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urgatory (炼狱),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那一剑的风情--5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Nov 2 13:06:14 2000), 转信
发信人: sendohh (仙道彰), 信区: Emprise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hu Jan 7 02:44:59 1999)
第五部 怒剑春怒
竹屋里的事
屋外一片艳阳天,石屋内却还是燃着灯,唯一通往外界
的门是关着的。
狄青麟天生就好像有一种预知天气的本能,他望着灯火,
轻声他说:“今天外面天气,一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他
说:“好天气总是令人心情愉快的。”
白色女人似乎对天气的好坏,不怎么关心,她唯一想知
道的是杨铮这一战的结果。
“现在已经是早上,这一战也应该结束了。”她看着他。”
黑妞是否已死了,杨铮是否又过了一关?”
狄青麟没有马上回答,他替自己倒了杯葡萄酒,举杯凝
视着水晶杯内琥珀色的葡萄酒。
“有两种男人,天生就很吸引女人。”他说:“一种是
年少多金的。”
“就像你。”
这一点,狄青麟一向都不否认的,他不但年少多金,人
也潇洒,修长的身材加上温柔的体贴,世上又有哪个女人能
逃得过呢?
“还有一种男人,他的情感很专,很痴,如果他爱上了
一个女人,就绝对无法再接受第二个女人的情。”狄青麟看
着白色女人。“偏偏就有很多女人喜欢上这种男人。”
狄青麟的嘴角仿佛有了一丝嫉妒。
“她们说这种人是男人中的男人。”
“就像杨铮。”
“是的。”狄青麟笑了笑。”不但女人喜欢这种男人,
有时同为男人,都舍不得杀他。”
“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让他死得太轻松。”
对于这一点,狄青麟也不否认,他缓缓喝光杯中酒,让
酒停留在嘴里,慢慢地流咽喉,流进肚子,让那股酒的芬芳
仍然留在鼻喉间。
“夺命十三剑的第十五剑所带来的只有毁灭和死亡,破
解这一剑的唯一方法,就是死。”狄青麟说:“以死解死,
也唯存死才能化掉这一剑的锐气。”
“所以黑扭已死了,杨铮还活着。”
“是的,事情一定是这样子的。”狄青麟说:“黑妞一
死,杨铮的身边就再也没有任何支持了。”
他又说:“他的精神将陷入孤独、无助、无望的境界。”
“别忘了还有一个老乌龟。”
“他只会帮杨铮出主意而已,绝不会出手帮他。”狄青
麟笑了。“三十年前,他就已发誓退出江湖了。”
四张白铁的长台并排在一起,其中三张上面躺着人,屋
内有七盏孔明灯,将每个角落都照得很亮。
长台旁有好几个白铁矮几,上面摆着长短形状各异的小
刀,在孔明灯下发出淡青色的光华。
看这里面的陈设,一定又是间制造“木乃伊”的房屋,
长台上躺着的,不用说一定是藏花、戴天和黄少爷。
喝下那特制的三杯酒后,到现在已有一个对时了,看他
们的样子,好像都没有苏醒的迹象。
静静的房内,忽然响起一阵开门声,血奴走了进来,她
走近长台,看着躺在上面的三个人,突然笑了起来。
“如果你们觉得这样睡很舒服的话,我可以再倒三杯酒
给你们。”血奴说:“保证你们一觉到永远。”
本来仿佛都还未醒的三个人,听见血奴的这句话后,突
然有人叹了口气。
“唉!落到他们手里,连安稳睡一觉都不行。”黄少爷
张开眼睛看着血奴。
“我不想睡觉。”藏花也睁开眼睛。“我只想好好地吃
一顿,然后再喝它个四十杯。”
“我心没有那么大,我只想喝二十杯就可以了。”
戴天看着血奴,接着又说:“犯人间斩之前,都可以美
食一番,不知我们是否也有这个待遇?”
“酒大概是没问题。”血奴笑着说:“至于美食,我看
你们只有下辈子才能吃得到。”
“不一定。”
风传神忽然出现在门口。
“不一定?”藏花问:”意思是说,我们有机会能吃到
想吃的东西?”
“不是‘我们’,而是‘你们’其中的一个。”风传神
走进来。
“我明白了。”藏花说:“有件事须要我们三个人中任
何一人帮忙,代价就是活下去。”
“是的。”
“如果我们都不想活下去呢?”
“无所谓。”风传神笑笑。“自然有人会愿意做的。”
“要我们帮忙哪件事?”戴天突然问。
“玉玺。”风传神说:“只要告诉我南郡王的玉奎放在
哪里,就可以愉愉快快地活一辈子。”
藏花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你们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以再造出一个杨铮,玉玺却
是无法仿造的。”藏花笑着说,“因为各个官府和朝廷里,
一定都留有玉奎的图佯,为的就是怕别人假传旨意。”
“你真聪明。”血奴说:“可是聪明的人都死得比较快。”
“说不定我这个聪明人一下子忽然变笨了。”藏花说:
“笨得忽然将玉空的下落说了出来。”
“那我保证,你就可以实现刚刚想要大吃一顿和大喝四
十怀的愿望。”血奴说。
“可是我一看见你,就无法笨了。”藏花看着血奴。
“说不定还会跳起来咬你一口。”
“你就算要咬我十口,我也不怕。”血奴笑得很开心。
“你们根本动不了,你们腿上的穴道是我亲自点的。”
“那可不一定哦。”藏花也笑得很开心。“说不定我的
腿忽然可以动了,说不定你根本忘了点我们的穴道,说不定
刚刚有个人进来解开我们的穴道。”
本来笑得很愉快的血奴,笑容已逐渐僵在脸上,藏花说
的这些,不是没有可能,她突然上前检查着他们三个人腿上
的穴道。
“不必看,我保证他们三个人绝对无法动,”风传神说:
“她这么说,只不过要令你心慌而已。”
“姜还是老的辣。”黄少爷笑着说:“那个有暴露狂的,
就沉不住了。”
血奴气得脸红红的,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黄少爷的脸上。
“女人夭生就喜欢打人嘴巴。”黄少爷叹了口气。“除
了会这个,你还会什么呢?”
“我还会跟男人上床,各式各样的男人我都上。”血奴
笑得很淫。“听说你还是个童子鸡。”
血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黄少爷,摇摇头接着说:“没有
尝过这种人间美味,你怎能死得瞑目呢?”
话声未完,她的手居然放在黄少爷腿上最敏感的部位,
居然还抚摸了起来。
黄少爷又惊又怒,但是全身无法动弹,也只能干着急而
已。
“你这样摸有什么用?只是干过瘾。”藏花笑了笑。
“要的话,干脆:骑马上阵’,保证你尝到新鲜货。”
她居然将黄少爷说成了“新鲜货”。
戴天忍不住地笑了出来。
“男人什么都被形容过,就唯独这句。新鲜货’,我还
是头一次听到。”戴天笑着说:“只可惜‘新鲜’总是不持
久的。”
黄少爷已被血奴整得满脸通红,身上某个部位也已快起
了变化,幸好这时,风传神开口了。
“够了。”
血奴仿佛很听从风传神的话,马上住手,退了出去,黄
少爷终于解危,他长长地吐了口气。
“对于我刚刚的提议,你们三个谁有兴趣呢?”风传神
笑着道:“只要点个头,天涯海角任他遨游。”
“唉!以前我为什么不问杨铮他的玉玺摆在哪里?”藏
花一脸懊悔。“否则我现在不就可以天涯我独行了。”
“我这个人天生就怕官。”黄少爷苦笑。”不要说是玉
玺了,就连官府门我都怕进。”
戴天没有说话,众人的目光马上看向他,他居然很悠闲
地看着每个人,然后才慢吞吞他说:“放玉奎的地方,我当
然是一定知道的。”戴天忽然笑了笑。“只可惜我这个人天
生怕孤独,叫我一个人‘天涯我独行’,不出二天,我就寂
寞死了。”
他看着风传神,接着又说:“与其寂寞死,不如现在死,
最起码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好,你们三位都很有义气,都很够朋友,都不怕死。”
风传神说:“既然这样,我就成全你们。”
白色长袍就放在矮几上,风传神拿起,很快地就穿上,
再戴上一顶白色的头罩。
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了,风传神拉拉手上的透明手
套,张张手指,觉得没有什么不顺,才愉快地拿起了一把很
薄的小刀。
刀锋闪着银蓝色的光芒。
“你就这样开始动刀了?”藏花问。
“是的。”
“那边还空着一个台子,是不是放我们三位的综合体的?”
“是的。”
“那怎么没见他躺在那儿呢?”
“他现在正在沐浴。”风传神说:“等我把你们三位解
剖好了,他正好也清洗干净了。”
“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只不过是要造出一个杨铮和
戴天而已?”戴天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这只是个开始。”
“开始?什么的开始?”
风传神看着戴天,过了很久才开口:“钟半农带来了叛
国贼的名字,我们当然不能让这个名字落到朝廷里。”风传
神说:“等我们劫杀了钟半农后,”现还有一份制造‘木乃
伊’的秘密时,一个神秘又绝对安全的计划就产生了。”
“你是说再造出一个当今……当今的皇上?”戴天的声
音居然在抖。
“是的。”风传神说:“于是我们拿着‘木乃伊’的制
造秘方,潜心研究了近二十年,才有今天这个结果。”
“所以你们就拿杨铮和我当试验品。”戴天说:“如果
成功了,下一个计划一定是针对着当今皇上了。”
“是的。”
“这么说你们青龙会的龙头老大,一定就是叫钟半农所
带来名字的那个人?”
这个问题,风传神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笑。
“为什么不答了?是不是我说的跟事实一样?”
“对与否,等你们到了黄泉路上一定明白的。”
风传神拿着小刀,双眼盯着藏花,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脸上竟然带着种很邪的表情。
——一种带着有色的表情。
“你……你要干什么?”
藏花的声音居然会发抖?
“我要以这把小刀,先割开你的衣服,然后……”
风传神的笑声,听起来也很邪,也带有色的味道。
“你为……为什么……不先割他们?”
“女士优先。”
“哦……不必客气。”藏花的脸上已然有了害怕。“凡
事男人先请。”
风传神的目光如一只手般地停在藏花的胸口,他的呼吸
声仿佛也越来越沉重,每次呼出的热气,都由藏花衣缝间穿
人,直袭她那“不能见人”的肉体。
寒毛由脚底一根根地竖起,藏花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的
脸已因恐惧和羞耻,而泛起了愤怒的嫣红。
风传神的左手已放上她的胸膛,右手的刀,也已靠近她
的衣衫,眼看着已将一刀割下了。
“再不出来,我就说了。”
藏花突然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风传补一愣,他不懂藏花这句话的意思和用意,可是有
人听得懂。
所以就有人叹息了一声。
“唉!”
风传神马上回头,望向发声处。
“我就知道女人永远沉不住气的。”
“谁?”
风传神马上问。
“我。”这个声音回答着:“我的声音难道你已听不出
来了吗?”
风传神的表情突然变了,变得很难看,变得仿佛不信。
“是你?”
“是我,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令我们这位大神医吓一
跳?”
话声一完,人也已走出。
看见这个人,藏花就松了口气,她的脸色总算己恢复了
点正常。
“如果你再沉住一点气,我保证可以听到更多的秘密。”
“我也想这样,可是我是个女人。”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
“因为我对人性太了解。”藏花终于笑了。“没有一个
人可以在临死之前还保持镇定的。”
她看了看戴天,又说:“可是从头到尾,我们这位戴大
师爷居然一点害怕、不安的表情都没有。”藏花笑笑。”于
是我就自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
有?只要是正常人的反应一定不是这样子的。”
藏花再看向风传神。“于是我就猜想,他一定胸有成竹,
一定还有安排,一定留有最后一招。”
“事实就跟你想的一的样。”
“最好跟我想的一样。”
从这个人出现,风传神就一直愣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过
一下。
“这个人怎么突然不动了?”藏花问:“难道是你将他
吓僵了?”
“将他吓僵的不是我,而是他手上的手套。”
“手套?手套有什么好吓的?”
“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不等藏花问,风传神就自己开口了。
“我实在没想到,没想到青龙会居然会有叛徒。”风传
神说:“而这个叛徒居然会是你。”
“你应该想得到,如果你稍微有一点人性,就应该想得
到。”
“看来青龙会对人还是了解得不够深。”风传神说:
“否则怎么会有今天的情形发生呢?”
风传神双眼盯着这个人。“看来今天是你报父仇的日子
了。”
“那还用说,他已经等了十几年了。”藏花愉快他说着。
“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救你们?”风传神问:“你怎么
知道来救你们的人是他?是钟毁灭?”
——这个人居然是钟毁灭,
怎么可能?他不是青龙会的两堂堂主吗?
他不是戴天的代替品吗?
怎么可能是叛徒呢?
“我不知道。”藏花得意他说:“可是我知道,像戴天
这种人,到临死的地步,居然还这么镇定,还这么正常,就
一定有他的道理在。”
藏花看着戴天,笑着又说:“至于道理在哪里,我当然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么一叫,一定有人会出来解危的。”
“女人果然担不了大事。”戴天叹了口气。
“不但担不了大事,连秘密最好都不要让她们知道,否
则——”
“否则怎么样?”藏花瞪大眼睛看着钟毁灭。
“也没有怎么样,只是听不到很多事而已。”钟毁灭淡
淡他说。
四
“我想不到你会将毒擦在手套内。”风传神看着钟毁灭。
“只有搽在手套里,才能毒到你。”钟毁灭笑笑。
“你这么做难道不怕青龙会的报复?”
“我入青龙会,就是为了破青龙会。”钟毁灭淡淡地他
说:”至于他们报复的手段,我太了解了,尽管来吧。”
“你既然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混入青龙会的核心,为什么
不再多等些时日?”风传神说:“为什么不等到进入总堂,
见到了龙头老大才现身呢?”
“我是这么想,可是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钟毁灭说:
“他们三个人的性命,我又不能不管,况且杨铮已被逼入了
死地。”
“死地?”藏花问:”杨铮有危险?”
“目前还不会。”戴天说:“狄青麟现在的心理就像是
猫捉到老鼠一样,一定先好好地耍一耍杨铮。”
“他的人现在何处?”藏花问。
“小木屋。”戴天说。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在小木屋呢?”藏花问。
“这是我们事先约好的。”戴天说。
“事先?”藏花问:“那是多早的时候?”
“十三年前。”
“那就是狄青麟逃狱的那一年?”
“是的。”
“这么说,我就是你们这个计划中的一个傀儡?”藏花
盯着戴天。
“不是傀儡,是主角。”戴天义了。“如果没有你,这
些计划都无法实现。”
藏花笑笑,她转头看向钟毁灭。
“那天在火灾现场的那个老人是不是你?”
“是的。”钟毁灭点点头。
“难怪在小村里,黄少爷会适时地出现为你解危。”
“那一天如果我不出现,说不定他早就被你逼得现身了。”
“你们为什么不先告诉我呢?”
“有些事你不知道,危险性比较少一点。”钟毁灭说。
解开了穴道,藏花就赶紧下台,伸展一下筋骨,躺了大
久骨头都酸了。
风传神还是站在那儿,动也没有动过一下,毒已从他的
手指慢慢延至肩膀,汗珠从额头冒出,顺着脸颊滴下,滴落
在衣衫上。
“咦,血奴呢?”
藏花突然想起这里应该还有别人。
“在后面。”钟毁灭说:“和其他人关在一起。”
“青龙会在这里的据点,总算让我们破了。”黄少爷说。
“还没有。”戴天说。
“没有?”藏花有点诧异。“这里难道不是青龙会的据
点?”
“这里和‘传神医阁,都只是分舵而已。”
“分舵和分堂不同?”
“不同。”钟毁灭说:“每个分堂属下有三个分舵,三
个分堂组成一个‘季管’。”
“季管?”藏花问:”什么叫季管?”
“正月、二月、三月为‘春管’,四五六月为‘夏管’。”
“那七八九月就是‘秋管’了。”
“是的。”
“青龙会派来这里的是哪一个管?”黄少爷问。
“春管。”
“那么正月、二月、三月的分堂主都是谁?”藏花问。
“三月堂主是因景小蝶,正月堂主就是我们这位医阁主
人。”钟毁灭看着风传神。
“那二月堂主是谁?”
“花舞语。”
“花舞语?”藏花又吃了一惊。”她不是杨铮的女儿吗?”
“不是。”戴天说,“她只是被派来卧底的。”
“青龙会真是什么人才都有。”藏花笑着说:“不知道
有没有被派来做妻子的?”
藏花这只是句玩笑话而已,所以她自己笑了笑,马上又
接着问:“正月二月三月都已破了,那么这个‘春管’是不
是已知道是谁?”
“不知道。”钟毁灭说:”我入青龙会这么久了,除了
这一次接触到的正月和二三月的堂主外,其余的一概不知道
是谁,更不要说那些‘季管’了。”
“这么说我们只是抓到一些小兵而已。”藏花说:“那
些大兵部还躺着。”
“青龙会之所以可怕,就是在这里。”戴天说:“永远
让人猜不透谁是青龙会的人。”
藏花忽然转头看向风传神。
“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得到这些秘密?”
“没有用的。”钟毁灭说:“青龙会里的人一概都是用
代号联络,而且都是个别行动的,极少一起办事,所以除了
自己外,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万一自己人起了冲突而对杀呢?”
“不会,他们行事有”一定的规章。”钟毁灭说:“绝
对不会发生这种事。”
“有些不可能的事情,有时候都会发生。”
这句话是风传神说的,话声未完,只见他右手一扬,刀
光一闪。
光芒直射藏花。
这么短的距离,藏花就算想闪也来不及了,眼看着薄刀
直取她的咽喉,突然有人轻喝一声。
人影一掠,横身挡在藏花的面前。
光华没入,血花绽放,如急雨般洒下,洒在藏花的发际
上,洒在她的衣襟上,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衫。
这个横身挡在藏花面前的人,就是黄少爷。
在风传神话声未完,右手未扬时,黄少爷就已发觉不对,
所以薄刀刚射出时,他就已纵身飞入那一道光芒中。
刀一扬,风传神的人飞起,穿过窄门,消失于门外。
鲜血喷出,戴天和钟毁灭怒喝一声,紧跟着追了出去。
血是由左胸第三根和第四根肋骨间溅出的,薄刀仍然留
在肋骨间。
黄少爷的脸色白如玉,汗珠直冒,脸颊虽然已因痛苦而
抽悸,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高兴的,他那扭曲的眼睛,一直看
着藏花,就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你……你为什么要……”
藏花已说不出话未,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双眼已有
水珠在滚动。
“只有这个办法才……才救得了你。”
黄少爷的声音有点喘,脸色已越来越白,血却还在流,
他的眼睛又浮出了那抹轻愁。
“你们在说话时,我……就一直在……注意着他。”黄
少爷的嘴唇微微在抖。”我总觉得……像风传神这样的人…
…不应该这么容易就……就被毒了。”
他苦笑了一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他一定……一定是
将解……解药放在牙齿里。”
藏花点点头。
“还好没……没有伤到你……”
——难道伤到你就没关系?
藏花没有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说,而是她知
道就算没说,黄少爷也明白她的心意。
看着藏花扶着他的那一双手,黄少爷凄凉地笑了。
——虽然笑得很凄凉,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甜蜜。
“长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让……女人抱。”
藏花眼中的泪水,已忍不住地滴了下来,她知道黄少爷
的这一种情,是天地间亘古以来最“纯”的。
只可惜“情”之一物,不能施舍。
藏花只有无言地看着他。
看着他,看着他……
……死去。
安详、满足、快乐地离去。
藏花默默地扶着黄少爷,眼泪虽已滴下,却不再流了。
她的嘴唇已因用力咬着而沁出了血珠。
如果这一刀不是黄少爷拦下,她是否还能活着呢?
他为什么愿意挨这一刀?
是为了……?
五
刀一挥,风传神就头也不回地穿出窄门,他知道这一刀
一定会中,至于中的是谁,已无所谓了。
只要刀一中,就一定会使他们乱一下,风传神要的就是
这么一点时间。
这一点点时间,就已足够池逃离了。
外面是个好天气,是酷寒中难得一见的艳阳夭,奔出窄
巷,风传神立即转入大街。
因为是难得的艳阳天,所以街上充满了人群,三五成堆
地聚集一起话家常。
逃命要紧,风传神已顾不了路人异样的眼光,他施展轻
功在大街上飞驰着。
几个起落,眼看着将掠出城门,风传神忽然觉得眼前一
花,两条人影已从城墙上落了下来。
定眼望去,这两条人影赫然就是戴夭和钟毁灭。
两人一前一后地挡住他的退路,眼看着已无法再逃离开,
风传神索性笑了起来。
“想不到两位的轻功居然是一等一的。”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戴大说:“你有没有想到
我十招之内就可以要你的狗命。”
“不用十招,七招就已足够了。”钟毁灭说。
看热闹,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
有人当街施展轻功,已是够新奇了,居然还有人要决斗,
不看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人群很快地就靠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风传神仍然在笑着,而且丝毫没有一点害怕、恐惧的样
子。他慢慢地脱下白色长袍,双眼带着笑意看着戴天和钟毁
灭。
“看来今天这一场决斗是势在必行。”风传神说:“这
些人也一定可以瞧见一场热闹的戏了。”
人群一靠过来,敷天就想劝他们离远一点,因为他怕万
一风传神使诈,拿人群当挡箭牌,到了那种地步,也只有眼
睁睁地看着他离去。
他转头正想劝大家时,忽然发觉一件事,这些人虽然零
零落落地站着,却都是挡住了戴天他们的退路,有的甚至占
据攻击的最佳地点。
钟毁灭似乎也发觉了,他向戴天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会
心地点点头。
这些人十之八九是青龙会的人,更可能都是久经训练的
一流杀手。
他们看起来虽然很乱,实际上都很有规律,而且每个人
的眼神都仿佛野兽般的锐利、残暴。
“想不到这镇上的人,个个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戴
天笑着说。
风传神脸色更得意。
“好眼光。”风传神转头看着钟毁灭。“你在青龙会那
么久,从来没听过有这些人?”
“我知道总堂训练宫一批人,叫做‘丝’,是专门应付
各种突发事件的。”钟毁灭说:“只是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平时待在什么地方?”
“其实就算你见过这些人,也想不到他们就是‘丝’。”
风传神说:“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群老百姓。”
他说:“他们平时就生活在你们的左右,过的本就是正
常人的生活。”
“丝?”戴天问:“丝缎的丝?”
“是。”钟毁灭说。
“他们为什么要叫做丝?”
“因为他们都经过特别挑选,从小就要接受非常严格残
酷的杀人训练。”风传神回答了他的问题。”要能在最适当
的时候,把握着最有利的机会,用最快速有效的方法杀人,
而且要在杀人后全身而退。”
“有没有人不能接受呢?”戴大又问。
“有。”风传神说:“不能接受,就要被淘汰。”
“被淘汰的,就只有死?”戴天说。
“是的。”风传神说:“经过每年一次的淘汰之后,剩
下来的人已经不大多了。这些人每一个都冷酷无情,都有毒
蛇般的灵动狡黠,狐一般的好猾,骆驼般的忍耐,而且都精
干缩骨、易容、狙击、突袭、刺杀。”
他说:“这些经过淘汰剩下来的人,又被送到东瀛扶桑
的‘伊贺谷’去受三年忍术训练。”
他又解释:“经过这种更严格更残酷的忍者训练之后,
他们每个人都能将身体像蛇一样扭曲变形,躲藏在一个别人
绝不能躲进去的隐秘藏身处,等到一个最有利的时候,才风
窜而出,狙击突袭,杀人于瞬息之间。”
“哦?”
“他们有时甚至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动,蜷曲在一个
很窄小的地方三两天,可是只要一动,对方通常就死定了。”
风传神笑着说:“他们这种形态,就好像毒蛇中最毒的那种‘
有竹丝’一样。”
“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叫青竹丝?”
“囵为他们的掩护色并不一定是青的,他们看起来也不
像是蛇。”风传神说。
戴天笑了。
“有理,非常有理。”戴天衷心称赞。“丝,就是丝,
哪里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名字?”
一南郡王府的师爷戴天,品鉴力一向非常高明,这一
点从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否认。
“有丝,是不是就应该有丝路?”
戴天仿佛对这个很有兴趣。
“是的。”风传神居然很有耐性地回答。
戴天笑了笑。
“不知这条丝路是不是从汉时开辟,从盛唐通达,从长
安始,经河西走廊,过嘉峪关,通黑水域,到达敦煌的那一
条丝路?”
风传神摇摇头。
“不是?”戴天又问:“丝路有两条,另一条当然也是
从长安始,由北走,出关,人哈密,吃哈密瓜,吃完哈密瓜
后,就从通化、伊犁、阿尔泰山,一直走到我们所不知道的
异国,是不是这一条丝路?”
风传神又摇头。
“这一条也不是?”戴天间:“那:么这个丝路到底是
哪条路?”
“都不是。”风传神说:“这个丝路并不是一条路,而
是一个人。”
“一个人?”戴天问:“人为什么要叫丝路?”
“因为这个人,在这些把自己的性命看作游丝般的‘丝’
心目中,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路。”风传神说:”国
为没有他这个人,这些‘丝’就无路可走。”
“所以这个人就叫丝路。”
“是的。”
“好,好极了。”戴天又赞扬。“丝,丝路。就算中原
一点红拿着剑对准我的咽喉,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了。”
“丝路其实并不一定是人,而是一条路。”钟毁灭说:
“死路。”
“死路?”
“是的。”钟毁灭笑了笑。“这些‘丝’虽然认为没有
他就无路可走,有了他,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就算有的话,
那么这条路一定是死路。”
风传神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那些被称为”丝“的人,脸色更难看,不但难看,还带
有吃惊,他们实在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面对着他们能谈
笑风生的人,而且居然还敢损他们。
有些人已经将兵器握在手中,只等命令一下,马上就可
以将这两个人碎尸万段。
钟毁灭仿佛没有看出这群人的愤怒,他接着又说:“这
一群‘丝’,现在来了二十七个,加上你,一共是二十八个
人。”钟毁灭看着风传神。“而我们只有两个人,看样子,
今天我们是死定了。”
“事实好像是这样子的。”戴夭居然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这一群‘丝’,都是经过杀人训练的,如果我说从一
数到三,他们就会死了,你相不相信?”钟毁灭在问戴天。
“数到三?我不相信。”戴天摇头。“就算数到三百,
我都不相信。”
“你不相信?”
“不信。”
“要不要赌一赌?”
“好。”
钟毁灭回过头来,看着风传神。
“你信不信?你要不要赌一赌?”
他是不是喝醉了。还是在做梦?
二对二十八,数到三,就要这些“丝”死?怎么可能?
风传神当然不信,他当然愿意赌。
“好,我赌。”
艳阳天的血案
赌局一定,马上就要开始。
赌注呢?赌注是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你说他们的赌注是什么?
除了死之外,还能赌什么?
赢家就是活,对方一输就永无翻本的机会了。
谁会输谁会赢?
是风传神赢?或是钟毁灭?
娇阳轻轻松松地投射在大地,在每个人的脸上。
长街上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都凝聚着惊讶和不信,
钟毁灭还是笑得很自然很无所谓,就仿佛这场赌局,他已胜
了。
戴天在笑,他不但嘴角有笑意,连鼻子部仿佛笑得在轻
抖,他那带有笑意的眼睛直盯着风传神。
风传神当然也在笑,可是他这种笑远比哭还要令人难受,
就连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他笑得很勉强。
他实在很想笑得自然一·点,但是脸上的肌肉已困怀疑
而僵硬,他不懂,为什么在人数、武力如此悬殊之下,钟毁
灭还能这么镇定?他实在很想赶快看看数到三的结果是怎么
样?
从一数到三,很快就会数完的,而且很快就会开始数。
当“一”字声响起后,风传神才发觉数的人,不是钟毁
灭,也不是戴天,而是不知在何时出现于城墙上的藏花。
藏花站在高高的城垛上,她手中还抱着一个人,抱着黄
少爷。
看见藏花,风传神已吃了一惊,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更令他的嘴巴合不拢。
他实在无法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无法相信这种事居
然会发生,而且就发生在他的眼前。
当藏花开始数“一”时,不可能的事就发生了。
风传神忽然看见城墙突然崩裂而开,泥岩粉飞,满天尘
上飞扬,然后他就看见城壁中,站着一排人,站着一排手持
弓箭的人。
弓已张,箭头上带有火种,火在娇阳下闪着青绿色的光
芒。
“淋”的一连串响起,弓已放,箭已出。
五十四支箭,射向二十七个人,二支箭对付一个“丝”。
城墙崩裂时,“丝”们就已跃起,他们的反应绝对可以
说是一流的,无奈报数的声音也响得很快。
他们一跃起,二十六支箭已凌空射来,就射向他们的飞
跃点。
空中一翻,二十七个人如落石般地迅速堕下。
这个反应也是一流的,无奈他们身子刚一落下,另外二
十六支带有火种的箭,就如热情的少女般拥入了他们的身体。
火立即引燃了”丝”们身上的衣裳,有的是中箭后就立
刻死亡,有的是还在奔跑,带着火,有的却己在地上打滚了。
一时凄厉的惨呼声,此起彼落。有些人已被烧得蜷曲如
虾米,有些人还在拖着残余生命在地上扭曲,哀嚎。
话声一落,二十七个扣毒蛇般的”丝”,已变成了“死”。
如果你没有亲眼看见,身历其境,你无法想像得出二十
六个人同时惨叫的声音,听起来是多么的恐怖,多么的凄凉,
又是多么的令人心酸。
风传神的脸上还留着刚刚的余悸,他的身子也不知是因
为恐惧?或是心酸?在娇阳下居然还在颤抖。
藏花已不知何时下来,她就站在风传神的西前,手里还
是抱着黄少爷。
她的眼睛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她的声音听起来也丝毫没
有任何感情。
“这个人是死在你刚刚随手一挥之下。”藏花说:“你
的那把小薄刀还留在他的胸膛上。”
风传神的目光移向黄少爷胸前的那把小刀。血已凝结,
变成了暗赤色,小刀锋上闪着淡青色的光芒。
“你输了。”钟毁灭说。
“我输了。”戴天叹了口气。“我是输了,输得心服口
服。”
说完话,戴天马上看向愣在一旁的风传神,接着又问:
“你呢?是否认输?是否输得心服口服?”
风传神没有马上回答,他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就仿佛
一尊石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服。”
他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苦笑。
“不但服,而且认了。”
他的目光在藏花他们三个人的身上,来来回回,上上下
下地打量了一番,最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从一数到三的时间,是那么的长,
长得足够令二十六个大男人死去。”风传神说:”今天也应
该是我这辈子中,过得最长最久的一日。”
他又笑了,仍是苦笑。
“长到今我根本不知道醒的时候,是何年?何月?何日?”
“对。现在躺在我怀里的这个人也是一样,也是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是何年?何月?何日?”藏花说:“今天也是他
这一辈子中过得最长最久的一日。”
藏花的声音中还是不带一点情感,她的眼中却有了一抹
淡淡的轻愁。
——一抹和黄少爷时常浮现眼中的那抹轻愁一样的轻愁。
淡得就像西风。
风在呼啸。
风是从西面吹来的,啸声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
也抽散了过客的魂魄。
幸好这里没有归人,也没有过客。
当然也没有寂寞的少妇独坐在窗前,独坐在风铃下,等
待着她所思念的远人归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
长街上没有驴马车轿,店铺里没有生意往来,炉灶中没
有燃薪火炭,锅镬里没有菜米鱼肉,闺房间也没有呢哺燕语
和脂粉刨花油香。
这里虽然有人,四个人,可是死人却比活着的人多。
一片死寂。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风忽然停了,死寂的长街上,却忽
然有一条白犬拖着尾巴走上了这条铺着云散青石板的长街。
有雾在大后。
一团淡淡的轻雾。
四
一杯黄土,二根清香。
香在坟前,青烟镣绕。
娇阳在西。杨铮静静地坐在娇阳下,坐在坟前,他的目
光仿佛在看着一个遥远而又虚无缥缈的地方,又仿佛停留在
墓碑上的那几行字上。
此地埋的是我的好友,
她的盐浆令人怀念。
她的人亦让人思念。
杨铮酒后挥笔,亲雕。
风拂过,将冉冉升起的青烟吹散,却吹不散杨铮眉上的
轻愁。
有雾。
雾从梅林间,河水旁凝结而出。
渐凝渐浓。
转眼间,雾已笼罩了整个梅林。
雾中深处仿佛有条人影走来。
五
风又来了。
又从西面吹来,吹得长街上的招牌摇曳不停。
招牌上的铁环与吊钩摩擦,声音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酸。
白犬在吠叫,吠声嘶哑、凄恻,仿佛它也知道这里有大
多的不幸。
长街上的窗纸被风吹得就好像在痛苦地喘息。
鲜血已干涸凝结如黄土。
风传神的脸色也如黄土,他望着渐渐飘过来的雾,眼中已露
出恐惧之色。
钟毁灭没有看雾,他在看着那条白犬,那条趴伏在街旁
的白犬。
雾很快地就笼罩了白大。
白犬的瞳孔睁得很大,皇着城门边的人,当雾拂过它时,
它的腿仿佛抽悸了一下,又仿佛根本没动,它的瞳孔却已扩
散,无神,然后就缓缓闭起,头也垂下。
钟毁灭的眼中浮起了惊惧,他忽然开口:“退,快退到
城垛上去。”
戴天和藏花好像也看见了白犬的变化,当钟毁灭的声音
刚响起时,他们就已跃起,跃上城垛。
风传神没有动,只是脸上的恐惧已转变为无奈,他默默
地看着雾笼罩了自己。
“这雾好奇怪。”藏花说:”每次青龙会的人身份暴露,
到了最后关头,雾就一定会出现。”
“雾一出现,就有人会死。”戴夭说:”耐且死的一定
是青龙会的人。”
“这叫杀人灭口。”钟毁灭看着城墙下的雾。
“明知道雾一来,就是要杀人灭口的,他们为什么下逃
呢?”藏花间。
“逃得过此时,躲不了一辈子。”钟毁灭说:”青龙会
对于畏罪潜逃的人,一向都是用很残酷的手段对付的。”
“雾为什么能杀人呢?”
“雾中含有一种杀人于瞬间的剧毒。”钟毁灭说,“这
种毒不必由鼻孔进入,可直接由人皮肤上的毛孔侵入。”
“这种雾一定要有人放,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放雾的人?”
“这件事情我查了很久。”钟毁灭说:“至今仍不知道
谁是放雾人。”
“会不会是青龙会的龙头,”
“不可能,”戴天摇摇头。“像他这种人,绝不会亲自
出手。”
钟毁灭同意地点点头。
这时,长街上的雾已经散了。
雾来得很快,散得也很快。
西风仍在吹着,风传神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没有动过。
“他怎么没有倒下呢?”藏花问:“是不是这雾没有毒?
还是他育解药?”
“都不是。”钟毁灭说:”我保证他从头到尾部已死了,
只是死得心不甘,所以这股怨气支持着他的身体,才没有倒
下。”
“你怎么知道他已死了?”藏花说,”在竹屋里他明明
已中了毒,却可以自己解毒,这一次——”
“绝对死了。”戴天忽然开口:“你注意看他的手。”
藏花将目光移向风传神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指已全部发
嘿了。
磨刀的老人
黄昏,日已偏西,暮色低垂。
梅林里充满了清冷而潮湿的梅花芬芳,泥土里还留有去
年残秋时的落花。
雾淡。
淡雾轻飘,迷漫于梅林问,溪水旁。
杨铮依旧坐在坟前,目光依旧是那么的虚无。
雾中人影已近,是个老人。
是一个向倭的老人。
白粗布短袍,系着一条黑腰带,粗麻编织而成的鞋于套
在一双满布泥污的脚上。
头发松散,脸上刻满了岁月的辛酸,手上提着一个破旧
的包袱,腰问却插着两把剑。
老人蹒跚地走至坟旁,缓缓地放下包袱,缓缓地解开,
缓缓地拿起包袱里的一块磨刀石,轻放地上,又缓缓地解下
腰间的两把剑。
“铿锵”声响起,剑锋在夕阳中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老人用拇指轻抚剑锋,似乎很不满意地摇摇头。
用水泼湿了磨刀石,老人蹲着,专心仔细地磨着剑。
老人出现,解剑,磨剑,杨铮仿佛都没看见,他的人还
是没动,目光还是缥缈。
老人也没看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磨剑,仿佛来到此地只
是为了磨剑,旁的事情一概不理。
雾在夕阳中?
夕阳在雾中?
落日娇红,雾轻柔。
轻雾打湿了杨铮的”丝,也拂上了他的眉睫,慢慢地凝
结成水珠。
水珠映着夕阳,发出金黄色的光华,闪烁不定。
老人的额头也有汗水。
那是因用力而沁出的汗水。
汗珠一滴滴地顺着皱纹流下,落人泥上中。
磨剑老人仍在低头磨剑,他的全部精神都已集中在手上
这把并不算很名贵的剑上。
第一把磨好,换第二把。
磨好的剑就放在旁边,剑锋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两把剑总算都已磨好了。
老人才松了口气,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如果他是为了磨剑而来的,此刻剑已磨好,也该是走的
时候了。
可是看他的样子,仿佛没有想走的意思。
杨铮仿佛也没有想动的意思,姿势还是和老人没来以前
一样,连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
磨剑老人总算站起来,他一手握着一把磨好的剑,然后
转身面对夕阳,背对坐着的杨铮。
余晖迎上了老人的脸,将他那因岁月留下的痕迹,更清
晰地照了出来。
老人忽然笑了笑,左手忽然一挥,掌中的剑飞起,飞入
夕阳中,飞入杨铮的手。
飞入杨铮的右手,就仿佛有人用双手送来的一样。
接剑,一抖,剑花起。
光芒闪动,人已站起。
杨铮注视着手中的剑,剑锋迎着落日,光华闪动。
老人回剑,顺着夕阳刺向杨铮。
动作突然,剑招凶狠。
杨铮举剑,一挡,人一掠。
剑风破空,宛如怨妇位诉。
人影交惜,仿佛顽猴戏树。
剑锋互交,火花如流星般闪起,也如流星般消失。
老人剑招辛辣,杨铮以剑化解。
一剑刺夕一剑解,剑剑要命,剑剑拨。
剑气满布,梅花凋落,一落就碎,碎了就随风飘扬,飘
向远方,飘入溪水。
飘进虚无问。
落花已调,已碎,已飘。
也已落,落入泥土。
人影交错,剑锋互挫,光芒殉。
剑尖垂下,人不动。
瞬间,两人已交手六十四招。
八八六十四。
老人脸上的皱纹仿佛又加深了,他忽然叹了口气,说出
句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说的话。
“杨恨的儿子果然不愧为杨恨的儿子。”
杨铮转身,面对着这个询搂衰老瘦弱的磨剑老人,忽然
也说了句令人惊讶的话。
“谢谢。”
老人看着他。
“你现在的样子已经和我见到他时完全一模一样。”老
人说:”连脾气都一样。”
“是吗?”
“是的。”
磨剑老人仿佛已沉人回忆中。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的年纪比你
现在还小,还在学剑,学用剑,也学炼剑。”老人沉醉他说:
“他的师父邵空子剑术虽不佳,炼剑的功夫却可称天下第一。”
他又叹了口气。“只可惜你父亲志不在炼剑,所以邵大
师的炼剑之术也就从此绝传了。”
“家父已去世很久,生前也常以此为憾。”杨铮说:”
他时常对我说,他学的如果不是搏击之术,而是炼剑之法,
这一生活得必定愉快极了。”
磨剑老人突然黯然。
“岁月匆匆,物移人故,人各有命,谁也勉强不得。”
老人看着手中的剑。”就好像剑一样。”
杨铮懂,老人还是要解释。
“剑也有剑的命运,而且他和人一样,有吉有凶。”老
人说:“那次我去访邵空子,为的就是要去替他相一相他那
柄新炼成的利剑灵空。”
“灵空?”杨铮说。
“那是柄凶剑,佩者必招不祥,甚至会有家破人亡的杀
身之祸。”老人说:“所以邵空子立刻就将那柄剑毁了。再
用残剑的余铁炼成一柄其薄如纸的刀。”
“温柔。”
“是的,那柄刀就叫温柔。”老人说:”那柄刀后来被
应无物用一本残缺的古人剑谱换去了。”
杨铮的脸色忽然变了,他又想起了父亲的那一件又神秘
叉奇妙又可怕的事。
“据说那本剑谱左面一半已被焚毁,所以剑谱上的每一
个招式都只剩下半招,根本无法练成剑术,”老人说。
“我知道。”
“后来杨恨以一柄奇钩纵横天下,”老人说:”所使的
招式就是由那本残缺的剑谱而来的。”
“就因为那本剑谱的招式已残缺,用剑虽然练不成,用
一柄残缺而变形的剑去练,却正好可以练成一种空前未有的
招式,每一招都完全脱离常轨,每一招都不是任何人所能预
料得到的。”杨铮说:“所以它一招发出,也很少有人能抵
挡。”
“残缺而变形的剑,就是离别钩。”老人说:“就是蓝
一尘蓝大先生以一方神铁精英托邵空子去炼却没有炼成的那
一柄剑。”
“是的。”
“天意。”老人说:“以残补残,以缺补缺,有了那本
残缺不全的剑谱,才会有那柄残缺不全的剑。”
老人眼中忽然露出种非常奇怪的表情,他接着又说:“这
并不是天意,也许是邵空子自己的意思。”
杨铮无言。
“园为他已经有了那本残缺不全的剑谱,所以才故意炼
成那一柄残缺不全的剑,留给他唯一的弟子。”老人叹了口
气。“他自己的剑术不成,能够让他的弟子成为纵横天下的
剑客,也算是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了。”
杨铮惊然,连骨髓里都仿佛透出了一股寒意,过了很久
才说:“那把温柔就在应无物唯一的弟子手里。”杨铮目光
凝向远方。“世袭一等侯狄青麟。”
“用温柔杀人,从外面看不出伤口,血也流不出来。”
老人说:“可是被刺杀的人却一定会因为内部大量出血而立
刻毙命,必死无救。”
“有影无踪,有形无质,其快如电,柔如发丝。”杨铮
说:“家父曾经告诉我,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到那把温柔。”
“柔能制刚。”
老人凝视着他。
“你大概还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你将离别钩让狄青麟拿去。”
“是的。”杨铮说:“我不明白你要我这样做的原因是
为了什么?”
“二十年前的那一战,败的本来应该是你。”老人说:
“狄青麟会败,是败在太骄做,败在看轻你,看轻离别钩,
他一直不相信温柔能制离别。”
“温柔能制离别,”
“是的。”老人说:“离别钩就像根钢一样,刚强暴戾。
也只有像你父亲这样的人,才配使用离别钩这样的兵刃。”
老人吞了口口水,接着又说:“如少女情怀的温柔,本
就不是应无物能用的,所以他将温柔传给了狄青麟。”老人
说:“温柔给了多情的人,如虎添翼,如果狄青麟懂得控制
温柔,那他必将天下无敌。”
杨铮默然。
“二十年前他败了,二十年后他一定会用温柔来对付离
别。”
“离别一定对付不了温柔?”杨铮问。
“一定。”老人说:“如果离别钩还在你手中,这一战
你必败,必死。”
“没有离别钩,我就能胜他?”
“不能。”
三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空手对付温柔。”
“这一战我已必败了。”
“不一定。”
杨铮不懂他的意思,所以睁大眼睛看着他。
老人仰面向天,天空泛红,夕阳如血。
他憔悴衰老疲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声音
也带着种很奇怪的音调。
“既然有了温柔刀和离别钩,就一定会有第三把。”
“第三把?”杨铮问。
“是的。”老人说。
“叫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知道它的下落?”
“江湖传说邵空于因为没有把蓝大先生的那块神铁精英
炼成剑,所以才不惜以身相殉。”老人说:“其实那是错的,
邵空于是以身相殉,可是殉的是那第三把剑。”
“为什么?”
“当温柔和离别问世后,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要
邵空子将铸温柔的残铁和铸离别的残铁熔合,然后再加上当
年太行山最悲壮那一役的烈士热血,铸成那第三把。”
“那第三把是种什么样的兵刃?”
“剑。”老人凝视他。“是一把剑。”
“剑?”杨铮问:“叫什么?”
“怒剑。”
“剑名为怒,”
“是的。”
老人的眼光突然亮如剑锋,剑锋般地划向远方。
“第三把剑铸好时,剑身上的光纹乱如蚕丝,剑尖上的
光纹四射如火。”老人说:”而且在这把剑刚出炉时,天地
神鬼皆怒,苍穹雷声怒吼,春雨提早了半个月。”
“剑出炉,春雨就提早下了?”
“是的。”老人说:“所以怒剑又叫春怒。”
“春怒?”杨铮又问:“那这把剑现又在何处?”
“这把剑本来就是不祥之物,就像是天生畸形的人,生
来就带有、戾气,所以剑一铸好,邵师父就不惜以生命陪那
第三把剑葬身。”
“葬在哪里?”
“一个可怕的地方。”
第三把剑
“一个可怕的地方。”
在这世上什么事情、什么人、什么东西、什么地方才算可
怕?
乱葬岗可怕?杀人者可怕?鬼怪可怕?一只鸡死掉腐烂发
臭,长满了蛆虫可怕?刽子手可怕?一幢荒废长满杂草古老的
巨宅可怕?多情少女遇见薄情郎可怕?
什么叫可怕?
可怕的定义是什么?
夕阳将落,未落。夜凤却已开始来袭了。
磨剑老人用那双看遍人生百态的眼睛凝视着杨铮。
“你认为什么最可怕?”
杨铮低头沉思,过了很久,才抬头看着老人,一字一字他
说:“朋友。”杨铮说:“朋友最可怕。”
“为什么?”
“因为只有朋友才会深入地了解你,只有朋友才会有机会
亲近你,只有朋友你才不会防备他。”杨铮说:“可是往往出
卖你的,就是你最亲近最要好最信任的朋友。”
杨铮也在凝视老人。
“也只有朋友出卖你,才会令你痛心。”
“世上最可怕的敌人,并不是你的仇敌,而是你的朋友。”
“是的。”杨铮说:”唯有朋友的一击,才是致命的。”
因为朋友出卖你,一定是你的致命伤,你的弱点,他的攻
击一定是你毫不设防的地方,而且绝对是致命的地方。
磨剑老人忽然仰首叹息。
“朋友,朋友。‘朋’字是由两个月并成的,这世上又怎
么可能有两个月呢?”老人说:”古人老早就知道朋友的可怕,
所以造字时,就用一件不可能的事来做‘朋’字。”
老人长叹,接着又说:“世上不可能有两个月,也就是说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朋友。”
“可怕的定义,因人而异。”老人哺哺他说:”也就是说,
如果有一个人很怕蛇,那么他一定会认为蛇窝是最可怕的地方,
如果他从小就和蛇玩在一起,那么他进入了蛇窝,就好像口到
了家里一样。”
老人又解释:”有的人认为喝酒是最可怕的事,却也有的
人觉得喝酒是世上最愉快的事。”
“这么说,如果有一千个人,就有可能会有一千个不同的
可怕的地方。”杨铮说:“那么这第三把剑就有可能藏在一千
个不同的地方,也可能有一千把第三把剑藏在一千个可怕的地
方?”
“是的。”老人点头。“一千个人可能有一千个不同的可
怕的地方,也有可能只有一个共同认为可怕的地方。”
“那么这第三把剑也有可能只藏在一个可怕的地方,”
“好像是这样子的。”
磨剑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杨铮。
二
夜很快地就来临了。
月光在水面上荡漾,闪着不定的光芒。
杨铮正在看着溪,看着溪水中的闪光。过了很久,他的眼
中忽然也亮起了光芒。
亮起一种和水中闪烁不定的反光一样的光芒。
他忽然回头,回头看着磨剑老人,忽然用一种仿佛很高兴
的声音说话。
“如果一个人心中毫无畏惧,那么在他来说,也就没有可
怕这两个字,也就没有可怕的地方,没有可怕的地方,也就没
有第三把剑。”
老人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杨铮,用一种赞赏的眼
神看着他。
“既然心中没有可怕购地方,也就没有第三把剑。”杨铮
说:“可怕的地方本就因为人的心而定,可怕的地方既在人心
中,那么第三把剑也就在人的心中。”
他看着老人,接着说:“邵师父将‘春怒’葬在一个可怕
的地方。”杨铮一字一字他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人心更可
怕的呢?”
磨剑老人眼中的笑意已很浓了。
“第三把剑就葬在人心中。”杨铮说。
这句话刚说完,漆黑的天空忽然闪起了一道雷光,紧跟着
响出一声很大的雷声。
宁静的大地,为什么会突然现出这一道闪电呢?为什么会
突然响起这一声雷声呢?
天地之变,是否因为人类揭开秘密而愤怒,
冥冥之中,苍天和人之间是不是有一种神秘的感应呢?
雷声摹响,闪电骤现。
对于这突然的变化,磨剑老人一点也不惊讶,仿佛他早已
知道会有这种变化发生,又仿佛他无视于这天地间的神妙。
他依旧动也不动地看着杨铮,眉头却已充满了莫名的喜悦。
闪电再亮,划过苍穹,直落梅林中,瞬间就击燃了梅林问
最高最壮的那棵梅树。
火势“必剥”作响,火花如繁星般迷漫整个梅林,在黑夜
里看来,就宛如怨妇眼中的欲望之火。
闪电刚灭,雷声就响,听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又是那么的
清晰,就仿佛怨妇在冬夜里独守空闺时所发出的呻吟般令人惊
栗。
杨铮也没有动,只是眸中的那股光芒却越发亮了,他的脸
上没有喜悦激动的表情,只有一抹说不出的宁静与安详。
——就像是一个人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终点时,脸
上所露出的那种胜利的宁静,胜利的安详。
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磨剑老人悠然他说着。”无我无心本无剑,有我有心亦无剑。”
杨铮在听。
“有我无我两皆可,剑在剑无本寻常。”
老人叹息。
“菩提既然无树,心中就没有剑。”老人说:“没有剑,
就没有可怕的地方。”
“是的。”杨铮忽然开口:“明镜本就非台,又何处落尘
埃?”
老人在听。
“有我无心却有剑,无我有心也有剑,无我无心剑仍在。”
“在哪里?”老人间。
“在天地间,在万物里,在虚无缥缈处。”杨铮回答。
“为何不在你心中?”
“心已无畏惧,何须剑来定。”
“既然无畏惧,又何必在天地间?在万物里?在虚无缥缈
处?”
“天地万物问哪有剑?虚无缥缈又在何处?”杨铮说:
“剑本就不在天地间,不在万物里,不在虚无缥缈处。”
“剑在何处?”
“剑在我手中。”
“你手中有剑?”
“有。”
“为何看不见?”
“为何要看见?”
这种回答实在很玄,可是其中仿佛又确实有一种玄虚奥妙
之极的道理存在。
磨剑老人懂,听得懂,所以他闭上了眼睛,长长叹息。
“天意。” ”
杨铮看着老人。
“大意既然要成全你,你已经可以安心了。”
磨剑老人的眼睛又睁开,再次凝视杨铮。
“你去吧,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无论你要去对付什么人,
都已绝对不会失败了”。”
老人的声音中仿佛带着种神秘的魔力,他对杨铮的祝福,
就是对杨铮仇敌的诅咒。
远在百里外一间石屋内的狄青磷,在这一瞬间,仿佛也觉
得有种不祥的感应。
手中的剑,手中的命运
被闪电击中的梅花树已饲下,火已熄,如繁星般的火花
已消失于夜色中。
天地问又恢复了宁静。
老人眼中的光芒也不见了,又浮出疲倦惟淬衰老的神态。
他缓缓地将磨刀石收起,缓缓地将包袱结上一个结。
——刚刚他已解开了天地间的一个绪,现在却又为自己
结了一个结,一个永远不再解开的结。
杨铮在看,看着老人所有的动作,就宛如一,个剑术名
家在看着另外一个剑术名家的招式一样。
结既已结上,人就必已要走。
老人已站起,背却是弯的,就仿佛下中的包袱有千万斤
重,重得使他无法挺直。
——其实每个人干中又何尝不是都有一个包袱?
一个装有家庭、生活、亲情、爱情的包袱。
杨铮看着磨剑老人手中的包袱,忽然开口:“她好吗?”
夜色凄迷,梅花凋零,大地上落满了枯叶,小路上荒草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去吧,凡事总有”终结,她会在该等你的地方等你的。”
脚步声已远,已消失。
人终究要走,就正如长夜总会过去的。
夜已尽,光明还未来,却已不远了。
(第五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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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能极於情。
故能极於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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