元,想来阁下必不陌生。”
    武啸秋脸色一变,道:“幸会。”说着,拱手朝白袍人“司马道元”
揖了一揖。
    “司马道元”拱手还礼,道:“不必客气。”
    拱手间掌心有意无意向外一翻,两人身躯同时晃了晃,“蹬”一
声,武啸秋仰身退开半步。
    再看“司马道元”双足亦自陷入地下达二寸之深,武啸秋脑际
思潮电转,猛然脱口呼道:
    “原来——原来是你?……”
    “司马道元”哈哈一笑,道:
    “秋寒依依风过河,英雄断剑翠湖波。”
    武啸秋一闻此言,身子陡地颤一大颤,他就指指着“司马道元”
沉声一字一语地道:
    “山不转路转,你我将来总有再度碰头的日子!”
    一挥手,带同谢朝星转身推门而去。
    赵子原只瞧得心惊不已,暗道:
    “不可一世的武啸秋,居然会被两句不知所云的诗词惊走,这
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中狂跳,不知不觉脚底碰着木箱,弄出了一点声响,那“司
马道元”霍地回过身子,道:“木箱后面的朋友请出来吧?”
    赵子原情知对方已听到了自己一时大意所发出的声响,只好
站将起来,走出藏身之处。
    “司马道元”略感意外,道:“小哥儿,是你?”赵子原苦笑道:“这
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了,上一次记得是在十字枪麦斫的府上,当时阁
下一现,便惊走了众人皆惧的甄定远,与今日这个局面完全没有两
样,瞧来阁下的能耐着实不小。”
    “司马道元”岔开话题道:“小哥儿可否请先解释,为何要躲在
里面?”
    赵子原道:“长话短说,小可是不期来至此地,适值姓武的杀人
后去而复返,我明白自己绝非他的对手,所以便躲将起来。”
    “司马道元”望了僵卧的曹士沅一眼,道:“死者乃是从前太昭
堡主赵飞星的下属,名叫曹士沅,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被杀?”
    赵子原道:“阁下也识得此人么?曹前辈可能为了一本黄绫小
册而招致杀身之祸……”
    “司马道元”思索一会,伸手人怀徐徐掏出一本黄竣皮的线装
小册,在赵子原面前扬了扬,道:“黄绞小册?……不要就是这本册
子吧?……”
    赵子原一愕,脱口道:“它……它怎会在你的身上?”
    “司马道元”不答,只是喃喃自语道:“册子我翻过不知有多少
遍了,里面什么也没有,怪哉,姓武的要它作何用处?”
    赵子原暗想:“黄绞小册既非在曹前辈身上,然则他一命死得
岂不冤枉极了!”

    一念及此,不禁暗暗为曹士元感到难过。
    “司马道元”道:“小哥儿若无他事,老夫要走了。”
    赵子原黯然点一点头,眼望“司马道元”一步步走到门前,走出
屋去,此际他脑中竟有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对适才发生的一连串
变故,居然无法思索其中缘由。
    移时,他逐渐清醒过来,遂将曹士沅尸体移到屋前,用兵刃挖
成一个长坑埋葬下去。
    天色向晚,赵子原已足足在茅屋内呆了半天之久,他自忖不可
再蹉留下去,遂辨了辨方向,一直向西行去。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星儿已悄悄升上了天边,对着赵子原眨眼
微笑,他举袖揩去额上汗珠,驻足休息了片刻。
    再行举步时,忽然他耳际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之声,放眼望
去,只见小径另端有两条人影下迅速地朝这边移动。
    他自然而然将脚步放松下来,待得前面那两人走近,赵子原始
瞧见他俩身上装束有异,胸中不由一震,暗忖:“瞧这两人的衣着装
束,绝非中土人士,难道他们也是来自长城以外?……”
    两人来得更近了,但闻右首一人道:“近几日来,沿线风声很紧
哩,暖兔,你可知道一些端倪?”
    左首行走的“暖兔”道:“听说可汗已在盘山驿集结重兵,一等
张居正死去,便渡过大凌河攻击辽左,到时中原尽在咱土蛮囊中
了广
    赵子原听到“土蛮”两个字,心中惊疑更甚了,有明中叶以后,
土蛮一直是本朝最大的外患,隆庆元年,并曾一度飞渡长城,由蓟
州转掠卢龙,京畿为之震撼。万历年间,土蛮势力更为猖獗,边地
笈笈可危,而眼下竟有土蛮可汗的部属在中土出现,自是难怪赵子
原大为所惊了。
    那两人边行边谈,赵子原所走的小径因为地势较低,是以不虞
被对方发觉,那右边一人继续道:“就等张居正一死,嘿嘿,兵事便
可以发动了。”
    左边的“暖兔”道:“老子就是不明白,咱可汗何以对一个糟老
头如此忌惮,非要将他除去不行?张居正虽然贵为明廷首辅,但一
旦大明江山落在本族手中,堂堂张首辅还不是成为咱们阶下之
囚?”
    右边那人冷笑道:“话可不是这么说法,暖兔你既无法洞悉个
中利害,我也懒得和你多谈了……”
    那暖兔道:“然则可汗预备怎样除去他这眼中钉?”
    右边那人低声道:“这是个天大秘密,说了你绝不可张扬出去
——”
    那暖兔道:“放心,咱们哥们你岂能信赖不过?”
    右边那人压低声音在暖兔耳边说了几句话,因双方距离甚远,
那人话声又十分含糊,赵子原连一字也没有听见。
    只听暖兔低声道:“买雇职业剑手?……嘿嘿,此计大妙!
……”
    那右边一人道:“现在只剩下中原武林问题了,这是最不容忽
视的一道问题。”
    暖兔道:“中原武林么?我们尽管找内线筹商对付之法,还有
那狄一飞……”
    他欲言又止,那右边一人道:“也罢,就依此行事便了,天已黑
了,咱们得尽快赶路。”
    赵子原心念一动,暗付:“久闻张居正乃是当朝孤忠耿耿的一
位宰相,正因为他在朝中能综核名实,筹饬战守,四夷才不敢觑窥,
而且我朝边将也惟有张道辅在上始能驾驭,听这两个蛮子的口气,
莫非土蛮欲谋不利于张首辅?”
    眼望两人即将去远,当下只觉一股古怪冲动直冒而上,他一步
跃将出来,冲着他俩背影喊道:“两位回过头来瞧瞧,是谁来了?”
    那两个鞑子闻声不约而同回转身子,见一面前立着一名陌生

的少年,不觉怔了一怔。
    那暖兔朝赵子原打量两眼,沉道:“你是呼唤咱们么?”
    赵子原道:“难不成此地还有第三者在?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暖兔双目连转,道:“既是如此,敢问有何贵干?”
    赵子原道:“区区要向你们打听一件事——”
    右边一人不耐道:“打听什么?”
    赵子原一字一字道:“除开你们两位外,土蛮可汗另外还派了
多少人潜进中上来兴风作浪?”
    霎时之间两人神色大变,右边一人冷笑道:“小子你方才就躲
在土堆下面是吧?咱们所说的话你听到了?”
    赵子原昂然道:“役错,是听到了,你待怎地?”
    两名鞑子相互使了个眼色,那暖兔道:“嘿嘿,烘兔你说咱们该
怎么办?人家可在等着答复咧。”
    那烘兔冷笑一声,道:“这就是老子的答复!”他双目中精光斗
射,未待将话说完,左掌猛地向外一弓,有似出洞猛虎,望准赵子原
一斫而下。
    赵子原早已料到对方有如此一着,烘兔一掌才出,他双足徽
错,身形立刻移向右侧。
    讵料烘兔一掌犹未击实,在半空陡然硬生生移了个方向,如影
随形击向赵子原小腹要害,只闻“呜”然一声锐响,他掌势之劲居然
带起一阵尖啸,赵子原身子犹在五步之外,对方掌缘真气已风涌袭
到!
    对方武功之高,的确大出赵子原意中所料,他吃惊之余,急忙
蹬步倒退,同时伸手封拿。
    他正贯注全力应付烘兔的出击,倏觉身后啸声大作,赵子原看
都不看便知是另一名暖兔在自己身后抽冷子来个前后夹袭,那掌
力之强,似乎更在烘兔之上——
    急切间他左时往横里一挡,内力陡发。
    轰然一震过后,一股强力飚风四下憧散,噔,噔,噔,赵子原被
那劲内力一带,立足不稳踉跄倒退数步。
    暖兔、烘兔分自右围抄而前,四掌齐出,赵子原心知处身生死
一线上,己没有迟疑的余地,他一咬牙根,双掌运足功力推了出去。
    这一忽里,陡闻远方道上传来一阵“得”“得”蹄声,烘兔、暖兔
瞿然一凛,齐然撤回掌力,暖兔叫道:“有人来了,快走!”
    语讫,两人相继纵身而起,一前一后落荒逸去,速度惊人,霎时
便查然不见踪影。
    赵子原大为错愕,无法明白那两名鞑子何以会仓促退走?正
自思虑间,背后蹄声已然大作,回头望去,一人一骑飞驰而来,只一
眨眼工夫已到了赵子原身后。
    赵子原电目一瞥马上骑士而容,脱口叫道:“麦十字枪!麦前
辈!”
  那马上之人正是才从甄定远剑下逃生不久的金翎十字枪麦
斫,此际他纵马飞奔,手上执着长达七尺的成名兵刃十字枪,脸上
杀气森然,赵子原见他神情可怕,不由微微一愣。
    将要错身之际,那马儿希幸幸长嘶一声,突地朝赵子原立身之
处斜纵而至,麦斫厉喝道:
    “姓赵的小子!看枪——”
    手上十字枪一吞一吐,直指赵子原心口,赵子原做梦也想不到
对方会向自己突下煞手,眼看枪口即将戳至,本能里他大吼一声,
双臂贯足真力,一上一下斜击出去,一面移身左跃。
    麦斫毕生功力尽集于十字枪上,这“飞骑斩杀”乃是他生平有
数绝技之一,焉容敌手轻易逃出枪下,但见他长枪平舒,未见如何
作势,倏然自赵子原双臂对势中一挑而出——
    枪尖过处,血光飞溅,赵子原仰面翻倒于地!
    麦斫勒住绥辔,视线从赵子原身上扫过,嘴角忽然浮起一丝阴
恻恻的笑容,自语道:

    “嘿,老夫这‘飞骑斩杀’从来都是一枪得手,对付你自然也没
有例外,嘿嘿,仅仅一枪就足够要你的命了广他脸上阴笑未退,续
道:
    “只怪小子你命星不好,不明不白被老夫击杀于此,到鬼门关
后也只好权充一名在死鬼了。嘿!嘿!”
    麦斫喃喃自语着,一夹马腹,如飞驰去。
    造飞尘消散,骑影渐没,蹄音不闻,那躺卧地上、胸前犹自汨汨
流着鲜血的赵子原倏地一跃而起——他竟然没有在麦十字枪的
“飞骑斩杀”下丧命!
    赵子原俯首自顾,见自己胸前衣袂已被鲜血染成一片储红,他
忍痛自怀中掏出创药敷上,继续赶路。
    道上,他忍不住心中疑云汹涌,暗暗地想道:
    “无缘无故麦斫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是不是我在麦府树干上
插令箭那码事被他察觉了?但就只为了这个理由,似乎也不至于
使他生出杀心啊,难道说其中还有什么阴谋不成?”
    他一壁走着,一壁胡思乱想,摇摇头低声又道:
    “方才若非我见机得早,在对方十字枪触着肌肤时,立即藉势
躺下去装死,而麦斫又自信十分,未曾下马仔细察看,否则我只怕
不能如此轻易将他摆脱了……”
    赵子原瞧瞧衣衫上沾染的点点鲜血,长吁一口气。这时夜幕
已完全笼罩下来,月儿穿过流云,地面平铺着银色荡漾的光辉。
    赵子原疾行如飞,忽闻后面有人说话声音,足步自然而然地放
缓下来,下意识回目一瞥,后面的道上出现了两条人影,但觉两人
的身影都极为眼生,遂役有多加注意,迈着步子继续赶路。
    那两人前行的速度甚是迅疾,瞬息便已赶上赵子原,隐约听到
两人交谈,其中一个低沉的嗓子道:
   “海老,此番你我眼巴巴从西南赶来,若仍一无所获,那才叫笑
掉人家的大牙哩。”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你也甭患得患失了,依我的话行事保管没错……”
    语声陡然中断,敢情那人业已发觉道上除了他们之外,前面不
远处还有一个陌生的行人。
    双方并肩而过时,赵子原凝目打量两人,只见右边的是一个身
材雍肿、满脸肥肉的胖子,另一个身量较为瘦小,却是个牛山濯濯
的秃子,面上五官歪曲,尊容尤其令人不敢领教。
    格外惹眼的是两人肩上各自扛着两口奇形怪状的黑色大木
箱,这一来赵子原不禁多瞧了两眼。
    那黑色木箱被扛在两人肩上显出沉甸甸地,不知里面装的什
么物事,一种天生的敏锐感觉,使得赵子原暗暗起了戒心。
    两人越过赵子原后,那矮小的秃子忽然驻足回过头来;双目一
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赵子原。
    一会那秃子开了口:
    “这位小兄弟请了。”
    赵子原一愣,抱拳道:
    “阁下有何见教?”那秃子视线依然停留在赵子原身上,道:
    “小兄弟胸前衣襟鲜血斑斑,想是刚刚行凶杀过人是罢?”
    赵子原呆了一呆,道:
    “区区看来像是刚杀过人么?阁下倒会说笑。”
    那秃子道:
    “杀人又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又何必急于否认?像
咱老秃,嘿,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若一天没有杀人,便觉得手痒难
禁。”
    赵子原微笑不语,那秃子一睁怪目,道:
    “小子你不相信么?”
    赵子原缓缓道:
    “就说阁下一天杀害一条人命吧,纵然有这份能耐,便是累也

得活活累死。”
    那秃子暴跳如雷道:
    “说来道去你是不肯相信,哼哼,老子与你瞧瞧一样物事,也让
你这井底之蛙开一开眼界。”
    赵子原暗自好笑,心道此人之言虽则耸人听闻,但脾气却暴躁
得如同稚龄幼儿,倒不知是何门路?
    那秃子将肩上两口黑色木箱置于地上,伸手就要去揭箱盖,侧
立一旁的高大胖子适时出声道:
    “老秃,你又沉不住气了!”
    秃子闻声停下手来,道:
    “这小子不知天高厚,海老你不以为应该给他一点教训?”
    那胖子“海老”道:
    “小辈无知,你怎能与他一般见识?”
    秃子瞪了赵子原一眼,悻悻道:
    “若非海老在旁,小子你今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赵子原对那四口黑色木箱充满了好奇之念,见那秃子本已准
备将箱盖揭开,却因胖海老一句话而罢手,不禁感到失望。
    那“海老”朝赵子原道:
    “老夫这位朋友玩世不恭,虽然满口曰杀,其实完全是一派胡
语,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赵子原忖道:
    “那秃子性子粗暴,喜怒泛于形表,似乎没有多少心机,但‘海
老’可不简单了,看来他要比秃子来得深沉阴险得多。”
    他暗暗对“海老”起了戒心,表面上仍装做洋洋如常道:
    “不妨,那箱中之物……”
    “海老”截口道:
    “小哥敢是对箱中之物发生了兴趣?”
    赵子原道: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岂犹区区例外,阁下可否将箱盖揭开一
观——”
    “海老”面色微变,瞬即恢复如常,道:
    “木箱里装的无非是老夫的一些零碎家当,小哥要瞧瞧自然可
以,但如此一来又要耽搁工夫,老夫此去还要赶一段长路,却不能
再磨菇下去了,小哥,咱们便此别过……”
    赵子原心头疑云重重,亟欲启开箱盖一观究竟,只是对方既然
婉词予以拒绝,自己当然没有坚持的理由,何况对方两人深浅难
测,自己更不能鲁莽行事,当下只有侧身道旁,让他俩通过。
    那“海老”及秃子扛着沉甸甸的木箱,扬长而云,赵子原寻思良
久都没有头绪,再次抬头时,对方业已走得不见踪影。
    他仰首眺望秋夜的星月,默默地道:
    “顾迁武顾兄不是约我于今夜到镇北广灵寺会面么?时候将
到,我不如直接赶去赴约便了。”
    心念既定,遂不再逗留,辨了辨方向,立即展开身形,直奔而
去。
    夜色笼罩下的广灵寺,显得异样的冷森宁谧,赵子原在寺外来
回踯躅了两圈,方始上前敲门。
    居顷,庙内足音跫然,“吱呀”一声,大门徐徐开启,一名身着黄
色袈裟的年老僧人当门而立。赵子原冲着老僧一拱手,道:“请问
大师……”
    那黄衣老憎打断道:
    “施主可是姓赵?”
    赵子原错愕道:
    “小可正是赵子原,大师怎生知晓?”
    黄衣老僧正欲开口回答,突闻寺前亮起一阵异响,一前一后走
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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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子原举目一望,心中震一大震,来者一秃一胖,正是方才在
道上碰见的“海老”及秃子。
    那两人双目一瞥,也自瞧见了赵子原,双方均为之发愣,那秃
子挤了挤眼,高声道:
    “小子,咱们又逢上了。”
    赵子原满腹疑念,想道:
    “这两人分明走在我的前面,为什么我耽搁了一段时间,还会
比他们先到,难不成他俩在路上曾经折到另一条岔路上去过?”
    只见两人肩上依旧扛着那四口黑色木箱,赵子原隐隐有一种
预感,那箱内的物事必然十分古怪,但是那物事究竟是什么,他亦
无法捉摸推断出来。
    那胖“海老”冲着黄衣老僧道:
    “大师行个方便,咱们赶路错过宿头,可否权借贵寺落脚?”
    黄衣老僧沉吟不决,道:“这个……”“海老”加上一句道: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难道大师连此等小事也不肯答应么?”
    黄衣老僧宣了声佛号道:
    “阿弥陀佛,施主言重了。”
    那秃于脾气最躁,按捺不住道:
    “和尚你到底答不答应,只要你说个‘不’字,咱哥儿拍拍手立
刻就走,只是,嘿嘿,往后这座广灵寺只怕就不安不宁了……!”
    黄衣老僧长眉一轩,道:
    “施主是在恫吓老衲么?”
    秃子沉哼不语,“海老”连忙朝他打了个眼色,道:
    “老秃出言无状,还望大师包涵。”
    黄衣老僧想了想,道:
    “好罢,老衲将尽可能予施主以方便,且请稍候。”
    言讫,一击掌,不一刻自内殿缓缓步出一个小沙弥。
    黄衣老僧道:
    “戒尘,你领这位赵施主到偏殿内房安顿去——”
    赵子原期艾道:
    “但是小可此来并非……”
    黄衣老僧摆手打断道:
    “老衲完全知晓,那顾迁武顾施主在内房候汝已久。”
    赵子原“嗯”了一声,无暇考虑到顾迁武与眼前这黄衣老僧有
什么因缘关系?他为何又约自己到广灵寺来会面?小沙弥伸手虚
引道:“这边请——”
    赵子原怀着一颗忐忑之心,随着小沙弥之后,走过大殿,隐约
听见那秃子在后边怒声道:
    “和尚你把那小子安顿妥了,留下咱们呢?”
    黄衣老僧道:
    “施主稍安毋躁,老衲……”
    下面的话,这时已听不分明了。
    小沙弥引着赵子原穿越廊道,前面便是一座院落,右边座落着
五幢禅室,小沙弥一逞走到最后一间仁足,道:
    “顾施主就在这房里,贵客请进。”
    赵子原颔首道谢,小沙弥转身离去。房里传出一道熟稔的语
声:
    “赵兄,是你来了么?”
    赵于原推门进去,触目瞧见顾迁武坐在靠墙一张檀木椅上,手
上捧着一卷书正在展读,他神色悠然地朗吟着:
    “白杨早落,寒草前衰。凌凌霜气,籁籁风威。孤蓬自振,惊沙
自飞。灌莽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
    吟到此地,倏地一抬头道:
    “赵兄你瞧这句如何?‘灌莽杳而无际,丛薄纷其相依。’寥寥
几字便将塞野苍茫、大漠无垠的萧瑟景象勾绘出来,适令人有如置
身胡风边月之中,发孤旅落寞之情……”
    赵子原微微一笑,道:

    “鲍照芜城赋固是千古绝文,便是兄台对文中之情领悟深刻,
吟颂一如身历其境,弟甚倾之。”
    顾迁武听他一语道出赋文之名,显见学识见闻之广,不禁也暗
暗折服,当下连忙谦逊一番。赵子原道:“顾兄,关于你的毒伤
……”顾迁武笑道:
    “有劳赵兄关怀了,那水泊绿屋的残肢人不是曾说小弟身中马
兰之毒的金针,只有四十八个时辰好活么?哈哈,也许是我大限未
至,阎王老爷可还没预备将小弟这条命取走——”
    赵子原诧然道:“怎么?残肢人恐吓之言是虚?”顾迁武摇头
道:
    “不瞒兄台,小弟体内的毒素已经解去。”
    赵子原诧讶更甚,道:
    “但马兰之毒,不是只有残肢人才有解药可解吗?”
    顾迁武道:
    “这倒不见得,小弟在太昭堡里就碰到了一位高人,他第一眼
瞧见小弟脸上隐隐泛出紫黑颜色,就推断我是中了马兰之毒,遂让
我服下了两颗像莲子一样的药丸,呵,那丸药可叫神效得紧,服后
一连出了三次热汗,体内所有的毒素登时化解了去,哈哈,小弟岂
非命不该绝么?”
    赵子原只听得信疑参半,一瞧顾迁武满脸诚挚,一本正经的说
着,却又不能不予置信,道:
    “只不知顾兄在堡中遇见的高人是谁?”
    顾迁武道:
    “那人一身文士装束,中旬年纪,却不肯以姓名见示。”
    赵子原心头一大震,脱口低呼道:
    “中年文士?……敢情就是他?……”
    他寻思一下,问道:
    “那中年文士年龄不高,却口口声声以老前辈自居,说话问动
辄流露出老气横秋之状,顾兄所碰到之人,其举止言语是否与小弟
所形容的相同?”
    顾迁武奇道:“正是如此,赵兄莫非认识这位高人?”
    赵子原重重地点一点头,道:
    “小弟在太昭堡里也遇见了这个人,蒙他传授一套轻功身法,
后来曾在无意中使出,被甄定远指称是灵武四爵中大乙爵的大乙
迷踪步!”
    顾迁武惊异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儿衲衲道:
    “奇事……奇事……”
    正自呐呐间,忽闻隔邻房门吱地一响,似乎被人打了开来,耳
里传进那黄衣老僧苍劲的声音:
    “山野陋寺可没有上房供来客居住,两位施主只有在这个小房
间里委屈一夜了。”
    那秃子暴躁的声音道:
    “和尚你甭嗦了,去,去,夜半无事莫要来打扰咱们。”
    黄衣老僧的声音道:
    “要不要老衲帮忙,把这四口黑木箱提进房里。”秃子急促的声
音道:
    “不,不,和尚你不要随便动手,咱们自己来——”
    黄衣老僧道:
    “如此,老衲告退了。”
    足步声音亮起,还有搬动木箱的声响交穿其间。
    赵子原默默忖道:
    “‘海老’与秃子住进隔邻的房间去了,想不到住持和尚会应允
他俩在寺内落宿……”
    忖犹未罢,那黄衣老僧已从隔邻绕到顾迁武这个房间来,顾、
赵二人连忙起身相迎。
    黄衣老僧稽首道:

    “请恕老衲打扰,小施主尚未就寝么?”
    赵子原道:“大师有什么事么?”黄衣老僧正色低声道:
    “老衲必须问明一句:与你先后一道同来那一胖一秃的两位施
主,可是小施主的朋友?”
    赵子原猛摇其首遭:
    “在来路上小可与他们两人朝过面,小可连他俩身份都不清
楚,哪里谈得上朋友。”
    黄衣老僧道:“依此说,小施主不知晓他们是谁了?”赵子原道:
    “正是,大师缘何要追究这个?”
    黄衣老僧沉吟不答,双目精光陡然暴射,长久注视在赵子原面
上不放,仿若欲瞧穿他心中所想似的。
    赵子原霍然一惊,心想从黄衣老僧目中所露神光而瞧,对方功
力之高分明已到了韬光养晦的地步,此等荒僻所在,何来如此身负
绝代功力的高僧?
    黄衣老僧道:
    “小施主你走过来一些。”
    赵子原暗暗纳闷,猜不出黄衣老僧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
他仍然依照对方吩咐,举步上前。
    他足步才停,那黄衣老僧蓦然一扬大袖,劲风随之发出,闪电
也似地向赵子原卷涌而去!
    赵子原惊呼道:
    “大师?你……你……”
    倏忽里,袖风已然压体,在强劲之中夹着一种兵刃刺肤的剧
痛,赵子原大惊之下,慌忙倒转,身形继之向左一闪。
    “飕”一响,劲风呼啸自赵子原胸腹侧部扫过,那一发一避真是
间不容发,赵子原惊魂甫定,正要开口说话,黄衣僧忽地一步踏前,
右掌暴伸,猛向赵子原胁时五大穴道拿去。
    他身手之疾,直令人不敢置信,赵子原欲避不及,只觉时下一
麻,被黄衣僧五指牢牢扣住!
    赵子原又急又怒,道:
    “大师何尔以武相加?”
    黄衣僧沉声道:
    “施主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你姓谢是也不是?”
    赵子原又是一愣,方欲开口回话,旁立的顾迁武已抢着道:
    “晚辈这位朋友叫赵子原,事先业已向你提过,一梦大师你怎
么啦?”
    黄衣老僧一梦侧头想了半天,猛然松开拿扣对方时脉的掌指,
道:
    “老衲是太性急莽撞了,还望施主宽恕。”
    说着也不顾赵子原有何反应,即行转身离去。
    赵子原目送黄衣老僧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呆,良久始道:
    “这位大师是何许人?揣摩情形他显然对我有点误会。”
    顾迁武道:
    “一梦是先父生前老友之一,前两日我决定离开太昭堡,却被
甄堡主属下银衣队穷追不舍,只好暂时到一梦住持的广灵寺来避
一避风头,适巧昨日在逃亡途中与赵兄碰头,遂约你到此地会面。”
    赵子原道:
    “难怪当时赵兄行色那样匆遽,但赵兄既为太昭堡银衣队总
领,何以又决定离开那里?”
    顾迁武欲言又止道:
    “此事说来话长,容俟日后再与赵兄细说。”
    赵子原忖道:“也许赵兄和我相同,亦有难言之隐,我又何必强
人之所难呢。”遂一笑置之,将话题扯到旁的地方去。
    顾迁武无意一瞥赵子原脸容,发现他肌肤隐隐泛出紫黑之色,
并有红色斑点交穿其间,骇讶之余失声道:
    “赵兄,你——你也中了马兰之毒?……”

    赵子原经他一言提醒,苦笑道:
    “小弟在堡里被迫服下毒丸,往后只有永远受制于人了。”
    当下将近几日来之经历原原本本道出,想起自己一生一世将
为人奴仆,任人驱遣宰割,不觉意态消沉。
    顾迁武听罢始未,晶瞳里忽然露出异采,道:
    “放心,赵兄之毒并非无救,让你我也与那姓甄的和残肢人斗
一斗——”
    赵子原正自瞠目,顾迁武已伸手从袋中取出两颗状似莲子的
黑色药丸,在昏黄色烛光下闪闪生光,说道:
    “那日中年文士所赠的马兰毒解药,我身边还剩有两颗,想不
到会派上用场,赵兄请将嘴张开。”
    赵子原虽然万般不敢相信,只是听他说得肯定,私心觉得未始
没有一线生机,乃依言张口,顾迁武屈指一弹,两粒黑九直射出去,
赵子原下意识用口一拉,骤觉唇间一阵清香。
    顾迁武急道:
    “咽下,快些咽下!”
    赵子原服了药丸,果然觉得中气流畅,片刻后复觉全身懊热难
当,大汗淋漓而出。
    顾迁武道:
    “兄弟你出汗了?”
    赵子原挥汗如雨,道:
    “非但出了一身大汗,抑且灼热得难以忍受,那解药当真有效
么?”
    顾迁武正容道:
    “等到汗水出尽,便是毒解之时,赵兄你无妨回到镇上客栈去,
装作毒素未解,随残肢人到水泊绿屋探察……”
    话至中途,陡闻一声凄厉的惨呼传人耳膜,忙住口不语。
    惨呼过后,接着又传来一阵“嘘”“嘘”怪响,像是兽类更有些像
人类在极端痛苦中挣扎,声音凄厉已极,令人间听之下,汗毛倒竖,
凛然生寒!
    赵子原低呼道:
    “声音从隔邻房间传出,咱们过去瞧瞧。”
    顾迁武轻轻地点了点头,两人蹑足步出,那“嘘”“嘘”怪响仍然
不绝于耳,不时有凄厉的惨呼夹杂其间,带着几分神秘,几分恐怖,
顾、赵二人神经不知不觉已是紧张起来——
    赵子原率先晃身步到邻房之前,哈腰自门隙窥望进去,触目见
到室中摆着四口黑色大木箱!他无端觉得一股透骨凉心的寒意自
背脊升起,迅速袭击全身,仿佛那木箱上黑乌乌的颜色透着一种令
人心寒的气氛。
    赵子原下意识将视线从四口黑色大木箱收回,暗忖: 
    “奇怪,我心头始终惴惴不安,难道那黑木箱中藏有什么神秘
惊人的物事么……”
    顾迁武压低嗓子道:
    “那四口黑木箱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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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可为天堂
心可为地狱
祸福本无定
唯人自招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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