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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gmyold (天天),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那一剑的风情23--古龙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un 18 08:49:58 1999), 站内信件


传神医阁的秘密


    藏花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为了要做一件她认为应该做,也愿意做的事,她是完全
不顾一切后果的。就算用刀架在她脖子上,也不能令她改变
主意。
    她这种人也许有点傻,但你能说她不可爱么?
    火那么旺,就算是大象跑进去,在转眼间,也会烧成灰,
何况是人呢?
    这一点藏花不是没有想到,只是已来不及了,”他”既
然已听话而奔进去,她又怎能不动呢?
    火这么大,说不定刚进去,一烧,马上就成灰,但是她
还是非进去不可。
    等火势灭掉以后,在火堆里却找不到”他”。
    现场只留下一些烧尽的木灰,骨头,没有。
    不要说是人的骨头,连蚂蚁的”小”尸体都找不到。
    藏花几乎已将现场翻过六次了,一次又一次,找不着,
再找。
    结果?还是找不到。
    怎么可能?
    明明看见人跑进火中,怎么可能没有“遗体”呢?就算
被大火烧死,骨头总会留下来吧!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藏花摸着头,望着火灾现场,她脸上的表情,就宛如看
见一个鬼似的,直盯着白烟冉冉飘游的现场。
    人呢?明明看见他跑进火堆中,而且她马上跟着进去,
为什么没有尸体留下来呢?
    怎么会有这种情形,人呢?到底“到”了什么地方呢?
    这一次的火,难道连骨头也烧掉了吗?
    骨头就算完全燃烧,也会留下一堆骨灰吧?
    藏花奔出火堆时,她的衣服已烧得不像样子了,皮肤也
隐隐作痛,头发当然已被烧焦了。
    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呢?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回答。
    唯一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只有“他”。
    可是“他”在何处?
    现场一片混乱,人声嘈杂,藏花却仿佛置身于千年不化
的雪山顶,她的眼睛虽然望着灰烬,目光却已到了一个遥远
不可知的地方。
    这个人好狠的心,知道秘密已保不住了,怕没有足够的
时间去安排毁灭的行动,不惜派出身边的大将先来稳住藏花
的心,好让他有时间去放这一把火。
    他不但要毁灭秘密和杀掉藏花,就连自己人也不放过。
    焦黑的灰烬不时地飘出白烟,午后的天空已升起薄暮,
看样子今天下午一定会降雪。
    议论纷纷的人群,各自在吹嘘着自己如何英勇迅速地救
火,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藏花的存在。
    藏花忽然觉得人群中有一道目光,如刀刃般地盯住她的
后颈,她猛然回头,却找不到达道如刀刃般目光的主人。
    目光如刀,人如雾。
    这有着如刀刃般目光的人会是谁,会不会就是放火的人?
    藏花在人群中搜寻着,希望能找到这目光的主人,可是
一眼望过去,尽是些医阁的人,和一大堆好奇的人,这些人
里有着目光如刀刃的这么样一个人吗。
    没有。藏花敢断定没有。
    或许“他”已走了,藏花正想到小径上去找找,突然感
觉到眼尾仿佛有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移动。她立即转过身,然
后她就看见七八个人三三两两地正要离去。
    她再看仔细,这七八个人没有一个是她刚刚感觉到熟悉
的人,可是却又觉得这七八个人中,仿佛有什么不对,不对
在哪里,她却说不上来。
    走在最前的三个,一看就知道是医阁内的人,他们穿着
白色衣服脸上虽然充满了愁容,但仍俺不住他们心中的那份
幸灾乐祸。再下来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糟老头,他的人在离
去,心却仿佛还留在火灾现场,不时地回头看看现场,一脸
看不过痛的样子。
    跟在糟老头后面的是两位妇道人家,穿着青布小碎花的
长裙,那一堆人中,声音最大的就是她们两个。走在最后面
的是一个胖得已经不能再胖的人,他每走一步,就停下来喘
口气。
    藏花估计他最少也有二百多斤,人又长得很矮,看上去
就宛如一团肉球,他走路的姿态也很滑稽,就像是大象在踏
步一样。
    藏花忍不住地笑了出来,突然她笑容一僵,走路,对,
就是走路,她感觉这七八个人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走路。
    她总觉得这堆人里有一个人的走路方法,似乎应该不像
他现在的走法,应该是用很”正常”的走法。
    藏花再从头瞧一遍。三个医阁内的人,愉快轻松。糟老
头,不时止步回头。两位妇人,标准的长舌妇走法。胖球,
大象踏步。
    都很正常,藏花忍不住地又伸手摸鼻子,就在她摸鼻子
之际,她突然发觉到一件很“平常”的事。
    那个不时回头的糟老头,就在她眨眼之间,已超过前面
三个人,而且很快地转进别条小径。
    像这样的一个糟老头,怎么可能在她一眨眼问,就能如
此地追过前面三个年轻人?
    而且他转进别条小径时,走的步法也很奇特,是右脚先
跨出一步,然后左脚再拖着地跟上。
    对,就是这位糟老头的走路方法,令她感觉不对劲,他
刚刚走进别条小径的走法,才是他应该“正常”的步法。
    这种走法,她以前见过。
    就是那个眉字间有一道疤痕,带着她到狮子镇的钟毁
灭。
    藏花笑了,在她笑容刚绽开时,她的人已追了上去,这
一次绝不能再让他失踪。


                        四


    等藏花走进那条小径时,糟老头已走出了“传神医阁”。
他的人已走入茫茫的残秋里。
    藏花突然双脚一跃,人冲天而起,几个起落,就也已翻
落残秋里。
    这时虽然离傍晚还早,但暮色却已浓了。
    凤在低吟,就仿佛远处婴儿的樱樱哭泣声。
    追出”传神医阁”,藏花的身形更加快了,没多久,就
已瞧见小路远处的糟老头人影。
    糟老头走路的步法虽然笨拙奇特,可是施展起轻功来,
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从医阁追到此时,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了,他们两个
之间的距离还是遥遥不可及。
    转过山腰后,就是一个下坡,下坡处是一个小村落,那
里此时街上一定有很多人,到了小村,谅他也不敢公然施展
轻功。
    小村离府城很近,所以也满热闹的,现在街上不但有很
多人,还有卖小货、耍杂技的摊贩,耍杂技的摊子前,围着
一圈小孩,大人们也不在少数,卖小货的那里,当然是妇道
人家比较多。
    一入小村,藏花就发觉糟老头果然不敢再用轻功,他那
笨拙奇特的步法又出现在她的眼里。
    现在藏花几乎已敢断定这个糟老头就是钟毁灭,他的步
法虽然笨拙奇特,却是走得很快,如果藏花也是用走的话,
保证一辈子也迫不上,所以她只好用跑。
    在街上跑,虽然会引起旁人异样的眼光、总比施展轻功
来得好。
    在开始跑后,两人的距离就逐渐缩短,眼看着快要追上
了,糟老头突然回身大叫。
    “强盗!有女强盗抢我的棺材钱呀!”
    这一叫,立即引来众人的注意和怒骂,藏花马上变成了
众人眼光的焦点,糟老头脸色发白,全身不停地在抖,已有
不少好心的年青人过去扶着他。
    现在藏花就算跳到大海里,也已洗不清了,光天化日之
下,居然当街抢一个已快死老头的最后一点“棺材本”,这
种事任谁看了都会拔刀相助的。
    藏花忽然想笑,她什么事都做过,就是没有当过强盗,
偏偏三番两次地被人诬指为强盗,第一次是黄少爷,这一次
是他——糟老头——钟毁灭。
    他虽然满脸惊吓之色,但藏花却看得出他心中已在暗自
得意。
    “对,我就是要抢你的钱,我就是要抢你的棺材本,我
恨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藏花突然悲愤、激昂,声音也充
满了哀怒。“我丈夫看你年迈可怜,同情地让你住进我们家
里。”
    戏人人会演,只是肯不肯而已。
    藏花接着说:“谁知……谁知你人面兽心,趁我丈夫外
出时,将我灌醉,然后……”
    下面的话已不必再说了,那群拔刀相助的人,“刀口”
已不是向着藏花,而是朝着他。
    有什么事比女人被老色狼欺侮,更容易令人愤怒与同情
    他心中的那股得意已变为害怕,人群一步一步逼近他。
    藏花愉快地望着他。想陷害我?还早呢,谁陷害谁?
    糟老头一步一步地谒后,人群缓缓围近,就在这时,人
群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摘惜了,搞错了,通通搞错了,
那天你喝醉后,是他跑来叫我回去照顾你的,他怎么可能对
你有什么不良举动呢?”
    人群立刻停止脚步,转头望向出声之人。
    听见这个声音,藏花已知道他是谁了,再看到他的人,
她的头又大了起来,他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
    黄少爷笑嘻嘻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对他起误会。”他居然还在装模作样。
“唉!老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他居然叫她“老婆”,藏花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
笑?
    人们一听是误会,也就打了哈哈而退开了。藏花正想过
去拦住糟老头,以防他乘乱而逃走时,黄少爷却一把抓住她,
将她拉了回来。
    “放开我。”
    藏花急得想挣开他的手,谁知黄少爷的手劲还真大,他
笑嘻嘻地对她说:”老婆,不要再生气了。”
    “你再不放手,我真的生气。”藏花的脸已板了起来。
    “放。”
    他真的放开了,藏花回身,可是再也看不到糟老头的踪
影了。

                          五


    秋天的夕阳,虽然没有夏日那么煦丽,却也有它独特的
凄美。
    秋风失神地从窗前走过,连招呼也没有,在窗内是一个
人的凝视。
    藏花望着山边的夕阳。
    “你说那个人是钟毁灭?”黄少爷问她。
    “可能。”藏花说。
    “你能确定?”戴天问。
    窗外有风,屋内有火,火在炉中,炉上有毛肚火锅,毛
肚火锅在桌上。
    在寒冷的天气里,能和两三位好友围在桌旁,吃着这么
一锅毛肚火锅,实在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戴天边喝着汤,边望着藏花。
    她缓缓回过头,缓缓拿起坏子,靠近嘴唇停了一下,然
后猛一口喝光。
    “昨天早上,我到老盖仙的墓去……”
    藏花将昨天早上所看到的,从头说一次,说到潜入地下
室看见制造“木乃伊”的过程时,黄少爷叹了口气。
    “唉!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事?”他也喝了杯酒。“人
死了,经过这些处理,真的有一天能再复活吗?”
    “江山代有人才出,世代的名医不断地在进步。”戴天
说:“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
    酒很快地又光了,“沁春园”的小二阿吉很快地又送上
两瓶温过的竹叶青。
    藏花接着又说她如何被发现,然后察觉到背后主谋者的
阴狠计划,以及她如何逃出那场火灾。
    “我在现场里却找不到他的尸体。”藏花说:“正当我
懊恼时,突然发现他也在现场里。”
    “他,就是那个被你追的糟老头?”戴天问。
    “也就是你所说的钟毁灭?”黄少爷也在问。
    “本来我还不敢确定是他,可是他那走路的方法,给我
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藏花说:“右脚先跨出一步,左脚
再拖着地,慢慢跟上。”
    “钟毁灭的脚是有一点毛病,”戴天说:“可是也不能
固为走路的步法而断定他就是钟毁灭。”
    “他如果心里没有鬼,为何见了我要跑?”
    “或许他以为你是强盗?”黄少爷笑了。”他刚刚不是
说你是女强盗吗?”
    “我还以为你是太监呢。”藏花说。
    “就算刚刚我占你便宜,也不需要把我咒成这个样子呀。”
黄少爷一脸可怜兮兮状。“我喊你老婆,你就叫我太监。”
    “噗嗤”的一笑,藏花笑着说:“刚刚你如果不拦住我,
现在早已知道他是何方神圣了。”
    “这也不一定。”戴天说:“如果他真的像你所说的,
轻功那么好,就算黄少爷不出面,他也有方法脱身。”
    “就算他不是钟毁灭,跟‘木乃伊’事件也一定有关系。”
藏衣说。
    戴天沉思,黄少爷却已拼命地在喝汤。
    风吹过,吹动街旁的梧桐,有一片落叶冉冉飘下,随凤
飘荡。
    戴天突然眉头一皱,左手紧跟着挥出,“哨”的一响,
汤碗已被打碎在地上,汤顺着石板裂痕往低处流。
    黄少爷愣望着地上碎碗,再望着戴天。
    “你就算讨厌我的吃相,我可以到别桌去吃。”
    藏花也搞不懂戴天这突来的举动,正想问他为什么时,
只见戴天的额头冷汗直冒,嘴唇也已因用力而咬出了血,他
的身子在抖,面颊也在抽。
    “你怎么了?”
    戴天没有口答,一双眼睛盯着炉上的毛肚火锅。
    “汤里有毒?”
    他僵硬地点点头。
    因为天气寒冷,毛肚火锅一端上来,戴天和黄少爷就迫
不及待地喝了两碗,藏花本来也想喝,但炉子的火刚起,汤
还未全滚,她从小就不爱喝没滚开的汤,所以也就不喝了。
    想不到她这么一点小毛病倒救了她。她迅速出手点了戴
天胸口三大穴道,回身也点了黄少爷。
    “用内力将毒逼住。”藏花说:“最好能逼往手指头。”
    “没有用的。”
    这个声音响自柜台内。
    阿吉笑嘻嘻地将“沁春园”的大门轻轻关上。
    现在正是饭堂下午休息的时间,所以“沁春园”也只有
藏花她们一桌客人而已。
    “这种毒是华佗配出来的。”阿吉说:“叫‘少女情’。”
    “少女情?”
    “是的。”阿吉说:“这种毒一进人体内,就像是少女
的情怀卜样,温温柔柔,甜甜蜜蜜的,令你想推都舍不得推。”
    他笑着说:”世上又有谁能抗拒得了少女的情怀?”
    “好,好一个少女情怀。”戴大苦笑,眼中却充满了痛
苦。
    “少女情怀如果这么令人无法消受,”黄少爷也在苦笑,
眼中却无痛苦,只有一抹淡淡的轻愁,“我一辈子也不敢恋
爱了。”
    黄少爷今年至少也有三十好几了,出道也有十几年,江
湖中有关他的种种事迹,就算没人看见过,也听说过,可是
就是没有一个人看见过,或是听说过有关他的“情史”。
    他自己也从来不提这方面的事。
    ——他是怕,还是曾经被伤害过?
    藏花在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那一抹轻愁。
    阿吉也在看,看着藏花。他的脸上当然有笑容,得意的
笑容。
    “这种毒虽然毒不死人,可是在一个对时之内,却是无
法妄动真力。”阿吉的声音连三岁小孩部听得出那一股得意。
    藏花冷笑。
    “他们虽然中了毒,我呢?这个汤我可是没喝。”
    “你?就算将整锅汤都喝下去,‘少女情’对你也发生
不了作用。”阿吉说:“你几时看过一个女人被少女的情怀
网住。”
    他笑了笑,接着又说:“我给你吃的也是华伦先生配出
来的药方。”
    “哦?”
    “而且这个药方还有一个很奇特的地方。”
    “什么奇特的地方?”
    “这个药方是专门为酒鬼调制的。”阿吉望着桌上的酒
樽。“平常吃了一点用都没有,可是如果放在酒里,情形就
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
    “酒越陈,酒性越烈,它的药效就越厉害。”阿吉说:
“所以它的名字就叫‘老酒’。”
    “老酒?好,好极了。”藏花大笑。“老酒才有劲,而
且越喝越有劲。”
    “我就知道你识货。”阿吉说:“果然没有枉费我一片
苦心。”
    “却不知这老酒是否也和那少女情一样?”
    “当然,这是一定的。”阿吉说:“酒越陈越令人无法
抗拒,它虽然没有少女情怀那么令人甜蜜,却也有它独特的
风味。”
    “你千辛万苦地找来这两种绝代佳品,只是为了要我们
品尝一番?”藏花的鼻尖已有汗珠沁出。
    “名驹赠怕乐,美酒敬好友,佳肴宴宾客。”阿吉笑着
说。
    “我们既不是伯乐,也不是宾客,至于好友吗?”藏花
注视着他:“我这两位朋友一定不会答应。”
    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摇摇头,叹息道:
“我实在没想到你装孙子的本事居然是一流的。”
    阿吉没生气,他在笑,连眼中都有了笑意。
    “我根本不用装,我本来就是干小二的。”阿吉说:”
没入青龙会以前,我已经就是店小二,现在只不过是学以致
用而已。”
    “好一个学以致用,该浮三大白。”
    黄少爷居然真的倒了三杯,而且是一口气喝掉。
    “你既然已将你的身份掩饰得那么好,为什么今天忽然
要暴露呢?”戴夭问,“难道你已升格为掌柜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三位今天来此的目的吗?”阿吉
淡淡他说:“花大小姐第一次怀疑我时,只不过是怕我被人
利用,怕我被杀灭口。等梅花林小木屋发生了‘离别钩事件’
后,你们已经想到有人走漏了风声。”
    他望着戴天,接着又说:“你到‘竹屋’去,当然是怀
疑应无物可能还是青龙会里的人,等这件事证实以后,你一
定更会猜想到,一定还有一个人和应无物搭配着,这个人会
是谁?”
    阿吉笑望着他们三个人。
    “算来算去,只有我嫌疑最大。”阿吉指着自己。“这
件事情从头到尾我仿佛都搭不上关系,可是又仿佛有那么一
点点边。”
    “如果你今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继续装孙子,我们一点辙
也没有。”藏花说。
    “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我们也不能公然乱抓人。”
黄少爷说。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早表明身份,可是有个人不答应。”
阿吉仍在笑。
    “谁?”
    “我。”
    声音来自楼梯间,人已开始步下楼梯。
    是一双坚定有力,稳健从容的脚。


                           六


    夜不知在何时已悄悄地来临了。
    “沁春园”的大饭厅里早已点亮了灯,藏花、戴天、黄
少爷三个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走下楼梯的那个人。
    三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是惊愣、迷惑,有的是吃
惊,不相信。
    楼梯口的这个人居然笑得很好看。
    “果然是你。”戴天叹了口气。
    “当然是我,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找出那么多的华伦
配方?”
    “毁灭地下室的那些‘木乃伊’秘密的人也是你?”藏
花问。
    “是的。”
    “那个被你派来当替死鬼的人是谁?他是不是已被烧死
了?”
    “他是谁已无关紧要了。”这个人的声音居然很慈祥。
“你们要我的,不就是我吗?”
    黄少爷叹了口气。“你有那么好的身份地位,又颇受江
湖人尊敬,为什么甘愿作践自己呢?”
    这个人不答,对于这一类的问题,他一向都拒绝回答,
他只笑笑。
    “传神医阁在江湖中有如圣地。”戴天注视着这个人。
“风传神这三个字,在江湖中份量也是很重的。”
    这个人就是风传神。
    风传神依然笑得很好看,他以浮云般的步法走了过去,
他目光中的笑意已荡向戴天。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到我?”
    “老盖仙的死,表面上看来是死在离别钧之上,其实你
也很明白。”戴夭注视他。”他是死在一种不能妄动真力的
毒品下。”
    “少女情。”
    “那时我还不知道是这个名字,我只是隐约猜到它一定
是和五麻散属于同一类的药材,”戴天说:”五麻散的秘方
既然能被人再找出来,也就有人能配出‘少女情,这样的毒
米。”
    “所以你就怀疑我?”
    “还没有。”戴天说:“我到了竹屋,居然喝了掺有
‘罂粟’的酒,让我产生了‘血鹦鹉’的幻象,幸好黄少爷
及时救了我。”
    戴天接着又说:“可是最让我吃惊的是,应无物居然会
夺命十三剑。”
    “等你和藏花碰面后,知道空棺材和地下屋的事。”凤
传神淡淡他说:“将这些零零碎碎的事拼凑在一起,我想否
认部不行。”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很尊敬你,”戴天说:“不但尊
敬你的医术,也尊敬你是个君子,你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呢?”
    “加入青龙会,并不是自爿”堕落。”阿吉笑着说。

    “青龙会……”藏花忍不住问:”傍你这种人,怎么会
人青龙会?”
    风传神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
    “就闺为我是这么样的一个人:所以才会入魔教。”
    “是你向己心甘情愿的?”黄少爷问。
    “是。”
    “我想不通。”藏花摇头。“我实在想不通。”
    “这也许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凤传神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是在他的瞳孔深处里,
却有着一丝淡谈的无奈。
    “可是我知道你绝不是青龙会他们那样狠毒无耻的小人。”
戴天说。
    风传神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他说:“我学医,本来就
是为了救人。”风传神说:“因为我发现世上的名医们,十
个中有九个半是蠢才。”
    “这一点我很同意。”黄少爷点点头。
    “可是到了后来,我学医已不是为了救人。”
    “你是为了什么?”戴天问。
    “到后来我学医,只因为我已经完全入了魔。”
    ——无论做什么事,若是太沉迷,都会入魔的。
    “所以你就入青龙会?”黄少爷问。
    “青龙会只不过是个杀人的组织。”藏花说:“我就想
不懂,跟你学医有什么关系?”
    “我懂。”戴天说:“青龙会虽然有很多可怕的杀人技
术,却也有很多神奇的救命秘方,譬如说,我在竹屋里所喝
的那种摄魂药‘罂粟’,若是用得正确,在疗伤治病时,往
往可以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无论什么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若是用的方法正确,砒霜也是救命的良药。”凤传
神说。
    “砒霜是极毒,对治病又有什么用?”
    藏花还是不懂。
    风传神想了想。“医者意也,这句话你懂不懂。”
    “不懂。”
    “这就是说,一个人自己的意志力,是否坚强,往往可
以决定他的生死。”
    他这种解释不但深奥,而且新鲜,他也知道藏花一定还
是听不懂的,所以他又解释:”这也就是说,一个病重的人,
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
    “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懂。”藏花说:“我只是不懂砒霜
是毒药,它怎能用来救人?”
    “我来解释,或许你就会懂了。”戴天说:“鹤顶红是
至毒,砒霜也是至毒,如果你不幸误食了鹤顶红,当时刚好
有一位懂医术的人在旁边,他用等量的砒霜让你吃下,就能
抵制你体内的毒。”
    “以毒制毒?”
    “是的。”
    夜风寒如刀。
    藏花的身体已在抖个不停。
    不知是为了寒冷?还是为了体内的”老酒”,
    她的眼皮已将盖住瞳孔,她的心却在挣扎,挣扎着想睁
开眼睛,膝陇中仿佛看见风传神在笑,仿佛听见黄少爷在间:
    “你人青龙会就是为了学医?”
    “是的。”
    “既然为了学医,为什么还要杀人?”
    “有时杀人,是为了救人。”
    这是句什么话,
    藏花听见这句话时,她的眼皮已投降了,然后她就再也
听不见什么声音了。
    可是就在这种时候,她居然想起了黄少爷眼中的那抹淡
淡轻愁。

黑妞盐浆
 

    房内一片,白色,杨铮就躺在白色里。
    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单,窗外却是一片黑。
    黑得令人心都碎了。
    杨铮双眼虽然望着窗外的夜色,目光却已不知游向何方?
    远处的天空有一片浮云在飘动,风中仿佛也传来远方的
野狗鸣位声。
    夜,为什么总是令人那么寂寞?那么感伤?
    今夜星月居然还是无语,大地一片宁静。
    静得令人心都醉了。
    目光仍在飘游,耳朵却已动了。
    夜静,所以轻微的脚步声,就特别能令人注意。
    脚步声很轻却短促,这是女人的脚步声。
    敲门声还未响起时,杨铮已懒散地开口:“进来吧!”
    脚步声短暂地停止,仿佛来的人吃了一惊。
    “吱呀”一响,门已打开,走进了一位很美丽很温柔很
甜的女人。
    “爹,还没睡?”
    进来的这位女人居然是花舞语。
    “想睡,可是夜太静了。”杨铮仍然望着窗外。”静得
令我想喝酒。”
    “可以喝酒吗?”
    “所有的医生一定都说病人绝对不可以喝酒。”杨铮转
过身来,笑着说:“你说我可不可以喝酒呢?”
    花舞语也笑了。”爹想喝,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听了这句话,杨铮的脸上居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他苦笑着说:“成功的人,往往都听不到真心话。”
    花舞语当然听得懂他括的意思,可是她只能笑。
    她的脸上充满了笑容,眼中却全无笑意,这种笑远比不
笑来得令人心寒。
    夜静、风寒、秋残、星无语。
    “奇怪,今天戴师爷不在这里,也没回王府。”花舞语
说:“他到哪儿去了呢?”
    “一个地方。”杨铮说:”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很近
的地方。”
    “很远?很近?”花舞语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去的地方,可以说是很近,也可以说很远。”杨铮
看着她。“这要看他遇见了什么情况?”
    ——如果不幸遇难,就是死了,死了就是到了很远的地
方。如果遇伏,不幸被抓,那一定是在很近的地方。
    坚刻的纹路从鼻翼划过面颊,直入鬓角——这是岁月的
皱纹。
    花舞语看着床上杨铮面颊上的皱纹,几日不见,他脸上
的纹痕又加多了些,也加深了。
    “你一点也不担心戴师爷,”
    “我能怎么样?”杨铮望望自己腿上的夹板。“我是个
病人,腿上又绑着这种要命的木板,动也动不了,就算想去
找他,帮他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爹任职这么多年,一定还有心腹。”花舞语仿佛很关
心戴夭的安危。“要不要我替你去通知他们,找找戴师爷?”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有心腹?”杨铮看着她。
    “古往今来,哪个大将身旁没有心腹的,”花舞语轻轻
一笑。“就算一辈子都用不着,也、要准备,以防万一呀!”
    杨铮笑了。
    “现在离夭亮虽然还早;但是黑暗总是会过去的,黎明
迟早会来到。”杨铮凝望着漆黑的天空。“在曙色初露,寒
意渐淡的清晨里,旨够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盐豆浆,那才是一
种享受。”
    “爹想喝盐豆浆?”
    “我已有好久没有尝到‘黑妞豆浆’了。”
    “黑妞豆浆?”花舞语说:”可是衔尾那家只卖盐豆浆
和油条的‘盐浆店’?”
    “是的。”
    “听说那家的盐浆是祖传的,任淮也学不来。”
    “所以她的生意总是特别好。”杨铮说,“等太阳刚爬
出山头,她就已卖完了。”
    “明天我赶个早,替爹买一碗来。”
    “你等她装好时,用左手接过来然后交给右手再递还给
她。”杨铮说:“你就说:还是在这儿先喝一碗。…
    花舞语的眼睛已有点亮了。
    “她一定会间你,用什么碗,你就说:随便,只要不是
破碗就好。”
    “就这样?”
    “是的。”
    “这是不是联络的暗语?”花舞语说:“那个黑妞一定
是爹的心腹?”
    杨铮点点头。
    “要不要告诉她什么事,”
    “不必。”杨铮仿佛有点咽了。“什么都不必说。”
    “是的。”花舞语说:“我知道了。”
    乳白色的雾从山里林中升起,从微湿的大地升起,从锅
盖边升起。
    黑妞掀开锅盖,迅速利落地舀了一碗豆浆,加上一些祖
传的配料,一碗“黑妞盐浆”就已然放到等着解馋客人的面
前。
    现在离第一道曙色出现,还有一段时间,店里却已有了
六七位客人。
    黑妞一点都不黑,不但不黑,皮肤还很红润,红得就像
是多情少女初见情人时,浮现在脸上的那种嫣红。
    她大约有二十五六岁,脸圆圆的,眉毛弯得就仿佛上弦
月,眼睛黑白分明而且亮丽,就宛如雨后高挂天空的那一轮
明月,鼻于娇小却挺拔,嘴唇微微地噘着。
    微噘的嘴并没有破坏她的美,反而更显出她的个性美。
    她的腿修长、圆滑,加上一条紧身的黑色裤,更衬出腿
的动态美。
    一双手虽然成天在工作着,但还是那么纤细、柔美,就
仿佛刚出炉的豆腐般娇嫩光滑。
    花舞语来的时候,店里的七八张桌子已坐了十几个人,
每个人都低着头喝盐浆,仿佛部互不相识。
    “早。”黑妞笑着说,“姑娘你起得真早。”
    “来晚了,就啥也买不到了。”花舞语也在笑。
    “掏豆、选豆、洗豆、压豆、煮汁都是我一个人做,份
量当然就会少了些。”黑妞说:”还好我是一个人吃饱就等
于全家饱。”
    “却害苦了我们这些想喝‘黑奴盐浆’的人。”花舞语
仿佛在埋怨。
    “早起精神好。”黑妞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那早起的虫儿?”
    “只好被鸟吃了。”
    二人相视而笑。
    刚刚的对话,店里的十几个客人仿佛都没有听见,他们
还是只顾着低头喝盐浆,对于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漠不关心,
他们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好像只为了喝“黑奴盐浆”。
    “装两碗盐浆,我要带走的。”花舞语将小提锅递给黑
妞。
    “好的。”
    锅盖一掀,浓烟冒起,三两下地就装好了盐浆,黑奴笑
眯眯地递给花舞语。
    左手接过,再换到右手,花舞语笑容绽开,又递还给黑
妞。
    “还是在这里先喝一碗。”
    “哦?”黑妞眼睛一亮。”用什么碗?”
    “随便。”花舞语说,“只要不是破碗就好。”
    这些对话完全是照着杨铮所说的,所有的步骤也完全是
照杨铮交代的。
    事情到了这时,应该是结束了。
    “随便,只要不是破碗就好,”
    这句话刚开始说时,黑姐已接过花舞语右手的小提锅,
等这句话完全说完时,黑奴的眼睛突然一皱,她手中的小提
锅也突然甩回坐在店里中间那一桌的三位客人。
    空中提锅里的浆汁已飞溅而出。
    飞溅的浆汁如细小尖针般地射向那三位客人。
    三个人往三个不同方向翻出。就在浆汁付入桌面时,店
里的其余客人忽然跃身而起,手上也多出了十几件兵刃来。
    剑、刀、双斧、暗器、长鞭、判官笔、腰里剑,所有的
兵刃都往黑妞身上招呼过去。
    黑妞甩锅,人已跟着飞起,“轰”的一声,瓦土纷飞,
屋顶已破了一个大洞,她的人已站在屋脊上。
    人刚站定,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阵“咻”的声音,对面屋
脊上已射来一排急箭,黑妞扭身,如落叶般飘下,飘落在长
街上。
    最先闯出豆浆店的是手持双斧的少年人,手中双斧如轮
子般地砍向黑妞。
    黑暗中闪出一道血光,血光纷溅。
    纷溅中,手持双斧的少年人已倒地,身子一倒在青石板
上,血花如春雨般洒落在少年人的脸上。身上。他的脸上充
满了惊讶的表情,仿佛至死都不相信黑妞能杀死他。
    血雨中,又有四个人从店里飞出,分成两路,一对攻击
黑妞的上半路,一对横砍黑妞的下半路,第五个跟出的人,
手中一条长鞭如赤练蛇般地卷向她的腰。
    “叭达”一声,长鞭已缠上了黑妞的腰,分两路攻打黑
妞的四个人手中兵刃已离她要害不到一尺。
    所有的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花舞语根本还没弄清楚
状况时,就已看见那根如赤练蛇般的长鞭卷注黑妞的腰,然
后又看见四个人手中的武器已朝黑姐身上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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