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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一册(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1月25日02:45:59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一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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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一册(下) 
作者:aiwabass(xxx.xxx.xxx.xxx) 2002/11/23 17:38   字节:250K 点击:75次 帖号: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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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一册(下) 
十七  玉面火猴 
她听得张翠山这么说,心中一凛,暗想:「五哥不喜我下手太狠,这脾气以后认真得 
改一改。」只中却笑道:「这会儿你却可怜起恶熊来,若不是这猴儿兄弟来救,你说那些
 恶熊会可怜咱俩么?」张翠山道:「倘若咱们也跟野兽一般残忍,那不是跟野兽没分别了
 么?」殷素素笑道:「野兽也有好的,你瞧这猴儿兄弟,本事又比你大,相貌也比你俊。
 」张翠山笑道:「啊哟,你不怕我呷唶?」 
两人大难不死,说说笑笑,心神倍觉欢畅。那玉面火猴在两人身畔跳来跳去,也显得 
欢喜无限,似乎牠独居岛上孤寂无侣,忽然得到了良伴一般。张翠山道:「不知道白熊洞
 中是否还有小熊,咱们进去瞧瞧。」殷素素携了火猴的手,倚牠为护身之符,走进洞去。
 但见山洞极是宽敞,深入有八九丈远,中间透入一线天光,宛似天窗一般。只是洞中白熊
 的屎尿狼藉,甚是秽臭。殷素素掩鼻道:「此间好却是好,便是臭得没法容身。」张翠山
 道:「只须日日打扫洗刷,过得十天半月,便不臭了。」殷素素想起从此要和他在这岛上
 长相厮守,岁月无尽,以迄老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凄凉。 
当下和张翠山折下树枝,扎成一把大扫帚,将洞中群熊遗下的粪尿清扫出去,殷素素 
也帮着收拾。那玉面火猴虽然灵异,总是不脱猴儿本性,东拉西爪,似是帮忙,却是捣乱
 。张殷二人感牠救命之恩,任由牠去胡闹。待得打扫干净,秽气仍是不除。殷素素道:「
 附近若有溪水冲洗一番便好了,虽有海水,可惜没有盛水的提桶。」张翠山道:「我有法
 子。」到山阴寒冷之处,搬了几块大冰,放在洞中的高岩上。殷素素拍掌叫道:「好主意
 !」冰块慢慢熔化成水,流出洞去,便似以水冲洗一般,只是大为缓慢而已。 
张翠山在洞中清洗,殷素素便用长剑剥切白熊,打或条块,堆成个小丘一般。当地虽 
有火山,但究竟在极北,仍是十分寒冷,熊肉旁敦以冰块,看来累月不腐。殷素素叹道:
 「人心苦不足,既得陇,便望蜀,咱们若有火种,烧烤一只熊掌吃吃,那可有多美。」张
 翠山望着火山口喷出的火焰,道:「火是有的,就可惜火太大了,慢慢想个法儿,总能取
 它过来。」当晚两人饱餐一顿熊脑,便在树上安睡。睡梦中仍如身处大海中的冰山之上,
 随着波浪起伏巅簸,其实却是风动树枝。 
次日殷素素还没有睁开眼来,便说:「好香,好香!」翻身下树,但觉得阵阵清香, 
竟是从熊洞中传出。她和张翠山并肩进洞,只见洞中堆满了嫣红奼紫、大大小小,许多叫
 不出名目的花朵,那火猴窜高纵低,正在将花朵掷来掷去。殷素素生平最爱花草,陡然间
 见到这许多奇花,当真是说不出的欢喜。张翠山道:「素素,你且慢高兴,有一件事跟你
 说。」殷素素见他脸色郑重,心中一怔,道:「什么?」张翠山道:「我想出了取火的法
 子。」殷素素笑道:「啊,你这坏人,我还道是什么不好的事呢。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 
张翠山道:「火口口火焰太大,无法走近,只怕走到数十丈外,人已烤焦了。我们用 
树皮搓一条长绳,晒得干了,然后……」殷素素拍手道:「好法子!然后绳上缚一块石子
 ,向火山口拋去,火焰烧着绳子,便引了下来。」两人生食已久,急欲得火,当下说做便
 做,以整整两天时光,搓了一条百余丈长的绳子,又晒了一天,第四天上便向火山口进发
 。 
那火山口望去不远,走起来却有四十余里。两人越走越热,先脱去了海豹皮的皮裘, 
到后来连只穿单衫也有些顶受不住,又行里许,两人口干口燥,遍身大汗,但见身旁已无
 一株花草,只余光秃秃、黄焦焦的岩石。 
张翠山肩上负着长绳,一瞥眼见殷素素几根长发的发脚,因受热而鬈曲起来,心下怜 
惜,说道:「你在这里等我,待我独自上去吧。」殷素素嗔道:「你再说这些话,我可从
 此不理你啦。最多咱们一辈子没火种,一辈子吃生肉,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张翠山微微
 一笑,又走里许,两人都是气喘如牛。张翠山虽然内功精湛,也已给蒸得眼前金星乱冒,
 头脑中嗡嗡作声,说道:「好,咱们便在这里将绳子掷了上去,若是接不上火种,那就…
 …那就……」殷素素笑道:「那就是老天爷叫咱们做一对茹毛饮血的野人夫妻……」说到
 这里,身子一晃,险险晕倒,急忙抓住张翠山的肩头,这才站稳。张翠山从地下检起一块
 石子,缚在长绳一端,提气向前奔出数丈,喝一声:「去!」使力掷了出去。 
但见石去如矢,将那长绳拉得笔直,远远的落了下去。可是百余丈外虽比张殷二人立 
足处又热了些,仍是距火山口极远,未必便能点绳端。两人等了良久,只热得眼中如要爆
 出火来,那长绳却是连烟也没冒半点。张翠山叹了口气道:「古人钻木取火,击石取火,
 都是有的,咱们回去慢慢再试吧!这个掷绳取火的法子可不管用。」 
殷素素灰心之下,站起身来,正要招呼那玉面火猴回去,却见牠在地下检起石块,学 
着张翠山的模样,奔跑一程,掷一块石子,玩得兴高采烈,丝毫没有怕热的样子。殷素素
 心念一动:「这火猴天生异禀,或许并不怕火。」于是撮唇一啸,说道:「猴儿兄弟,你
 能不能将绳子拿上去,点燃了拿下来?」一面说,一面做着手势比划。 
她只比了三遍,那火猴已然领会,弓身一跃,几个起落,已窜出百余丈外,拾起绳头 
,向着火山口疾奔,远远望去似一个火球向上滚动,实是迅捷无伦。张殷二人心中都有些
 懊悔,生怕牠去得太快,累得牠送得性命。殷素素望见那火猴奔得距火山口已只数十丈,
 忙纵声叫道:「猴儿,猴儿,快回来!」 
语声甫毕,但见一缕青烟从绳头袅袅升起,长绳竟已燃着。那火猴拉着长绳回转,倏 
来倏去,前后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分。殷素素大喜,迎上去将火猴抱在怀里。殷素素携着七
 八个干柴扎成的火炬,以备接火之用,当即在长绳的火头上点着了。两人看火猴时,但见
 牠身上片毛不焦,真是神物。 
当下两人一猴,喜气洋洋的回到熊洞。殷素素堆积柴草,生起火来。世上任何野兽见 
火无一惧怕,这火猴却不愧以山为名,顽皮起来,竟跳到火堆中打了几个滚。张翠山见了
 这等异状,忽然想起师父曾说过的一件事来,只中「啊」了一声。殷素素道:「怎么?」
 张翠山道:「我曾听师父说道,有一种老鼠叫做火鼠,入火不焚,毛长寸许,可织以为布
 ,称为火浣布。这种布若是脏了,用水洗不干净,须得投在火中一烧,当即洁白如新。看
 来这猴儿兄弟跟火鼠是差不多的了。」殷素素笑道:「几时猴儿兄弟落下毛来,我也给你
 织一件浣火布的衣服,不过你可得寿长些才好,等他两三百年,那就差不多啦。」 
既有火种,一切全好办了,熔冰成水,烤肉为炙,两人自船破浮海,从未吃过一顿热 
食,这时第一口咬到脂香四溢的熊掌时,真是险些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肚去了。那火猴除
 了熊脑之外,不吃肉食,自行去采野果来吃。 
当晚熊洞之中,花香流动,火光映壁,两人结成夫妻以来,至虍方始真正享到洞房春 
暖之乐。 
次日清晨,张翠山走出洞来,正自心旷神怡,蓦地里见远处海边岩石之上,站着一个 
高大的人影。 
这人却不是谢逊是谁?张翠山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实指望和殷素素经历一番大难 
之后,在岛上便此安居,那知又闯来了这个魔头。当下他一个人便如变成石像,呆立着动
 也不敢稍动。但见谢逊脚步蹒跚,摇摇晃晃向内陆走来,显是他眼瞎之后,无法捕鱼猎豹
 ,一直饿到如今。他走出数丈,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个踉跄,向前摔倒,直挺挺的伏在
 地下。 
张翠山返身入洞,殷素素娇声道:「五哥……你……」但见他脸色郑重,话到口边又 
忍住了。张翠山道:「那谢的也来啦!」殷素素吓了一跳,低声道:「他瞧见你了吗?」
 随即想起谢逊眼睛已瞎,惊惶之意稍减,说道:「咱们两个亮眼之人,不能对付不了一个
 瞎子。何况还有猴儿兄弟相助。」张翠山点了点头,道:「他饿得晕了过去啦。」殷素素
 道:「咱瞧瞧去!」从衣袖上撕下四根布条,在张翠山耳中塞了两条,自己耳中塞了两条
 ,右手拿着长剑,左手携着火猴,一同走出洞去。 
两人走到离谢逊七八丈处,张翠山朗声道:「谢前辈,你可要吃些食物?」谢逊斗然 
间听到人声,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但随即辨出是张翠山的声音,脸上又罩了一层阴影,隔
 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张翠山拿了一大块昨晚吃剩下来的熟熊肉,远远掷了过去,说道:
 「请接着。」谢逊撑起身子,听风辨物,伸手抓住,慢慢的咬了一口。张翠山见他本来生
 龙活虎般的一条大汉,竟给饥饿折磨得如此衰弱,不禁油然而起怜悯之情。殷素素心中却
 又是另一个念头:「五哥也忒煞滥好人,让他饿死了,岂不干手净脚?这番救活了他,日
 后只怕麻烦无穷,说不定我两人的性命还是得送在他的手下。」但想起自己立过重誓,决
 意跟着张翠山做好人,心中虽起不必救人之念,却不说出口来。 
谢逊吃了半块熊肉,不再吃了,伏在地下呼呼睡去,张翠山在他身旁生了一个火堆, 
一来免他受寒,二来得以烤干湿衣。谢逊睡到午后,这才醒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张殷二人守在他的身旁,见他坐起开口,便各取出塞在耳中的布条,以便听他说些什么
 ,但两人的右手都离耳畔不过数寸,只要一见情势不对,立即伸手塞耳。张翠山道:「这
 极北之处一个无人荒岛。」谢逊「嗯」了一声,霎时之间,心中兴起了数不尽的念头,呆
 了半晌,说道:「如此说来,咱们是回不去了!」张翠山道:「那得瞧老天爷的意旨了。
 」谢逊破口大骂道:「什么老天爷,狗天、贼天、强盗老天!」他这一张口咒骂,竟是老
 半天不停,直到他骂得自己也累了,这才摸索着坐在一块石上,又咬起熊肉来,问道:「
 以后你们要拿我怎样?」 
张翠山望着殷素素,似要她开口说话。殷素素却打个手势,意思说一切凭你的主意。 
张翠山微一沉吟,朗声道:「谢前辈,咱夫妻俩……」谢逊点头道:「嗯,成了夫妻啦。
 」殷素素脸上一红,却颇有得意之色,说道:「那也可说是你做的媒人,须得多谢你撮成
 。」谢逊哼了一声,道:「你夫妻俩怎么样?」张翠山道:「咱们射瞎了你的眼睛,自是
 十分的过意不去,不过事已如此,再说一万遍致歉也是无用。既是天意要让咱们共处孤岛
 ,说不定这一辈子再也难以回中土,咱俩便好好的奉养你一辈子。」 
谢逊点了点头,叹道:「那也只好如此。」张翠山道:「咱夫妻俩情深义重,同生共 
死,谢前辈若是狂病再发,害了咱俩任谁一人,另一人决然不忍独活。」谢逊道:「你是
 要跟我说,你两人若是死了,我瞎了眼睛,在这荒岛上也是活不成?」张翠山道:「一点
 不错。」谢逊道:「既是如此,你们耳中何必再塞着布片?」 
张翠山和殷素素相视而笑,将耳中的布条也都取了出来,心下却均骇然:「此人眼睛 
虽瞎,耳音之灵,几乎到了能以耳代目的地步。倘若不是在此事事希奇古怪的极北岛上,
 他未必须靠我二人供养。」 
张翠山以谢逊学识渊博,请他替这荒岛取个名字。谢逊道:「这岛山既有万载玄冰, 
又有终古不灭的火窟,便称之为冰火岛吧。」自此三人一猴,便在岛上安居下来,倒也相
 安无事,张殷二人一有空闲,便在熊洞左近种植花木,烧陶作碗,堆土为灶,各种日用物
 品,次第粗具。谢逊也从不来和两人啰唆,只是捧着那把屠龙宝刀,低头冥思。张殷二人
 有时见他可怜,劝他不必再苦思屠龙宝刀中所藏的秘密。谢逊道:「我岂不知便是寻到了
 刀中秘密,在这荒岛之上又有何用?只是无所事事,何以遣此漫漫长夜?」两人听他说得
 有理,也就不再相劝。 
离熊洞半里之处,另有一个较小山洞。张翠山化了十来天功夫,将之布置成为一间居 
室,供谢逊居住。忽忽数月,有一日,他夫妇俩携手向岛北漫游,原来这岛方圆极广,延
 伸至北,不知尽头,走出百余里地,只见一片浓密的丛林,老树参天,阴森森的遮天蔽日
 。张翠山有意进林一探,但那玉面火猴喳喳的说个不停,只是摇头,似乎林中有什么连牠
 也惧怕的物事。殷素素胆怯起来,说道:「连猴儿兄弟也怕,咱们别去惹祸了。」 
张翠山微觉奇怪,心想:「素素向来好事,怎地近来懒洋洋的,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 
来?」想到此处,心中一惊,道:「素素,你身子好吗?可有什么不舒服?」殷素素突然
 间羞得满脸通红,低声道:「没什么?」张翠山见他神情奇特,连连追问。殷素素似笑非
 笑的道:「老天爷见咱们太过寂寞,再派一个人来,要让大伙儿热闹热闹。」张翠山一怔
 之下,大喜过望,道:「你有孩子啦?」殷素素忙道:「小声些,别让人家听见了。」她
 说了这句话,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去。荒林寂寂,那里还有第三个人在? 
天候嬗变,这时日渐短而夜渐长,到后来每日只有两个多时辰是白天,气候也转得极 
其寒冷。殷素素有了身孕后甚感疲懒,但一切烹饪、缝补等务,仍须勉力而行。这一晚她
 十月怀胎将满,熊洞中生了火,夫妻俩偎倚在一起闲谈。殷素素道:「五哥,你说咱们生
 个男孩呢还是女孩?」张翠山道:「女孩像你,男孩像我,男女都很好。」殷素素道:「
 不,我喜欢是个男孩子。你给他先取定个名字吧!」张翠山道:「嗯。」隔了良久,却不
 言语。殷素素道:「五哥,这几天你有什么心事?我瞧你心不在焉似的。」张翠山道:「
 没什么。想是要做爸爸了,所以喜欢得胡里胡涂啦!」 
他说这几句话时,本是玩笑之言,但眉间眼角,隐隐带有忧色。殷素素何等聪明,如 
何瞧不出来,柔声道:「五哥,你若是瞒着我,只有更增我的忧心。你瞧出什么事不对了
 ?」张翠山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瞎疑心。我瞧谢前辈这几天的神色有些不正。」殷
 素素「啊」的一声,道:「我也早见到了。他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凶狠,似乎又要发狂。
 」张翠山点了点头,道:「想是他琢磨不出屠龙刀中的秘密,因此心中烦恼。」殷素素泪
 水盈盈,说道:「本来咱俩拚着跟他同归于尽,那也没什么。但是……但是……。」 
张翠山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说的不错,咱们有了孩子,不能再跟他拚命。他 
好好的便罢,若是再行凶作恶,咱们只得给他杀了。谅他瞎着双眼,终究奈何咱们不得。
 」 
殷素素自从怀了孩子,不知怎的,突然变得仁善起来,从前做闺女时一口气杀几十个 
人也不贬眼睛,这时变便是杀头野兽,也觉不忍。有一次张翠山捕了一头母鹿,两头小鹿
 一直跟到熊洞来,殷素素一定要他将母鹿放了,宁可大家吃些野果,挨过两天。这时听到
 张翠山说要杀了谢逊,不禁身子一颤。 
她偎倚在张翠山怀里,这么微微一颤,张翠山登时便觉察了,温柔地一笑,说道:「 
但愿他不发狂。素素,我们的孩子叫作『念慈』,你说可好?让他大了之后,一直记得妈
 妈这时候仁善慈悲的心肠,是男孩也好女孩也好,都叫这个名字。」殷素素点了点头,心
 中很感舒畅,道:「从前,我每杀了一个人,总算是觉得很高兴,但这时想来,心头起了
 个仁慈的念头时,却比杀人更加欢喜些。只是我从前不会慈悲,那也无从比较起。咦,你
 又在想什么啦?」张翠山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殷素素道:「不错
 ,倘若他真的发起狂来,却怎生制他?咱们有猴儿兄弟作帮手,跟在冰山上时是大不相同
 了。」 
张翠山道:「火猴虽然灵异,但牠也未必能全懂咱们的说话,缓急之际,未必可靠, 
须得另想法子。」殷素素道:「咱们给他进食物时做些手脚,看能找到什么毒物……不,
 不,他不一定会发狂的,说不定咱俩瞎疑心。」张翠山道:「我有一个计较。咱俩从明儿
 起,移到内洞去住,却在外洞中掘一个极深的坑道,上面铺以皮毛软泥。」殷素素道:「
 这法子好却是好,不过你每日要出外打猎,若是他在外面行凶……」张翠山道:「我一个
 人容易逃走,一见情势不对,便往危崖峭壁上窜去,他瞎了双眼,如何追得我上。」 
第二日一早,张翠山便在外洞中挖掘深坑,只是没有铁铲锄头,只得以天生的树枝当 
作木扒,实在是事半功半。好在他内力浑厚,辛苦了七天,已挖了三丈来深,眼看谢逊的
 神气越来越是不对,时时拿着屠龙刀狂挥狂舞。张翠山加紧挖掘,预备挖到五丈深时,便
 在坑洞底周围插上削尖的木棒。这深坑底窄口广,他不进来侵犯殷素素便罢,只要踏进熊
 洞,非摔落去不可。 
这一日午餐之后,谢逊只在熊洞外数丈处来回徘徊。张翠山不敢动工,生怕他听见响 
声,起了疑心,可是又不敢出外打猎,只守在一旁,瞧着他动静。但听得谢逊不住口的咒
 骂,从老天爷骂起,一直骂到西方佛祖,东海观音,天上玉皇,地下阎罗,再自三皇五帝
 骂起,尧舜禹汤,秦皇唐宗,文则孔孟,武则关岳,不论那一个大圣贤大英雄,全给他骂
 了个狗血淋头。谢逊学问渊博,精通史事,这一番咒骂,张翠山倒是怔怔的给听得甚有兴
 味。 
突然之间,谢逊破口大骂起武林人物来,这一次自华陀创设五禽之戏起始,少林派达 
摩老祖,岳武穆神拳散手,全给他骂得一钱不值。可是他倒也不是一味谩骂,于每一家每
 一派的缺点所在,却也确有真知炙见,一贬一斥,往往一针见血。只听他自唐而宋,逐步
 骂到了南宋末年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骂到了郭靖杨过,猛地里辞锋一转,骂起
 武当派开山祖师张三丰来。 
他辱骂旁人,那也罢了,这时大骂张三丰,张翠山如何不怒?正要反唇相稽,谢逊突 
然大吼:「张三丰不是东西,他的徒弟张翠山更加不是东西,让我捏死他的老婆再说!」
 纵身一跃,掠过张翠山身旁,奔进熊洞。张翠山急忙跟进,只听得喀的一声,谢逊已跌入
 坑中,可是坑底未装尖刺,他虽然摔下,并没受伤,只是出其不意,大吃了一惊。张翠山
 顺手抓过挖土的树枝,只见谢逊从坑中窜了上来,兜头便是一下猛击下去。谢逊听风声,
 左手翻转,已抓住了树枝,用力向里一夺。张翠山把捏不定,树枝脱手,这一夺劲力好大
 ,他虎口震裂,掌心也给树枝擦得满是鲜血,谢逊跟着这一夺之势,又堕入了坑底。其时
 殷素素即将临盆,早已腹痛了半日,她先前见谢逊逗留在洞口不去,不敢和丈夫说知此事
 。因若是给谢逊听到了,他想自己动弹不得,少了一层顾忌,更易及早发难。这时见张翠
 山和他动手,一根树枝又被夺去,情势危急之中,顾不得腹痛如绞,抓起枕头边的长剑,
 向张翠山掷了过去。张翠山抓住剑柄,暗想:「此人武功高我十倍,他再窜上来时,我出
 剑劈刺,仍是非被他夺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动道:「他双目已盲,所以能夺我兵刃
 ,全仗听着我兵刃劈风之声,才知我的招势去向。」 
刚想到此节,只见谢逊哈哈一笑,又提气纵跃而上。张翠山看准他窜上的来路,以剑 
尖对住他的脑门,紧握不动,只听得擦的一声响,谢逊一声大吼,长剑已刺入他的额头,
 深入数寸。原来张翠山持剑不动,谢逊这一跃上势道极猛,正是以自己脑门硬碰到剑尖上
 去,长剑既然纹丝不动,绝无声息,谢逊武功再好,如何能够知晓?总算他应变奇速,剑
 尖一碰到顶门,立即将头向后一仰,同时急使「千斤墬」功夫,再行落入坑底。只要他变
 招迟得一霎之间,那长剑从脑门中直刺进去,立时便即毙命。饶是如此,头上也已重伤,
 血流披面,长剑刺在他额头之上,不住颤动。谢逊拔出长剑,撕下衣襟裹住创口,头脑中
 一阵晕眩,自知受伤不轻,可是他狂性已发,从腰间拔出屠龙刀来,急速舞动,护住了顶
 门,第三度跃上。张翠山举起大石,对准他一块块投去,却均被屠龙刀碰开。但见刀花如
 雪,寒光闪闪,谢逊飞出深坑,直欺过来。张翠山一步步向后退避,心中一酸,想起今日
 和殷素素同时毕命,竟是不能见一眼那末出世的孩儿。 
谢逊防他和殷素素从自己身旁逸出,一出熊洞,那便追赶不上,当下右手宝刀,左手 
长剑,使动大开大阖的招数,两丈方圆之内,尽数封住,料想张殷二人再也无法逃走,疯
 狂的心中大喜无已。蓦地里「哇」的一声,内洞中传出一响婴儿的哭声。谢逊大吃一惊,
 立时停步,只听那婴儿不住啼哭。张翠山和殷素素知道大难临头,竟是一眼也不再去瞧谢
 逊,两对眼睛一齐爱怜横溢地瞧着这个初生的婴儿,那是一个男孩,手足不住扭动,大声
 哭喊。张殷二人知道只要谢逊一刀下来,夫妻俩连着婴儿便同时送命。二人一句话不说,
 目光不肯斜开一斜,能够看得一霎,便是多享一分福气。 
夫妻俩已是心满意足,终于,在临死之前的一刻,能够看到了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孩子 
。他们已不去想自己的命运。能够保护婴儿不死,自是最好,但他们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因此竟连这个念头也没有转。婴儿在大声哭嚷着,这哭声使谢逊突然间心中良知激发,
 狂性登去,头脑便清醒过来。他想起自己全家被害之时,妻子刚正生了孩子不久,但那婴
 儿终于也是难逃敌人毒手。这几声婴儿的啼哭,使他回忆起许许多多的往事:夫妻的恩爱
 ,敌人的凶残,无辜婴儿被敌人摔在地上成为一团血肉模糊,自己苦心孤诣还是无法报仇
 ,自己武功日进,那知仇人进展更快,虽然得了屠龙刀刀中的秘密却总是不能查明……他
 呆呆立着出神,一时温颜微笑,一时咬牙切齿。 
在这一瞬之前,三人都是面临着最重大的生死关头,但自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起,三个 
人突然全神贯注于身上。谢逊问道:「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张翠山道:「是个男孩。」
 谢逊道:「剪了脐带没有?」张翠山道:「要剪脐带吗?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谢逊倒转长剑,将剑柄递了过去。张翠山接过长剑,割断了婴儿的脐带,这时方始想起,
 谢逊已是迫近身边,可是他居然并不动手,心中好奇,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只见谢逊脸上
 充满关切之情,竟似要插手相助一般。殷素素声音微弱,道:「让我抱一抱。」张翠山抱
 起婴儿,送入她的怀抱。谢逊又道:「你有没有烧了热水,给婴儿洗一个澡?」张翠山失
 声一笑,道:「我真胡涂啦,什么也不给预备,这个爸爸可没用之极。」说着便要奔出去
 烧水,但只迈出一步,见到谢逊铁塔一般巨大的身形竟在婴儿之前,心下蓦地一凛。谢逊
 却道:「你陪着夫人孩子,我去烧水。」将屠龙刀往腰间一插,便奔出洞去,经过深坑时
 轻轻纵身一跃,横越而过。 
过了一阵,谢逊果真用陶盆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张翠山便替婴儿洗澡。谢逊听得婴儿 
的哭声甚是洪亮,问道:「这孩子像妈妈呢还是像爸爸?」张翠山微笑道:「还是像妈妈
 多些,多福多寿,少受苦难。」殷素素道:「谢前辈,你说孩子的长相不好么?」谢逊道
 :「不是的。只是孩子像你,那就太过俊美,只怕福泽不厚,将来成人后入世,或会多遭
 灾危。」张翠山笑道:「谢前辈想得太远了,咱们四个人处身极北荒岛,这孩子自也是终
 老难道也让他孤苦伶仃的一辈子在这岛上?百年之后我三人都死了,谁来伴他?他长大之
 后,如何娶妻生子?」 
殷素素自幼禀受父性,在白眉教中耳濡目染,所见所闻皆是极尽残酷恶毒之事,因之 
她向来行事狠辣,习以为常,自与张翠山结成夫妻,逐步向善,这一日做了母亲,心中天
 生的慈爱沛然而生,竟是全心全意为孩子打算起来。殷素素向她凄然望了一眼,伸手抚摸
 她的头发,心道:「这荒岛与中土相距万里,却如何能够回去?」但不忍伤爱妻之心,此
 言并不出口。忽听得谢逊说道:「张夫人的话不错。咱们这一辈子算是完了,但这孩子,
 这孩子,如何能够使他老死在荒岛之上,享不到半点人世的欢乐?张夫人,咱三人终当穷
 智竭力,使孩子得归中土。」殷素素大喜,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张翠山忙伸手相扶,惊道
 :「素素,你干什么?快好好躺着。」殷素素道:「不,五哥!咱俩一起给谢前辈磕几个
 头,感谢他这一番大恩大德。」谢逊连连摇手,说道:「不用,不用。这孩子取了名没有
 ?」张翠山道:「在下胡乱给他安了个名字!叫作『念慈』。谢前辈学问渊博,另行给他
 取个好名字吧!」 
谢逊沉吟道:「张念慈,张念慈!这名字好啊,不用改了。」殷素素忽然想起:「难 
得这怪人如此喜爱这个孩儿,他若将孩儿视若已子,那么孩儿在这岛上就不再悉他加害,
 纵然他狂性发作,也必不致骤下毒手。」说道:「谢前辈,我为这孩儿求你一件事,务恳
 不要推却。」谢逊道:「什么?」殷素素道:「你收了念慈孩儿做义子吧!让他长大了,
 对你当亲生父亲一般供养。得你照料,这孩儿一生不吃人家的亏。五哥,你说好不好?」
 张翠山道:「妙极,妙极!谢前辈,还请你不弃,俯允咱夫妇的请求。」 
十  重返中土 
谢逊凄然道:「我自己的亲生孩儿给人一把摔死了,几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你们没 
有瞧见吧?」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觉得他言语之中又有疯意,但想起他的惨酷遭际
 ,不由得甚是恻然。谢逊又道:「我这孩子如果不死,今年有十八岁了。我谢逊将一身的
 文才武功传授于他,嘿嘿,他未必便及不上你们什么武当七侠,少林三义。」这几句内凄
 凉之中带着狂傲,但自负之中又包含着无限寂寞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觉都是油然而起
 悔心:「倘若当日在冰山上不毁了他的双目,咱们四个人在此荒岛隐居,融融泄泄,岂不
 是好?」 
三个人默然半晌,张翠山道:「谢前辈,你收这孩作为义子,咱们叫他改宗姓谢。」 
谢逊脸上闪过一丝喜悦之色,说道:「你肯让他姓谢?谢念慈,谢念慈,这名字很好啊,
 不过我那个死去的孩儿,名叫谢无忌。」张翠山道:「假如你喜欢,那么,咱们这孩儿便
 叫作谢无忌。」谢逊喜出望外,唯恐张翠山是骗他的,道:「你们把亲生孩儿给了我,那
 么你们自己呢?」张翠山道:「孩儿不论谢姓张,咱们是一般的爱的。日后他孝顺双亲,
 敬爱义父,不分亲疏厚薄,岂非美事?素素,你说可好?」殷素素微一迟疑,道:「你说
 怎么便是怎么。孩子多得一个人疼爱,终是便宜了他。」谢逊一揖到地,说道:「这我可
 谢谢你们啦,毁目之恨,咱们一笔勾销。谢逊虽丧子而有子,将来谢无忌名扬天下,好教
 世人得知,他父母是张翠山、殷素素,他义父是金毛狮王谢逊。」 
殷素素当时所以稍一犹疑,乃是想起真的谢无忌已死,被人摔作了一团肉浆,自己的 
孩儿顶用这个名字,未免不吉,然见谢逊如此大喜若狂,料想对这孩儿必极疼爱,孩儿定
 可得到他许多好处,母亲爱子之心无微不至,只须于孩子有益,一切全肯牺牲,抱了孩儿
 ,说道:「你要抱一抱他吗?」 
谢逊伸出双手,将孩子抱在臂中,不由得喜极而泣,双臂发颤,说道:「你……你快 
快抱回去,我这模样别吓坏了他。」其实初生一天的婴儿懂得什么,但他这般说,显是爱
 极了孩子。殷素素微笑道:「你喜欢便多抱一会。将来孩子大了,你带着他到处玩儿吧。
 」谢逊道:「好极,好极……」听得孩子哭得极响,道:「孩子饿了,你喂他吃奶吧!我
 到外边去。」实则他双目已盲,殷素素便是当着他喂乳,也没什么,但他发狂时欲图非礼
 ,这时却文质彬彬,竟变成了个儒雅君子。 
张翠山道:「谢前辈……」谢逊道:「不,咱们已成一家人,再这般前辈后辈的,岂 
不生分?我这么说,咱三人索性结义为金兰兄弟,日后于孩子也好啊。」张翠山道:「你
 是辈高人,咱夫妇跟你身份相差太远,如何高攀得上。」谢逊道:「呸,你是学武之人,
 却也这般迂腐起来?五弟,素妹,你们叫我大哥不叫?」殷素素笑道:「我先叫你大哥,
 咱俩是拜把子的兄妹。他若再叫你前辈,我也成了前辈啦!」张翠山道:「既是如此,小
 弟唯大哥之命是从。」殷素素道:「咱们先就这么说定,过几天等我起得身了,再来祭告
 天地,行拜义父、拜义兄之礼。」谢逊哈哈大笑,说道:「大丈年一言既出,终身不渝,
 又何必祭天拜地?这贼老天自己管不了自己的事,我谢逊最是恨他不过。」说着扬长出洞
 ,只听得他在旷野上纵声大笑,显是得意之极,张殷二人自从识得他以来,从未见过他如
 此喜欢。 
自此三人全心全意抚养孩子。谢逊号称「金毛狮王」,驯兽捕生之后,天下无双,张 
翠山详述岛上多处地形,谢逊在他指引下走了一遍,便即记住。 
自此捕鹿杀熊,便由谢逊一力承担,有时那玉面火猴也陪同他出猎。只是那火猴杀熊 
太过轻易,真是不费吹灰之力,谢逊反觉没趣,初时尚要火猴引路,日子一久,他处处路
 径都已记熟,便要火猴陪孩子玩耍,不许牠同去打猎。 
忽忽数年,三个人在岛上相安无事,那孩子百病不生,长得甚是壮健。三人中倒似谢 
逊对他最是疼爱,有时孩子太过顽皮,张翠山和殷素素要加责打,每次都是谢逊从中拦住
 。如此数次,孩子便恃他作为靠山,逢到父母发怒,总是奔到义父处求救。张殷二人往往
 摇头苦笑,说孩子被大哥宠坏了。 
到无忌四岁时,殷素素开始教他识字。五岁生日那天,张翠山道:「大哥,孩子可以 
学武啦,从今天起你来教他,好不好?」谢逊摇头道:「不成!我的武功太深,孩子无法
 领悟。还是你传他武当心法。等他到八岁时,我来教他。教得两年,你们便可回去啦!」
 殷素素奇道:「你说我们可以回去?回中土去?」谢逊道:「这几年来我日日留心岛上的
 风向水流,似乎每年黑夜最长之时,总是刮的南风,数十昼夜不停。咱们可以扎一个大木
 排,装上风帆,不停的向南,要是贼老天不来横加捣蛋,说不定你们便可回归中土。」殷
 素素道:「我们?难道你不一起去么?」谢逊道:「我瞎了双眼,回到中土做什么?」殷
 素素道:「你便不去,咱们却决不容你独自留着。孩子也不肯啊,没了义父,谁来疼他?
 」谢逊叹道:「我能疼他十年,已是足够了。贼老天总是跟我捣乱,这孩子倘若陪我的时
 候太多,只怕贼老天迁怒于他,会有横祸加身。」殷素素打了个寒噤,但想这是他随口说
 说的事,也没放在心上。 
张翠山传授孩子的,都是扎基根的内功,心想孩子年幼,只须健体强身,便已足够, 
在这荒岛之上,决不会和谁动手打架。谢逊虽说过南归中土的话,但他此后不再提起,看
 来也是一时兴到之言,不能作准。到第八年上,谢逊果然要无忌跟他学练武功。传授之时
 他没叫张殷二人旁观,他夫妇便遵依武林中的严规,远远避开,对无忌的武功进境,也不
 加考查,信得过谢逊所授,定是高明异常的绝学。 
岛上无事可纪,日月去似流水,转眼又是一年有余。自无忌出世后,谢逊心灵有了寄 
托,再也不去理会那屠龙宝刀,那知有一晚张翠山偶尔失眠,半夜中出来散步,月光下只
 见谢逊盘膝坐在一块岩石之上,手中捧着那柄屠龙宝刀,正自低头沉思。张翠山吃了一惊
 ,待要避开,谢逊已听到他的脚步声,说道:「五弟,这『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八个字
 ,看来终是虚妄。」张翠山走近身去,说道:「武林中荒诞之说甚多。大哥这等聪明才智
 ,如何对这宝刀之说,始终念念不忘。?」谢逊道:「你有所不知,我曾听少林派的一位
 有道高僧空见大师说过此事。」 
张翠山道:「啊,空见大师。听说他是少林掌门空闻大师的师兄啊,他逝世已久了。 
」谢逊点头道:「不错,空见已经死了,是我打死的。」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江湖上有
 两句话说道:「少林神僧,见闻智性」,那是替当今少林派四位班辈最高的和尚空见、空
 闻、空闻、空性四人而言,后来听师父说空见大师得病逝世,想不到竟是谢逊打死的。 

谢逊叹了口气,说道:「空见这人傻得很,他竟是只挨我打,始终不肯还手,我打了 
他一十三拳,终是将他打死了。」张翠山心下更是骇然,心想:「能挨得起大哥一拳一掌
 而不死的,已是一等一的武学高手,这位少林神僧竟能连挨他一十三拳,身子之坚,那是
 远胜铁石了。」 
但见谢逊神色凄然,脸上颇有悔意,料想这事之中,定是隐藏着一件极大过节,他自 
与谢逊结义以来,八年中共处荒岛,情好弥笃,但他对于这位义兄,敬重之中总是带着三
 分惧意,生怕引得他忆及昔恨事,当下也不敢多问。却听谢逊说道:「我生平中心钦服之
 人,寥寥可数。便是尊师张真人,我虽久仰其名,但无缘识荆,也只神交而已。这位空见
 大师,实是一位高僧。他武功上的名气虽不及他师弟空智、空性,但依我之见,空智、空
 性两位大师一定及不上他老人家。」 
张翠山以往听他畅论当世人物,大都不值一晒,只要能得他破口大骂,已算是第一流 
的人物,要他赞上一字,真是难上加难,想不到他提到空见大师竟是如此钦迟,倒也颇出
 意料之外,说道:「想是他老人家隐居寺中清修,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武学上的造诣少
 人知。」谢逊仰头向天,呆呆出神,自言自语的道:「可惜可惜,这样一位武林中盖世奇
 士,竟给我一十三拳活生生的打死了。他武功虽高,实是迂得厉害,倘若当时他还手跟我
 放对,我谢逊焉能活得到今日?」张翠山道:「难道这位高僧的武功修为,竟比大哥还要
 深湛么?」谢逊道:「我怎能跟他相比?他弟子的武功也比我高得多。」他说这句话时,
 脸上神情和语气之中,竟是充满了无比的怨毒。 
张翠山大奇,心中微有不信,自忖恩师张三丰的武学世所罕有,但和谢逊相较,恐怕 
也只能胜他半筹,假若空见大师的弟子尚且高出谢逊甚多,岂不是连自己恩师也比下去了
 ?但素知谢逊的名字中虽有个「逊」字,性子极是倨傲,如果那人的武功不是真的远胜于
 他,他决计不肯服输。 
谢逊似是猜中了他的心意,说道:「你不信么?好,你去叫无忌出来,我说一个故事 
给他听。」张翠山心想三更半夜的,无忌早已睡熟,去叫醒他听故事,对孩子实无益处,
 但既是大哥有命,却也不便违拗,于是回到熊洞,去叫醒了儿子。无忌一听说义父要讲故
 事,大声叫好,登时将殷素素也吵醒了。三个人一起出来,坐在谢逊身旁。 
谢逊道:「孩子,不久你就回归中土……」无忌奇道:「什么回归中土?」谢逊将手 
挥了挥,叫他不要打断自己话头,继续道:「若是咱们的大木排在海中沉了或是飘得无影
 无纵,那也罢了,什么休要提起,但要是真的能回中土,我跟你说,世上人心险恶,谁都
 不要相信。除了父母之外,谁都会存着害你的心思。就可惜我年轻时没人跟我说过这些话
 。唉,便是说了,当时我也不会相信。」 
「我在十岁那一年,因意外机缘,拜在一个武林中大大有名之人的门下学艺。我师父 
见我资质不差,对我青眼有加,将他绝艺可说是倾囊以授。我师生情若父子,五弟,当时
 我对师父的敬爱仰慕,大概跟你对尊师没差分毫。我在二十三岁那年离开师门,不久便娶
 妻生子,一家人融融泄泄,过得极是快活。」 
「过了两年,我师路过我故乡,到我家来盘桓数日。我自是高兴得了不得,全家竭诚 
款待,我师父空闲下来,又指点我的功夫。那知这位武巨中的有德长者,竟是人面兽心,
 在七月十五那日酒后,忽对我妻施行强暴……」 
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啊」的一声,师奸徒妻之事,武林中从所未闻,那可是天人共 
愤的大丑事。谢逊续道:「我妻子自是不从,大声呼救,我父亲闻声闯进房中,我师父一
 见事情败露,一拳将我父亲打死了,跟着又打死了我母亲,将我甫两满周岁的儿子谢无忌
 ……」无忌听他提到自己名字,奇道:「谢无忌?」 
张翠山斥道:「别多口!听义父说话。」谢逊道:「是啊,我那亲生孩儿跟你名字一 
样,也叫谢无忌。我师父抓起了他,将他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谢无忌忍不住又问:
 「义父,他……他还能活吗?」谢逊道:「不能活了,不能活了!」殷素素向儿子摇了摇
 手,叫他不要再问。谢逊出神半晌,才道:「那时候我瞧见这等情景,吓得呆了,心中一
 片迷惘,不知如何对付我这位生平最敬爱的恩师,突然他一拳打向我的胸口,我胡里胡涂
 的也没想到抵挡,就此晕死过去。待得醒转,我师父早已不知去向,但见满屋都是死人,
 我父母妻儿,弟妹仆役,全家一十三口,尽数毙于他的拳下。想是他以为一拳已将我打死
 ,没有再下毒手。」 
「我大病一场之后,若练武功,五年后去找师父报仇。但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所谓 
报仇,徒然自取甚辱。但这一十三条人命的血仇,如何能便此罢休?当时我周游天下,遍
 访明师,这一番苦心孤诣,总算有了着落,十年之间,我连得三位高人传授,自觉功夫大
 进,又去找我师父。那知我功夫强了,他竟是强得比我更多,第二次报仇还是重伤而归。
 」 
「于是我潜心苦思,专练『七伤拳』的内劲,三年之后,拳技大成,自忖已可和天下 
第一流的高手比肩!我师父倘若不是另有奇遇,决不能再是我敌手。第三次找上门去时,
 他家人却已迁离原处,再也找不到他的所在。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始于探寻不到他的踪
 迹,想是他为了躲避这场大祸,在极荒僻之地隐居了起来。大地茫茫,却到何处去寻他?
 」 
「我愤激之下,便到处做案,奸淫掳掠,杀人放火,无所不为。每做一件案子,便留 
下我师父的姓名!」 
张翠山和殷素素一齐「啊」了一声。谢逊道:「你们知道我师父是谁了吧?」殷素素 
点头道:「嗯!你是『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弟子。」原来两年之前武林中突然发生一场轩
 然大波,自辽东以至岳南,半年之间,接连发生了三十余件大案,许多成名的豪杰突然不
 明不白的被杀,而凶手必定留下「混元霹雳手」成昆的名字。被害之人不是一派的掌门,
 便是交游极广的老英雄,每一件案子都是牵连的人数极众。只要发生这样一件案子,武林
 中便要到处轰传,何况接连是三十余件。当时武当七侠奉了师父之命,尽数下山查询,但
 竟是不得半点头绪。众人均知这是有人故意嫁于成昆。要知成昆声名向来极佳,被害的人
 又有好几个是他的知交好友,这些案子决计非他所为。但要查知凶手是谁,自是非成昆身
 上着手不可,可是成昆这人近来忽然无影无踪,谁也不知他到了何处。纷扰多时,这些案
 子还是不了了之。虽然想找凶手报仇的人成百成千,可是不知凶手是谁,人人均是徒呼负
 负。若不是谢逊今日说起,张翠山那里猜得到其中的过节原委。谢逊道:「我冒成昆之名
 杀人做案,那是要逼得他挺身而出,便算他始终龟缩,武林中千百人到处寻访,总是比我
 一人之力强得多啊。」殷素素道:「此计不错,只不过这许多人无辜伤在你的手底,倒底
 也不知为了何故,未免可怜。」谢逊道:「难道我父母妻儿给成昆害死,便不是无辜么?
 便不可怜么?我看你从前倒也爽快,嫁了五弟十年,却学得他这婆婆妈妈起来。」殷素素
 向丈夫望了一眼,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这些案子倏然而起,倏然而止,后来你终于
 找到了成昆么?」谢逊道:「没有找到,没有找到。后来我在洛阳见到了宋远桥。」张翠
 山大吃一惊,道:「我大师哥宋远桥?」 
谢逊道:「不错,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我见做了这许多案子,江湖上已闹得天 
翻地覆,但我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谢无忌道:「义父,他这样坏,你还是叫他师父
 么?」谢逊苦笑道:「我从小叫惯了。再说,我的一大半武功总是他传授的。他虽是个大
 坏蛋,我也不是好人,说不定我的为非作歹,都是他教的。好也是他教,歹也是他教,我
 还是叫他师父。」张翠山心想:「大哥一生遭遇惨酷,愤激之余,行事不分是非。无忌听
 了这些话记住心中,于他日后立身有害,过几天倒要好好解说给他听。」 
只听谢逊续道:「我见师父不露面,心想非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不足以激逼出来 
。今世武林之中,以少林、武当两派为尊,看来须得杀死一名少林或是武当派中第一流的
 人物,方能见效。那一日我在洛阳清虚观外的牡丹园中,见到宋远桥出手惩戒一名恶霸,
 见他武功很是了得,决意当晚便去将他杀了。」 
张翠山听到这里,不由得栗然而惧,他明知宋远桥结果并未为谢逊所害,但想起当时 
情势的凶险,仍是不免惴惴,须知谢逊的武功高出宋远桥甚多,何况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苦是当真下手,大师兄决无幸理。殷素素也知宋远桥未死,说道:「大哥,想是你突然
 不忍加害无辜的旁人,要是你当真杀了宋大侠,咱们这位张五侠早就跟你拚了命,再也不
 会成为结义兄弟了。」 
谢逊「哼」了一声,道:「那有什么不忍的?若在今日,我瞧在五弟面上,自不会去 
跟武当派为滩。可是那时我又不识得五弟,别说是宋远桥,便是五弟自己,只要给我见到
 了,还不是杀了再说。」谢无忌奇道:「义父,你为什么要杀爹爹?」谢逊微笑道:「我
 是说个比方啊,并不是真的要杀你爹爹。」谢无忌道:「嗷,原来如此!」这才放心。 

谢逊抚着他小头上的头发,说道:「贼老天虽有诸般不好,总算没让我杀了宋远桥, 
否则我愧对你爹爹,也不能再跟他结义为兄弟了。」他停了片刻,续道:「这天晚上我吃
 过晚饭,在客店中打坐养神。我心知宋远桥既是武当七侠之首,武功上自有过人之处,若
 是一击不中,给他逃了,或是只打得他身负重伤而不死,那么我的行藏必致泄露,要逼出
 我师父来的计谋尽数落空,而且天下豪杰向我群起而攻,我谢逊便有三头六臂,也是无法
 对敌啊。我一死不打紧,这场血海深仇,可从此无由得报了。」谢无忌突然道:「义父,
 你眼睛看不见,等我大了,练好了武功,去替你报仇!」 
他此言一出,谢逊和张翠山不约而同的霍地站起。谢逊虽然双目无神,仍是凝视无忌 
,低沉着声音道:「无忌,你可真有此心?」张翠山和殷素素心中都很焦急,他们虽然身
 处极北万里之外的荒岛,将来未必能够重返中土,但武林中人素重信义,一诺之下,终身
 不渝,无忌要是答应谢逊报仇,那可是在肩头挑上了一副万斤重担。以谢逊几具通天淯地
 之能,尚自不能报仇,无忌这小小孩子若是信口答应了,岂非自陷绝境? 
可是无忌年纪虽小,这种事情还是须得由他自决,亲为父母,也不能出主意,至于日 
后他长大成人,是否还记得孩童的话,那是将来之事了。不过张殷二人此时听来,均觉此
 事虽然渺茫,总是隐隐觉得非同小可,说不定便关涉到无忌的一生祸福。 
只听无忌昂然道:「义父,害你全家之人叫做混元霹雳手成昆,无忌记在心中,将来 
一定代你报仇,也将他全家杀死,杀得一个不留!」 
张翠山怒喝:「无忌你说什么?一人作事一人当,他罪孽再大,也只一人之事,岂可 
累及无辜?」 
无忌应道:「是,爹爹!」吓得不敢再说。谢逊却道:「一个人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了,那也没有什么,倒是全家死光,剩着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世上,更是难受。当时我白这
 个道理,两之是找我师父报仇。其实真正的报仇,该当是将我师父全家害死,让他独个儿
 活着,日日想着亡妻丧子之痛。」 
张翠山听得只是摇头,但碍着他是大哥,不便驳斥,生怕他更说许多惨酷恶毒的言语 
,让无忌记在心中,于是问道:「你跟我大师兄这场比武后来如何了结?大师兄始终没跟
 咱们说起这件事,倒是奇怪。」谢逊道:「宋远桥压根儿就不知道,恐怕他连『金毛狮王
 谢逊』这六个字也从来没听见过,因为我后来没有去找他。」张翠山叹了口气,道:「谢
 天谢地!」殷素素笑道:「谢什么贼老天、贼老地,谢一谢眼前这个谢逊大哥才是真的。
 」张翠山和无忌都笑了起来。 
谢逊却并不笑,缓缓的道:「那天晚上的情景,今日我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我坐在坑 
上,暗运真气,将那『七伤拳』又复习了几遍。五弟,你从来没见过我的『七伤拳』,要
 不要见识见识?」张翠山还没回答,殷素素抢着道:「那一定是神妙无比,威猛绝伦,大
 哥,你怎地不去找宋大侠了?」谢逊微微一笑,说道:「你怕我试拳时伤了你老公么?倘
 若这拳力不是收发由心,还算得是什么『七伤拳』。」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株大树之旁
 ,口中吆喝一声,宛似凭空打了个霹雳,猛响声中,一拳打在树干之上。 
以谢逊的功力而论,这一拳便是不将大树打得断为两截,也当拳头深陷树干,那知他 
收回拳头时,那大树竟是丝毫不损,连树皮也不破裂半点。殷素素心中难过:「大哥在这
 岛上一住九年,武功是全然拋弃了。我从来不见他练功,原也难怪。」怕他伤心,还是大
 声喝了声采。谢逊道:「素妹,你这声采喝得全不由衷,你只道我武功大不如前了,是不
 是?」殷素素道:「在这极北荒岛之上,来来去去便是四个亲人,还练什么功?」谢逊问
 道:「五弟,你瞧出其中的奥妙么?」张翠山道:「我见大哥这一拳去势十分刚猛,可是
 打在树上,连树叶也没一片晃动,这一点心中甚是不解。便是无忌去打一拳,也会摇动树
 枝啊!」无忌叫道:「我会!」奔过去在大树上砰的一拳,果然树枝乱晃,月光照映出来
 的影子,在地上颤动不已。张翠山夫妇见儿子这一拳力道甚是强劲,心下甚喜,一齐瞧着
 谢逊,等他说明其中的道理。谢逊道:「三天之后,树叶便会萎黄跌落,七天之后,大树
 全身枝槁。我这一拳已将大树的脉络从中震断。」 
张翠山和殷素素不胜骇异,但知谢逊素来不打诳语,此言自非虚假,谢逊取过手边的 
屠龙刀,拔刀出鞘,喀的一声,在大树的树干中斜歌一刀,只听得砰彭巨响,大树的下半
 段向外跌落。谢逊收刀说道:「你们瞧一瞧,我『七伤拳』的威力可还在么?」 
张翠山三人走过去细看大树的斜剖面时,只见树心中一条条通水的筋脉已大半震断, 
有的扭曲,有的粉碎,有的断为数截,有的若断若续,显然他这一拳之中,又包含着数种
 不同的劲力。张殷二人大是叹服,张翠山道:「大哥,你今日真是叫小弟大开眼界。」谢
 逊忍不住得意之情,说道:「我这一拳之中,共有七种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
 刚中有柔,或柔中有刚,或横出,或直送,又或是自外向内收缩。敌人抵挡了一种劲力,
 抵不住第二种,抵了第二种,我的第三种劲力休又如何对付。嘿嘿,『七伤拳』之名,便
 由此而来。五弟,你说这拳力是太毒辣了些吧?」 
无忌道:「义父,你把这『七伤拳』教了我好么?」谢逊摇头道:「不成!」无忌好 
生失望,还想缠着他苦求。殷素素笑道:「无忌你不是傻么?你义父这种武功精妙深湛,
 若不是先具最上乘的内功,如何能练?」无忌道:「那么等我先练好了上乘的内功再说。
 」谢逊摇头道:「这『七伤拳』不练也罢!每人体内,均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
 心属火、肺属金、贤属水、脾属土、肝属木,一练七伤,七者皆伤。这七伤拳的拳功每深
 一层,自身内脏便多受一次损害,所谓七伤,实则是先伤已,再伤敌,我若不是在练七伤
 拳时伤了心脉,也不致有时狂性大发,无法抑制了。」张翠山和殷素素此时方知,何以他
 这样一位文武兼资的奇人,一到狂性发作,竟会行若禽兽。 
谢逊又道:「倘若我内力真的浑厚坚实,到了空见大师、或是武当张真人的地步,再 
来练这七伤拳,想来自己也可不受损伤,便有小损,亦无大碍。只是当年我报仇心切,连
 杀七人,才从崆峒派手中夺得这本『七伤拳谱』的古抄本,拳谱一到手,立时便心急慌忙
 的练了起来,唯恐拳功未成而我师父已死,报不了仇。待得察觉内脏受了大损,已是无法
 挽救,当时我可没想到,崆峒派既然有此世代相传的拳谱,却为何无人会此拳功。素妹,
 我又贪图这拳功发拳时声势喧赫,有极大的好处,你懂得其中道理吧?」殷素素微一沉吟
 ,道:「嗯,是不是跟你师门霹雳什么的功夫差不多?」谢逊道:「正是。我师父外号叫
 作『混元霹雳手』,掌含风雷,威力极是惊人。我找到他后如用这路七伤拳跟他对敌,他
 定当以为我使的还是他亲手所传的武功,只要拳力一到了他身上,他再惊觉不对可尸迟了
 。五弟,你别怪我用心尖刻,我师父外表横鲁,可实在是天下最工心计的毒辣之人。若不
 是以毒攻毒,这场大仇便无法得报……唉,枝枝节节的说了许多,还没说到空见大师。且
 说那一晚我运气温了三遍七伤拳功,便越墙出外,要去找宋远桥。」 
「我一跃出墙外,身子尚未落地,突然觉得肩头上被人轻轻一拍。我大吃一惊,以我 
当时功力,竟有人伸手拍到我身上而不及挡架,可说是从所未有之事。无忌,你想,这一
 拍虽轻,但若是他掌上施出劲力,岂不是我已受重伤?我当即回手一捞,反击一拳,左足
 一落地,立即转身,便在此时,我背心上又被人轻轻拍了一掌,同时背后一人叹道:『苦
 海无边,回头是岸。』「无已觉得十分有趣,哈哈笑了出来,道:「义父,这人跟你闹着
 玩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却已猜到,说话之人定是那空见大师了。 
谢逊续道:「当时我只吓得全身冰冷,如堕深渊,那人如此武功,要制我死命真是易 
如反掌。他说那『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八个字,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可是这八个字他
 说得不徐不疾,充满慈悲心肠!我听得清清楚楚。但那时我心中只感到惊惧愤怒,回过身
 来,只见四丈以外站着一位白衣僧人。我转身之时,只道他离开我只不过两三尺,那知他
 一拍之下,立即飘出四丈,身法之外,步伐之轻,实是匪夷所思。」 
「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是冤鬼,给我杀了的人索命来着!』因为我想若活人, 
决不能有这般来去如电的功夫。我一想到是鬼,胆子反而大了起来,喝道:『妖魔鬼怪,
 给我滚得远远的,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岂怕你这种孤魂野鬼?』那白衣僧人合什道:『谢
 居士,老僧空见合什!』我一听到空见两字,便想起江湖上所传『少林神僧,见闻智性』
 这两句话来。他名列四大神僧,无怪有这般高强的武功。「十九不堪回首张翠山想起这位
 空见大师后来是被他一十拳打死,听到这里,已是隐隐不安。谢逊续道:「当时我便回问
 道:『是少林寺的空见神僧?』那白衣僧人道:『神僧二字,愧不敢当。老衲正是少林空
 见。』我道:『在下跟大师素不相识,何故相戏?』空见说道:『老衲岂敢戏弄居士?请
 问居士,此刻欲往何处?』我道:『我到何处去,跟大师有何干系?』空见道:『居士今
 晚想去杀害武当派的宋远桥宋大侠,是不是?』我听他一语道破我的心意,又是奇怪,又
 是吃惊。他又道:『居士欲再做一件震动武林的案,激那混元霹雳手成昆出头,以报杀你
 全家的大仇……』我听他径自说出了我师父的名字,更是骇异。要知我师父杀我全家之事
 ,我从没跟旁人说过,这种丑事我师父掩饰抵赖也犹死不及,自己当然更不会说,这空见
 却如何知道?「」我一听到『混元霹雳手成昆』七个字,身子猛烈的一声说道:『大师若
 肯见示他的行踪所在,我谢逊一生给你做牛做马,也所甘愿。』空见叹道:『这成昆所作
 所为,罪孽确是太大,但居士一怒而牵累着害死了许多武林人物,真是罪过罪过。』我心
 中本来想说:『要你多管什么闲事?』但想起适才他所显示的武功,我可不是他的敌手,
 于是说道:『在下这是迫于无奈,那成昆躲得了无影无踪,四海茫茫,教我到那里去找他
 ?』空见点头道:『我也知你满腔怨毒,无处发泄,但那宋大侠是武当派张三丰张真人的
 首徒,你要是害了他,这个祸闯得不小。』我道:『我是志在闯祸,祸事越大,越能逼成
 昆出来。』「」空见大师道:『谢居士,你要是害了宋大侠,那成昆确是非出头不行,但
 今日的成昆已非昔日可比,你武功远不及他,这场血海冤仇是报不了的。』我道:『成昆
 是我师父,他武功如何,我知道得心你清楚。』空见大师摇头道:『他另投明师,三年来
 的进境非同小可。你虽练成了崆峒派的』七伤拳『,却伤他不得。』我心里惊诧无比,这
 位空见大师我生平从未见过面,但我的一举一动,他却似件件亲眼目睹。我呆了片刻,道
 :『你怎么知道?』他道:『是成昆跟我说的。』「他说到这里,张殷夫妻和无忌一齐」
 啊「的一声。谢逊道:「你们此刻听着尚自惊奇,当时我听了这句话,全个人跳了起来,
 喝道:『他又怎么知道?』他缓缓的道:『这几年来,他始终跟随在你身旁,只是他不断
 的易容改装,是以你认他不出。』我道:『哼,我认他不出,他便是化了灰,我也认得他
 。』他道:『谢居士,你自非粗心大意之人,可是这几年来,你一心想的只是练武报仇,
 对身周之事都不放在心上了。你在明里,他在暗里,你不是认他不出,你压根儿便没去认
 他。』这番话不由得我不信,何况空见大师是名闻天下的有道高僧,谅也不致打诳骗我,
 我道:『既是如此,他暗中将我杀了,岂不干净?』空见道:『他若起心害你,自是一举
 手之劳。谢居士,你曾两次找他报仇,两次都打败了,他若要伤你性命,那时候为什么便
 不下手?再说你去夺那「七伤拳谱」之时,你曾跟崆峒派的三大高手比拚内力,可是「崆
 峒五老」中的其余二老呢?他们为什么不来围攻?要是五老齐上,你未必能保得性命吧?
 』「」当日我打伤『崆峒三老』后,发觉其余二老竟也身受重伤,这件怪事我一直存在心
 中,是一个未能得解的疑团。莫非崆峒派忽起内哄?还是另有不知名的高手在暗中助我?
 我听见空见大师这般说,心念一动,说道:『竟难道那二老是成昆所伤?』「张翠山和殷
 素素听他愈说愈奇,虽然江湖上的事波谲云诡。两人见闻均广,什么古怪的事也都听见过
 ,可是像谢逊所说那样的事,却实是猜想不透。两人心中均隐隐觉得,谢逊已是个极了不
 起的人物,但他师父混元霹雳手成昆,不论智谋武功,似乎又是处处胜他一畴。殷素素道
 :「大哥,那崆峒二老,真是你师父暗中所伤么?」 
谢逊道:「当时我这般冲口而问,空见大师说道:『崆峒二老受的是什么伤,谢居士 
亲眼得见么?他二人脸色怎样?』我默然无语,隔了半晌,道:『如此说来,崆峒二老当
 真是我师父所伤了。』原来我见到崆峒二老躺在地下,满脸都是血红的斑点,显然是他二
 人用阴劲伤人,却被高手以『混元功』逼回。这种满脸血红斑点,以我所知,除了被混元
 功逼回自身内劲之外,除非是猝发斑症伤寒之类恶疾,但我当日初见崆峒五老之时,五个
 人都是好端端地,自决非突起暴病。当然武林之中,除了我师徒二人,再无第二人练过混
 元功。「」空见大师点了点头,叹道:『你师父酒后无德,伤了你一家老小,酒醒之后,
 惶惭无地,是以你两次找他报仇,他都不伤你性命。以他甚至不肯将你打伤,但你两次都
 是发疯般跟他拚命,若不伤你,他始终无法脱身。嗣后他一直暗中跟随在你身后,你三度
 遭遇危难,都是他暗中解救。』我心下琢磨,除了崆峒斗五老之外,果然另有两件蹊跷之
 事,在万分危急之际,敌方攻势忽懈。空见大师又道:『他自知罪过太深,也不敢求你饶
 恕,只盼日子一久,你慢慢淡忘了。岂知你越闹越大,害死的人越来越多,今日你若是再
 去杀了宋远桥宋大侠,这场大祸可真的是难以收拾了。』「」我道:『好,那姓未的与此
 事无涉,我也不去找他了,便请大师叫我师父来见我。』空见大师道:『他没脸见你,也
 不敢见你。再说,谢居士,不是老衲小觑你,你便是见了他也是枉然,你的武功跟他差得
 太远,这场仇是报不了的啦。』我道:『大师是当世有道高僧,你叫我便此罢了不成?』
 他道:『谢居士遭遇之惨,老衲也代为心伤。可是尊师酒后乱性,实非本意,何况他已深
 自忏悔,还望谢居士念着昔日师徒之情,网开一面。』我心下狂怒,说道:『我若再打他
 不过,任他一掌击毙便了。此仇不报,我也不想活了。』「」空见大师沉吟良久,说道:
 『谢居士,尊师武功已非昔比,你便是练成了』七伤拳『,也伤他不得。你右不信,便请
 打老衲几拳试试。』我道:『在下跟大师无冤无仇,岂敢相伤?在下武功虽是低微,这七
 伤拳却也不易抵挡。』他见我执意要报此血仇,说道:『谢居士,我跟你打一场赌。尊师
 杀了你全家一十三口性命,你便打我一十三拳。倘若打伤了我,老衲罢手不理此事,尊师
 自会出来见你。否则这场冤仇便此作罢如何?』我沉吟不答,心知这位高僧武功奇深,七
 伤拳虽然厉害,要是真的伤他不得,难道这仇便不报了?「」空见大师又道:『老实跟你
 说,老衲既然插手管了此事,决不容你再行残害无辜的武林同道。你若一念向善,便此罢
 手,过去之事大家一笔勾销。否则你要找人报仇,难道为你所害那些人的子弟家人,便不
 想找你报仇么?』我听他语气严厉起来,狂性大发,喝道:『好,我便打你一十三拳!你
 抵挡不住之时,随时喝止。大丈夫言出如山,你可要叫我师父出来相见。』空见大师微微
 一笑,说道:『请发拳吧!』我见他虽是身子矮小,但白眉白须,貌相慈祥庄严,不忍便
 此伤他,第一拳只使了三成力,砰的一声,击在他的胸口。「无忌道:「义父,你使的便
 是这种震断树脉的『七伤拳』么?」谢逊道:「不是!这第一拳是我师父成昆所授的『霹
 雳拳』,我一拳击去,他身子晃了晃,退后一步。我心中想,这一拳只使了三成力,他已
 退后一步,若是将『七伤拳』施展出来,不须三拳,便能送了他的性命。当下我第二拳稍
 加劲力,他仍是晃了晃,退后一步。第三拳时我使了七成力,他也是一晃之下,再退一步
 。我心中微感奇怪,我拳上的劲力已加了一倍有余,但击在他的身上,仍是一模一样。依
 他枯瘦的身形,我一拳便能打断他的肋骨,但他体内并不生反震之力,只是若无其事的受
 了我三拳。」 
「我心想,若要将他打倒,非出全力不可,可是我一出全力,他非死即伤。我虽然为 
恶已久,但对他舍已为人的慈悲心怀,也有些肃然起敬,于是我说道:『空见大师,你只
 挨打不还手,我不忍再打。你受了我三拳,我答应不去害那宋远桥便是。』他道:『那么
 你跟成昆的怨仇怎样?』我道:『此仇不共戴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顿了一顿,
 又道:『但大师既然出面,我姓谢的敬重大师,自此而后,只找成昆自己和他的家人,决
 不再连累不相干的武林同道。』「」空见大师合什说道:『善哉,善哉!谢居士有此一念
 ,老衲谨代天下武林同道谢过。只是老衲立心化解这场冤孽,剩下的十拳,你便照打吧。
 』我心下盘算,只有用『七伤拳』将他击伤,我师父才肯露面,好在这『七伤拳』的拳劲
 收发自如,我下手自有分寸,于是说道:『如此便得罪了!』第四拳跟着发出,这一次用
 的是『七伤拳』的拳劲了。拳力一中在他的胸口,他胸口微一低陷,便向前跨了一步。「
 无忌拍手道:「这可奇了,这位老和尚这一次不再退后,反而向前。」张翠山道:「我想
 那是少林派的『金刚不坏体』神功吧?」谢逊点头道:「五弟见多识广,所料果然不错。
 我一拳击出,和前三拳已是大不相同,他身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只震得我胸内腹中,有
 如五脏一齐翻转。我心知他也是迫于无奈,倘若不使这种神功,那便挡不住我的七伤拳。
 我久闻少林派的『金刚不坏体』神功,乃是古今五大神功之一,其时亲身领受,果然是非
 同小可。当下第五拳我偏重阴柔之力,他仍是跨前一步,那股阴柔之力反击过来,我好容
 易才得化解……」 
无忌道:「义父,这老和尚说话可不算数了,他说好不还手的,怎地将你的拳劲反击 
回来?」谢逊抚着他的头发,说道:「我打过他五拳,空见大师便道:『谢居士,我没料
 到七伤拳威力如此惊人,我不运劲回震,那便抵挡不住。』「我道:「你没还手打我,已
 是深得盛情。」当下我拳出如风,第六、七、八、九四拳一口气打出。那空见大师也真了
 得,这四拳打在他身上,他一一震回,刚柔分明,层次井然。我心下好生骇异,喝道:『
 小心了!』第十拳轻飘飘的打了出去。他微微的点了点头,不待我拳力着身,便跨上两步
 ,竟是在这霎息之间,占了机先。「无忌自然不明白跨两步有什么难处,张翠山却深知高
 手对敌,能在对手出招之前,先行料到,实是极大的难事,通常只须料到一招,即足制胜
 。他点头道:「了不起,了不起!」谢逊续道:「这第十拳我已是便足了全力,他抢先反
 震,竟使我倒退了两步。我虽是瞧不见自己的脸色,但可以想见,那时我是脸如白纸,全
 无血色。空见大师缓缓吁了口气,说道:『这第十一拳不忙便打,你定一定神再发吧!』
 我虽是万分的要强好胜,但内气翻腾,一时之间,那第十一拳确是击不出去。「张翠山等
 听到这里,都是甚为心焦,无忌忽道:「义父,下面还有三拳,你就不要打了吧。」谢逊
 道:「为什么?」无忌道:「这老和尚为人很好,你打伤了他,心中过意不去。倘若伤了
 自己,那也不好。」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心想这孩子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见识,
 可说极不容易。张翠山心中更是喜欢,觉得无忌心地仁厚,能够分辨是非。 
只听得谢逊叹了口气,说道:「枉自我活了几十岁,那时却不及孩子的见识。我心中 
充满了报仇雪恨之念,不找到师父,那是决不肯甘休,明知再打下去,两人中必有一个死
 伤,可也顾不了许多。我运足劲力,第十一拳又击了出去,这一次他却身形斗地向上一拔
 ,我这一拳本来打他胸口,但他一拔身,拳力便中在小腹之上。他眉头一皱,显得很是疼
 痛。我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他用胸口挡我拳力,反震之力极大,只怕我禁受不起,但小腹
 的反击之力虽然弱了,他自身受的苦楚却大得多。」 
「我呆了一呆,说道:『我师父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大师何苦以金玉之体,为他挡 
灾蔽晦?』空见大师调匀了一下呼吸,苦笑道:『只盼再挨两拳,便……便化解了这场劫
 数。』我听他说话气息不属,突然心念一动:『看来他运起』金刚不坏体『神功之时,不
 能说话,我何不引他说话,突然一拳打出。』于是便道:『倘若我在十三拳内打伤了你,
 你保得我师父一定会来见我么?』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道:『你虽答应了我,
 却怎料得他一定现身?』他道:『他亲口跟我说过的……』就在此时,我不等他一句话说
 完,呼的一拳便击向他的小腹。这一拳去势既快,落拳又低,要令他来不及发动护体神功
 。「」那知道道佛门神功,随心而起,我的拳劲刚触到他的小腹,他神功便已布满全身。
 我但觉天旋地转,心肺欲裂,腾腾腾连退七八步,背心在一株大树上一靠,这才站住。「
 」我心灰意懒之下,恶念陡生,说道:『罢了!罢了!此仇难报,我谢逊又何必活于天地
 之间?』提起手掌,一掌便往自己天露盖拍下。「无忌叫道:「妙计,妙计!可是义父,
 这一下不是太狠毒了么?」张翠山道:「为什么?」无忌道:「义父拍击自己的天灵盖,
 那位老和尚自然出声喝步,过来救你。义父乘他不防,便可下手了。不过老和尚对你这么
 好,你决不能伤他,是不是?」 
张翠山和殷素素尽皆骇异,他们虽知自己的儿子聪明伶俐之极,那料到他在这顷刻之 
间,便能识破谢逊的奸计。他夫妇也都是一等一的机伶人物,江湖上阅历又多,但见事却
 比无忌还慢了一步。谢逊惨然叹道:「我便是要利用他的好心仁善,无忌,你料得不错,
 我挥掌自击天灵盖,虽是暗伏诡计,却也是行险侥幸。倘若这一掌击得不重,他看出了破
 绽,便不会过来阻止。十三拳中只剩下最后一拳,七伤拳的拳劲虽然厉害,怎破得了他的
 护身神功?那时要找我师父报仇之事,再也休提。当时我是孤注一掷,这一掌实是用足了
 全力,他若不来救,我便自行击碎天灵盖而死,反正报不了仇,我原本是不想活了。」 

「空见大师一见事出非常,大声叫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何苦……』一面说,一 
面飞跃过来架开我的一掌,我左手跟着一拳击出,砰的一声,打在他的胸腹之间。这一下
 他确是全无提防,连运神功的念头也没生,他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这一拳?登时内藏震
 伤,摔倒在地。「」我击了这一拳,眼见他不能再活,陡然间天良发现,伏在他身上大哭
 起来,叫道:『空见大师,我谢逊忘恩负义,猪狗不如!』「张翠山等三人都是默然,心
 想谢逊以这诡计打死这位有德高僧,确是大大不该,谢逊道:「空见大师见我痛哭,反而
 微微一笑,安慰我道:『人孰无死?居士何必难过?你师父即将到来,你须得镇定从事,
 别要鲁莽。』他一言提醒了我,适才这一十三拳大耗真力,眼下大敌将临,岂可再痛哭伤
 神?于是我盘膝坐下,调匀内息。那知隔了良久。始终不见我师父到来。我望着空见大师
 ,脸上颇现诧异之色。「」这时空见大师已气息微弱,断断续续的道:『想……想不到他
 ……他言而无信……难道……难道什么人忽然绊住了他么?』我大怒起来,喝道:『你骗
 人,你骗我打死了你,我师父还是不出来见我。』他摇头道:『我不骗你,真是对你不起
 。』我狂怒之下,还想骂他,忽然想起:『他骗我来打死他自己,于他有什么好处?我打
 死他,他反而来向我道歉。』不由得心中十分惭愧,跪在他的身前,说道:『大师,你有
 什么心愿,我一定给你了结?』他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但愿你今后杀人之际,有时想
 起老衲。』「」这位高僧不但武功精湛,而且大智大慧,洞悉我的为人。他知道若要我绝
 了报仇之心,改做好人,那是决计做不到的,他说了也不过是白说,可是他叫我杀人之际
 有时想起他,五弟,那日在船中你跟我比拚掌力,我所以没伤你性命,就是因为忽然间想
 起了空见大师。「张翠山万想不到自己的性命竟是空见大师救的,对这位高僧更增景慕之
 心。无忌道:「义父,你为什么跟爹爹比拚掌力?」殷素素道:「他两人闹着玩呢,瞧是
 谁的功夫厉害些。」无忌有些不信,又问:「义父,那时你的眼睛已瞎了没有?」殷素素
 急忙喝阻:「无忌,别胡说八道。」谢逊道:「没有瞎啊,你为什么要问?」无忌道:「
 一定是爹爹打你不过,妈妈帮着爹爹,便把你眼睛射瞎……」张翠山和殷素素齐声喝道:
 「无忌!」两人语声十分严峻,无忌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下去了。 
谢逊道:「你们别吓坏了我好孩儿,无忌,你说好啦,你怎样猜到的?」无忌向爹妈 
望了一眼,道:「我……我……」谢逊道:「你说得不错,那时你爹爹打我不过,你妈妈
 帮你爹爹,便将我眼睛射瞎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件事起因是我自己不好,我
 也没怪他们。是你妈妈跟你说的么?」他明知此事殷素素决不会跟儿子说,但这么一问,
 两人便不会出言阻止。无忌道:「不!前几天妈说要教我打金针,但第二天却又说不教了
 。我想一定是爹爹叫妈别教我,怕你知道之后心里不高兴。」谢逊哈哈大笑,道:「五弟
 ,素妹,这孩子比我聪明五倍,比你们聪明十倍,你们说将来如何得了?」 
张殷二人不约而同的伸出手去,各自握住了无忌的一只手。二人虽自得意,但隐隐的 
却也感到了一层忧虑,张翠山是生怕孩子聪明有余,将来却不学好,殷素素是怕他不寿。
 无忌笑道:「义父,这么说来,你不是比我爹妈聪明两倍么?」谢逊道:「只怕两倍 
也不还不止。」无忌道:「后来那位老和尚能治好么?」谢逊叹道:「治不好啦!他气息
 越来越微,我手掌按住他灵台穴,拚命将以自己真力,延续他的性命。」他忽然深深吸了
 口气,问道:『你师父还没来么?』我道:『那是不会来的了。』我道:『大师,你放心
 ,我不会再胡乱杀人,激他出来。但我走遍天涯海角,定是找到他。』他道:『很好,很
 好!不过,你武功不及他除非……除非……』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我把耳朵凑到他
 的咀边,只听他道:『除非……能找到屠龙刀,找到……找到刀中的秘……』他说到这个
 『秘』字,一口气接不上来,便此死了。「直到谢逊源源本本的说了这个故事,张翠山夫
 妇方始懂得,他为什么苦思焦虑的要探索屠龙刀中的秘密,为什么平时温文守礼,狂性发
 作起来时却又是行如禽兽,为什么虽然身负绝世武功,却是终日愁苦……他三人结义十年
 ,平素无话不说,但这位大哥的身世,可到今晚方才明白。谢逊道:「后来我得到屠龙刀
 的消息,赶到王盘山岛上来夺刀,这些事你们亲眼得见,那也不用说了。我在得刀之前,
 千方百计的要找寻成昆,得了屠龙刀之后,却反而怕他找上了我,因此要寻个极隐僻的所
 在,慢慢探寻刀中秘密。为了生怕你们泄露我的行藏,才把你们带同前来。想不到一晃十
 年,谢逊啊谢逊,你还是一事无成。」张翠山道:「空见大师临死之时,这番话或是没有
 说全,他说『除非能找到屠龙刀中的秘密……』,说不定是另有所指。」谢逊道:「这十
 年之中,什么荒诞不经,异想天开的情景我都想过了,但没一件事能和他的说话相符。刀
 中一定藏有一件大秘密,那是确定无疑的,但我殚智竭力,猜想不透,无忌,你比我聪明
 得多,将来说不定你能想得出来。」 
无忌道:「义父,那成昆今年有几岁啦?」谢逊脸色一变,说道:「孩子,你说的不 
错,他今年六十五岁啦,冤沉海底,再无报仇之日,贼老天,贼老天,你真会害人。」张
 翠山夫妇和无忌心中都明白,就算将来无忌能发见刀中所藏的秘密,能练成克制的功夫,
 他又能回归中土,找到成昆,看来那也是二三十年之后的事,那时成昆十之八九早已不在
 人世了。四个人谈了一晚,天色将明。谢逊道:「无忌,你不要睡了,义父再传你一路武
 功。」张翠山夫妇对望一眼,无法阻步,只得相偕回洞。 
自这晚一夕长谈之后,谢逊不再提及此事,但督率无忌练功,却变成了严厉异常。无 
忌此时不过九岁,虽然聪明过人,但要短期内尽数领悟谢逊这身举世少见的武功,却怎生
 能够?谢逊竟是不加理会,只要无忌学得不如他意,他便又打又骂,丝毫不予姑息。殷素
 素常常见到儿子身上青一块、乌一块,心中甚是痛惜,跟谢逊道:「大哥,你神功盖世,
 三年五载之内,无忌如何能练得成?这荒岛上岁月无尽,你不妨慢慢教他。」谢逊道:「
 我又不是教他练,是教他尽数记在心中。」殷素素奇道:「你不教无忌练武功么?」谢逊
 道:「哼,一招一式的练下去,练到他头发白了,也不知成不成。我只是要他记着,牢牢
 的记在心头。」殷素素不明其意,但知这位大哥行事处处出人意表,只得一切由他。不过
 每见到孩子身上伤痕累累,便抱他哄他,疼惜一番,无忌居然很是明白事理,道:「妈,
 义父是要我好,他打得狠些,我便记得牢些。」 
如此又过了大半年,一日早晨,谢逊忽道:「五弟,素妹,再过四个月,风向和海潮 
一齐转南,今日起咱们来扎木排吧。」张翠山惊喜交集,道:「你说扎了木排,回归中土
 吗?」谢逊冷冷的道:「那也得瞧贼老天发不发善心,这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功
 ,便回去,不成功,便溺死在大海之中。」 
依着殷素素的心意,在这海外仙山般的荒岛之上,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实在不必冒着 
奇险回去,但想到无忌长大之后如何娶妻生子,想到他一生埋没荒岛实在可惜,当下便兴
 高采烈的一起来扎结木排。好在岛上多的是参天古木,因为生于寒冰之地,木质致密,硬
 如铁石。谢逊和张翠山忙忙碌碌的砍伐树木,殷素素便用树筋来编织帆布,搓结帆索。无
 忌奔走传递,连那玉面火猴也是毛手毛脚的在一旁帮忙。 
饶是谢逊和张翠山武功精湛,殷素素也早不是个娇怯怯的女子,但因没有刀斧等就手 
家生,扎结这个大木排实是事倍功半。往往费了大半个时辰,方始弄倒一棵合用的大树。
 扎结木排之际,谢逊总是要无忌站在他的身边,盘问他是否忘了他所教的武功。这时张殷
 二人也不再避嫌走开,由得他义父义子二人一问一答,但听所问答的都是些口诀之类。谢
 逊甚至将各种刀法、剑法,都要无忌一一记在心中。但要他记的又不是如何击刺变招的动
 作,只是要他背经书一般的死记。谢逊这般「武功文教」,已是奇怪,偏又不加半句解释
 ,便似一个最不会教书的蒙师,要小学生呆背诗云子曰,囵囫吞枣,生吞活剥。殷素素在
 旁听着,有时忍不住可怜孩子,心想别说是孩子,便是一个精通武学的大人,也未便能记
 得这些口诀招式,而且不加试演,死记住这些口诀招式又有何用?难道口中说几句招式,
 便能克敌制胜么?更何况无忌只要背错一字,谢逊便重重的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虽然他手
 掌上不带内劲,但这一个耳光,常常便使无忌半边脸蛋红肿半天。这座大木排一直扎了两
 个多月,方得大功告成,而竖立主桅副桅,又化了半个月时光。跟着便是打猎腌肉,缝制
 存贮清水的皮袋,要知在这茫茫的大海之上,说不定风向不顺,一飘便是半年数月。待得
 事事就绪,已是白日极短,黑夜极长,但风向仍未转过。三人在海旁搭了一个茅棚,遮住
 木排,只待风向一转,便可下海。这时谢逊竟是片刻也不和无忌分离,便是晚间,也要无
 忌跟他同睡。张翠山夫妇见他对儿子又是亲热,又是严厉,只有相对苦笑。一天晚上,张
 翠山半夜醒转,忽听得风声有异,他坐起身来,听得风声果是从北而至,忙推醒殷素素,
 喜道:「素素,你听!」殷素素迷迷糊糊的尚未回答,忽听得谢逊在洞外说道:「转北风
 啦,转北风啦!」这声音中竟又带着哭音,中夜听来,极其凄厉辛酸。次晨张殷夫妇欢天
 喜地的收拾一切,但想在这冰岛上住了十年,忽然便要离开,竟有些恋恋不舍起来。待得
 一切食物用品搬上木排,已是正午,三人合力将木排推下海中,无忌抱了玉面火猴,第一
 个跳上排去,跟着是殷素素。张翠山挽住谢逊的手,道:「大哥,木排离此七尺,咱们一
 齐跳上去吧!」 
谢逊忽道:「五弟,咱兄弟从此永别,愿你好自珍重。」张翠山心中突的一跳,有似 
胸口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说道:「你……你……」谢逊道:「你心地仁厚,原该福泽无尽
 ,可是人事难料,天道难知,你一切小心。无忌已学得我一身武功,人又聪明,他日成就
 ,当在你我之上。素妹虽是女子,却不会吃人的亏。我所担心的,反倒是你。」张翠山道
 :「大哥,你说什么?你不跟……不跟我一起去么?」谢逊道:「早在数年之前,我便与
 你说过了。难道你忘了么?」 
这几句话听在张翠山耳中,犹似雷轰电击一般,这时他方始记得,当年谢逊确曾有他 
犹个儿不离此岛的言语,但此刻他不再提起,张殷二人谁也没放在心上。当扎结木排之时
 ,谢逊也从未露过独留之意,不料直到临行,他才忽然说了出来。张翠山急道:「大哥,
 你一个人在这岛上寂寞凄凉,有什么好?快跳上木排啊!」说着手上使劲,用力拉他。但
 谢逊的身子犹似一株大树牢牢钉在地下,竟是一晃也不晃。张翠山叫道:「素妹,无忌,
 快上来!大哥说不跟咱们一起去。」殷素素和无忌听了,也是大吃一惊,一齐纵上岸来。
 无忌道:「义父,你为什么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第五集完) 
新 书 介 绍 
天 剑 龙 刀 
八 骏 雄 飞 
版权所有 翻印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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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剑龙刀 
著作者 司 马 岚 
发行人 陆 义 仁 
出版者 新星出版社 
总经销 吉 明 书 局 
台北市昆明街289巷13号 
电话:三一一一四九五号邮政划拨帐号19287浦振吉(收)印刷者新星印刷厂~~~~ 
~~~~~~~~~台币二十元本社出版登记证局版业字第一一七一号中华民国六十六年
 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五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天剑龙刀第六集二
 十十年争斗谢逊心中实在也舍不得和他三人分别,他早想到三人此去永无再会之期,他孤
 零零的独处荒岛,实是生不如死,但他思之已久,知道若是和张殷夫妇同归中原,以自己
 仇家之众,必替他一家三口子惹下无穷的祸患。他虽是行事偏激,却是性情中人,既与张
 翠山、殷素素张翠山义结金兰,对他二人的爱护,实已胜过待已,而对义子无忌之爱,更
 是逾于亲儿。他自知背负一身血债,江湖上不论是名门正派还是绿林黑道,不知有多少人
 处心积虑的要置已于死地,何况屠龙刀落入已手,此事难免会泄露出去。若在从前,他自
 是枉然不惧,但这时眼目已盲,决计不能抵挡大批仇家的围攻。他又料知张殷二人也决不
 致袖手不顾,任由自己死于非命,争端一起,四人势必同归于尽。只怕一回归大陆,四个
 人都活不到一年半载。但这番计较也不必跟二人说明,事到临头,方说自己决意留下。 

他听无忌这几句话中真情流露,将他身子抱了起来,柔声道:「无忌,乖孩子,你听 
义父的说话。义父年纪大了,眼睛又瞎,在这儿住得很安适,回到中原,只有处处不惯,
 什么也不快活。」无忌道:「回到中原后,孩儿天一服侍你,不离开你身边,你要吃什么
 喝什么,我立时给你端来,那不是一样快活么?」谢逊摇摇头道:「不行的。我还是在这
 里快活。」无忌道:「我也是在这里快活。爹,妈,不如咱们都不去了,还是在这里的好
 。」 
殷素素道:「大哥,你若有什么顾虑,不如明言,大家一起筹划筹划。要说留你独个 
在这儿,咱们无论如何不允。」 
谢逊心想:「这三人都对我情义深重,要叫他们甘心拾已而去,只怕说到舌敝唇焦, 
也是不能。却如何想个法儿,让他们离去?」张翠山忽道:「大哥,你是怕仇家太多,连
 累了咱们,是不是?咱四人回到中原之后,找个荒僻的所在隐居起来,不与外人来往,岂
 非什么都没事了?最好是咱们都到武当山去住,谁也想不到金毛狮王会在武当山上。」谢
 逊傲然道:「哼,你大哥虽然不济,也不须托庇于尊师张真人的庇下?」张翠山暗悔失言
 ,忙道:「大哥武功不在我师父之下,何必托庇于他?回强西藏、朔外大漠,何处不有乐
 土?尽可供我四人自在逍遥。」 
谢逊道:「要找荒僻之所,天下还有何处更荒得如此间的?你们到底走是不走?」张 
翠山道:「大哥不去,大伙儿决意不去。」殷素素和无忌也齐声道:「你不去,我们都不
 去。」谢逊叹了口气道:「好吧,大伙儿都不去,等我死了之后,你们再回去那也不迟。
 」张翠山道:「不错,在这里十年也住了,又何必着急?」谢逊忽然喝道:「我死了之后
 ,你们再没什么留恋了吧?」 
三人一愕之间,只见他手一伸,刷的一声,拔出了屠龙刀,一刀便要脖子中抹去。张 
翠山大惊,叫道:「休伤了无忌!」要知以他武功,决计阻不了谢逊横刀自尽,情急之下
 叫他休伤无忌,谢逊果然一怔,收刀停住,喝道:「什么?」张翠山见他如此决绝,哽咽
 道:「大哥既是决意如此,小弟便此拜别。」说着跪下来拜了几拜。无忌却朗声道:「义
 父,你不去,我也不去!你自尽,我也自尽。大丈夫说得出做得到,你横刀抹脖子,我也
 横刀抹脖。」 
这几句话果然制住了谢逊,他想无忌年纪虽小,素来说话甚有分寸,自己以死相胁, 
他竟然也以死相胁,纵声叫道:「小鬼胡头胡说八道!」一把抓住他背心,将他掷上了木
 排,跟着双手连掷,把张翠山和殷素素也都投上,大声叫道:「五弟,素妹,无忌!一路
 顺风,早归中土。」 
那玉面火猴见张翠山等被掷上木排,纵身飞跃,也跳上了木排。无忌放声大哭,叫道 
:「义父,义父!」谢逊横刀喝道:「你们若再上岸,我们结义之情,便此断绝。」 
这时海流带着木排,缓缓飘远,眼见谢逊的人影慢慢模糊,慢慢的小了下去。张翠山 
和殷素素知道义兄心意坚决,终不可回,只得挥泪扬手,和他作别,隔了良久良久,直至
 再也瞧不见他身形,三人这才转头。无忌伏在母亲怀里,哭得筋疲力尽,沉沉睡去。 
那木筏便如此在大海中飘行,海流果是不停的向南,带着木筏向南行。在这茫茫大海 
之上,自也认不出方向,但见每日太阳从左首升起,从右首落下,每晚北极星在筏后闪烁
 ,而木筏又是不停的移动,便知离中原日近一日。最初二十余天中,张翠山生怕木排和冰
 山相撞,不敢张帆,航行虽缓,但却安全,纵然撞到冰山,也是轻轻一触,便滑了开去。
 直至远离冰山群,才张起帆来。 
北风日夜不变,木筏的航行登时快了数倍,且喜一路未遇风暴,看来回归故土,倒是 
有了七八成把握。这一月来,张殷二人怕无忌伤心,始终不谈谢逊之事。这日殷素素见海
 面波涛不兴,木排上的风帆张得满满的,直向南驶,忍不住说道:「大哥不但武功精纯,
 对天时地理也算得这般准,实是一位奇人。」无忌忽道:「既然风向半年南吹,半年北吹
 ,过年前咱们还回到冰火岛,去探望义父。」张翠山喜道:「无忌说得是,等你长大成人
 ,咱们再一齐北去……」 
殷素素突然指着南方,叫道:「那是什么?」只是远处水天相接之处,隐隐有两个黑 
点,张翠山吃了一惊,道:「莫非是鲸鱼?要是来撞木排,那可糟了。」殷素素看了一会
 ,道:「不是鲸鱼,没见喷水啊。」三个人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两个黑点,直到一个多时辰
 之后,张翠山欢声叫道:「是船,是船!」猛地纵起身来,翻了个斛斗。他自生了无忌之
 后,终日忙忙碌碌,从未有过这般孩子气的行动。无忌哈哈大笑,学着父亲,也翻了两个
 斛斗。殷素素忙取过木柴脂油,在筏上生起一堆火来。 
又航了一个时辰,太阳斜照,已看得清楚是两艘大船。殷素素忽然身子微微一颤,脸 
色大变。无忌奇道:「妈,怎么啦?」殷素素口唇动了一动,却没说话。张翠山握住她手
 ,脸上满是关切的神色。殷素素叹道:「刚回来便碰见了。」张翠山道:「怎么?」殷素
 素道:「你瞧那帆。」张翠山凝神瞧去,只见左首一艘大船的帆上,绘着一只殷红色血手
 ,张开五指,显得甚便诡异,说道:「这艘船的风帆好生奇怪,你认得么?」殷素素低声
 道:「是我爹爹的白眉教的。」 
霎时之间,张翠山心头涌起了许多念头:「素素的父亲是白眉教的教主,这邪教看来 
无恶不作,我见到岳父时却怎生处?恩师对我这场婚事会有什么说话?」只觉手掌中素素
 的小手在轻轻颤动,想是她也同时起了无数心事,当下说道:「素素,咱们孩子也这么大
 了!天上地下,永不分离。你还担什么心?」殷素素吁了一口长气,回眸一笑,低声道:
 「只盼我不致让你为难,你一切要瞧在无忌的脸上。」 
无忌从来没见过船只,目不转瞬的望着那两艘船,心中说不出的好奇,没理会爹妈在 
说什么。那木排渐渐驶近,只见两艘船靠得紧密,竟似贴在一起。若是方向不变,木排便
 会在两艘船右首数十丈处交叉而过。 
张翠山道:「要不要跟船上招呼?探问一下你爹爹的讯息?」 
殷素素道:「不要招呼,待回到中原,我再带你和无忌去见爹爹。」张翠山道:「嗯 
,那也好。」无忌忽然叫道:「爹,妈,你瞧,两只船上的人在打架。」张殷二人抬起头
 来,凝目望去,果见那边船上刀光闪烁,似有四五人在动武。殷素素有些担心,道:「不
 知我爹爹在不在那边?」张翠山道:「既是碰上了,咱们便过去瞧瞧。」于是斜扯风帆,
 转过木筏后的大舵,那木筏便略向左偏,对着两艘船缓缓驶去。 
木筏虽然扯足了风帆,但行驶仍是极慢,过了好半天,才靠近二船。只听得白眉教的 
船上有人高声叫道:「有正经生意,不相干的客人避开些吧。」殷素素叫道:「是总舵的
 香主,那一坛的舵主在烧香?」她说的是白眉教的切口,那边船上那人的语气立时不同,
 恭恭敬敬的道:「原来是总舵的香主驾临,天市堂李香主,率领神舵坛封坛主、青龙坛程
 坛主在此。不知是那一位香主驾临?」殷素素道:「紫微堂香主。」 
那边船上听得「紫微堂香主」五个字,登时乱了起来,稍过片刻,十余人齐声叫道: 
「殷姑娘回来啦,殷姑娘回来啦。」 
张翠山虽和殷素素成婚十年,从没听她说过白眉教中的事,他也从来不问,这时听得 
两下里对答,才知她还是什么「紫微堂香主」,看来「香主」的权位,还是在「坛」主之
 上。他在王盘山岛上,己见过玄武、朱雀两坛坛主的身手,说武功是在殷素素之上,她所
 以能任香主,当是因为她是教主之女,而这位「天市堂」李香主,想必是位极厉害的人物
 了。 
只听得对面船上一个极苍老的声音说道:「听说敝教殷姑娘回来啦,大家暂且罢斗如 
何?」另一个高亮的声音说道:「好!大家住手。」接着兵刃相交之声一齐停止,相斗的
 众人纷纷跃开。张翠山听得那爽朗嘹喨嗓音很熟,一怔之下,叫道:「是俞莲舟师哥么?
 」那边船上的人叫道:「我正是俞莲舟……啊…啊…你…你…」张翠山道:「小弟张翠山
 !」他心情激动,眼见木筏跟两船相距尚有十余丈,从筏上拾起一根大木,使劲一拋,跟
 着身子跃起,在大木上一借力,已跃到了对方船头。 
俞莲舟抢上前来,师兄弟分别十年,不知死活存亡,这番相见,何等欢喜?两人四手 
相握,一个叫了声:「二哥!」一个叫了声:「五弟!」眼眶中充满泪水,再也说不出话
 来。 
那边白眉教迎接殷素素,却另有一番排场,四只大海螺一齐呜呜吹起,李香主站在最 
前,封程两位坛主站在李香主身后,其后又站着百来名大小教众。大船和木筏之间搭上了
 跳板,七八名水手用长篙钩住木筏,不使离开。殷素素摧了无忌的手,从跳板上走了过去
 。 
原来白眉教中地位最尊的,自是教主白眉鹰王殷天正,他属下分为内三堂、外五坛分 
统各路教众。内三堂是天微、紫微、天市三堂,外五坛是神蛇、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五坛。天微堂主是殷天正的长子殷野王,紫微堂的香主便是殷素素,天市堂香主是殷天正
 的师弟李天垣。他虽武功极高,又是殷素素的长辈,但看在教主师兄的脸上,向来对殷素
 素极是客气。 
李天垣见殷素素衣衫褴褛,又是毛,又是皮,手中还携着一个孩童,不禁一怔,但随 
即满脸堆欢,笑道:「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这十年来不把你爹爹急煞啦。」殷素素拜
 了下去,说道:「师叔你们好!」又对无忌道:「快给师叔祖磕头。」无忌爬在地下磕头
 ,一双小眼却骨溜溜望着李天垣,他斗然间见到船上有这许多人,心中说不出的好奇。 

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师叔,这是侄女的孩子,叫作无忌。」李天垣一怔,随即 
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你爹爹一定要乐疯啦,不但女儿回家,还带来这么俊秀的
 一个小外孙。」殷素素见两艘船的甲板上都溅满了鲜血,两船的甲板上都有几具尸体躺着
 ,低声道:「对方是谁?为什么动武?」李天垣道:「对方是武当派和昆仑派的人。」殷
 素素见丈夫跃到对方船上,和一个人相拥在一起,称他为师哥,早知对方有武当派的人手
 在内,这时听李天垣一说,不由得双眉紧锁,说道:「最好先别动手,能化解便化解了。
 」李天垣道:「是!」 
要知李天垣虽是师叔,但在白眉教中,天市堂排名次于紫微堂,为内堂之末。论到师 
门之谊,李天垣是长辈,但在处理教务之时,殷素素的权位反超过师叔。 
只听得张翠山在那边船上叫道:「素素,无忌,过来见过我师哥。」殷素素携着无忌 
的手,向那艘船的甲板走去。李天垣和封程两位坛主怕她有失,紧随在后。 
到了对面的船上,只见甲板上站着七八个人,一个四十余岁的高瘦汉子和张翠山手拉 
手,神态甚是亲热。张翠山道:「素素,这位便是我常常提起的俞二师哥。二哥,这是你
 弟妇和你侄儿无忌。」 
俞莲舟和李天垣一听,都是大吃了一惊,白眉教和武当派正在拚命恶斗,那知双方的 
一个重要人物竟是夫妇,不但是夫妇,而且还生了一个孩子。俞莲舟心知道中间的曲折原
 委,非片刻间说得清楚,当下先给张翠山引见船上各人,一个矮矮胖胖的黄冠老道,是昆
 仑派的西华子,一个中年恶妇,是西华子的师妹,便是武林中名头很响的闪电手卫四娘,
 江湖中人背后都称她为「闪电娘娘」。甚余几人也都是昆仑派的高手,只是名望没有西华
 子和卫四娘这般响亮。 
那西华子年纪虽已不小,却是没半点涵养功夫,一开口便道:「张五妹,谢逊那恶贼 
在那里?你总是知道的吧?」 
张翠山尚未回归中土,还在茫茫大海之大,便遇上了两个难题,第一是本门竟已和白 
眉教正面冲突;第二是人家一上来便问谢逊在那里。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向俞莲舟问道
 :「二哥,倒底是怎么一回事?」西华子见张翠山不回答自己的问话,不禁暴躁起来,大
 声道:「你没听见我的话么?谢逊那恶贼在那儿?」原来他在昆仑派中辈份很高,武功又
 强,一向是颐指气使惯了的。 
白眉教神蛇坛封坛主为人很是阴损,适才和这船上的人动手时,手下又有两名得力弟 
子丧在西华子的剑下,心中本就对他极是恼怒,于是冷冷的道:「张五侠是我白眉教教主
 的爱婿,你说话客气些。」西华子大怒,喝道:「邪教的妖女,岂能和名门正派的弟子婚
 配?这场婚事,中间定有纠葛。」封坛主冷笑道:「我殷教主外孙也抱了,你胡言乱语什
 么?」西华子怒道:「这妖女……」卫四娘早看破了封坛主的用心,知他是挑拨昆仑、武
 当两派之间的交情,同时又是乘机向张翠山和殷素素讨好,听得四华子接下去要说出更加
 不好听的话来,忙道:「师兄,不必跟他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大家且听俞二侠的示下。」
 俞莲舟瞧瞧张翠山,瞧瞧殷素素,也是疑团满腹,说道:「大家且请到舱中从长计议 
。双方死伤的兄弟,先行救治。」这时白眉教是客,而教中权位最高的,却是紫微堂香主
 殷素素。她携了无忌的手,首先踏进舱中,跟着便是李天垣。当封坛主踏进船舱时,突觉
 一股微风袭向腰间。 
封坛主在江湖中的经历何等丰富,立知是西华子暗中偷袭,他竟不出手抵挡,只是身 
子向前一扑,叫道:「啊哟,打人么?」这一下将西华子一招「三阴绝户手」避了开去,
 但这么的一叫,人人都转过头来瞧着他二人。卫四娘瞪了师兄一眼,西华子一张紫瞠色的
 脸中泛出了隐红。须知既然来到了此间船上,封坛主等都是宾客,西华子这一下偷袭,实
 是颇失名门正派中高手的身份。 
当下各人在舱中分宾主坐下。殷素素是宾方的首席,无忌侍立在侧。主方是俞莲舟为 
首,他指着卫四娘下首的一张椅子道:「五弟,你坐在这里吧。」张翠山应道:「是。」
 依言就座。这么一来,张殷夫妇分成宾主双方,也便是相互敌对的两边。 
这十年之中,张翠山失纵,存亡未卜,俞岱岩伤后不出,其余武当五侠威名却又盛了 
许多。宋远桥、俞莲舟等虽是武当派中的第二代弟子,但在武林之中,已隐然可和少林派
 的众高僧分庭抗礼,江湖上人对武当五侠极是敬重,因此西华子、卫四娘等辈份虽高,还
 是尊他坐了首席。 
船中的众弟子奉上香茶,各人不提正事,都是随口客套。俞莲舟私下盘算:「五弟失 
踪十年,原来是和白眉教教主的女儿结成夫妇,这时当着众人之面问他,他必有难言之隐
 。」于是朗声说道:「咱们少林、昆仑、峨嵋、崆峒、武当五派,神拳、五凤刀等九门,
 海派、巨鲸等七帮,一共二十一个门派帮会,为了找寻金毛狮王谢逊、白眉教殷姑娘,以
 及敝师弟张翠山三人的下落,和白眉教有了误会,不幸互有死伤,十年中武林扰攘不安…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说道:「天幸殷姑娘和张师弟突然在海上出现,这十年中的
 事故头绪纷纷,当非片言说得明白。依在下之见,咱们一齐回归大陆,由殷姑娘禀明教主
 ,敝师弟也回武当告禀家师,然后双方再行择地会晤,分辨是非曲直,如能从此化敌为友
 ,那是最好不过……」 
西华子突然插口道:「谢逊那恶贼在那儿?咱们要找的是谢逊那恶贼。」张翠山听到 
说为了找寻自己三人,中原竟有二十二个帮会门派大动干戈,十年争斗,死伤了不少人,
 心中大是不安。耳听得西华子不住口的询问谢逊的下落,不禁为难之极,若是说了出来,
 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要去冰火岛找他寻仇,若是不说,却又如何隐瞒? 
他正自迟不决,殷素素突然道:「无恶不作、杀人如毛的恶贼谢逊,在九年前早已死 
了。」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等同声惊道:「谢逊死了?」殷素素道:「便是在我生育
 这孩子的那天晚上,那恶贼谢逊狂性发作,正要杀害五哥和我,突然间听到孩子的哭声,
 他心病一起,那胡作妄为的恶贼谢逊便此死了。」这时张翠山已然明白,殷素素所以一直
 再说「恶贼谢逊已经死了」,也可说并未说谎,盖自谢逊听到无忌的第一下哭声,便即触
 发胸中天良,自此狂性收敛,去恶向善,至于逼他三人离岛,更是拾已为人、大仁大义的
 行径,是以很可说「恶贼谢逊」在九年前死去,「好人谢逊」在九年前诞生。西华子鼻中
 哼了一声,他心中认定殷素素是邪教妖女,信不过她的说话,厉声道:「张五侠,那恶贼
 谢逊真的死了么?」殷素素坦然道:「不错,恶贼谢逊在九年前早已死了。」无忌在一旁
 听得各人不住的痛骂恶贼谢逊,爹爹妈妈甚至说他早已死了。他虽然聪明,但那知武林中
 的各种过节,谢逊对他恩义极深,对他的爱护照顾,丝毫不在父母之下,他生性极厚,忍
 不住大声哭了起来,叫道:「义父不是恶贼,义父没有死,义父没有死。」这几声哭叫,
 舱中诸人尽皆愕然。殷素素狂怒之下,反手便是一记耳光,喝道:「住口!」无忌哭道:
 「妈,你为什么说义父死了?他不是好端端的活着么?」他一生只和父母及义父三人共处
 ,虽然智力远胜常人,但人间的险诈机心,却是从来没接触过半点,若是换作一个在江湖
 上长大的孩子,即使没他一半聪明,也知说谎是家常便饭,决不会闯出这件大祸来。殷素
 素斥道:「大人在说话,小孩子多什么口?咱们说的是恶贼谢逊,又不是你义父。」无忌
 心中一片迷惘,但已不敢再说。 
西华子微微冷笑,问无忌道:「小弟弟,谢逊是你义父,是不是?他在那里啊?」无 
忌看了父母的脸色,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极关重要,听西华子这么问,便摇了摇头,道:「
 我不说。」他这「我不说」三个字,实则是更加言明谢逊并未身死。 
西华子瞪视张翠山,说道:「张五侠,这位白眉教的殷姑娘,真是你的夫人吗?」张 
翠山没料到他突然会问这句话,朗声道:「不错,她便是拙荆。」西华子厉声道:「我昆
 仑门下的两名弟子,毁在尊夫人手下,变成死不死、活不活,这笔帐如何算法?」张翠山
 和殷素素都是一惊,殷素素出口便道:「胡说八道!」张翠山道:「这中间必有误会,咱
 夫妇不覆中土已有十年,如何能毁伤贵派弟子?」西华子道:「十年之前呢?高则成和蒋
 涛之被害,算来原已有十年了。」殷素素道:「高则成和蒋涛?」西华子道:「张夫人还
 记得这两人么?只怕你杀人太多,已记不清楚了。」殷素素道:「他二人怎么了?何以你
 咬定是我害了他们?」西华子仰天打个哈哈,说道:「我咬定你,我咬定你?哈哈,高蒋
 二人虽然成了白痴,却还能记得一件事,说得出一个人的名字,知道毁得他们如此的,乃
 是──『殷素素』!」 
他将「殷素素」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了出来,语气中充满了怨毒,眼光牢牢的瞪 
视着殷素素,似乎恨不得立时拔剑在她身上刺上几剑。 
白眉教的封坛主突然接口道:「本教紫微堂香主的闺名,岂是你出了家的老道随口叫 
得?连清规戒律朼不守,还充什么武林前辈?程贤弟,你说世上可耻之事,还有更甚于此
 的么?」程坛主接口道:「再没有了。名门正派之中,居然出了这种狂徒,可笑啊可笑。
 」西华子大怒欲狂,喝道:「你两个说谁可耻?」封坛主眼角也不扫他一下,说道:「程
 贤弟,一个人便算学得几手三脚猫的剑法,行事说话总得也像个人样子,你说是吗?」程
 坛主道:「自从玉虚道长逝世之后,都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原来玉虚道长是西华子的师伯,武功德望,武林中人人钦服。西华子紫胀着脸皮,对 
这句话却是不便驳斥,若说这句话错了,岂不是说自己还胜过当年名震天下的师伯?他身
 形一闪,站到了舱口,刷的一声,长剑出手,叫道:「邪教的恶贼,有种的便出来见个真
 章!」封坛主和程坛主所以要激怒西华子,本意是要替殷素素解围,心想张翠山和殷香主
 既是夫妇,武当派和白眉教的关系已是大大不同,便算俞莲舟和张翠山不出手,至少也是
 两不相助,那么单独对付昆仑派的几个,便可稳操胜算。卫四娘秀眉紧蹙也已算到了这一
 节,心想凭着自己和师哥等六七个人,决难抵敌白眉教这许多高手,何况张翠山夫妇情重
 ,极可能相助对方,于是说道:「师哥,人家到咱们船上,那是宾客,咱们听俞二侠的吩
 咐便是。」她是要用言语挤兑俞莲舟,心想以你的声望地位,决不能处事偏私。那知西华
 子草包之极,大声说道:「他武当派和白眉教早结了亲家,同流合污,已成一丘之貉,他
 还能有什么公正的话说出来?」 
俞莲舟城府很深,喜怒不形于色,听了西华子的话,沉吟不语。卫四娘忙道:「师哥 
,你怎地胡言乱语?别说武当派跟我们昆仑派同气连枝,渊源极深,十年来联手抗敌,精
 诚无间,俞二侠更是铁铮铮的好汉子,英名播于江湖,天下谁不钦仰。他武当五侠为人处
 事,岂能有所偏私?」西华子哼了一声,道:「不见得。」卫四娘心中暗骂师哥草包,竟
 听不出自己言中之意,于是大声说道:「师哥,你没来由的得罪武当五侠,掌门师叔怪罪
 起来,我可不管。」西华子听她抬出掌门师叔来,才不敢再说。 
俞莲舟缓缓的道:「此事牵涉到武林中各大门派,各大帮会,在下无德无能,焉敢信 
口雌黄,随意处分?反正这事已扰攘了十年,也不争在再化一年半截的功夫。在下须得和
 张师弟回归武当,禀明恩师和大师兄,请恩师示下。」西华子冷笑道:「俞二侠这一招『
 如封似闭』的推搪功夫,果然高明得紧啊。」 
俞莲舟并不轻易发怒,但他所说的这招「如封似闭」,正是武当派天下驰名的守御功 
夫,乃是恩师张三丰所创,他讥嘲武当武功,那便是辱及恩师,但他立时转念:「这件事
 处理稍有失当,便引起武林中一场难以收拾的浩劫。这个莽道人胡言乱语,我何必跟他一
 般见识?」西华子见他听了自己这两句话后,眼皮一翻,神光炯炯,有如电闪,不由得心
 中打了个突:「我师父和掌门师叔是本派最强的高手,眼神的厉害似乎还不及他。」但见
 俞莲舟眼中精光随即收敛,淡淡的道:「西华道兄如有什么高见,在下洗耳恭听。」西华
 子给他适才眼神这么一扫,心胆已寒,转头道:「师妹,你说怎么?难道高涛二人的事便
 此罢手不成?」卫四娘尚未回答,忽听得南边号角之声,呜呜不绝。昆仑派的一名弟子走
 到舱门口,说道:「崆峒派和峨嵋派的接应到了。」李天垣和封坛主、程坛主对望了一眼
 ,脸上均是微微变色。西华子和卫四娘听说到了帮手,心中大喜。卫四娘道:「俞二侠,
 不如听听崆峒、峨嵋两派的高见。」俞莲舟道:「好!」张翠山却又多了一重心事,心想
 :「峨嵋派还不怎样,崆峒派却和大哥结有深仇。他伤过崆峒五老,夺了崆峒派的『七伤
 拳经』,他们自然要苦苦追寻他的下落。」殷素素跟他所想的相同,心想若不是无忌多口
 ,事情便好辨得多,但想无忌从来不说谎话,对谢逊又情义深重,忽然听到义父死了,自
 是要大哭大叫,原也怪他不得,见他面颊上被自己打了一掌后留下肿起的红印,不禁怜惜
 起来,将他搂在怀里。无忌兀自不放心,将小嘴凑到母亲耳边,低声道:「妈,义父没有
 死啊,是不是?」殷素素也凑嘴到他耳边,轻轻道:「没有死。我骗他们的,这些都是恶
 人坏人,他们都想去害你义父。」无忌恍然大悟,自俞莲舟起,每个人都狠狠的瞪了一眼
 ,心道:「原来你们都是恶人坏人,你们想害我义父。」谢无忌从这一天起,才起始踏入
 江湖,起始明白世间人心的阴毒。他伸手抚着脸颊,母亲所打的这一掌兀自隐隐生疼。他
 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一掌虽是母亲打的,实则是为眼前这些恶人坏人所累。他自幼生
 长在父母和义父的慈爱卵翼之下,不懂得人间竟有心怀恶意的敌人,谢逊跟他说过成昆的
 故事,但那终是耳中听来,直到此时,才面对面他心目中的敌人。过了好一会功夫,崆峒
 和峨嵋两派各有六七人走进船舱,和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等见礼。崆峒派为首的是个
 精干枯瘦的葛衣老人,峨嵋派为首的则是个中年尼姑,这一干人见到白眉教的李天垣等坐
 在舱中,都是一愕。 
廿一  恩怨缠绵 
西华子大声道:「唐三哥,静虚师太,武当派跟白眉教联了手啦,这一回咱们可得吃 
大亏。」原来那矮矮瘦瘦的葛衣老人叫做唐文亮,是崆峒五老之一,那中年尼姑静虚师太
 ,是峨嵋派的第四代弟子,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好手。他们听到西华子这么说,都是一
 怔。静虚师太为人精细,素知西华子的看包脾气,还不怎样,唐文亮却眼睛一翻,瞪着俞
 莲舟道:「俞二侠,此话可真?」 
俞莲舟还未答话,西华子已抢着道:「人家武当派已和白眉教结成了亲家,张翠山张 
五侠做了殷大教主的女婿……」唐文亮奇道:「失纵十年的张五侠已有了下落?」俞莲舟
 指着张翠山道:「这是我五师弟张翠山,这位是崆峒派的前辈高人,唐文亮唐三爷,你二
 人多亲近亲近。」他二人刚说得几句客套话,西华子又道:「张五侠和殷姑知道金毛狮王
 谢逊的下落,但是瞒着不肯说,反而撤个漫天大谎,说谢逊已经死了。」 
唐文亮一听到「金毛狮王谢逊」的名字,又惊又怒,喝道:「他在那里?」张翠山道 
:「此事须得先行禀明家师,请恕在下不便相告。」唐文亮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喝道:「
 谢逊这恶贼在那里?他杀死我的亲侄儿,我姓唐的不能跟他并立于天地之间,他在那里?
 你到底说是不是?」最后这几句话声色俱厉,竟是没半分礼貌。殷素素怒从心起,冷冷的
 道:「他拳伤崆峒五老,盗去『七伤拳经』,此事你怎么不说了?」 
谢逊击伤崆峒五老,盗走「七伤拳经」,乃是冒了成昆的名头,此事也是直到四五年 
前,崆峒派方才明白是谢逊所为。但因五老受伤,拳经文被盗去,实是崆峒派的奇耻大辱
 ,上上下下方来秘而不宣,却不知殷素素如何得知?唐文亮一听之下,脸色登时苍白,十
 指箕张,便要向殷素素扑去,但一转头,眼见她是个娇娇怯怯的美貌少妇,以自己成名的
 前辈人物,实不便向她动手,强忍怒气,向张翠山道:「这一位是?」张翠山道:「便是
 拙荆。」西华子接口道:「也就是白眉教殷大教主的令爱。」白眉鹰王殷天正武功深不可
 测,迄今为止,武林中跟他动过手的,还没有一个能挡得住他十招以上。唐文亮一听这少
 妇是殷天正的女儿,心中也不禁忌惮,只是道:「好,好,好!」 
静虚师太自进船舱之后,一直文文静静的没有开口,这时才道:「此事的原委究是若 
何,还请俞二侠示下。」俞莲舟道:「这件事牵连既广,为时又已长达十年,一时三刻之
 间,岂能分剖明白?这样吧,三个月之后,敝派在黄鹤楼设宴,邀请有关的各大门派帮会
 一齐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各位意下如何?」静虚师太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 
唐文亮道:「是非曲直,尽可三个月后再论,但谢逊那恶贼藏身何处,还须请五侠先 
行示明。」张翠山摇头道:「此刻实不便说。」唐文亮虽极不满,但想武当派既和白眉教
 联手,倒也真惹不起,然而公道自在人心,且看他三个月之后,如何向天下群雄交代,当
 下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如此三个月后再见,告辞。」 
西华子将手一挥,道:「唐三爷,咱们几个搭你的船,成不成?」唐文亮道:「好啊 
,什么不成?」西华子向卫四娘道:「师妹,走吧!」他本和俞莲舟同船而来,这么一来
 ,显是将武当派当作了敌人。俞莲舟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送到船头,说道:「咱们回山
 禀明师尊,便送英雄宴的请帖过来。」殷素素忽道:「西华道长,我有一件事请教。」西
 华子愕然回头,道:「什么事?」 
殷素素道:「道长不住口的说我是邪教妖女,却不知邪在何事,妖在何处?倒要请教 
。」西华子怔了一怔,道:「邪魔外道、狐媚妖淫,那便是了,又何必要我多说?否则好
 好的一个武当派的张五侠,怎会受你迷惑?嘿嘿,嘿嘿!」说着连连冷笑。殷素素道:「
 好,多承指点!」西华子见自己这几句话竟将她说得哑口无言,却也颇出意料之外,听她
 没再说什么,便踏上跳板,走向崆峒派的船去。 
那两艘海船都是三帆大船,虽然并在一起,两船甲板仍是相距两丈来远,那跳板也就 
甚长。西华子因和殷素素对答了几句,落在最后,余人都已过去。他正走到跳板中间,忽
 听得背后风声微起,跟着擦的一声轻响,他人虽暴躁,武功却着实不低,江湖上阅历也多
 ,一听到这声音,知道背后有人暗算,霍地转过身来,长剑也已拔在手中。便在此时,脚
 底从中断为两截,他急忙拔起身子,但两船之间,空空荡荡的无物可以攀援,虽见足底蓝
 森森的大海,但一跃之后未能再跃,仍是扑通一声,掉入了海中。 
他不识水性,一掉入海中,立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咸水,双手乱抓乱划,突然抓 
到了一根绳子,大喜之下,牢牢握住,只觉有人拉动绳子,将他提出了水面。西华子抬头
 一看,那一端握住绳子的,却是白眉教的程坛主,脸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 
原来殷素素恼恨他言语无礼,待各人过船之时,暗中吩咐了封程二坛主,安排下计谋 
,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神技,驰名江湖,不但出手既快且准,而且每柄飞刀均是高手匠人
 以精钢所铸,薄如柳叶,锋锐无比,对手见他飞刀飞来时,若以兵刃挡架,往往兵刃便被
 飞刀削断。这时他以飞刀切割跳板,轻轻一划,跳板已断。程坛主早在一旁备好绳索,待
 西华子吃了几口水后,才将他吊将上来。 
卫四娘,唐文亮等见西华子落水,虽猜到是对方做了手脚,但跳板断得太快,各人的 
眼光又都望着殷素素,竟没瞧见跳板如何断截,待得各人呼喝欲救时,程坛主已将他吊了
 上来。西华子强忍怒气,只等人一上船,便出手与对方搏斗。那知程坛主只将他拉得离水
 面尺许,便不再拉,叫道:「道长,千万不可动弹,在下力气不够,你一动,我拉不住便
 要脱手啦!」西华子心想他若是装傻扮痴,又将自己拋在海里,那可不是玩的,只得握住
 绳子,不敢向上攀援。 
程坛主叫道:「小心了!」手臂一抖,将长绳甩起了半个圈子。他臂力实是了得,这 
么一抖,西华子的身子向后凌空荡出了七八丈,跟着又是向前一送,将他摔向对船。西华
 子放脱绳子,双足落上甲板。他的长剑已在落海时失却,这时愤怒如狂,只听得白眉教的
 船上喝采声和欢笑声响成一片,当下拔出卫四娘身上佩剑,便要扑过去拼命。但这时两船
 相距已远,无法一纵而过,空自暴跳如雷,除了戟指大骂,再无别法。 
殷素素如此作弄西华子,俞莲舟全瞧在眼里,心想这女子果然是邪门,可不是五弟的 
良配,于是说道:「殷李两位香主,相烦代为禀报殷教主,三月后黄鹤楼头之会,他老人
 家若是不弃,务请大驾光临,今日便此别过。五弟,你随我去见恩师么?」张翠山道:「
 是!」殷素素听俞莲舟言下之意,竟是要也夫妇分离,当下抬头瞧了瞧天,又低头瞧了瞧
 脚底的甲板。 
张翠山登时领悟,知她说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两句誓言,便道:「二哥, 
我带领你弟妇和孩子先去叩见恩师,得他老人家准许,再去拜见岳父。你说可好?」 
俞莲舟点头道:「那也好。」殷素素心下甚喜,对李天垣道:「师叔,请你代为禀告 
爹爹,便说不孝女儿天幸逃得性命,不日便回归总舵,拜见他老人家。」李天垣道:「好
 ,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子,便和俞莲舟等作别。殷素素道:「我哥哥好吧?
 」李天垣道:「很子,很好!令兄近年连得奇逢,武功突飞猛进,做师叔的早已望尘莫及
 ,实是惭愧得紧。」殷素素微微笑道:「师叔又来跟咱们晚辈说笑啦。」李天垣正色道:
 「这不是说笑,连你爹爹也是没口子的称赞,说他肖子跨灶,青出于蓝,你说厉害不厉害
 ?」殷素素笑道:「啊哟,师叔当着外人之面,老鼠跌落天平,自称自赞,却不怕俞二侠
 见笑。」李天垣笑道:「张五侠做了我们姑爷,俞二侠难道还是外人么?」说着一举手,
 转身出舱。俞莲舟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很不乐意,微皱眉头,却不说话。 
张翠山一等白眉教众人离船,忙问:「二哥,三哥的伤势后来怎样?他……痊可了吧 
?」俞莲舟「嗯」的一声,良久不答。张翠山甚是无急,目不转睛的望着二哥,心头涌起
 一阵一祥之感,生怕他说出一个「死」字来。俞莲舟缓缓的道:「三弟没死,不过跟死也
 差不了多少。他终身残废,手足不能移动。俞岱岩俞三侠,嘿嘿,江湖上算是没这号人物
 了。」张翠山听到三哥没死,心头一喜,但想到一位英风侠骨的好汉竟落得如此下场,忍
 不住潜然下泪,哽咽着问道:「害他仇人是谁?可查出了么?」 
俞莲舟不答,一转头,突然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殷素素脸上,森然道:「殷姑娘 
,你可知道害我俞三弟的人是谁?」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说道:「听说俞三侠的
 手足筋骨,是被人用少林派的金刚指法所断的。」俞莲舟道:「不错。你不知是谁么?」
 殷素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俞莲舟不再理她,说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龙门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几 
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张翠山道:「这个……」殷素素道:「这不关他事,都是
 我杀的。」俞莲舟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痛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
 随即回复平和,说道:「我原知五弟决不会胡乱杀人。为了这件事,少林派曾三次遣人,
 上武当山来理论,但五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回事就此没了对证。咱们说少林
 派害了三哥,少林派说五弟杀了他们数十条人命。好在少林寺掌门住持空闻大师老成持重
 ,尊敬恩师,竭力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擅自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殷素素道:「
 都怪我年轻时作事不知轻重好歹,现下我也好生后悔。但人也杀了,咱们给他来个死赖到
 底,决不认帐便了。」 
俞莲舟脸上露出诧异之色,向张翠山瞧了一眼,心想这样的女子你怎能娶她为妻。殷 
素素见他一直对自己冷冷的,口中也只称「殷姑娘」不称「弟妇」,心下早已有气,说道
 :「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件事我决不连累你武当派,让少林派来找我白眉教便了。」俞莲
 舟朗声道:「江湖之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少林派是当世武林中第一大派,
 便是无拳无勇的孤儿寡妇,咱们也当凭理处事,不能仗势欺人。」 
若在十年之前,俞莲舟这番义正辞严的教训,早使殷素素老羞成怒,拔剑相向,但她 
心中虽然恼怒,只听得张翠山恭恭敬敬的道:「三哥教训得是。」暗想:「我才不听你这
 一套仁义道德呢。但若我冲撞于他,倒令张郎难于做人,我且让你一步便了。」便携了无
 忌的手,走向舱外,说道:「无忌,我带你去瞧瞧这艘大船,你从来没见过船,是不?」
 张翠山待妻子走出船舱,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我……」俞莲舟左手一摆,说 
道:「五弟,你我肝胆相照,情逾骨肉,便有天大祸事,二哥也跟你生死与共。你夫妻之
 事,暂且不必跟我说,回到山上,专候师父示下便了。师父若是怪责,咱们武当七侠一齐
 跪地苦求,你孩子都这般大了,难道师父还会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分离?」张翠山大喜,
 说道:「多谢二哥?」 
原来俞莲舟外刚内热,在武当七侠之中,最是不茍言笑,几个小师弟怕他比大师兄宋 
远桥厉害得多。其实他于师兄弟上情谊极重,张翠山忽然失踪,他暗中伤心欲狂,面子上
 却是忽忽行若无事,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第一件喜事,但还是疾言厉色,将殷素
 素教训了一顿,直到此刻师兄弟单独相对,方始稍露真情。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殷素素杀
 伤了这许多少林弟子,此事决难善罢,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要
 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 
张翠山又问:「二哥,咱们跟白眉教大起争端,可也是为了小弟夫妇么?此事小弟心 
中实在太过不安。」俞莲舟道:「王盘山之会,到底如何?」张翠山于是将在临安如何夜
 闯龙门镖局、如何识得殷素素。如何偕赴王盘山参与白眉教扬刀立威,一直说至金毛狮王
 谢逊如何大施屠戮、夺得屠龙宝刀,逼迫二人他往。 
俞莲舟听完这番话后,又详细询问昆仑派高则成和蒋涛二人之事,沉吟半晌,才道: 
「原来如此。倘若你终于不归,不知这中间的隐秘到何日方能揭开。」张翠山道:「是啊
 ,我义兄……嗯,二哥,那谢逊其实并非怙恶不俊之辈,他所以如此,实是生平一件大惨
 事逼成,此刻我已和他义结金兰。」俞莲舟点了点头,心想:「这又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
 。」张翠山续道:「我义兄一吼之威,将王盘山上众人尽数震得神智失常,他说这等人即
 使不死,也都成弓白痴,那么他得到屠龙刀的秘密,再也不会泄漏出去了。」俞莲舟道:
 「这谢逊行事狠毒,但确也是个奇男子,不过他百密一疏,终于忘了一个人。」张翠山道
 :「谁啊?」俞莲舟道:「白龟寿。」 
张翠山道:「啊,白眉教中的玄武坛坛主。」俞莲舟道:「依你所说,当日王盘山岛 
上群豪之中,以白龟寿的内力最为深厚。他被谢逊的酒箭一冲,晕死过去,后来谢逊作狮
 子吼,白龟寿倘若好端端地,只怕也抵不住他的一吼……」张翠山一拍大腿,道:「是了
 ,其时白龟寿晕在地下未醒,听不到吼声,反而保全了性命。我义兄虽然心思细密,却也
 没想到此节。」 
俞莲舟叹了口气,道:「从王盘山上生还的,只有白龟寿和昆仑派的高蒋二人。昆仑 
派的内功有独到之处,高蒋二人虽然功力尚浅,总算还保全了性命,但自此疾痴呆呆,神
 智不清。旁人问他二人,到底是谁害得他们这个样子,蒋涛只是摇头不答,高则成却自始
 至终,说着一个人的名字…殷素素。」他顿了一顿,又道:「这时我方明白,原来他是心
 中念念不忘弟妹,哼,下次西华子再出言不逊,瞧我怎生对付他。他昆仑弟子行止不谨,
 还来怪责人家。」 
张翠山道:「白龟寿既然生还,他该知道一切原委啊。」俞莲舟道:「可他就偏不肯 
说。你道为什么?」张翠山略略寻思,已然明白:「是了。白眉教想去抢夺屠龙宝刀,不
 肯吐露这独有的讯息,因此始终推说不知。」俞莲舟道:「今日武林中的大纷争,便是为
 此而起。昆仑派说殷素素害了高蒋二人,咱师弟也都道你已遭了白眉教的毒手。」张翠山
 道:「小弟前赴王盘山之事是白龟寿说的么?」俞莲舟道:「不,他讳如深,什么也不肯
 说。我和四弟、七弟同到王盘山踏勘,见到你用铁笔写在山壁上的那二十四个大字,才知
 你果然也参与了白眉教的『扬刀立威之会』。咱三人在岛上找不到你的下落,自是去找白
 龟寿询问,他言语不逊,动起手来,被我打了一掌,不久昆仑派也有人找上门去,却吃了
 一个大亏,被白眉教杀了两人。十年来双方的仇怨竟是愈结愈深。」张翠山甚是歉疚,说
 道:「为了小弟夫妇,因而各门派子弟无辜遭难,心中如何能安?小弟禀明师尊之后,当
 分赴各门派解释误会,领受罪责。」俞莲舟叹了口气道:「这是阴错阳差,原也怪不得你
 。本来嘛,倘若单是为了你们夫妇二人,也只昆仑、武当两派和白眉教之间的纠葛,但白
 眉教为了要抢夺那屠龙刀,始终不提谢逊的名字,于是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这些帮会
 门派,都把帮主和掌门人的血海深仇,一齐算在白眉教的头上,白眉一教,成为江湖上的
 众矢之的。」 
张翠山叹道:「其实那屠龙刀有什么了不起,我岳父何苦如此代人受过?」俞莲舟道 
:「我从未和令岳会过面,但他统领白眉教,独抗群雄,这份魄力气慨,所有与他为敌之
 人,也都不禁钦服。」张翠山道:「峨嵋、崆峒等门派,并未参与王盘山会啊,怎地也和
 白眉教结下了冤仇?」俞莲舟道:「此事却是因你义兄谢逊而起了。白眉教为了想得那屠
 龙刀,接二连三的派遣海船,遍访各外海岛,找寻谢逊的下落,须知纸包不住火,白龟寿
 的口再密,这消息还是泄漏了出来。你这义兄曾冒了『混元霹雳手成昆』之名,在大江南
 北做过三十几件大案,各门各派的成名人物,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此事你可知道么?
 」张翠山点然点点头,低声道:「人家终于知道是他干的了。」 
俞莲舟道:「他每做一件案子,便在墙上大书『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是也』,其 
时我们奉了师令,曾一同下山查访,当时谁也不知真正的凶手是谁,那混元霹雳手成昆也
 始终不曾露面。但当白眉教知道谢逊下落的消息一泄露,各门派中深于智谋的人便连带想
 起,那谢逊本是成昆的唯一传人,又知他师徒不知何故失和,翻脸成仇,然则冒成昆之名
 杀人的,多半便是谢逊了。你想谢逊害过的人,牵连何等广大?单是少林派中最高一辈的
 空见大师也死在他的拳下,你想想有多少人欲得他而甘心?」 
张翠山神色惨然,说道:「我义兄虽已改过迁善,但双手染满了这许多鲜血……唉, 
二哥,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为了你而找白眉教,昆仑
 派为了高蒋二人而找白眉教,巨鲸帮他们为了帮主惨死而找白眉教,更有以少林派为首许
 多白道黑道人物,为了逼问谢逊的踪迹而找白眉教。这些年来,双方大战过五场,小战不
 计其数。虽然白眉教每一次大战均落下风,但你岳父居然在群起围攻之下苦撑不倒,实在
 算得是个人杰。当然,少林、武当等名门正派,以事情真相未曾明白,中间隐晦难解之处
 甚多,不愿过走极端,处处替对方留下余地,但一般江湖人物却是出手决不客气的。这一
 次咱们得到讯息,白眉教天市堂李香主乘船出海,咱们便暗中跟了下来,只盼能查到一些
 蛛丝马迹。那知李香主瞧出情形不对,硬不许咱们在后跟随,昆仑派的子弟们便跟他们动
 起手来。倘若你夫妇的木筏不在此时出现,双方又得损折不少好手了。」 
张翠山默然,细细打量师哥,见他两鬓斑白,额头亦添了不少皱纹,说道:「二哥, 
这十年之中,你可辛苦啦。我百死余生,终于能再见你一面,我…我……」 
俞莲舟见他眼眶湿润,说道:「武当七侠重行聚首,正是天大的喜事。自从三弟受伤 
,你又失踪,江湖上改称咱们为『武当五侠』,嘿嘿,今日起七侠重振声威……」但他想
 到俞岱岩手足残废,七侠之数虽齐,然而要像往昔一般,师兄弟七人联袂行侠江湖,终究
 难能,神色之间不禁黯然。 
海舟南行十数日,到了长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江而上。张翠山夫妇换过了褴 
褛的衣衫,两人宛似瑶台双璧,风采不减当年。无忌穿上了新衫新裤,头上用红头绳扎了
 两根小辫子,甚是活泼可爱。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因此特别喜欢无忌,只是他生
 性严峻,沉默寡言,虽然心中喜爱,神色间却是冷冷的。可是无忌聪明逾恒,心知这位冷
 口冷面的师伯其实待已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东问西问,须知他生于荒岛,陆地上
 的事物什么也没见过,因之看来事事透着新鲜。俞莲舟竟是不感厌烦,常常抱着他坐在船
 头,观看江上风景,无忌问八句十句,他便短短的回答一句。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
 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船便舶在一个小市镇旁,船家上岸去买肉沽酒,张翠山夫妇和
 俞莲舟在舱中煮茶闲谈。无忌独自在船头玩耍,只见码头旁有个老年乞丐,头颈中盘着一
 条青蛇,手中还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蛇。他坐在地下,全神贯注的弄蛇,那条黑蛇一
 忽儿盘到了他头上,一忽儿横背而过,甚是灵动。 
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来没见过蛇,看得甚是有趣。那老丐见到了他,向他笑了笑,手指 
一弹,那黑蛇突然跃起,在空中打了个觔斗,落下时在他的胸口盘了几圈。无忌大奇,目
 不转睛的瞧着。那老丐向他招了招手,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
 他。无忌当即从跳板走上岸去,那老丐从背上取下一个布囊,张开了袋口,笑道:「里面
 还有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无忌道:「是什么东西?」那老丐道:「很有趣的,你一
 看便知道了。」无忌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但黑黝黝的看不见什么。他又移近一些,想
 瞧个明白,那老丐突然双手,将布袋套上了他的脑袋。无忌「啊」的一声叫,只觉嘴巴已
 被那老丐隔袋按住,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他这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已甚微弱,而且一呼之后,立即被那老丐按住了口, 
但俞莲舟和张翠山是何等样人,虽然隔得甚远,已察觉呼声不对,两人更不打话,同时奔
 到船头,一瞥头便见无忌已被那老丐擒住。两人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丐厉声喝道:「
 要保住孩子性命,便不许动。」 
他说话之时,嗤的一声,撕破了无忌背上的衣服,将那黑蛇之口对准了他背心的皮肉 
,这时殷素素也已奔到船头,眼见爱儿被擒,便欲施发金针。俞莲舟双手一拦,喝道:「
 使不得!」他认得这黑蛇在天下十八种剧毒的毒蛇之中,位居第十一,名叫「漆里星」,
 身子越黑,白点越细,那便毒性愈烈。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子白点也是闪闪发光,
 张开大口,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无忌背上的细板白肉,只要这一口咬下去,顷刻间便即
 毙命,纵使击毙了那个老丐,获得解药,也未必便能及时解救,当下不动声色,说道:「
 尊驾和这孩童为难,意欲何为?」 
那老丐见俞莲舟手臂轻轻的一抖,铁链便已飞起,功力之精纯,武林中甚是罕见,不 
禁脸上微微变色。张翠山提起长篙,在岸上一点,坐船便缓缓退向江心。那老丐道:「再
 退开些!」张翠山愤然道:「难道还没七丈么?」那老丐微笑道:「俞二侠手提铁锚的武
 功如此厉害,便在七八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张翠山只得又将坐船撑退了数丈。俞
 莲舟抱拳道:「请教尊姓大名。」那老丐道:「在下是丐帮中的无名小卒,贱名不足以污
 俞二侠的清听。」俞莲舟见他背上负了六只布袋,心想这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地位已算
 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种卑污行径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他们帮主耶律渊如又和大师
 哥宋远桥是极好的朋友,这事可真奇了。正自沉吟,殷素素忽道:「东川的巫山帮,已投
 靠了丐帮么?我瞧丐帮中没阁下这一份字号?」那老丐「咦」的一声,还未回答,殷素素
 又道:「贺老三,你又来捣什么鬼。你只要伤我孩子的一根毫毛,我把你们的梅石坚剁做
 十七廿八块?」 
那老丐吃了一惊,笑道:「殷姑娘果然好眼力。认得我贺老三。可我正是受梅帮主的 
差遣,来恭近公子。」殷素素怒道:「快把毒蛇拿开!你这巫山帮小小帮会,惹到我白眉
 教头上来啦。」贺老三道:「只须殷姑娘一句话,贺老三立时把公子送回,梅帮主还亲自
 登门陪罪。」殷素素道:「要我说什么说?」贺老三道:「我们梅帮主的独生公子,死在
 谢逊手下,殷姑娘想必早有听闻。梅帮主求恳张五侠和殷姑娘……不,小人失言,该当称
 张夫人,求恳两位开恩,示知那恶贼谢逊的下落,合帮上下,尽感大德。」殷素素秀眉一
 扬,说道:「我们不知道。」贺老三道:「那只有恳请两位代为打听打听,咱们好好侍候
 公子,一等两位打听到了谢逊的去处,梅帮主自当亲身送还公子。」 
殷素素眼见毒蛇的獠牙和爱子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中一阵冲动,便想将冰火岛之 
事说了出来,一转头,向丈夫望了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她和张翠山十年夫妻,知他
 为人极重义气,自己若是为救爱子,泄漏了谢逊的住处,倘若义兄因此死于人手,那么夫
 妻之情只怕也是难保,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 
张翠山朗声道:「好,你把我儿子掳去便是,大丈夫岂能出卖朋友?你可把武当七侠 
瞧得忒也小了。」贺老二一楞,他只道将无忌一擒到,张翠山夫妇非吐露谢逊的讯息不可
 ,那知张翠山竟是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当下又道:「俞二侠,那谢逊罪恶如山,武当派
 主持公道,武林人所共仰,还请你劝两位一劝。」 
俞莲舟道:「此事如何处理,在下师兄弟正要回归武当,禀明恩师,请他老人家示下 
。黄鹤楼英雄大会,请贵帮梅帮主和阁下同来相会,届时是非曲直,自有交代。你先将孩
 子放下。」他离岸十余丈,说这几句话时丝毫没提气纵声,但贺老三听来,一字一句清清
 楚楚送入耳中,便如接席而谈一般,心下好生佩服,暗想:「武当七侠威震天下,果然是
 名不虚传。这一次咱们破斧沉舟,干出这件事来,看来巫山帮是结下了一个惹不起的强仇
 。但梅帮主杀子之仇,不能不报。」于是抱拳,说道:「既是如此,小人多多得罪,只有
 请张公子回东川去。」 
他这一抱拳,那条黑蛇便离无忌背心远了尺许。无忌的脑袋虽被套在布袋之中,但他 
四人的一番对答,句句听在耳中,只感到贺老三手臂一松,当即反手一掌,便拍在他背心
 的「灵台穴」上,借着这一掌反震之力,身子向前一窜,已脱却贺老三的怀抱。他生怕贺
 老三纵蛇追噬,不及拉开头上的布袋,飕飕飕的向前连跃三个起落。 
廿二  百岁寿诞 
无忌奔出了十丈远近,这才拉脱头上布套,回过身来,只见贺老三躺在地下,动也不 
动了。张翠山急速撑船近岸,和俞莲舟、殷素素跃上岸来。殷素素奔向无忌,惊喜交集,
 将他搂在怀里,见他背上皮肉无损,紧紧的抱着他,连叫:「好孩子,好孩子!」 
张翠山长剑连挥,先将贺老三身上盘着的两条毒蛇挑开斩死,然后俯身看他,但见他 
口中吐出一缕鲜血,双眼骨碌碌的乱转,脸上神情甚是痛苦,却是不能动弹。俞莲舟大是
 奇怪:「难道这小孩儿轻轻一掌,便将他打得这个模样?」伸手拉着他左臂提了起来,但
 见他四肢僵直,宛似给人点了穴道,于是伸掌在他胸口「膻中穴」颈后「大椎穴」两处推
 拿了几下。贺老三惨叫一声:「啊哟!你……你有种便一刀把我宰了,别……别这般折磨
 折磨人!」四肢痉挛、全身发抖,牙关打得格格直响。 
俞莲舟吃了一惊,他替贺老三推拿两处穴道,原是要给他解穴。要知道「膻中穴」又 
名气海,为人身气之本源,「大椎穴」则是手足三阳督脉之会,这两穴一通,周身任何一
 处被封闭的穴道都有好处,便算不能解开,也能查知何处穴道闭塞。不料一加推拿,贺老
 三竟会痛楚不堪,眼见他额头汗珠直落,知他禁受不住,只得先行点了他肩背的穴道,使
 他身子麻痹,暂止疼痛,回过头来望着张翠山。 
张翠山却也不明其中之理,道:「素妹,你用毒针打了他么?」殷素素道:「没有啊 
。是不是他自己给毒蛇咬了?」贺老三道:「不……不是的。是你……你儿子在我背心上
 拍了一掌。」他斜眼瞧着无忌,又是诧异,又是害怕。 
殷素素大是得意,道:「无忌,是你打得他这样的么?好孩子,真有本事,真有本事 
。」张翠山道:「解什么穴道?」自己儿子打了旁人穴道,做父亲的居然不会解救,说来
 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因之这一句话似是问殷素素,似乎是问无忌,甚至似乎是问贺老三
 。殷素素笑嘻嘻的道:「孩子,爹爹叫你解穴,你便给他解了吧。教他知道小英雄」谢无
 忌「的手段。」俞莲舟第一次听到谢无忌三字,颇感奇怪,说道:「谢无忌?」张翠山道
 :「嗯,小弟的第一个孩儿过继给了义兄,跟他的姓。」 
三个人一齐望着无忌,瞧他如何解穴,却见无忌摇头道:「我不会!」张翠山道:「 
怎么不会?」无忌道:「当时义父跟我说,这么一掌若是打中了敌人的太阳、膻中、大椎
 、露台四处大穴,一个对时便即毙命。我便问他如何解救医治。他沉着脸道:『这种打穴
 的手法,天下只有你会我会,何必学救治之法?是你敌人才打,既是敌人,打了何必再救
 ?难道救活他之后,将来等他再来害你么?』「张翠山夫妇知道这正是义兄的口气,照他
 脾气确是下手狠辣,斩草除根。贺老三倒是一条硬汉,说道:「俞二侠、张五侠,我存心
 不良,前来掳势公子,今日遭他毒手,那是罪有应得。你快快将我一掌打死,免我多受零
 碎苦楚。」俞莲舟眉头一皱,道:「你罪不至死,我这侄儿小孩子不知轻重,在下甚是抱
 歉,咱们当尽力救你。」抱起他身子,放入船舱。 
俞莲舟回到岸上,问无忌道:「你打他的一掌,叫作什么掌法?」无忌见他神色严峻 
,心中害怕,哭了起来说道:「我不是故意打他的,他……他要放蛇咬我,我怕得很,我
 ……我怕得很。」俞莲舟叹了口气,抱起他来,伸袖给他拭了拭眼泪,道:「二伯没怪责
 你。那人若是放毒蛇来咬我,我出手也不能容情啊。」 
俞莲舟安慰了一阵,无忌才止了啼哭,说道:「义父说,这是武林中久已失传的掌法 
,叫做『降龙十八掌』!」这「降龙十八掌」五字一出口,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尽皆失色
 ,俞莲舟手一松,将无忌放下地来。 
原来这「降龙十八掌」,乃是南宋末年丐帮帮主洪七公的威名绝技,洪七公以此一套 
掌法和「打狗棒法」威震天下,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成为武林五奇之一。那「打狗棒法」
 丐帮帮主代代相传,至今尚有存留,但「降龙十八掌」自洪七公传了弟子郭靖之后,郭靖
 弟子中并无杰出人材,没人学到这路神妙无方的武功。「神鵰大侠」杨过虽是郭靖的子侄
 辈,但他断了一臂,已不能学这路必须双手齐使的掌法。近百年来,武林中前辈已只闻「
 降龙十八掌」之名,谁也没有见过,想不到无忌竟自从谢逊处学会了。 
俞莲舟兀自不信,道:「你那打贺老三的,当真便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一招么?」 
无忌道:「义父说,这招叫做『神龙摆尾』。」俞张二人也曾听师父说起过「降龙十八掌
 」中的若干名目,似乎确有「神龙摆尾」这一招,至于招式若何,那是谁也不知道的了。
 不过以无忌这么小小年纪,随手反拍一掌,竟将贺老三这江湖好手打得命在垂危,这掌法
 即使不是「降龙十八掌」,只怕也和「降龙十八掌」差不多了。 
张翠山道:「无忌跟我义兄学艺之时,小弟夫妇都引嫌避开,没想到他竟教了孩儿这 
等早已失传的神功。」无忌道:「义父跟我说,他只会得十八掌中的三掌,是跟一位江湖
 隐士学的,但他总觉得其中的变化有点不大对头,想是其中真正奥秘之处,那位隐士也是
 没有体会到。」俞莲舟和张翠山想象前辈风仪,都是不禁悠然神往,谢逊连三掌都没学全
 ,而他所领悟到的掌法,无忌更是未必能学到一半,以此七零八落的掌法,已有如许威力
 ,则当年洪七公和郭靖的神威,实是令人心向往之。 
殷素素见爱子初试身手,便是一鸣惊人,将来还不是一位震惊武林的高手?心中喜之 
不尽,也没去留意他师兄弟如何钻研武功。张翠山道:「这姓贺的既然在此下手,想必巫
 山帮定然有接应,咱们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俞莲舟道:「正是。我已给他服了『
 夺命神散』,不知是否能保得性命?」 
当下四人回到舱中,只见贺老三呼吸微弱,不停呕血。张翠山厉声道:「无忌,这一 
次对方使诈行奸,情势紧迫,原有不是。但以后你若非万不得已,轻易不可和人动手过招
 ,更加不可任意使用你义父所传的这三招。」无忌道:「是,孩儿记得。」见父亲脸色难
 看,小眼中泪珠滚来滚去,终于忍耐不住,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船家已买了酒肉回舟,俞莲舟命他立即开船。吃过晚饭后,俞莲舟盘膝坐下,伸 
手按在贺老三的大椎穴上,潜运本身功力,给他伤治。殷素素微感不满,心想:「这位俞
 二伯实在有些婆婆妈妈,这种江湖道的下流胚子,拋在江中喂鱼也就完了。是他自己使鬼
 域技俩来害人,又不是咱们滥杀无辜。这样以内功给他疗伤,便算治好,你自己是大伤元
 气。」那知俞莲舟运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张翠山便来接替,到天明时,贺老三不再吐血,
 脸色也渐渐红润。 
俞莲舟喜道:「这条命算是保住啦,不过武功只怕难复。」贺老三千恩万谢,说道: 
「两位的恩德,姓贺的没齿不忘。我也没脸去见梅帮主。从此隐姓埋名,自耕自食,再也
 不在江湖上混了。」船到安庆,贺老三拜别三人,上岸去自行请医补治。 
那江船溯江而上,偏又遇着逆风,舟行甚缓,张翠山和师父及诸师兄分别十年,急欲 
会见,到了安庆后便想舍舟乘马。俞莲舟却道:「五弟,咱们还是坐船的好,虽然迟到数
 日,但坐在船舱之中,少生事端。今日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查问你义兄的下落。」
 殷素素道:「咱们和二伯同行,难道有人敢阻俞二侠的大驾?」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
 七人联手,或者没有人能阻得住,单是我和五弟二人,怎敌得过源源而来的高手?何况,
 只盼此事能善加罢休,又何必多结冤家?」张翠山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 
舟行数日,到得武穴,已是湖北境内。这晚到了福池口,舟子泊了船,准拟过夜,俞 
莲舟忽听得岸上马嘶声响,向舱外一张,只见两骑马刚好掉转马头,向镇上驰去。马上乘
 客只见到背影,但身手健捷,显是会家子。他转头向张翠山瞧了一眼,说道:「在这里只
 怕要惹是非,咱们连夜走吧。」张翠山道:「好!」心下好生感激。要知武当七侠自下山
 行道以来,武艺既高,行事又正,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近年来俞莲舟威名
 大震,便是昆仑、崆峒这些名门正派的掌门人,见了他也是不敢稍有失礼,但这次见到两
 个无名小卒的背影,便不顾在富池口多所逗留,那自是为了师弟一家三口之故。 
当下俞莲舟将船家叫来,赏了他五两银子,命他连夜开船。船家虽然疲倦,但当时五 
两银子已是一笔小财,自是大喜过望,当即拔锚启航。 
这一晚月白风清,无忌已自睡了,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在船头饮酒赏月,望着浩浩大 
江,胸襟甚爽。张翠山道:「恩师百岁大寿转眼即至,小弟竟能赶上这件武林中罕见的盛
 事,老天爷可说待我不薄了。」殷素素道:「就可惜仓卒之间,咱们没能给他老人家好好
 备一份寿礼。」俞莲舟笑道:「弟妹,你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最喜欢谁?」殷素素
 笑道:「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你二伯。」俞莲舟笑道:「你这句话可是言不由
 衷,心中明明知道:却故意说错。咱们师兄弟七人,师父日夕挂在心头的,便是你这位英
 俊夫郎。」殷素素心下甚喜,摇头道:「我不信。」俞莲舟道:「咱七人各有所长,大师
 哥深通易理,冲淡弘远。三师弟精明强干,师父交下来的事,从没错失过一件。四师弟机
 智过人。六师弟剑术最精,七师弟近年来专练外门武功,他日内外兼修、刚柔合一,那是
 非他莫属……」 
殷素素道:「二伯你自己呢?」俞莲舟道:「我资质愚鲁,一无所长,勉强说来,是 
师传的本门武功,算我练得最刻苦勤恳些。」殷素素拍手道:「你是武当七侠中武功第一
 ,自己偏谦虚不肯说。」张翠山道:「咱们七人之中,向来是二哥武功最好。十年不见,
 小弟更加望尘莫及。唉,少受恩师十年教诲,小弟是退居末座了。」言下不禁颇有惘怅之
 意。殷素素道:「二伯又没显过武功,你怎知道?」张翠山道:「那日替贺老三疗伤,二
 哥顷刻之间,替他气运九转,这等精湛的内功,我如何能及?」 
俞莲舟道:「可是七人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妹,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五年之间 
,恩师九十五岁寿诞,师兄弟称触祝寿之际,恩师忽然大为不欢,说道:『我七个弟子之
 中,悟性最高,文武双全,唯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钵,唉,可惜他福薄,五年
 来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你说,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张翠山感激无已,
 眼角微微湿润。俞莲舟道:「现下五弟平安归来,送给恩师的寿礼,再没比此更重的了。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岸上隐隐传来马蹄声响。 
那马蹄声自东而西,静夜中听来分明清晰,共是四乘马。俞莲舟三人对望了一眼,心 
知这四乘马连夜急驰,多半是与已有关,三人虽然不想惹事,岂又是怕事之辈?当下谁也
 不提此事,俞莲舟道:「我这次下山时,师父正自闭关静修。盼望咱们上山时,他老人家
 已经开关。」殷素素道:「我爹爹昔年跟我说道,他一生只钦佩尊师张真人和少林派的『
 见闻智性』四大高僧。张真人今年百岁高龄,修持之深,当世无有其匹,现下还要闭关,
 是修练长生不老之术么?」俞莲舟道:「不是,恩师是在精思武功。」殷素素微微一惊,
 道:「他老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测,还钻研什么?难道当世还能有人是他敌手么?」 
俞莲舟道:「恩师自九十五岁起,每年都闭关九个月。他老人家言道,我武当派的武 
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阴真经』。可是恩师当年听觉远祖师背诵这部真经之时,年纪太小
 ,时候又仓促,记忆不全,因之本门武功终是尚有缺陷。这『九阳真经』传自达摩老祖,
 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思,越觉其中漏洞甚多,似乎这只是半部,该当另有一部『九阴真经
 』,方能相辅相成。可是『九阳真经』他已学得不全,却又到那里找这部『九阴真经』去
 ?何况世上是否真有『九阴真经』谁也不知。达摩老祖是天竺国不世出的奇人,我恩师的
 聪明才智,未必在达摩老祖之下,真经既不可得,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他每年闭关苦思
 ,便是意欲光前裕后,与达摩老祖东西辉映,集天下武学大成。」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了,都是慨然赞叹。俞莲舟道:「当年听得觉远祖师传授『九阳真 
经』的,共有三人。一是恩师,一是少林派的无色大师,另一位是个女子,那便是峨嵋派
 的创派祖师郭襄郭女侠。他三人悟性各有不同,根底也大有差异。武功是无色大师最高;
 郭女侠是郭靖郭大夹和黄蓉黄帮主之女,所学最博,恩师当时武功全无根基,但正因如此
 ,所学反而最为精纯。是以少林、峨嵋、武当三派,一个得其『高』,一个得其『博』,
 一个得其『纯』。三派武功各有所长,但也可说各有所短。」 
殷素素道:「那么这位觉远祖师,武功之高,该是百世难逢了。」俞莲舟道:「不! 
觉远祖师是全然不会武功的。他在少林寺藏经阁中监管藏经,这位祖师是个书凯子,无经
 不读,无经不背。他无意中看到『九阳真经』,便如金刚经、法华经一般记在心中,至于
 经中所包藏的博大精深的武学妙旨,他却全然不解。」于是将『九阳真经』如何失落,从
 此湮没无闻的故事说了给她听。这事张翠山早已听师父说过,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极
 感兴趣。 
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但自和张翠山久别重逢之下 
,欣喜逾常,谈锋也健起起来。他和殷素素相处十余日后,觉她本性其实不坏,所谓近墨
 者黑、近朱者赤,自幼耳濡目染,所见所闻尽是邪恶之事,这才善恶不分,任性杀戳,但
 和张翠山成婚十年,气质已有有变化,因之初见时对她的不满之情,已逐日消除,觉她坦
 诚率真,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性情。 
张翠山难得师哥好兴致,正想问他师父所钻研的武功进展如何,忽听得马蹄声响,又 
自东方隐隐传来,不久蹄声从舟旁掠过,向西而去。张翠山只作没听见,说道:「二哥,
 倘若恩师邀请少林、峨嵋两派高手,共同研讨,截长补短,三派武功都可大进。」俞莲舟
 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师父说你是将来承受他衣钵门户之人,果真一点也不错
 。」 
张翠山道:「恩师只因小弟不在耳边,这才时致思念。浪子若是远游不归,在慈母心 
中,却比随侍在侧的孝子更加好了。其实小弟此时的修为,别说和大哥、二哥、四哥相比
 是望尘莫及,便是六弟、七弟,也定比小弟强胜得多。」俞莲舟摇头道:「不然,目下以
 武功而论,自是你不及我。但恩师的衣钵传人,负有昌大武学的重任。恩师常自言道,天
 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但若能精研武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
 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
 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因此恩师的衣钵传人,首重心术,次重悟性。说到心术,我师兄
 弟七人无甚分别,悟性却是以五弟为高。」 
张翠山摇手道:「我想那是恩师思念小弟,一时兴到之言。就算恩师真有此意,小弟 
也是万万不敢承当。」俞莲舟微微一笑,道:「弟妹,你去护着无忌,别让他受了惊吓,
 外面的事有我和五弟料理。」殷素素极目远眺,不见有何动静,正迟疑间,俞莲舟道:「
 岸上灌木之中,刀光闪烁,伏得有人。前边芦苇中必有敌舟。」殷素素游目四顾,但见四
 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心想只怕是你眼花了吧? 
忽听俞莲舟朗声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道经贵地,请恕礼数不周。那一位朋友 
若是有兴,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他这几句话一完,忽听得芦苇中桨声响动,六艘小
 船飞也似的划了出来,一字排开,拦在江心。一艘船上呜的一声,射出一枝响箭,南岸一
 排矮树中窜出十余个劲装汉子,一色的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眼
 睛。 
殷素素心好生佩服:「这位二伯名不虚传,当真了得。」眼见敌人甚众,急忙回进舱 
中,只见无忌已然惊醒。殷素素替他穿好衣服,低声道:「乖孩儿,不用怕。」 
俞莲舟又道:「前面当众的是那一位朋友,武当俞二、张五问好。」但六艘小船中除 
了后艘的桨手之外,不见有人出来,更没有人答话。俞莲舟忽地省悟,叫声:「不好!」
 翻身入江中。他自幼生长江南水乡,水性极佳,刚一下江,只见四个汉子手持利锥,潜水
 而来,显是想锥跛船底,将舟中各人生擒活捉。 
俞莲舟微微冷笑,隐身船侧,待四人游近,双手分别点出,已中两人穴道,跟着踢出 
一脚踢中了第三人腰间的「志室穴」。第四人吃了一惊,俞莲舟左臂一长,抓住他的小腿
 ,甩上船来。他想那三人穴道被点,势必要溺死在大江之中,于是一一掀起,拋在船头,
 这才翻身上船。那第四个汉子在船头打了个滚,纵身跃起,一锥便向张翠山胸口刺落。张
 翠山见他武功平常,也不闪避,左手一探,已抓住他拿锥的手腕,跟着左肘向外轻抵,撞
 中他胸口穴道。那汉子一声也没哼出,便此摔倒。俞莲舟道:「岸上的似乎有几个好手,
 礼数已到,不理他们,冲下去吧!」张翠山点了点头,吩咐船家只管开船。只是逆风逆水
 ,舟行甚缓。慢慢驶近那六艘小船时,俞莲舟提起那四个汉子,拍开他们身上穴道,掷了
 过去。但说也奇怪,对方舟中固然没出声,岸上那十余个黑衣人也是悄无声无色,竟如个
 个都是哑巴一般。那四个潜水的汉子钻入舱中,不再现身。 
座船刚和六艘小舟并行,便要掠舟而过时,一艘小舟上的一名桨手突然右手扬了两下 
,砰砰两声,木屑纷飞,座船的舵已然炸毁,船身登时横了过来。原来那桨水掷出的是两
 枚渔家炸鱼用的渔炮,只是制得特大,多袋火药,因此炸力甚强。俞莲舟不动声色,身形
 一起,轻轻跃到了对方小舟之上,他艺高人胆大,仍是一双空手。 
小舟上的桨手手持大桨,眼望前面,对俞莲舟跃上船来竟是毫不理会。俞莲舟喝道: 
「是谁掷的渔炮?」那桨手木然不答,俞莲舟知他装聋作哑,抢进舱去,只见舱中对坐着
 两个汉子,见他进舱,仍是一动不动,丝毫不现迎敌之意。俞莲舟一把掀住他的头颈,提
 了起来,喝道:「你们瓢把子呢?」那人闭目不答。俞莲舟是武林一流高手身份,不愿以
 武力逼问,当即回到后梢,只见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已抱着无忌过来小舟。 
俞莲舟夺过桨手中的木桨,逆水上划,只划得几下,殷素素叫道:「毛贼放水!」但 
见船舱中水涌上来。原来小舟中各人早有预备,拔开舱底木塞,放水入船。俞莲舟跃到第
 二艘小舟时,只见舟中也已小半船是水。他回头说道:「五弟,既是非要咱们上岸不可,
 那就上去吧!」那六艘小舟显是事先安排好了,作为请客上岸的跳板,三人带同无忌,跃
 上岸去。 
岸上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汉子早就排成了个半圆形,将四人围在弧形之内。俞莲舟见 
这十余人手中所持大都均是长剑,另一小半则或持双刀,或握软鞭,没一个用沉重兵刃。
 他抱臂而立,自左而右的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中间一个黑衣汉子右手一摆,
 众人忽然向两旁分开,各人微微躬身,倒握剑柄,剑尖向地,抱拳行礼,让出一条路来。
 俞莲舟还了一礼,昂然而过。这一干人待俞莲舟走出圈子,忽地向中间一合,封住了道路
 ,将张翠山等三人围住,青光闪烁,剑尖一齐挺起。 
张翠山哈哈一笑,说道:「各住原来是冲着张某人而来。摆下这等大阵仗,可将张翠 
山忒也瞧得重了。」中间那黑衣汉子微一迟疑,垂下剑尖,又让开了道路。张翠山道:「
 素素,你先走!」殷素素谢逊抱着无忌正要走出,猛地里风声响动,五柄长剑一齐指住了
 无忌。殷素素吃了一惊,急忙倒退,那五人跟着踏步而前,剑尖不住颤动,始终不离无忌
 身周尺许。俞莲舟双足一点,倏地从人丛之外飞越而入,双手连拍四拍,每一下都拍在一
 个黑衣人的手腕之上,只见四柄指着无忌的长剑一一飞入半空。这四下拍击实在来得太快
 ,四柄长剑竟似同时飞上。他左手跟着反手擒拿,抓住了第五人的手腕,但觉着手处柔软
 滑腻,似是女子之手。他这一抓之时,中指已顺手点了那人腕上穴道,急忙放开,那人已
 是手腕麻庳,当的一声,长剑掉在地下。 
那五人长剑脱手,急忙退开,月光下只见青光闪闪,又是两柄长剑刺了过来,但见剑 
刃平刺,锋口向着左右,每人使的都是一招「大漠平沙」。俞莲舟心道:「这是昆仑剑法
 ,原来这批人是昆仑派的。」待剑尖离胸口将近三寸,眼见敌招用老,突然胸口一缩,双
 臂回环,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同时击在剑刃的平面之上。 
这两下拍击,看似轻易,却是用上了武当心法,乃是他一身功力之所聚,照理对方长 
剑非撤手不可,岂知手指和剑刃相触,陡觉剑刃上传出一股柔劲,竟将他这一击之力化解
 了一小半,长剑并未脱手。但那二人究是抵挡不住,腾腾退出三步,一人站立不定,摔倒
 在地,另一人「啊哟」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自六艘小舟横江以来,对方始终没一人出过声,这时「啊哟」一声惊呼,声音柔脆, 
听得出是女子声音。 
中间那黑衣人见俞莲舟这等厉害,左手一摆,各人转身便走,顷刻间消失在灌木之后 
。但见这一干人大半身材苗条,显是穿著男人装束的女人。俞莲舟朗声道:「俞二张五,
 多多拜上铁琴先生,请恕无礼之罪。」 
那些黑衣人并不答话,隐隐听得有人轻声一笑,仍是女子的声音。殷素素将无忌放下 
地来,仍是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大半是女子啊。二伯,她们都是昆仑派的么?」
 俞莲舟道:「不,是峨嵋派的。」张翠山奇道:「峨嵋派的?你怎说多拜上『铁琴先生』
 ?」俞莲舟叹了口气道:「她们自始至终,不出一声,脸上又以黑帕蒙住,那自是不肯以
 真面目示人了。她们以五剑指住无忌,那是昆仑派的『寒梅剑阵』。后来两个人平剑刺我
 ,又用昆仑派的一招『大漠平沙』。她们既然冒充昆仑派,我便将错就错,提一提昆仑的
 掌门铁琴先生。」 
殷素素道:「你怎知她们是峨嵋派的?有人认出了么?」俞莲舟道:「不,这些人功 
力都不算深,以是当今峨嵋掌门灭绝师太的徒孙一辈,那是峨嵋的第四代弟子了,我不认
 得她们。但她们以柔劲化解我指击剑刃的功夫,确是峨嵋心法。要学别派的数招阵式,那
 并不难,但一出到内劲,那就非显示真相不可。」张翠山点头道:「二哥以指击剑,她们
 还是撤剑的好,受伤倒轻,峨嵋派的内功好是极好的,只是未到适当功行便贸然运行,一
 遇上高手,便吃大亏,二哥倘若真将她们当作敌人,这两个女娃娃早就尸横就地了。可是
 峨嵋派跟咱们向来客客气气的啊。」 
俞莲舟道:「恩师少年之时,受过峨嵋派开派祖师郭襄女侠的好处,因此他老人家谆 
谆告诫,决不可得罪了峨嵋门下弟子,以保昔年的香火之情。我以指击剑,发觉到对方内
 劲不对时,收势已然不及,终于伤了二人。虽然这是无心之失,总是违了恩师的训示。」
 殷素素笑道:「好在你最后说是向铁琴先生请罪,不算是正面得罪了峨嵋派。」 
这时他们的座船转了船舵,早已顺水流向下流,影踪不见,那六艘小舟均已沉没,舟 
中的桨水湿淋淋地一个个爬上岸来。殷素素道:「这些都是峨嵋派的么?」俞莲舟低声道
 :「多半是巢湖的粮船帮。」殷素素望了一眼地下明晃晃的五柄长剑,俯身想拾起瞧瞧,
 俞莲舟道:「别动她们的兵刃,倘若剑上剧有名字,咱们以后便无法假作不知。这就走吧
 。」殷素素这时对这位二伯敬服得五体投地,应道:「是!」便携了无忌之手,走向江岸
 的大道。 
经过那丛灌木,无忌喜呼起来:「有马,有马!」只见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柳树系着三 
匹骏马。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未见过马匹,来到中土后,一直想骑一骑马,只是一路乘船,
 始终未得其便。四个人走近马匹,却见柳叶上钉着一张纸条,张翠山取下一看,见纸上写
 道:「敬赠坐骑三匹,以谢毁舟之罪。」俞莲舟道:「她们倒也客气得很。」当下解下马
 匹,三个分别乘坐。无忌坐在母亲身前,大是兴奋。 
张翠山道:「反正咱们形迹已露,坐船骑马都是一般。」俞莲舟道:「不错。前边道 
上必定尚有波折,倘若逼不得已要出手,下手不可太重。」他适才无意伤了两名峨嵋门下
 弟子,心中一直耿耿不安。殷素素好生惭愧,心想:「二伯只不过下手重了一些,本意亦
 非伤人,只是逼对方撤剑,她们自行硬挺,这才受伤。比之我当年肆意杀这许多少林门人
 ,过错之轻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一身作歹一身当,以后不可再让二伯为难。」于是
 说道:「二伯,这干人全是冲着咱俩夫妇而来,对你可恭敬得很。前面要是再有阻拦,由
 弟妹打发便是,倘真不行,再请你出手相援。」 
俞莲舟道:「你这话可见外了。咱兄弟同生共死,分什么彼此?」殷素素不便再说, 
只问:「他们明知二伯跟咱夫妇在一起,怎地只派些第四代的弟子来拦截?」 
廿三  拦途截劫 
俞莲舟道:「想是事急之际,不及调动人手。」张翠山见了适才峨嵋派众女的所为, 
料到是为了寻问谢逊的下落而来,说道:「原来义兄跟峨嵋派也结下了梁子,我在岛上却
 没听他说起过。」俞莲舟叹道:「峨嵋派门规极严,派中又大多是女弟子,灭绝师太自来
 不许她的弟子行走江湖,若非出家为尼,荒山静修;便是婚后相夫教子,深藏不露。这一
 次峨嵋派竟然遣人来和白眉教为难,咱们当时略感诧异。直至最近方始明白了其中缘故,
 原来河南兰封金瓜锤方评方老英雄有一晚突然被害,墙上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
 昆』十一个血字。」殷素素道:「那方评是峨嵋派的么?」 
俞莲舟道:「不是。」他顿了一顿,道:「前辈的私事,咱们原不该背后谈论。只知 
灭绝师太少年时是武林中出名的美人,后来她忽然出家为尼,方老英雄便自断一臂,终身
 不娶。」张翠山和殷素素同时「哦」了一声,明白灭绝师太和方老英雄少年时想是一对情
 侣,不知为了什么缘故无法成婚,于是一个出家,一个便断臂以报。临到老来,方评竟为
 谢逊杀害,灭绝师太自非替他报仇不可。 
无忌忽然问道:「二伯,那方老英雄是好人还是坏人?」俞莲舟道:「方老英雄断臂 
后种田读书,从不和人交往,自然不是坏人。」无忌道:「咳,义父这般胡乱杀人,那就
 不该了。」俞莲舟大喜,轻舒猿臂,将他从殷素素身前抱了过来,抚着他头,说道:「孩
 子!你知道不能胡乱杀人,二伯很是欢喜。人死不能复生,便是罪孽深种、穷凶极恶之辈
 ,也不能随便下手杀他,须得让他有一条悔改之路。」无忌道:「二伯,我求你一件事。
 」俞莲舟道:「什么?」无忌道:「倘若他们找到了义父,你叫他们别杀他。因为义父眼
 睛瞎了,打他们不过。」 
俞莲舟沉吟半晌,道:「这件事我答应不了。但我自己,决计不杀他便是。」无忌呆 
呆不语,小眼中垂下泪来。 
天明时四人到了一个市镇,在客店中睡了半日,午后又再赶路。有时殷素素和丈夫共 
乘一骑,让无忌一试控缰驰骋之乐。无忌究是孩子心情,骑了一会马,为谢逊耽忧的心事
 也便淡忘了。 
一路无话,不久便过了汉口。这一日午后,将到安陆,忽见大路上有十余名客商急奔 
下来,见了俞莲舟等四人,急忙摇手,叫道:「快回头,快回头,前面有鞑子兵杀人掳掠
 。」一人对殷素素道:「你这娘子忒也大胆,碰到了鞑子兵可不是玩的。」俞莲舟道:「
 有多少鞑子?」一人道:「十来个,凶恶得紧哩。」说着便向东逃窜而去。 
武当七侠生平最恨的是元兵残害良民。张三丰平素督训甚严,门人不许轻易和人动手 
,但若是杀伤正在作恶的元兵,非但不加责备,反而大为奖饰。因此武当七侠若是遇上大
 队元兵,那只有走避,若是见少数元兵行凶,往往便下手除去。这时听说只有十来个元兵
 ,心想正好为民除害,于是便纵马迎了上去。 
行出三里,果听得前面有惨呼之声。张翠山一马当先,但见十余名元兵手执钢刀长矛 
,正拦住了数十个百姓,大肆劫掠。地下鲜血淋漓。已有七八个人身首异处。只见一个元
 兵提起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用力一脚,将他高高踢起,那孩子在半空中大声惨呼,落下来
 时另一个元兵又是一脚踢上,将他如同皮球般踢来踢去。只踢得几脚,那孩子早没了声息
 ,已然毙命。张翠山怒极,从马背上跃飞而起,人未落地,砰的一拳,已击在一个伸脚欲
 踢孩子的元兵胸口。那元兵哼也没哼一声,软瘫在地,另一个元兵挺起长矛,往张翠山背
 心刺到。 
无忌惊叫:「爹爹小心!」张翠山回过身来,笑道:「你瞧爹爹打这鞑子兵。」但见 
长矛离胸口已不到半尺,左手倏地翻转,抓住矛杆,跟着向前一送,矛柄撞在那元兵胸口
 。那元兵大叫一声,翻倒在地,眼见是不活了。 
众元兵见张翠山如此勇猛,发一声喊,四下里围了上来。殷素素纵身下马,抢着元兵 
手中长刀,砍翻了两个。众元兵见势头不对,落荒逃窜,但这些元兵凶恶成性,便在逃走
 之时,还是挥刀乱杀百姓。俞莲舟大怒,叫道:「别让鞑子走了。」急奔向西,拦住四名
 元兵的去路,张翠山和殷素素也分头拦截。三人均知元兵虽然凶恶,武功都是平常,无忌
 比他们要强得多,不用分心照顾。 
无忌跳下马来,见二伯和父母纵跃如飞,将十多名元兵逼了回来,拍手叫道:「好, 
好!」突然之间,那名被张翠山用矛杆撞晕的元兵霍地跃起,一伸臂便抱住了无忌腰间。
 无忌吃了一惊,反手一招「神龙摆尾」,拍的一声,打在那元兵的胸口。他见二伯和父母
 追杀元兵下手并不留情,因之这一掌也使了十成力。那知这元兵轻轻哼了一声,身子晃也
 没有晃,翻身便上弓马背,纵马疾驰。 
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齐声叫喊,追了过来。俞莲舟两个起落,已奔到马后,左手拍出 
一掌,身随掌起,按到了那元兵后心。那元兵竟不回头,倏地反击一掌。波的一声响,双
 掌相交,俞莲舟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胸口热血翻腾,身子晃了几晃,倒退了
 三步,但那元兵的坐骑也吃不住俞莲舟这一掌的震力,前足突然跪地。那元兵抱着无忌,
 顺势向前一跃,已纵出丈余,展开轻身功夫,霎息间已奔出数十丈。 
张翠山见二哥脸色苍白,受伤竟是不轻,急忙扶住。殷素素心系爱子,没命的追赶, 
但那元兵轻身功夫高极,越追越远,到后来只见远处大道上一个黑点,转了一个弯,再也
 瞧不到了。殷素素怎肯死心,只是疾追。她不再想到这元兵既能掌伤俞莲舟,自己便是追
 上了,也是决非他的敌手,她心中只是存着一个念头:「便是性命不保,也要将无忌夺回
 。」 
俞莲舟低声道:「快叫弟妹回来,从长……从长计议。」张翠山挺起长矛,将身前两 
个元兵刺死,说道:「你伤得怎样?」俞莲舟道:「不碍事,先将弟妹叫回来要紧。」张
 翠山生怕剩下来的元兵之中尚有高手在内,自己若是一走开,他们便会过来向俞莲舟下手
 ,当下四下里追逐,一个个的点倒砍翻,这才拉住一匹马来,向西追去。 
赶出十余里,只见殷素素披头散发,兀自狂奔,但脚步蹒跚,显已筋疲力尽。张翠山 
俯身将她抱上马鞍。殷素素手指面前,哭道:「不见了,追不到啦,追不到啦。」双眼一
 翻,已自晕了过去。张翠山终是挂念俞莲舟的安危,心想:「该当先顾二哥,再顾无忌。
 」于是勒转马头,奔了回来。只见三个元兵,两个持矛,一个挺刀,围着俞莲舟。俞莲舟
 倚树而坐,那三个元兵始终不敢上前。张翠山怒喝:「鞑子纳下命来!」长矛抖处,搠翻
 了两个,另一个转身便逃。张翠山大喝一声,长矛掷出,他儿子被掳,义兄受伤,妻子昏
 晕,心中悲伤已极,这一掷出尽了全力,便听长矛破空,呜呜作声,拍的一响,将那元兵
 钉在地下。 
殷素素悠悠醒转,叫道:「无忌,无忌!」俞莲舟闭目打坐,调匀气息,再从怀中取 
出一枚「太乙夺命丹」服下,惨白的脸色渐转红润,睁开眼,低声道:「好厉害的掌力!
 」 
张翠山听师兄一开口说话,知道性命已然无碍,这才放心,但仍是不敢跟他言语。俞 
莲舟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无影无踪了吧?」殷素素哭道:「二伯,怎……怎么是好
 ?」俞莲舟道:「你放心,无忌没事,这人武功高得很,决不会伤害小孩。」殷素素道:
 「可是……可是他掳了无忌无忌去啦。」俞莲舟点了点头,伸手扶住张翠山肩头,闭目沉
 思。 
隔了好一会,俞莲舟睁开眼来,说道:「我想不出那人是何门派,咱们上山去问师父 
。」殷素素大急,说道:「二伯,怎生想个法儿,先行夺回无忌才是,那人是何门派,不
 妨日后再问。」俞莲舟摇了摇头。张翠山道:「素妹,眼下二哥身受重伤,那人武功又如
 此高强,咱们便是寻到了他,也是无可奈何。」殷素素急道:「难道便如此罢了不成?」
 张翠山道:「咱们不用去寻他,他自会来寻咱们。」殷素素原是个聪明女子,只因爱子被
 掳,这才惊惶失措,这时一怔之下,已然明白。那元兵武功如此深湛,连俞莲舟也被他一
 掌震伤,自然是假扮的。他打伤俞莲舟后,若要取他夫妇二人性命,可说是易如反掌,但
 只将无忌掳去,其用意是在逼问谢逊的下落。 
当下张翠山将师兄抱上马背,自己拉着马缰,三骑马缓缓而行。到了安陆,找一家小 
客店歇了,张翠山吩咐店伴送来饭菜后,就此闭户不出,生怕遇上元兵,又生事端。他三
 人在途中杀死这十余个元兵后,大队元兵过得数日便会来大举残杀劫掠,报复泄忿,附近
 百姓不知将有多少遭殃,但当时他三人遇上这等不平之事,在势又不能袖手不顾。这正是
 亡国之惨,莽莽神州,无人能免此劫难。 
俞莲舟潜运内力,在周身穴道中流转疗伤,张翠山坐在一旁守护。殷素素倚在椅上, 
又那里睡得着?到得中夜,俞莲舟站起身来,在室中缓缓走了三转,舒展筋骨,说道:「
 五弟,我一生之中,除了恩师之外,从未遇到这样的高手。」 
当时张翠山长矛随手一撞,便将那人撞晕,那人自是装假,其时三人谁也没留心他的 
身形相貌,此刻回想起来,那人依稀似是满腮虬髯,和寻常元兵也没什么分别。殷素素终
 是记挂爱儿,道:「他掳去无忌,定是逼问我义兄的下落,不知无忌肯不肯说。」张翠山
 昂然道:「无忌倘若说了出来,还能是我们孩儿吗?」殷素素道:「对!他是定不会说的
 。」突然之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翠山忙问:「怎么啦?」殷素素哽咽道:「无忌不
 说,那恶贼……那恶贼会逼他打他,说不定还会用……用毒刑。」 
张翠山和俞莲舟同时叹了口气道:「玉不琢,不成器,让他经历些艰难困苦,未必没 
有好处。」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爱子此时不免宛转呻吟,正在忍受极大的痛楚,心中自
 是不胜悲愤怜惜。然而倘若他这时正是平平安安的睡着呢?那一定是已将谢逊的下落说了
 出来,如此负恩无义,却比挨受毒刑又坏得多。张翠山心想:「宁可他即刻死了,也胜于
 做一个无义小人。」转眼望了妻子一眼,只见她目光中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来,蓦地一
 惊:「那恶贼若果以无忌的性命相胁,说不定素妹便要屈服。」说道:「二哥,你好些了
 么?」 
他师兄弟自幼同门学艺,一句话一个眼色之间,往往便可心意相通。俞莲舟一瞧他夫 
妇二人的眼色,已明白张翠山的用意,知他是耽心那人逼问无忌无效,挟着他追来,殷素
 素未必能忍受眼睁睁的瞧着无忌被杀,当下说道:「好,咱们连夜赶路。」 
三人付了房饭钱,乘黑绕道,尽拣荒僻小路而行。三人最害怕的,倒不是那人追来下 
手杀了自己,而是怕他在自己眼前,将各种各样的惨酷的手段加在无忌身子。 
如此朝宿宵行,差幸一路无事。但殷素素心悬爱子,山中夜骑,又受了风露,忽然生 
起病来。张翠山雇了两辆骡车,让俞莲舟和殷素素分别乘坐,自己骑马在旁护送。这日过
 了襄阳,到太平店镇上一家客店投宿。 
张翠山安顿好了师兄,正要回房,忽然一条汉子抓开门帘,闯进房来。这汉子身穿青 
布短衫裤,手中提着一根马鞭,一身打扮便像个赶脚的车夫。他向俞莲舟和张翠山瞪了一
 眼,冷笑一声,转身便走。张翠山知他不怀好意,心下恼他无礼,眼见那汉子摔下的门帘
 荡向身前,左手抓住门帘暗运内劲,向外一送。那门帘的下摆飞了起来,拍的一声,结结
 实实打在他的背心。那汉子身子一晃,跌了个狗吃屎,爬起身来,喝道:「武当派的小贼
 ,死到临头,还在逞凶!」口中这般说,脚下却是不敢停留,径往外走,但见他步履踉跄
 ,适才吃门帘这么一击,受创竟是不轻。 
俞莲舟瞧在眼里,并不说话。到得傍晚,张翠山道:「二哥,咱们动身吧!」俞莲舟 
道:「不,今晚不走,明天一早再走。」张翠山微一转念,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登时豪气
 勃发,说道:「不错!此处离本山已不过两日之程。咱师兄弟再不济,也不能堕了师门的
 威风。在武当山脚下,兀自朝宿晚行的赶夜路避人,那算什么话?」俞莲舟微笑道:「反
 正行藏已露,且瞧瞧武当派的子弟如何死到临头。」 
当下两人一齐走到张翠山房中,并肩坐在坑上,闭目打坐。这一晚纸窗之外,屋顶之 
上,总有七八个人来来去去的窥伺,但尽是心惮武当派的威名,不敢进房滋扰。殷素素昏
 昏沉沉的睡着,俞张二人也不去理会屋外的敌人。 
次日用过早饭后动身。俞莲舟虽然坐在骡车之中,却叫车夫去了车厢的四壁,四边空 
荡荡,便于观看。只走出太平店镇甸数里,便有三乘马自东方追了上来,跟在骡车之后,
 相距十余丈,不即不离的撮着。再走数里,只见前面道上有四个和骑者候在道边,待俞莲
 舟一行人过去,四乘马便跟着后面。数里之后,又有四乘马加入,前后已共有十一人。赶
 车的惊慌起来,悄声对张翠山道:「客官,这些人路道不正,遮莫是强人?须得小心在意
 。」张翠山道:「不用怕,不是来抢钱的。」 
在中午打尖之处,又多了六个人。这些人打扮各各不同,有的衣饰富丽,有的却似贩 
夫走卒,但人人身上均带兵刃。一干人只声不出,听不出口音,但大都身材瘦小皮色黝黑
 ,似乎来自南方。到得午后,已增到二十一人。有几个大胆的纵马逼近,到距骡车两三丈
 处,这才勒马不前。俞莲舟在车中只管闭目养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 
傍晚时分,迎面两乘马奔了下来。但见当先一匹马上骑着个长须飘飘的老者,第二骑 
的乘客却是个艳装少妇。那老者空着两手,少妇左手中提着一对双刀。两骑马在道路当中
 一拦,挡住了去路。 
张翠山强忍怒气,在马背上抱拳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这厢有礼,不敢请问老爷子 
尊姓大名。」那老者皮笑肉不笑的微微一笑,问道:「金毛狮王谢逊在那里?你只须说了
 出来,咱们决不跟武当弟子为难。」张翠山道:「此事在下不敢作主,须得先向恩师请示
 。」那老者道:「俞二受伤,张五落单。你孤身一人,不是咱们这许多的敌手。」说着伸
 手腰间,取出一对判官笔来。只见那判官笔的笔尖铸作蛇头之形。张翠山外号叫作「银钩
 铁划」,双手兵刃之中,有一件便是判官笔,因此武林中使判官笔的点穴名家,他无一不
 知,一见这对蛇头双笔,心中一惊。 
他当年曾听师父说过,高丽有一派使判官笔的,笔头铸作蛇形,其招数和点穴手法, 
和中土的大不相同,大抵是取毒蛇的阴柔毒辣之性,招术滑溜狠恶,这一派美其名曰「神
 龙派」派中出名的高手只记得姓泉,名字叫什么却连师父也不知道。于是抱拳说道:「前
 辈是高丽神龙派的么?不知和泉老爷子是如何称呼?」那老人微微一惊,心想:「你也不
 过三十来岁年纪,却恁地见识广博,知道我的来历。」原来这老者便是高丽神龙派的掌门
 人,名叫泉建男,是岭南「三江帮」帮主卑词厚礼,从高丽聘请而来。他到中土已有数年
 ,却从未出过手,想不到「三江帮」行事隐秘,但他一露面便给张翠山识破,于是蛇头双
 笔一摆,道:「老夫便是泉建男。」张翠山道:「高丽神龙派跟中土武林向无交往,不知
 武当派如何得罪了泉老英雄。还请明示。」泉建男又是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筋肉一动,说道
 :「老夫和阁下无冤无仇,咱们高丽人也知道中原有个武当派,武当七侠是行侠仗义的好
 男子。老夫只问阁下一句话,金毛狮王谢逊躲在那里。」 
他这番话虽然不算无礼,但词锋咄咄逼人,同时判官笔这么一摆,跟在骡车之后的人 
众便四下分散,团团围了上来,显是若不明言谢逊的下落,便只动武一途。张翠山道:「
 若是在下不愿说呢?」泉建男道:「张五侠武艺超群,咱们人数虽多,自量也留你不住。
 但俞二侠身上负伤,尊夫人正在病中,咱们有此良机,只好乘人之危,要将两位留下。张
 五侠自己请便吧。」他的中国话咬字不准,声音尖锐,听来加倍刺耳。 
张五侠听他说得这般无耻,「乘人之危」四个字自己先说了出来,说道:「好,既是 
如此,在下便领教领教高丽武学的高招。若是泉老英雄让得在下一招半式,那便如何?」
 泉建男笑道:「若是我输了,大伙儿便一拥而上。咱们可不讲究什么单打独斗那一套。倘
 若武当派人多,你们也可倚多为胜啊。从前隋阳帝、唐太宗、唐高宗侵我高丽,那一次不
 是以数十万大军攻我数万兵马。自来相斗,都是人多的占便宜。」 
张翠山心知今日之事,多说无益,只有凭手上功夫以决胜负,若是能将他擒住,作为 
要胁,当可逼他手下人众不敢侵犯二哥和素素。于是身形一起,轻飘飘的落下马背,左足
 着地,左手已握住烂银虎头钩,右手握着镔铁判官笔,说道:「你是客人,请进招吧!」
 泉建男也跃下马来,双笔互击,铮的一声,右笔虚点,左笔尚未递出,身子已绕到张翠山
 侧方。张翠山寻思:「今日我是为义兄的安危而战,素素跟我夫妇一体,她和义兄也有金
 兰之谊,为他丧命,那也罢了。但二哥跟义兄素不相识,若是为了义兄而使二哥蒙受耻辱
 ,那是万万不该。」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见泉建男右手蛇头笔点出,伸钩一格,手上只
 使了二成力。钩笔相交,张翠山身子微微一晃。泉建男大喜,心想:「三江帮那些人把武
 当七侠说得如何了得,原来也不过如此。想是中原武人要面子,将本国人士说得加倍厉害
 些。」当下左手笔跟着三招递出。张翠山左支右绌,勉力挡架,便是还了一钩一笔,也是
 虚软乏劲。泉建男此时改了主意,不再倚多为胜,心想今日将武当七侠中的张五侠收拾下
 来,自己来到中土便是一战成名,三江帮全帮上下,对自己更加要括目相看,当下双笔飞
 舞,招招向张翠山的要害点去。 
张翠山将门户守得极严密,一面凝神细看对方的招数,但见他出招轻灵,笔上颇具韧 
力,所点的穴道偏重下三路及背心,和中土各派的点穴名手,武功果然大不相同。 
再斗一阵,但见他左手判官笔所点,都是背心自「灵台穴」以下的各穴,自灵台、至 
阳、筋缩、中枢、脊中、悬枢、命门、阳关、腰俞、以至尾闾背处的长强穴;右手判官笔
 所点,则是腰腿上各穴,自五枢、维道、居胶、环跳、风市、中渎以至小腿上的阳陵泉。
 张翠山心下了然,他左手笔专点「督脉诸穴」,右手笔专点「足少阳胆经诸穴」,看似繁
 复,其实大有理路可寻,暗想:「当年师傅曾说,高丽神龙派的点穴功夫专走偏门,虽然
 狠辣,并不足畏。今日一见,果然不错。」他一摸清对方招式,银钩铁笔虽然上下挥舞,
 其实装模作样,只须护住督脉诸穴及足少阳胆经诸穴,其余身上穴道,不必理会。泉建男
 愈斗精神愈长,大声吆喝,威风凛凛,张翠山心道:「凭着这点点武功,居然也到武当山
 脚下来撤野?」突然间左手银钩使招「龙」字诀中的一钩,嗤的一响,钩中了泉建男右腿
 的风市穴。泉建男「啊」的一声,右腿跪地。张翠山右手笔电光石火般连连颤动,自他灵
 台穴一路顺势直下,使的是「锋」字诀中最后的一直,便如书法中的颤笔,至阳、节缩,
 直至长强,在他「督脉」的每一处穴道上都点了一下。这一笔下来,疾如星火,气吞牛斗
 ,泉建男那里还能动弹?这一路所点各穴,正是泉建男毕生所钻研的诸处穴道,他身子固
 然不动,心中更是嗒然若丧,暗想:「罢了,罢了!对方纵是个泥塑木雕之辈,我也不能
 一口气连点他十处穴道。我便是做他徒弟,也差得远了。」张翠山银钩钩尖指住泉建男咽
 喉,喝道:「各位且请退开!在下请泉老英雄送到武当山脚下,便解他穴道放还!」心想
 这些人看来都是他的下属,定当心有所忌,就此退开。那知那艳装少妇突然举起双刀,叫
 道:「并肩子齐上,把骡车扣了。」张翠山喝道:「谁敢上来,我先将这人毙了!」那少
 妇冷笑一声,叫道:「大伙儿上啊!」纵马舞刀冲上,竟是丝毫没将泉建男放在心上。原
 来这少妇是三江帮中的一位舵主,他们这次大举出动,用意在劫持俞莲舟和殷素素,逼问
 谢逊的下落。泉建男不过是三江帮的客卿,既然不能为本帮效力,便是死在敌人手下,那
 也殊不足惜。 
张翠山吃了一惊,眼见便是杀了泉建男仍是无济于事,只见七八名汉子抢到殷素素的 
骡车前,七八名汉子抢到俞莲舟身前,另有六七人和那少妇各展兵刃,围住了自己。正没
 做理会处,俞莲舟忽然朗声道:「六弟,出来把这些人收拾了吧!」 
张翠山一愕:「二哥摆空城计么?」忽听得半空中一声清啸,一人叫道:「五哥,你 
好啊,想煞小弟了。」十余丈外的一株大槐树上纵落一条人影,长剑颤动,走向人丛中来
 ,正是六侠殷利亨到了。张翠山喜出望外,大叫:「六弟,你好!」三江帮中早分出数人
 上前截拦,只听得啊哟啊哟、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每个人手腕的「神门」穴上一一中剑,
 一一撤下兵刃。这「神门穴」是在腕骨的锐端,被利剑一刺,手掌中再也使不出半点力道
 。殷利亨不疾不待的漫步扬长而来,遇有敌人上前阻挡,他长剑一颤,呛啷一声,便有一
 件兵刃落地。那少妇回身喝道:「你是武当……」呛啷呛啷两声,只因那少妇双手各执一
 刀,双刀落地时便有两下声响。 
张翠山大喜,说道:「师父的『神门十三剑』创制成功了。」原来这「神门十三剑」 
,共有十三记招数,每一记招式各各不同,但所刺之处,全是敌人手腕的「神道穴」。张
 翠山十年前离武当之时,张三丰甫有此意,和弟子们商量过几次,但许多艰难之处并未想
 通。此时殷利亨使将出来,三江帮的硬手竟是没人能抵挡得一招。 
张翠山只看得心旷神怡,但见殷利亨每一剑刺出,无不精妙绝伦,只用了五六种招式 
,「神门十三剑」尚未使到一半,三江帮帮众已有十余人手腕中剑,撤下了兵刃。那少妇
 叫道:「风紧风紧,退走吧!」帮众有的骑马逃走,有的不及上马,便此转身急退。张翠
 山拍开泉建男身上的穴道,拾起蛇头双笔,插在他腰间。泉建男满面羞惭,落荒急奔而去
 ,竟是不和三江帮帮众一路同行。 
殷利亨还剑入鞘,拉住了张翠山的手,喜道:「五哥,我想得你好苦!」张翠山笑道 
:「六弟,你长高了。」他二人分别之时,殷利亨只有十八岁,十年不见,殷利亨已自一
 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变为身长玉立的青年。当下张翠山携着殷利亨的手,去和妻子相见。
 殷素素病得沉重,点头笑了笑,低声叫了声:「六弟!」殷利亨笑道:「五嫂也姓殷,那
 好极了,不但是我嫂子,还是我姊姊。」 
张翠山道:「究是二哥了得,你躲在那大树之上,我一直不知,二哥却早瞧见了。」 
殷利亨当下说起赶来应援的情由。原来四侠张松溪在下山采办师父百岁大寿应用的物事,
 遇到有两个江湖人物鬼鬼崇崇,路道不正,不禁起了疑心,暗想:「我武当派威震天下,
 难道还有什么大胆之徒到我武当山来捋虎须?」于是暗中撮着,俞听两人说话,才知张翠
 山从海外归来,已和二哥俞莲舟会合,「三江帮」和「五凤刀」都想截拦,逼问谢逊的下
 落。 
张松溪匆匆回山,其时山上只有殷利亨一人,两人便分头赴援,心中均想,有俞二张 
五在一起,那些小小的帮会门派徒然自取其辱,怎能奈何得了他二人。只是他们急于和张
 翠山相会,早见一刻好一刻,这才迎接出来。至于俞莲舟已然受伤之事,那两个江湖人物
 并未说起,是以张松溪和殷利亨并没知晓。张松溪去打发「五凤刀」门中派来的二个高手
 。这三江帮一路,却是由殷利亨逐走。 
俞莲舟叹道:「若不是四弟机警,今日咱武当派说不定要丢个大人。」张翠山道:「 
单凭小弟一人之力,保护不了二哥。唉,离师十年,小弟的功夫和各位兄弟实在差得太远
 了。」殷利亨笑道:「五哥说那里话来?你适才打败那高丽老头的功夫,师父就没传授第
 二个。你这次回山,师父他老人家一喜欢,不知有多少精妙的功夫传你,只怕你学也学不
 及呢。『这神门十三剑』的招术,小弟便说给你听如何?」 
他师弟情深,久别重逢,殷利亨恨不得将十年来所学的功夫,一日之间便说给张翠山 
知道。两个人并肩行,殷利亨又比又划,说个不停。 
当晚四人在仙人渡的客店中歇宿,殷利亨定要和张翠山同榻而卧。张翠山也真喜欢这 
个小师弟,见他虽是又高又大,还是跟从前一般对已依恋。原来武当七侠中虽是莫声谷年
 纪最小,但莫声谷自幼便少年老成,反是殷利亨显得比师弟稚弱。张翠山年纪跟他相差不
 远,因此一向对他也是照顾特多。 
俞莲舟笑道:「五弟有了嫂子,你还道是十年之前么?五弟,你回来得正好,咱们喝 
了师父的寿酒之后,跟着便喝六弟的喜酒了。」张翠山大喜,鼓掌笑道:「好妙极,妙极
 !新娘子是那一位名门之女?」殷利亨脸一红,忸怩着不说。俞莲舟道:「便是汉阳金鞭
 纪老英雄的掌上明珠。」张翠山伸了伸舌头,笑道:「六弟若是顽皮,这金鞭当头砸将下
 来,可不是玩的?」俞莲舟微微一笑,但脸上随即闪过一丝阴影,说道:「那位纪姑娘是
 使剑,只盼那日江边蒙面的诸女之中,没有纪姑娘在内。」张翠山心中微微一惊,道:「
 纪姑娘是峨嵋门下?」 
(第六集完) 
新 书 介 绍 
天 剑 龙 刀 
八 骏 雄 飞 
版权所有 翻印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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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天剑龙刀 
著作者 司 马 岚 
发行人 陆 义 仁 
出版者 新星出版社 
总经销 吉 明 书 局 
台北市昆明街289巷13号 
电话:三一一一四九五号邮政划拨帐号19287浦振吉(收)印刷者新星印刷厂~~~~ 
~~~~~~~~~台币二十元本社出版登记证局版业字第一一七一号中华民国六十六年
 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七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天剑龙刀第七集廿
 四七侠重聚俞莲舟点了点头,道:「咱们在江边遇到峨嵋诸女武功平平,不会有纪姑娘在
 内。否则为了五弟妹,却得罪了六弟妹,人家可要怪我这二伯偏心了。咱们这位未过门的
 六弟妹相貌既好,武功又佳,名门弟子,毕竟不凡,和六弟当真是天生一对……」他说到
 这里,忽然想起,殷素素却是邪教教主的女儿,自己这么称赞纪姑娘,只怕张翠山心有感
 触,正想乱以他语,忽听得一人走到房门口,说道:「俞爷,有几位爷们来拜访你老人家
 ,说是你的朋友。」却是店小二的声音。 
俞莲舟道:「谁啊?」店小二道:「一共六个人,说是什么『五凤刀』门下的。」师 
兄弟三人都是一凛,心想张松溪去打发「五凤刀」一路的人马,怎地敌人反而找上门来了
 ,难道张松溪有什失闪?张翠山道:「我去瞧瞧。」他怕二哥受伤未愈,在店房中跟敌人
 动手不甚妥善。俞莲舟却道:「请他们进来吧。」 
一会儿进来了五个汉子,一个容貌俊秀的少妇。张翠山和殷利亨虽然空着双手,但站 
在俞莲舟身前,蓄势戒备。却见这六人个个垂头丧气,脸有愧色,身上也没带兵刃,一点
 不像是前来生事的模样。领头的一人头发花白,四十来岁年纪,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说
 道:「三位是武当俞二侠、张五侠、殷六侠?在下五凤刀门下弟子孟正飞,请问三位安好
 。」俞莲舟等三人拱手还礼,心下都是暗自奇怪。俞莲舟道:「孟老师好,各位请坐。」
 孟正飞却不就坐,说道:「敝门向在山西河东,门派窄小,久仰武当山张真人和七侠 
的威名,当真是如雷贯耳,只是无缘拜见。今日到得武当山下,原该上山去叩见张真人,
 但听闻张真人百岁高龄,清居静修,咱们这些粗鲁武人,也不敢冒昧去打扰他老人家的精
 神。三位回山之时,还请代为请安,便说山西五凤刀门下弟子,祝他老人家千秋康宁,福
 寿无强。」俞莲舟本因受伤未愈,坐在炕上,听他说到师父,忙扶着殷利亨的肩头下炕,
 恭敬站立,说道:「不敢,不敢,在下这里谢过。」 
孟正飞又道:「咱们僻处山西乡下,真如井底之蛙,见识浅陋,也不知天高地厚,竟 
然大胆妄为,擅自来到贵地。今蒙武当诸侠宽洪大量,反而解救咱们的危难,在下感激不
 尽,今日特地赶来,一来道谢,二来陪罪,万望三位大人不记小人过。」说着躬身下拜。
 张翠山忙伸手扶住,说道:「孟老师不必多礼。」 
孟正飞嗫嗫嚅嚅,想说又不敢说。俞莲舟道:「孟老师有何吩咐,但说不妨。」孟正 
飞道:「在下求俞二侠赏一句话,便说武当派不再见怪,咱们回去好向师父交代。」俞莲
 舟微微一笑,道:「各位远道自晋来鄂,想必是为了打听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不知那金
 毛狮王跟贵门有过节?」孟正飞惨然道:「家兄孟正仁惨死在谢逊的掌上。」 
俞莲舟心中一震,说道:「咱们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奉告那金毛狮王的下落,还 
须请孟老师和反位原谅。至于见怪云云,那是不必提起,见到尊师乌老爷子时,便说俞二
 、张五、殷六问好。」孟正飞道:「如此在下告辞。日后武当派如有差遣,只须传个信来
 ,五凤刀门下虽然能力低微,但奔走之劳,决不敢辞。」说着和其五人一齐抱拳行礼,转
 身出门。 
那少妇突然回转,跪倒在地,低声道:「小妇人得保名节,全出武当诸侠之赐。小妇 
人有生之年,不敢忘了诸侠的大恩大德。」俞莲舟等三人不知其中原因,但听她说的是妇
 人名节之事,也不便多问,只得含糊虚逊了几句,那少妇拜了几拜,出门而去。 
「五凤刀」六人刚走,门帘一掀,闪进一个人来,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张翠山。 
张翠山喜极而呼:「四哥!」原来进房之人正是张松溪。师兄弟相见,自有一番亲热 
。张翠山道:「四哥,你神计妙算,足智多谋,竟能将五凤刀门下化敌为友,实是不易。
 」张松溪道:「那也是机缘凑巧,小兄有什么功劳可言?」当下将经过情由说了出来。 

原来那美貌少妇娘家姓乌,是五凤刀掌门人的第二女儿,她丈夫便是那孟正飞。这一 
次六个人同下湖北,寻访谢逊的下落,途中遇上三江帮的舵主,得知武当派张翠山知晓谢
 逊的所在。那乌氏少妇自幼娇生惯养,主张设计擒获张翠山逼问。孟正飞向来畏妻如虎,
 但这一次却决计不从,他说武当子弟极是了得,不如依礼相求,对方如若不允,再想法子
 。那乌氏言道:「时机可还不可求,若是放得张翠山上了武当,他师兄弟一会合,又有张
 三丰作护身符,如何再能逼问?两人言语不合,吵起嘴来。其余四人都是师弟师侄,也不
 敢作左右袒。」 
那乌氏一怒之下,说道:「你这胆小鬼,是给你兄长报仇,又不是给我兄长报仇。哼 
,你对武当子弟怕得这般厉害,便是那张翠山将谢逊的下落跟你说了,你有胆去找他么?
 嫁了你这种胆小鬼,实是我一辈子倒霉。」孟正飞对娇妻忍让惯了,不敢再说,但要依乌
 氏之见,在途中客店暗下蒙药,迷倒张翠山夫妇,却是坚决不肯。乌氏一怒之下,半夜里
 乘丈夫睡着,就此悄悄离去。 
她是想独自下手,探到谢逊的下落,好好臊一臊丈夫,那知这一切全给三江帮的一名 
舵主瞧在眼中。他见乌氏貌美,起了歹心,暗中跟随其后,乌氏想使蒙汗药,却反给他下
 了迷药。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松溪一直监视着五凤刀六人的动静,等到乌氏情势
 危急,这才出手相救,将那三江帮的舵主惩戒了一番逐走。张松溪也不说自己姓名,但说
 是武当派门下弟子。 
乌氏又惊又羞,回去和丈夫相见,说明情由,两人一商量,武当派成了本门的大恩人 
,于是齐来向俞莲舟等人叩谢相救之德,张松溪待那六人去后,这才现身,以免乌氏羞惭
 。 
张翠山听罢这番经过,叹道:「打发三江帮这个行止不端之徒,虽非难事,但四哥行 
事处处替人留下余地,化凶为吉,最合师父的心意。」张松溪笑道:「十年不见,一见面
 就给四哥一顶高帽子戴。」 
这一晚师兄弟四人联床夜话,长谈了一宵。张松溪虽是足智多谋,但对那个假扮元兵 
掳去无忌、击伤俞莲舟的高手来历,也猜测不出半点端倪。次晨张松溪和殷素素会见了,
 五人缓缓而行,途中又宿了一晚,才上武当。张翠山十年重来,回到自幼生长之地,想起
 即刻便可拜见师父,和大师哥、三师哥、七师弟相会,虽然妻病子散,却也是欢喜多于哀
 愁。 
到得山上,只见观外系着八头健马,鞍辔鲜明,并非山上之物。张松溪道:「观中到 
了客人,咱们不忙相见,从边门进去吧。」当下张翠山扶着妻子,从边门进观。观中道人
 和侍役见张翠山无恙归来,无不欢天喜地。张翠山念着要去拜见师父,但服侍张三丰的道
 僮说真人尚未开关,张翠山只得到师父坐关的门外磕头,然后再去见俞岱岩。 
服侍俞岱岩的道僮轻声说道:「三师叔睡着了,要不要叫醒他?」张翠山摇了摇手, 
轻手轻脚走到房中。只见俞岱岩正自闭目沉睡,脸色惨白,双颊凹陷,十年前龙精虎猛的
 一条骠悍汉子,今日成了奄奄一息的病夫。张翠山想起自己初入师门之时,许多功夫都是
 三师哥所授,此刻眼见他如此凄惨,忍不住掉下泪来。 
张翠山看了一阵,掩面走出,问那小道僮道:「你大师伯和七师叔在那里?」小道僮 
道:「在大厅会客。」张翠山走到后堂,等大师哥和七师弟会客之后相见,但等了半个多
 时辰,客人始终不走。张翠山问送茶的道人道:「是什么客人?」那道人道:「好象是保
 镖的。」 
殷利亨对这位久别重逢的五师兄很是依恋,刚离开他一会,便又过来陪他,听得张翠 
山在问客人的来历,说道:「是三个总镖头。金陵虎蟠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太原晋阳镖
 局的总镖头云鹤,还有一个是京师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宫九佳。」张翠山微微一惊,道:「
 这三位总镖头都来了?当今镖局之中,要数他三位武功最强,名望最大,同时来到山上,
 为了什么?」殷利亨笑道:「想是有什么大镖丢了,劫镖的人来头大,这三位老镖头惹不
 起,只好来求大师兄。五哥,这几年大哥越来越爱做滥好人,江湖上遇到什么疑难大事,
 总是来请大哥出面。」张翠山微笑道:「大哥是佛面慈心,别人求到他,总是难以推托。
 十年不见,不知大哥老了些没有?」 
他想到此处,想看一看大哥之心再也难以抑制,说道:「六弟,我到屏风后去瞧瞧大 
哥和七弟的模样。」于是走到屏风之后,悄悄向外一张,只见宋远桥和莫声谷两人坐在下
 首主位陪客。宋远桥穿著道装,脸上神情冲淡恬和,一如往昔,相貌和十年之前竟无多大
 改变,只是鬓边微见花白,身子却肥胖了很多,想是中年发福。宋远桥并没出家,但因师
 父是道士,又住在道观之中,因此在武山上时常爱作道家打扮,下山时才改换俗装。莫声
 谷却已长得魁梧奇伟,虽只二十来岁,却已长了满脸的浓髯,看上去比张翠山的年纪还大
 些。 
只听得莫声谷正大着嗓子说道:「我大师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凭着宋远桥三字, 
难道三位还信不过么?」张翠山心想:「七弟粗豪的脾气竟是半点没改。不知他为了何事
 ,又在跟人吵嘴?」转头向宾客位上看去时,只见三个人都是五十来岁年纪,一个气度威
 猛,一个高高瘦瘦,貌相清瞿,坐在末座的却像是个病夫,甚是干枯。三人身后,又有五
 个人垂身站立,想是那三人的子弟辈,只听那高身材的瘦子道:「宋大侠既这般说,咱们
 焉敢不信,只不知张五侠何时归来,可能赐一个确期么?」 
张翠山听他说到「张五侠」三字,吃了一惊,心想:「原来这三个总镖头乃是为我而 
来,想必又是为了探问我义兄的下落了。」只听莫声谷道:「咱们师兄弟七人,虽然本领
 微薄,但行侠仗义之事,向来不敢后人,多承江湖上朋友推奖,赐了『武当七侠』这个外
 号。这『武当七侠』四个字,说来惭愧,咱们原不敢当……」张翠山心道:「十年不见,
 七弟居然如此能说会道。从前人家问他一句话,他也要脸红半天,才回答得一句。十年之
 间,除了三哥和我之外,人人都昃一日千里。」 
但听莫声谷续道:「可是咱们既然负了这个名头,上奉恩师严训,行事决不敢有半步 
差错。张五哥是『武当七侠』之一,他这人文武全才,斯文和顺,咱们七人之中,要数他
 脾气最好。你们定要赖他杀了『龙门镖局』满门,那是截然的胡说八道。」张翠山心中一
 寒:「原来是为了龙门镖局都大锦的事。素闻大江以南,各镖局以金陵蟠镖局马首是瞻,
 想是他们听到我从海外归来,于是虎蟠镖局,约了晋阳、燕云两家镖局的总镖头,兴师问
 罪来啦。」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道:「武当七侠名头响亮,武林中谁不尊仰?莫七侠不用自己吹嘘 
,咱们早已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莫声谷听了这句讥嘲之言,脸色大变,说道:「祁总
 镖头到底意欲如何,不妨明言。」 
那气度威猛的大汉正是虎蟠镖局的总镖头祁天彪,朗声说道:「武当七侠说一是一, 
说二是二,可难道少林派众高僧惯打诳语么?少林僧人亲眼目睹,临安龙门镖局上下大小
 人等,尽数伤在张翠山张五侠……的手下。」他说到「张五侠」这个「侠」字时,声音拖
 得长长的,显是充满讥嘲之意。 
殷利亨在屏风之后听得怒气勃发,这人出言嘲讽五哥,可比打他自己三记巴掌还更令 
他气愤,便欲挺身而出,跟他理论。张翠山一把拉住,摇了摇手。殷利亨见他脸上满是痛
 苦为难之色,心下不明其理,暗道:「五哥的涵养功夫越来越好了,无怪师父常常赞他。
 」 
莫声谷站起身来,大声道:「别说我五哥此刻尚未回山。便是已经回到武当,也只是 
这句话。莫某跟张翠山生死与共,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三位要寻张翠山的晦气,一切冲着
 我莫某便是。三位不分青皂白,定要诬赖我五哥害了龙门镖局满门,好!这一切便全算是
 莫某干的。三位要替龙门镖局报仇,尽管往莫某身上招呼。我五哥不在此间,莫声谷便是
 张翠山,张翠山便是莫声谷。老实跟你们说,莫某的武功智谋,远远不及我五哥,你们找
 到了我,算是你们运气。」 
祁天彪大怒,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祁某今日到武当山来撤野,天下武学之士, 
人人要笑我班门弄斧,太过不自量力。可是都大锦都兄弟满门被害十年,沉冤始终未雪,
 祁某这口气终是咽不下去。反正武当派将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也杀了,再饶上祁某一人又有
 何妨?便是再饶上金陵虎蟠镖局的九十余口,又有何妨?祁某今日颈血溅于武当山上,算
 是死得其所。咱们再上山之时,尊重张真人德高望重,不敢携带兵刃,祁某便在莫七侠拳
 脚下领死。」说着大踏步走到厅心。 
宋远桥一直没有开口,这时见两人说僵了要动手,伸手拦住莫声谷,微微一笑,说道 
:「三位来到敝处,翻来覆去,一口咬定是敝师弟害了临安龙门镖叵满门。好在敝师弟不
 久便可回山,三位暂忍一时,待见了敝师弟之面,再行分辨是非如何?」 
那身形干枯犹似病夫的,是燕云镖局的总镖头宫九佳,此人甚工心计,说道:「祁总 
镖头且请坐下。张五侠既然尚未回山,此事终是不易了断,咱们不如拜见张真人,请他老
 人家金口明示,交代一句话下来。张真人是当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天下英雄好汉,莫不
 景从,难道他老人家还会不明是非,包庇弟子么?」他言几句话虽说得客气,但语气中含
 意其实甚是厉害。莫声谷如何听不出来,当即说道:「家师闭关静修,尚未开关。再说,
 近年来我武当门中之事,均由我大师哥处理。除了武林中真正大有名望的高人,家师极少
 见客。」言下之意,是说你们想见我家师父,可还够不上格。 
那高高瘦瘦的晋阳镖局总镖头云鹤冷笑一声,道:「天下事也真有这般凑巧,刚好咱 
们上山,尊师张真人便即闭关。可是龙门镖局七十余口的人命,却不是一闭关便能躲过呢
 。」宫九佳听他这几句话说得太重,忙使眼色制止,但莫声谷已自忍耐不住,大声喝道:
 「你说我师父是因为怕事才闭关吗?」宫九佳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宋远桥虽然涵养极好,但听他辱及恩师,却也是忍不住有气,当着武当七侠之面,竟 
然有人言辞中对张三丰不敬,那是十余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他缓缓的道:「三位远来是客
 ,咱们不敢得罪,送客!」说着袍袖一拂,一股疾风随着一拂之势卷出,祁天彪、云鹤、
 宫九佳三人身前茶几上的三只茶碗突然一齐被风卷起,缓缓落在宋远桥身前的茶几之上。
 这三只茶碗缓缓卷起,缓缓落下,落到茶几上时只是轻轻一响,竟不溅出半点茶水。祁天
 彪等三人当宋远桥衣袖挥出之时,被这一股看似柔和,实则力道强劲之极的袖风压在胸口
 ,登时呼吸闭塞,喘不过气来。三人急运内功相抗,但那股袖风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三
 人胸口重压陡消,波波三声巨响,三人都是大声的喷了一口气出来。但见祁天彪满脸血红
 、云鹤脸色惨白、宫九佳一张黄脸更是焦黄。三人这一惊是非同小可,心知宋远桥只须手
 袖子跟着一挥,第二股袖风乘虚而入,三人所运的内息被逼得逆行倒冲,就算不立毙当场
 ,也须身受重伤,内功损折大半。这一来,三位总镖头方知眼前这位冲淡谦和、恂恂儒雅
 的宋大侠,实是身负深不可测的绝艺。 
祁天彪为人爽直,抱拳说道:「多谢宋大侠手下留情,告辞!」宋远桥和莫声谷送到 
滴水檐前,祁天彪转身道:「两位留步,不劳远送。」宋远桥道:「难得三位总镖头光降
 敝山,如何不送?改日在下当再赴京师、太原、金陵贵局回拜。」祁天彪道:「这个如何
 克当?」他领教了宋远桥的武功之后,觉得这位宋大侠虽然身负绝世武功,但言谈举止之
 中,竟无半分骄气,心中对他甚是钦佩,初上山时那股兴师问罪、复仇拼命的锐气,已折
 了大半。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门外匆匆进来一个短小精悍、满脸英气的中年汉子。宋远桥道: 
「四弟,见过这三位朋友。」当下给祁天彪等三人引见了。张松溪笑道:「三位来得正好
 ,在下正有几件物事要交给各位。」说着从怀中掏出三个小包,每人交了一个。祁天彪道
 :「那是什么?」张松溪道:「此处拆看不便,各位下山后再看吧。」师兄弟三人一直送
 到观门之外,方与三位总镖头作别。 
莫声谷一待三人走远,急问:「四哥,五哥呢?他回山没有?」张松溪笑道:「你先 
进去见五弟,我和大哥在厅上等这三个镖客回来。」莫声谷奇道:「他们还要回来,为什
 么?」但心下记挂着张翠山,竟不待张松溪说明情由,急奔入内。 
莫声谷刚走进内堂,果然祁天彪等三人匆匆回来,向宋远桥张松溪纳头便拜。二人急 
忙还礼。云鹤道:「武当诸侠大恩大德,云某此刻方知。适才云某言语中冒犯张真人,当
 真是猪狗不如。」说着提起手来,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辟辟拍拍的打了十几下,只打得
 双颊红肿,兀自不停。宋远桥愕然不解,急忙拦阻。张松溪道:「云总镖头乃是有志气的
 好男儿,那驱除鞑虏、还我河山的大愿,凡我中华好汉,无不同心。些些微劳,正是我辈
 份所当为,云总镖头何必如此。」云鹤道:「云某老母幼子,满门性命,皆出诸侠之赐,
 云某浑浑噩噩,五年来一直睡在梦里。想起适才言辞不逊,两位若肯狠狠打我一顿,云某
 心中方得稍减不安。」张松溪微笑道:「过去之事,谁也休提,家师便是亲耳听到这两句
 话,心敬云总镖头的所作所为,也决不会放在心上。」但云鹤始终惶愧不安,深自痛责。
 宋远桥不明其中之理,只是顺口谦逊了几句。但见祁天彪和宫九佳也是不住口的道谢,但
 瞧张松溪的神色语气之间,对祁宫二人并不怎样,对云鹤却甚是敬重亲热。三位总镖头定
 要到张三丰坐关的屋外磕头,又要去见莫声谷陪罪,张松溪一一辞谢,这才作别。 
三人走后,张松溪叹了口气,道:「这三人虽对咱们心中感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人命 
,他三人竟是一句不提。看来感恩只管感恩,那一场祸事,仍是消弭不了。」宋远桥待问
 情由,只见张翠山从内堂奔将出来,拜倒在地,叫道:「大哥,可想煞小弟了。」 
宋远桥是谦恭有礼之士,虽对同门师弟,又是久别重逢、,心情激荡之下,仍是不失 
礼数,恭恭敬敬的拜倒还礼,说道:「五弟,你终于回来了。」 
张翠山略述别来情由,莫声谷心急,便问:「五哥,那三个镖客无礼,定要诬赖你杀 
了临安龙门镖局满门,你也涵养忒好,怎地不出来教训他们一顿?」张翠山惨然长叹,道
 :「这中间的原委曲折,非一言可尽。待会等三哥醒来,我再一拼详告,还得请众兄弟一
 同想个良策。」殷利亨道:「五哥放心。龙门镖局护送三哥不当,害得他一生残废,五哥
 便是真的杀了他镖局满门,也是兄弟情深,激于一时义愤……」俞莲舟喝道:「六弟,你
 胡说什么?这话要是给师父听见了,他不关你三个月黑房才怪。杀人全家老少,这种灭门
 绝户之事,我辈怎可做得?」 
五人一齐望着张翠山,但见他神色甚是凄厉,过了半晌,说道:「龙门镖局的人,我 
一个也没杀,我不敢忘了师父的教训,没敢累了众兄弟的盛德。」五人一听大喜,都舒了
 一口长气。他们虽然截然不信张翠山会做这种狠毒惨事,但少林派的众僧既一口咬定是他
 所为,还说是亲眼目睹,而当三个总镖头上门问罪之时,他又不挺身而出,直斥其非,各
 人心中,不免稍有疑惑,这时听他这般说,无不放下了一件心事,均想:「这中间便有许
 多为难之处,但祇要不是他杀的人,终能解说明白。」当下莫声谷便问那三个镖头去而复
 回的情由。张松溪笑道:「这三个镖客之中,倒是那个出言无礼的云鹤人品最好。他在晋
 陕一带,名望甚高,暗中联络了山西、陜西的豪杰,歃血为盟,要举起义旗,反抗蒙古鞑
 子。」宋远桥等五人一齐喝了声采。莫声谷道:「瞧不出他竟具这等胸襟,实是可敬可佩
 。四哥,你且莫说下去,等我归来再说……」说着急奔出门而去。 
张松溪果然住口,向张翠山问些冰火岛的风物。当张翠山说到那头灵异无比的玉面火 
猴时,四人尽皆骇异。张翠山道:「咱们本想带同那火猴回到中土,但牠在木筏上飘了数
 日,天候稍暖,牠便觉得不惯,跳上浮冰,一跳向北,想是又回到冰火岛去了。」殷利亨
 道:「可惜,可惜。」宋远桥道:「小小一头猴子,竟能生裂熊脑,实是不可思议。」张
 翠山道:「那火猴虽然生具猴形,实则恐怕也非猿猴之属,想是冰火岛天候奇特,禀天地
 灵秀之气,因而生出这种奇兽来。」宋远桥点头道:「便是中土,深山大泽之间,原也有
 许多人不像人、兽不似兽的山魈木怪一类灵物。」 
说话之间,莫声谷已奔了回来,说道:「牛赶去向那云总镖头陪了个礼,说我佩服他 
是个铁铮铮的好男儿。」众人都深知这个小师弟的直爽性子,也早料到他出去何事。莫声
 谷来往飞奔数里,丝毫不以为累,他既知云鹤是个好男儿,若不当面跟他尽释前嫌,言归
 于好,那便有几晚睡不着觉了。殷利亨道:「七弟,四哥的故事等着你不讲,可是五哥说
 的玉面火猴故事,可更加好听。」莫声谷跳了起来,道:「啊,有这等事?」张松溪道:
 「那云鹤筹划就绪……」莫声谷摇手道:「四哥,对不住,请你再等一会。……」张翠山
 微笑道:「七弟总是不肯吃亏。」于是将玉面火猴的事重述了一遍。莫声谷道:「奇怪,
 奇怪!四哥,这便请你说了。」 
张松溪道:「那云鹤一切筹划就绪,只待日子一到,便在太原、大同、汾阳三地同时 
举义,那知与盟的众人之中,竟有一名大叛徒,便在举义的前三天,盗了加盟众人的名单
 ,以及云鹤亲手缮就的举义策划书,要去向蒙古鞑子告密。」 
莫声谷拍腿叫道:「啊哟,那可糟了。」张松溪!道:「他是事有凑巧,那时我正在 
太原,有事要找太原府知府晦气,半夜里见到那知府正和那叛徒窃窃私议,如何一面密报
 皇帝,一面调兵遣将,将举义人等一网打尽。于是我跳进窗去,一剑一个,将那知府和叛
 徒杀了,取了张要加盟的名单和筹划书,回来南方。」 
「云鹤等一干人发觉名单和筹划书被盗,知道大事不好,不但义举不成,而且单上有 
名之人,家家有灭门的大祸,于是连夜送出讯息,叫各人远逃避难。但这时城门已闭,讯
 息送不出去,次日一早,由于知府被戕,太原城闭城大索剑客。云鹤等人急得犹似热锅上
 蚂蚁一般,心想这一番自己满门抄斩不打紧,而晋陕二省,不知将有多少仁人义士被害。
 不料提心吊胆的等了数日,竟是安然无事,后来城中拿不到刺客,查得也慢慢松了,这件
 事竟是不了了之。他们见那叛徒死在府衙之中,也想到是暗中有人相救,只是无论如何,
 想不到我身上。」殷利亨道:「你适才交给他的,便是那份加盟名单的筹划书了?」张松
 溪道:「正是。」殷利亨道:「那宫九佳呢?四哥怎生帮了他一个大忙?」张松溪道:「
 这宫九佳武功是好的,可是人品作为,决不能与总镖头相提并论。六年前,他保镖到了云
 南,在昆明受一个大珠宝商之托,暗带一批价值六十万两银子的珠宝,送往北京。但到江
 西却出了事,在鄱阳湖边,宫九佳被鄱阳四义中的三义围攻,抢去红货。宫九佳便是倾家
 荡产,也赔不起这批珠宝,何况他燕云镖局隐然北方镖局的牛耳,他招牌这么一砸,以后
 也不用再做人了。他在客店中左思右想,竟想寻起短见来。」 
「鄱阳三义不是绿林豪杰,却为何要劫取这批珠宝!原来鄱阳四义中的老大犯了事, 
给关入南昌府的死囚牢,转眼便要处斩。三义劫了两次牢,救不出老大,官府却反而防范
 得更加紧了,鄱阳三义知道官府贪财,便想用这批珠宝去行贿,减轻老大的罪名。我见他
 四人甚有义气,便设法将那老大救出牢来,要他们将珠宝还给宫九佳。这位总镖头虽然面
 目可憎、言语无味,但生平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在北京城中,也不交结官府,欺压良善,
 那么救了他一命也是好的。我叫鄱阳四义不可提我的名字,只是将那块包裹珠宝的锦锻包
 袱留了下来。适才我将那块包袱还了给他,他自是心中有数了。」俞莲舟点头道:「四弟
 此事做得好,那宫九佳也还罢了,鄱阳四义却为人不错。」 
莫声谷道:「四哥,你交给祁天彪却又是什么?」张松溪道:「那是九枚断魂蜈蚣镖 
。」五人听了,都「啊」了一声,这断魂蜈蚣镖在江湖上名头颇为响亮,是凉州吴一氓的
 成名暗器。张松溪道:「这一件事我做得忒也大胆了些,这时想来,当日也真是侥幸。那
 祁天彪保镖路过潼关,无意中得罪了吴一氓的弟子,两人动起手来,祁天彪一掌将他打得
 重伤。祁天彪打了这掌之后,知道闯下了大祸,匆匆忙忙的交割了镖银,便想连夜赶回金
 陵,邀集至交好友,合力对付那吴一氓。但他刚到洛阳,便给吴一氓追上了,约了他次日
 在洛阳西门外比武。」殷利亨道:「这吴一氓的武功未必在你我之下,祁天彪如何是他对
 手?」张松溪道:「是啊,祁天彪自知凭他的能耐,挡不了吴一氓的一镖,无可奈何之中
 ,便去邀洛阳乔氏兄弟助拳。乔氏兄弟一口答应,说道:『凭我兄弟的武功,祁大哥你也
 明白,决不能对付得了吴一氓,你要咱兄弟出场,原也不过是要咱二人吶喊助威。好,明
 日午时,洛阳西门外,咱兄弟准到。』「廿五贵宾云集莫声谷道:「乔氏兄弟都是使暗器
 的好手,有他二人助拳,祁天彪以三敌一,或能跟吴一氓打个平手。只不知吴一氓有没有
 帮手。」张松溪道:「吴一氓倒是没有帮手。可是乔氏兄弟却出弓古怪。第二天一早,祁
 天彪便上乔家去,想跟他兄弟商量一下迎敌之策,那知到得乔,守门的说道:『大爷和二
 爷今朝忽有要事,赶去了郑州,请祁老爷不必等他们了。』祁天彪一听之下,几乎气炸了
 肚子。乔氏兄弟几年之前在江南出过事,当时祁天彪帮了他俩很大的忙,那知此刻有求于
 他二人,兄弟俩口上说得好听,竟是脚底抹油,溜之乎也。「」祁天彪知道吴一氓心狠手
 辣,这个约会躲是躲不过的,于是在客店中写下了遗书,处分后事,交给了趟子手,自己
 到洛阳西门外赴约。「」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瞧在眼里。那日我扮了个乞丐,易容改
 装,躺在西门外的一株大树之下。不久吴一氓和祁天彪先后到来,两人动起手来,斗不数
 合,吴一氓下杀手,放了一枚断魂蜈蚣镖。祁天彪眼见抵挡不住,只有闭目待死,我抢上
 前去,伸手将镖接了。吴一氓又惊又怒,喝问我是否帮中人,我笑嘻嘻的一答,吴一氓连
 放八枚断魂蜈蚣镖,都给我一一接了过来。他的成名暗器果然是非同小可,我若用本门武
 功去接,本也不难,但我防他瞧出疑窦,故意装作左足瘤,右手断,只使一只左手,又使
 少林派的接镖手法,掌心向下擒扑。接是都接到了,但手掌险险给他第七枚毒镖划破,算
 是十分凶险。他果然喝问我是少林派中的那一位高僧的弟子,我仍是装聋作哑,跟他咿咿
 啊啊的胡混。吴一氓自知不敌,一怒而去,回到凉州后杜门不出,这几年来一直没在江湖
 上现身。「莫声谷摇头道:「四哥,吴一氓虽不是善良之辈,但祁天彪也算不得是什么好
 人,那日倘若你给蜈蚣镖伤了手掌,这可如何是好?这般冒险未免太不值得。」张松溪笑
 道:「这是我一时好事,事先也没料到他的蜈蚣镖当真有这等厉害。」 
莫声谷性情直爽,不懂张松溪这些行径的真意,张翠山却如何不省得?四哥尽心竭力 
,想要消解龙门镖局全家被杀的大仇。他知道虎蟠镖局是江南众镖局之首,冀鲁一带以燕
 云镖局马首是瞻,西北各省则推晋阳镖局为尊。龙门镖局之事日后发作起来,这三家镖局
 定要出头,是以他先行伏下了三椿恩惠。这三件事看来似是机缘巧合,但张松溪明查暗访
 ,等候机会,不知化了多少时日,多少心血?张翠山哽咽道:「四哥,你我兄弟一体,我
 也不必说这个『谢』字,都是你弟妹当日作事偏激,闯下了这个大祸。」当下将殷素素如
 何扮成他的模样,夜中去杀了龙门镖局满门之事,从头至尾说了,最后道:「四哥,此事
 如何了结,你给我拿个主意。」 
张松溪沉吟半晌,道:「此事自当请师父示下,但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弟妹也已改过 
迁善,不再是当日杀人不眨眼的弟妹,古人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大哥,你说是不
 是!」宋远桥面临这数十口人命的大事,一时踌躇难决,俞莲舟却点了点头,道:「不错
 。」殷利亨最怕二哥,知道大哥是个好好先生,容易说话,二哥却是嫉恶如仇,铁面无私
 ,生怕他跟五嫂为难,一直在提心吊胆,却不知俞莲舟早已知道此事,也早已原宥了殷素
 素。他见二哥点头,心中大喜,忙道:「是啊,旁人问起来,五哥只须说那人不是你杀的
 。你又不是撤谎,本来不是你杀的啊。」宋远桥横了他一眼,道:「一味抵赖,五弟心中
 何安?咱们身负侠名,心中何安?」 
殷利亨道:「那怎生是好?」宋远桥道:「依我之见,待师父寿诞过后,咱们先去找 
回五弟的孩儿来,然后是黄鹤楼头英雄大会,交代了金毛狮王谢逊这回事后,咱们师兄弟
 六人,再加上五弟妹,七人同下江南。三年之内,咱们每人要各作十件大善举。」张松溪
 鼓掌叫道:「对对!龙门镖局枉死了七十来人,咱们各作十件善举,如能救得一二百个无
 辜遭难者的性命,那么勉强也可抵过了。」俞莲舟也道:「大哥想得再妥当也没有了,师
 父也必允可。否则便是要五弟妹给那七十余口抵命,也不过是多死一人,于事何补?」张
 翠山一直为了此事,烦恼不安,听宋远桥如此安排,心下大喜,道:「我去跟她说去。」
 张翠山匆匆走进卧室,将宋远桥所想的法子跟妻子说了,又说众兄弟一等祝了师父的 
大寿,便下山去寻无忌。殷素素精神一振,心想凭着武当六侠的威望本事,总能将无忌找
 得回来。她本来无甚大病,只是思念无忌成疾,这时心头一宽,病体便日轻一日。 
过了数日,已是四月初八,张三丰料知明日是自己百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 
虽然俞岱岩残废,张翠山失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龄,也算难得,同时闭
 关参究的一门「太极神功」,也已深明精奥,从此武当一派,定可在武林中大放异采,当
 不输于天竺达摩东传的少林派武功,这天清晨,他便开关出来。 
一声清啸,衣袖略振,两扇板门便呀的一声开了。张三丰第一眼见得的不是旁人,竟 
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他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张翠山已扑在他的怀里,声音
 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荡之下,竟是忘了跪拜。宋远桥等五人一齐拥到,叫道:
 「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张三丰活了一百岁,修炼了八
 十几年,胸怀空明,早已不萦万物,但和这七个弟子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张翠山,忍不
 住搂着他,喜欢得流下泪来。 
众兄弟服侍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张翠山不敢便将烦恼之事跟师父说,只说些冰 
火岛的奇情异物。张三丰听他说他已经娶妻,更是喜欢,道:「你媳妇在那里?快叫她来
 见我。」张翠山只膝跪地,说道:「师父,弟子大胆,娶妻之时,没能禀明你老人家。」
 张三丰捋须笑道:「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了十年,待禀明我再娶么?笑
 话,笑话。快起来,不用告罪,张三丰那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张翠山长跪不起,道
 :「可是弟子的媳妇来历不正。她……她是白眉教殷教主的女儿。」张三丰仍是捋须一笑
 ,说道:「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
 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白眉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
 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来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
 ,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子。」 
张翠山大喜,想到自己耽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揭了过去,当下满脸笑 
容,站起身来。张三丰又道:「你那岳父殷教主我跟他神交已久,很佩服他武功卓绝,是
 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他虽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可不是卑鄙小人。咱们很可交交这个
 朋友。」宋远桥等均想:「师父对五弟果然厚爱,爱屋及乌,连他岳父这等大魔头,居然
 也肯下交。」正说到此处,一名道僮进来报道:「白眉教殷教主,派人送礼来给张五师叔
 !」 
张三丰笑道:「岳父送赞仪来啦,翠山,你去迎接宾客吧!」张翠山应道:「是!」 
殷利亨道:「我跟五哥一起去。」张松溪笑道:「又不是金鞭纪老英雄送礼来,要你忙些
 什么?」殷利亨脸一红,还是跟张翠山出去。 
只见大厅上站着两个老者,罗帽直身,穿的家人服色,见到张翠山出来,一齐走上几 
步,跪拜下去,说道:「张姑爷好,小人殷无福、殷无禄叩见。」张翠山还了一揖,说道
 :「管家请起。」心想:「这两个家人的名字好生奇怪,凡是仆役家人,取的名字总不外
 乎『平安吉庆,福禄寿喜』之类,怎地他二人却叫作『无福、无禄』?」但见他那殷无福
 脸上有一条极长的刀疤,自右边额角一直斜下,掠过鼻尖,直至左边咀角方止。那殷无禄
 却是满脸麻皮,两人貌相都极丑陋,均已有五十来岁年纪。 
张翠山道:「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安好,我待得稍作摒挡,便要和你家小姐同来拜见 
尊亲,不料岳父岳母反先存问,却如何敢当?两位远来辛苦。请坐喝一杯茶。」殷无福和
 殷无禄却不敢坐,取出礼单,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说道:「我家老爷太太说这些薄礼,
 请姑爷笑纳。」张翠山道:「多谢!」打开礼单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十余张泥金笺
 的礼单上,一行行的写了二百款礼品,第一款是「碧玉狮子成双」,第二款是「翡翠凤凰
 成双」,无数珠宝之后,是「特品紫狼毫百枝」、「贡品唐墨十锭」、「宋制桑纸百刀」
 、「端砚八方」,那白眉教主竟是打听到这位娇客善于书法,送了大批笔墨纸砚,其余衣
 履冠带、服饰器用,无不具备。殷无福转身出去,领了十名脚夫进来,每人都挑了一副担
 子,摆在厅侧。 
张翠山心下踌躇:「我自幼清贫,山居朴实,这些珍物要来何用?可是岳父远道厚赐 
,若是不受,未免不恭。」只得谢了一声受下,说道:「你家小姐旅途劳顿,略梁小恙。
 两位管家请在山上多住几日,再行相见。」殷无福道:「老爷太太甚是记挂小姐,叮嘱即
 日回报。若不过于劳累小姐。小人想叩见小姐一面,即行回去。」张翠山道:「既是如此
 ,且请稍待。」 
他回到卧房,跟妻子说了。殷素素大喜,略加梳装,来到偏厅和两名家人相见,问起 
父母兄长安康,留着两人用了酒饭。殷无福、殷无禄当即叩别姑爷小姐。张翠山心想:「
 岳父母送来这等重礼,该当重赏赐这两人才是。可是把山上所有的银子集在一起,也未必
 能赏得出手。」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意,笑说:「你们小姐嫁了个穷姑爷,给不起
 赏钱,两位管家请勿见笑。」殷无福说:「不敢,不敢。得见武当七侠一面,甚于千金之
 赐。」 
张翠山心道:「这位管家吐属风雅,似是个文墨之士。」当下送到中门,殷无福道: 
「姑爷请留步,但盼和小姐早日驾临,以免老爷太太思念。敝教上下,尽皆仰望姑爷风采
 。」张翠山一笑。殷无福忽道:「还有一件事须得禀告姑爷知道。小人兄弟送礼上山之时
 ,在襄阳客店中遇见三个镖客。他三人言谈之中,提到了姑爷。」张翠山道:「哦,他们
 说些什么?」殷无禄道:「一人说道:『武当七侠于我等虽有大恩,可是龙门镖局的七十
 余口人命,终不能便此罢手。』他三人说自己是决计不能再理会此事的了,决意去请开封
 府神枪震八方谭老英雄出山,来跟姑爷理论此事。「张翠山点了点头,并不言语。殷无禄
 探手怀中,取出三面小旗,双手呈给张翠山,道:「小人兄弟听那三个镖客胆敢太岁头上
 动土,已将这事搞到了白眉教身上。」张翠山一看那三面小旗,不禁一惊,只见第一面旗
 上绣着一头猛虎,侧头吼叫,作踞蟠之状。这面小旗,自是「虎蟠镖局」的镖旗了。第二
 面小旗上绣着一头白鹤在云中飞翔,那是「晋阳镖局」的镖旗,白鹤当是指他们的总镖头
 云鹤。第三面小旗上是用金线绣着九只燕子,包括了「云燕镖局」的「燕」字和总镖头宫
 九佳的「九」字。 
张翠山奇道:「怎地将他们的镖旗取来了?」殷无福道:「姑爷是白眉教的娇客,祁 
天彪宫九佳他们是什么东西,明知武当七侠于他们有恩,居然还要去请什么开封府的神枪
 震八方谭瑞来这个家伙,来跟姑爷理论,那不是太岂有此理么?这次老爷太太原是差了咱
 兄弟三人,来给姑爷送礼的。咱们在襄阳听到了这三个镖客的无礼之言……」张翠山道:
 「其实也不算什么无礼。」殷无福道:「是,那是姑爷的宽洪大量,人所不及。咱三人可
 按捺不住,料理了这三个镖客,取来了三家镖局的镖旗。」 
张翠山吃了一惊,心想祁天彪等三人都是一方镖局中的雄杰,江湖上成名已久,虽然 
算不得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脚色,但各有各的绝艺,何以殷天正手下三个家人,便如此轻
 描淡写的说将他们料理了?但若是殷无福瞎吹,他们明明取来了这三杆镖旗,别说明取,
 便是暗偷,可也不易啊。难道他们在客店中使用什么熏香迷药,做翻了那三个总镖头?便
 道:「这三杆镖旗,怎生取来的?」 
殷无福道:「当时二弟无禄出面叫阵,约他们到襄阳南门较量,咱三人对他三个。言 
明他们若是输了,便留下镖旗,自断一臂,终身不许踏进湖北省境。」张翠山愈听愈奇,
 愈是不敢小觑了眼前这两个家人,问道:「后来怎样。」殷无福道:「后来也没什么,他
 们便留下镖旗,自己砍断了右臂,说终身不踏进湖北省境一步。」 
张翠山暗暗心惊:「这些白眉教的人物,行事竟是如此狠辣。」殷无福道:「倘若姑 
爷嫌小人下手太轻,咱们便追上去,将三人宰了。」张翠山忙道:「不轻不轻,已重得很
 。」殷无福道:「咱们心想这次是来给姑爷送礼,喜事重重,若是伤了人命,似乎不吉。
 」张翠山道:「不错,你们想得很是周到。你刚才说共有三人送礼,还有一位呢?」殷无
 福道:「还有一个兄弟殷无寿。咱们赶走了三个镖客之后,咱二人便来叩见姑爷,但恐那
 神枪谭老头儿终于得到讯息,不知好歹,还要来啰皂姑爷,是以殷无寿便上开封去。无寿
 叫小人代他向姑爷磕头请安。」说着便爬下来磕头。张翠山还了一揖,道:「不敢当。」
 心想那神枪震八方谭瑞来威名赫赫,威名已垂四十年殷无寿为了自己而闹上开封去,不论
 那一方有了损伤,都是大大的不安,说道:「那神枪震八方谭瑞来我久仰其名,是个正人
 君子,两位快些赶赴开封,叫无寿大哥不必跟谭老英雄说话了,若是双方说僵了动手,只
 怕不妙。」 
殷无禄淡淡一笑,道:「姑爷不用耽心,那姓谭的老家伙不敢跟三哥动手的。三哥叫 
他不许多管闲事,他会乖乖的听话。」张翠山道:「是么?」他心下却是不信,暗想神枪
 震八方谭瑞来岂好惹的人物,他自己或许老了,可是开封府神枪谭家一家,武功极佳的弟
 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人,那能怕了你殷无寿一人?殷无福瞧出张翠山有不信之意,说道:「
 那谭老头二十年前是无寿的手下败将,并有重大把柄落在咱们手中。姑爷万安。」说着二
 人行礼作别,出了中门。 
张翠山手中拿着那三面小旗,踌躇了半晌,他本想命二人帮同打听无忌的下落,但想 
若跟外人提起此事,自己也还吧了,却不免损了二哥的威名,于是慢慢踱回卧房。 
殷素素斜倚在床,翻阅着金母送来的礼单,心下好生感激父母待已的亲情,但想起无 
忌为敌所掳,此时不知如何,又是忧心如焚,只见丈夫走进房来,脸上神色不定,忙问:
 「怎么啦?」张翠山道:「那无福、无禄、无寿三人,却是什么来历?」 
殷素素和丈夫成婚虽已十年,但知他对白眉教心中不喜,因此自己的家事和教中诸事 
,一直不跟他谈起,张翠山也从来不问。这时她听丈夫问及,才道:「这三人在二十多年
 前,本是横行西南一带的大盗,后来受许多高手围攻,眼看无幸,适逢我爹爹路过,见他
 们死战不屈,很有骨气,便伸手救了他们。这三人并不同姓,自然也不是兄弟。他们感激
 我爹爹救命之恩,便立下重誓,终身替他为奴,拋弃了从前的姓名,改名为殷无福、殷无
 禄、殷无寿。我从小对他们很是客气,也不敢真以奴仆相待。我妈妈说,讲到武功和从前
 的名望,武林中许多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未必及得上他三人。」 
张翠山点头道:「原来如此。」于是将他三个断人右臂、夺人镖旗之事说了。殷素素 
皱起眉头,道:「他三人原是一番美意,却没想到名门正派的弟子,行事跟他们邪教大不
 相同。五哥,这件事又跟你添上了麻烦,我……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她顿了一顿,道:
 「待寻到无忌,咱们还是回到冰火岛上去吧。」忽听得殷利亨在门外叫道:「五哥,快来
 大笔一挥,写几副寿联儿。」又笑道:「五嫂,你别怪我拉了五哥去,谁教他叫作『铁钩
 铁划』呢?」 
当日下午六个兄弟督率火工道人众道僮在玉虚门四处打扫侑置,厅堂上都贴了宋远桥 
所撰、张翠山所书的寿联,前前后后,一片喜气。次日清晨,宋远桥等换上了新缝的布袍
 ,正要去携俞岱岩,七人同向师父拜寿,忽然一名道僮进来,呈上一张名帖。宋远桥接了
 过来,张松溪眼快,上面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惊
 道:「昆仑掌门人亲自给师父来拜寿来啦,他万里迢迢的赶来,这个面子可是不小。」宋
 远桥道:「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忙去禀明张三丰。 
张三丰道:「这位昆仑掌门听说从未来过中土,亏他知道老道的生日。」当下率领六 
名弟子,迎了出去。只见何太冲穿著一件黄衫,神情甚飘逸,气象冲和,俨然是名门正派
 的一代宗主。他身后站着八名弟子,西华子和卫四娘也在其内。张三丰连声道谢,稽首行
 礼。宋远桥等六人跪下磕头,何太冲还了半礼,说道:「武当六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
 何克当?」 
张三丰刚将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献茶,一名小道僮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 
交给了宋远桥,却是崆峒派五老齐至。当世武林之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昆仑、峨嵋
 次之。崆峒派又次之,崆峒五老论到辈份地位,不过和宋远桥平起平坐。但张三丰甚是谦
 冲,站起身来,说道:「崆峒五老到来,何道兄请少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何太冲心
 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去接一下也就是了。」 
少时崆峒五老带了弟子进来,何太冲并不站起,只是久了欠身。接着神拳门、海沙派 
、巨鲸帮、巫山帮,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
 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没料到竟来了这许多宾客,六弟子分别接宾客,却那里忙得过来?
 要知张三丰一生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烦文褥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整寿,总是
 叮属弟子,决不可惊动外人,那料到在这百岁寿辰,竟是武林中各路贵宾云集。到得后来
 ,玉虚观中连给客人坐的椅子也不够了。 
宋远桥等无法可想,只得去捧些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各派掌门、各帮的舵主等尚 
有座位,门人徒众只好坐在石上。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后来的只得用饭碗,菜碗喝茶。
 张松溪一拉张翠山,两人走到厢房中。张松溪道:「五弟,你瞧出什么来没有?」张翠山
 道:「他们是相互约好的,大家见面之时,显是成竹在胸。虽然有些人假作惊异,实则是
 欲盖弥彰。」张松溪道:「不错,他们并不是诚心跟师父拜寿来着。」张翠山道:「拜寿
 为名,问罪是实。」张松溪道:「不,不是兴师问罪,龙门镖局的命案,诀计请不动铁琴
 先生何太冲亲自出马。」张翠山道:「嗯,这些人全是为了金毛狮王谢逊。」张松溪冷笑
 道:「他们可把武当门人瞧得忒也小了。纵使他们倚多为胜,难道武当门下弟子竟会出卖
 朋友?五弟,那谢逊便算是十恶不赦的奸徒,既是你的义兄,决不能从你口中吐露他的行
 踪。」张翠山道:「四哥说的是。咱们怎么办?」张松溪微一沉吟,道:「大家小心些便
 是。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武当七侠大风大浪见惯多少,岂能怕了他们?」 
俞岱岩虽然残废,但他们口中说起来总算还是「武当七侠」,而七兄弟之后,还有一 
位武学修为震古铄今、冠绝当时的师父张三丰在。只是各人均想师父已是百岁高龄,虽然
 眼前遇到了极重大的难关,但众兄弟仍当自行料理,不但决不能让师父出手,而且也不能
 让他人家操心。可是张松溪口中这么安慰师弟,在他内心,却知今日之事大是辣手,如何
 得保师门令誉,实非容易。 
大厅之上,宋远桥、俞莲舟、殷利亨三人陪着宾客说些客套闲话。他三人也早瞧出这 
些客人来势不对,心中各自嘀咕。正说话间,小道僮又进来报道:「峨嵋门下掌门大弟子
 静虚师太,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宋远桥和俞莲舟一齐微笑,望着殷利亨。
 这时莫声谷正从外边陪着八位客人进厅,张松溪、张翠山刚从内堂转出。听到峨嵋弟子到
 来,也都向着殷利亨微笑。殷利亨满脸通红,神态忸怩。张翠山拉着他手,笑道:「来来
 来!咱们两个去迎接贵宾。」 
两人迎出门去,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 
,却比寻常男子还高出半个头。她身后五名师弟妹中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
 姑,其中那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海上舟中会过,另外两个都是二十来岁左右的姑娘。只
 见一个抆咀微笑,另一个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的美貌女郎低头弄着衣角,那自是殷利亨未
 过门妻子金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了。 
张翠山上前见礼道劳,陪着六人入内。殷利亨极是腼腆,一眼也不敢向纪晓芙瞧,行 
到廊下,见众人均已在前,忍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这时纪晓芙低着头刚好也斜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相触,纪晓芙的师妹大声咳嗽了一声。两人羞得满脸通红,一齐转头,那师妹嗤
 的一声笑了出来,低声道:「师姊,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 
张松溪一直在盘算敌我双方的情势,见峨嵋六弟子进来,稍稍宽心,暗想:「纪姑娘 
是六弟未过门的妻子,待会若是说僵了动手,常言道疏不间亲,峨嵋门下弟子或能助咱们
 一臂之力。」 
各路宾客络绎到来,转眼已是正午。玉虚观中绝无预备,那能开什么筵席?火工道人 
只能每人送一大碗白米饭,饭上铺些青菜豆腐。宋远桥连声道歉。但见众人一面吃饭,一
 面不停的向厅门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宋远桥等细看各人,见各派掌门、各帮舵主大都自重,身上未带兵刀,但其门人弟, 
有很多人腰间胀鼓鼓地,显是暗藏兵器,只有峨嵋、昆仑、崆峒三派的弟子,才是全部空
 手而来。其时武当派创派未久,武当山下尚未有「解剑岩」之设,众人上山携带兵刃虽然
 不敬,但宋远桥等也不便说什么,只是心中不忿:「你们既是来跟师父祝寿,却又为何暗
 藏兵刃?」 
又看各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 
办,不但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份不合,也不符各派宗主、各帮首脑的气势。仅有
 峨峨派送的才是真正重礼,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十件大红锦缎的道袍,上面用金线
 绣着一百个各各不同的「寿」字,化的功夫甚是不小。静玄师太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
 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张三丰心中甚喜,笑道:「峨嵋十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
 ,今日却以威震武巨的神功,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 
张松溪眼瞧各人神气,心中嘀咕:「不知他们还在等什么强援?偏生师父不喜热闹, 
武当派的至交好友事先一位也没邀请,否则也不致落得这般众寡悬殊、孤立无援。」要知
 张三丰交游遍于天下,七弟子又行仗义、广结善缘,若是事先有备,自可邀得数十位高手
 到来参与寿诞。 
俞莲舟在张松溪身边悄声道:「咱们本想过了师父寿诞之后,发出英雄帖,在黄鹤楼 
头开英雄大宴,不料一着之失,全盘受制。」他心中已盘算定当,在英雄大宴之中,由张
 翠山说明不能出卖朋友的苦衷。须知凡在江湖上行走的人物对这个「义」字都看得很极重
 ,张翠山只须坦诚相告,谁也不能硬逼他做不义之徒。便是有人不肯罢休,英雄宴上自有
 不少和武当派交好的高手,当真须得以武相见,也决不致落了下风。那料到对方已算到此
 着,竟是以祝寿为名,先自约齐人手,涌上山来,攻了个武当措手不及。 
张松溪低声道:「事已此,只有拚死力战。」武当七侠中以张松溪最为多谋,昔日遇 
上难题,他往往能忽生奇计,转危为安,俞莲舟听了他这句话,心下黯然:「连四哥也是
 束手无策,看来今日武当六弟子要血溅出头了。」来客之中,若是以一敌一,除了铁琴先
 生何太冲之外,只怕谁也不是武当六侠的敌手,可是此刻山上之势,不但是廿对一,且是
 三四十对一的局面。 
张松溪扯了扯俞莲舟的衣角,两人走到厅后。张松溪道:「待会说僵之后,若能用言 
语逼住了他们,单打独斗,以六阵定输嬴,咱们自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是他们有备而来,
 定然想到此节,决不答应只斗六阵便算,势必是个群殴的结局。」俞莲舟点头道:「四弟
 ,咱们第一是要救出三弟,决不能让他再落入外人之手,多受折辱,这件事归你办。五弟
 妹身子虽然好了,但恐未曾复原,你教五弟全力照顾她。应敌御侮之事,由大,哥和我们
 四人多尽些力。」张松溪点头道:「好,便是这样。」他微一沉吟,道:「眼下或有一策
 ,可以行险侥幸。」俞莲舟喜道:「行险侥幸,那也说不得了。四弟有何妙计?」张松溪
 道:「咱们兄弟各人认定一个对手,对方一动手,咱们一个服侍一个,一招之内便擒在手
 中。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强来。」俞莲舟踌躇道:「若不是一招便擒住,旁人定然立即
 上来相助,一招得手,只怕……」 
张松溪道:「大难当头,出手狠些也说不得了。咱们使『龙爪绝户手』!」俞莲舟微 
微打了个突,迟疑道:「『龙爪绝户手』?今日是师父的大喜之日,用这种杀手,太狠毒
 了吧?」 
廿六  指名挑战 
原来「龙爪手」是武当派中一种极其厉害的擒拿手法,俞莲舟学会之后,总嫌其一拿 
之下,对方若是武功有了相当高的造诣,仍能挣脱,于是他自加变化,创出了十二招从「
 龙爪手」中脱胎的招数出来。要知张三丰收徒之先,曾对每个人的品德行为资质悟性,都
 详加考查,因此七弟子入门之后,无一不成大器,不但各传师门之学,并能分别依自己天
 性所近,另创新招,俞莲舟变化「龙爪手」的招数,原本不是奇事。但张三丰见他试演之
 后,只点了点头,不加可否。 
俞莲舟见师父不置一词,知道招数之中必是还存着极大毛病,于是潜心苦思,更求精 
进。数月之后,再演给师父看时,张三丰叹了口气,道:「莲舟,这一十二招龙爪手,比
 我教给你的是厉害得多了。不过你招招拿人腰眼,不论是谁受了一招,都有损阴绝嗣之虞
 。难道我教你的正大光明武功还不够,定要一出便使人动弹不得么?」俞莲舟听了师父这
 番教训,虽在严冬,也不禁汗流浃背,心中栗然。 
过了几日,张三丰将七个弟子都叫到跟前,将此事说给各人听了,最后道:「莲舟所 
创的这一十二下招数,苦心孤诣,算得上是一门绝学,若凭我一言就此废弃,也是可惜。
 大家便跟莲舟学一学,只是若非遇上生死关头,决计不可轻用。我在『龙爪』两字之下,
 再加上『绝户』两字,要大家记得,这路武功是教人断子绝孙、毁灭门户的杀手。」 
当下七弟子拜领教诲,俞莲舟便将这路武功传了六位同门。七人学会以来,果然恪遵 
师训,一次也没有用过。今日到了紧急关头,张松溪提了出来,俞莲舟却仍是颇有踌躇。
 张松溪道:「这『龙爪绝户手』擒拿了对腰眼之后,使他永远不能生育。小弟却有个 
计较在此,咱们只找和尚、道士作对手,要不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儿。」俞莲舟微微一笑
 ,说道:「四弟果然心思灵巧,和尚道士便是不能生儿子,那也无妨。」 
两人计议已定,分头去告知宋远桥和三个师弟,每人认定一名对手,金待张松溪大叫 
一声「啊哟!」六个人便各使「龙爪绝户手」扣住对手。俞莲舟选的是崆峒五老中年事最
 高的一老,张翠山则选了昆仑派中的西华子。 
大厅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张松溪朗声说道:「各位前辈、众位 
朋友,今日家师百龄寿诞,承众位光降武当,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
 还请原谅,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
 敝师弟张翠山远离十载,近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末及详加禀明师长,再说今
 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斗杀之事,未免不祥,各位远道前来拜寿的
 一番好意,也变成寻事生非的恶意了。各位难得前来武当,便由在下陪同,赴山前山后赏
 玩风景如何? 
他这一番话甚是厉害,先将众人的口都堵住了,那是声明在先,今日乃寿诞吉期,倘 
若有人提起谢逊和龙门镖局的事,便是存心和武当为敌。 
众人连快上山,便是不惜一战,以求逼问出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来,但武当派威名赫 
赫,无人敢单独与其结下梁子。倘若数百人一涌而上,那自是无所顾忌,可是要谁挺身而
 出,先行发难,却是谁都不想作这冤大头。众人面面相觑,僵持了片刻。昆仑派的西华子
 站起身来,大声道:「张四侠,你不用把话说在头里。咱们明人不作暗事,打开天窗说亮
 话,此番上山,一来是跟张真人拜寿,二来正是要打听一下谢逊那恶贼的下落。」 
莫声谷别了半天气,这时听了西华子之言,再也无法忍耐,冷笑道:「好啊,原来如 
此,怪不得,怪不得。」西华子睁大双目,道:「什么怪不得?」莫声谷道:「我先前听
 说各位来到武当,是来给家师拜寿,但见各位身上暗藏兵刃,心下好生奇怪,难道大家带
 了宝户宝剑,来送给家师作寿礼么?这时方才明白,送的竟是这样一份寿礼。」西华子拍
 一拍身上,跟着解开道袍,大声道:「莫七侠瞧清楚些,小小年纪,莫要血口喷人,咱们
 身上谁暗藏兵刃来着。」 
莫声谷冷笑道:「很好,果然没有。」伸出手指,轻轻在身旁两人的腰带上一扯。他 
出手快极,这么一扯,已将两人的衣带拉断,但听得呛啷啷呛啷接连两声响过,两柄短刀
 掉在地下,青光闪闪,耀眼生花。原来那两人在长袍之内暗挂短刀,莫声谷早已瞧出,拉
 断衣带,短刀随即落下。 
这一来,众人脸色均是大变。西华子大声道:「不错,张五侠若是不肯见示谢逊的下 
落,那么抡刀动剑,也说不得了。」张松溪正要大声惊呼:「啊哟」为号,先发制人。忽
 然门外传进来一声:「阿弥陀佛!」这一声佛号清清楚楚的送入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
 是从远处传来,但听来又像是发自身旁。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智禅师到了,快
 快迎接。」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方丈空闻,率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
 张真人千秋长乐。」那空闻、空智、空性三人,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除了空见大师
 已死,三位神僧竟是尽数来到山上。张松溪一惊之下,那一惊「啊哟」已然叫不出来,他
 心知少林高手既是大举来到武当,那么六人便是以「龙爪绝户手」制住了昆仑、崆峒等派
 中的人物,还是无用。 
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太冲说道:「久仰少林四大神僧的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 
算是不虚此行了。」门外又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
 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张三丰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
 ,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一边说,一边带同弟子迎了出去。 

他四人隔着数道山门,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对面唔谈一般。峨嵋派的静玄师太功 
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其时空闻等人离山门尚远,张三丰率领弟子迎出,才见三位老僧,率领着九名中年、 
老年的僧人,慢慢走到门前。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
 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宋远桥心下暗暗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心道:「若是常人生了空见大师这副 
容貌,不是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武林中人所共仰的宗师?
 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大是有限。」 
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是武林中的大宗师,但从未见过面。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 
大上三四十岁,他出身少林,若从他师父觉远大师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等也要高上两
 辈。但他既未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大家以平辈之礼相见,宋
 远桥等反而矮了一辈。 
当下见礼已罢,张三丰迎着空闻等进入大殿,何太冲、静玄师太等上前相见,互道仰 
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那少林方丈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子弟都要
 合什为礼,招呼几句,乱了好一阵,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空闻、空智、空性三位高僧坐定,喝了一杯清茶,空闻大师说道:「张真人,老衲依 
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你我武当、少林,在武林中各有声誉,但老衲忝为少林派掌
 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张三丰性子向来豪爽,道:「
 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空闻道:「正是。咱们有两件事,要
 请教张五侠。第一件,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二口,又击毙少林僧人六
 人,这七十八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第二件事,敝师兄空见大师,一生慈悲有德,与
 人无争,却惨被金毛狮王谢逊害死,听说张五侠知晓那姓谢的下落,还请张五侠赐示,少
 林全寺僧人,尽感大德。」 
张翠山站起身来,朗声说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七十八口性命,绝非 
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鲁,却不敢打诳。至于伤这七十八口性命之人
 是谁,晚辈倒也知晓,可是不愿明言。这是第一件。那第二件呢,空见大师圆寂西去,天
 下无不痛悼,只是那金毛狮王谢逊和晚辈有八拜之交,义结金兰。谢逊身在何处,实不相
 瞒,晚辈原也知悉,但我武林中人,最重一个『义』字,我张翠山头可断,血可溅,我义
 兄的下落,决计不能吐露。此事跟我恩师无关,跟我众同门亦无干连,由张翠山一人担当
 。各位是以死相逼,要杀要剐,便请下手。姓张的生平没做半件贴羞师门之事,没妄杀过
 一个好人,各位今日定要逼我不义,有死而已。」 
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空闻念了声:「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 
似不假,这便如何处置?」便在此时,窗外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 
张翠山心头一震,这声音正是无忌,叫道:「无忌,你来了?」抢步出厅,巫山派和 
神拳门各有一人站在大厅门口,只道张翠山要逃走,齐声叫道:「往那里逃?」伸手要去
 抓他。张翠山思子心切,双臂一振,将两人摔得分向左右跌出丈余,奔到窗外,只见空空
 荡荡,那里有半个人影?他大声叫道:「无忌,无忌!」并无回音。厅中十余人追了出来
 ,见他并未逃走,也就不上前捉拿,站在一旁监视。 
张翠山又叫:「无忌,无忌!」仍是无人答应。殷素素这时身子已大至康复,在后堂 
听见丈夫大叫无忌,急忙奔出,又惊又喜,叫道:「无忌回来了?」张翠山道:「我刚才
 好象听见他的声音,追出来时却又不见。」殷素素好生失望,低声道:「想是你念着孩子
 ,听错了。」张翠山呆了片刻,摇头道:「我明明听见的。」他怕妻子出来,和众宾客会
 见后多生波折,忙道:「你进去吧!」 
他回进大厅,向空闻大师行了一礼,道:「晚辈思念犬子,致有失仪,请大师见谅。 
」空智大师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思念爱子,如痴如狂,难道谢逊所害的那许许多多
 人,便无父母妻儿么?」他身子瘦瘦小小,出言却是声若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嗡嗡作
 响,张翠山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空闻向两位师弟望了一眼,空智和空性都点了点头。空闻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 
日之事如何了断,还须请张真人示下。」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
 。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师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谢逊的下落
 ,他是不肯说的。」空智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武当门
 人不会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他左手一挥,从他身后走了两名中年僧人出来。 

在那两名僧人之后,又有一名僧人,只是他身材矮小,给两人遮住了身。那三个僧人 
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西子湖边,被殷素素用金针打瞎的少林僧圆心、圆音、圆业。他三
 人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空智
 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三人叫了出来。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
 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也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情义深重,如何不加庇护
 ?然而当此情势之下,却又如何庇护? 
「圆」字辈三僧之中,圆音的脾气最是暴燥,依他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拼命, 
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这时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下大声说道:「张翠山,
 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计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咱
 三人的右眼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么?」张翠山此时只好辩得一分便是一分,
 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说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之类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
 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过武当子弟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金针上喂毒,那更加不
 必提起。」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因此若说张翠山以毒针伤人,上山来 
的那些武林人物确是不易相信。圆音怒道:「事到今日,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
 和圆业师弟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张翠山道:「此人我倒是知晓,可
 便不愿跟你说。我武当子弟是受你逼供之人么?」 
张翠山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音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是不成章法,倒将一件本来 
自己大为有利之事,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张松溪接口道:「圆音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 
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才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咱们正要请问,
 用金刚指力伤我俞二哥的是谁?」圆音张口结舌,道:「不是我。」张松溪冷笑道:「我
 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他顿了一顿,道:「若是我三哥身子健好
 ,跟贵派的高手动起手来,伤在他的金刚指力之下,那也怨他学艺不精,既然动手过招,
 总有死伤,那有什么话说?难道动手之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么?可是我三师
 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逼问他屠龙宝刀的下落。
 」他说到这里,声音提高,道:「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
 到这柄屠龙宝刀不可?何兄况那屠龙宝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
 免太毒辣了。俞岱岩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也总是替天下武林中作过不
 少好事,如今被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来卧床不起,咱们也正要三位神僧作个交代
 。」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局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费了不少唇舌
 ,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断。张松溪见空智、圆音等声势汹汹,便又提了这件公案
 出来。空闻大师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并无一人加害俞三侠。
 」张松溪伸手怀下,摸了一只金元宝出来,但见金锭上指痕宛然,大声道:「天下英雄共
 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金元宝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金刚指力,还有那一
 家那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 
圆音、圆业等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取了物证出来,显心徒托空 
言,又更加有力了。空闻道:「善哉,善哉!本派僧人之中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咱师兄
 弟三人之外,另有达摩堂的五位长老。可是这五位长老是不出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
 之久,怎能伤得了俞三侠?」莫声谷突然插口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是一面
 之辞,难道大师所说,便不是一面之辞么?」 
空闻大师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挺撞,也不生气,只道:「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之言 
,那也无法。」莫声谷快道:「晚辈怎敢不信大师之言?只是世事变幻莫测,是非之际,
 往往出人意外,各位只道那几位少林高僧是伤于敝师哥之手,咱们又认定敝三师兄是伤于
 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是以晚辈之见,此事不妨从长计议,免伤少林武
 当两派的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徒贻后悔。」 
空闻点头道:「莫七侠之言不错。」空智突然厉声道:「难道我师兄空见大师的血海 
沉冤,就此不理么?张五侠,龙门镖局之事,咱们暂且不问,但那恶贼谢逊的下落,你今
 日说固然要你说,不说也要你说。」 
宋远桥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眼见僵局已成,朗声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 
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却极是厉害,竟是直斥
 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空智大怒,拍的一掌,击在身前的朱桌之上,喀喇一响,朱桌四腿齐断,桌面木片纷 
飞,登时粉碎,这一掌实是威力惊人。他大声喝道:「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
 言道,张真人的功夫青出于蓝,咱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咱们便在
 天下英雄之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 
他此言一出,大厅上群相耸动,要知张三丰成名垂七十年,当年跟他动过手之人,已 
死得干干净净,世上再无一人。他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武林中只是流传各种各样神奇的传
 说而已,除了他嫡传的七名弟子之外,谁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宋远桥等武当七侠威震天下
 ,其徒已是如此,师父的本领不言可喻。这时众人听空智竟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大为兴
 奋,心想今日可目睹当世第一高手显示武功,实是不虚此行。 
众人的目光一齐集在张三丰脸上,瞧他是否允诺,只见他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空闻 
说道:「张真人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咱少林三僧自非真人对手。但实逼处此,贵我两派
 的纠葛,若不是各凭武功一判强弱,总是难解。咱师兄弟三人不自量力,要联手请张真人
 赐教。张真人高着咱们两辈,倘若以一对一,那是对张真人太过不敬了。」 
众人心想:「你话倒说得好听,却原来是要以三敌一。张三丰武功虽高,但百龄老人 
,精力已衰,未必能抵挡少林三大神僧的联手合力。」 
宋远桥站起身来,说道:「今日是家师百岁寿诞,岂能和嘉宾动手过招……」众人听 
到这里,都想:「武当派果是不敢应战。」那知听宋远桥接下去说道:「何况正如空闻大
 师言道,家师和三位神僧班辈不合,若真动手,岂不落得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少林高僧既
 然叫阵,武当七弟子,便讨教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的精妙武学。」 
众人了听了他这话,又是轰的一声,纷纷议论起来。原来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各 
带三名弟子上山,一共是十二名少林僧。众人均知俞岱岩全身残废,武当七侠只剩下六侠
 ,以六人对十二人,那是以一敌二之局,宋远桥如此叫阵,可说是自高武当的身份上了。
 宋远桥这一下看似险着,实则也是迫不得已,他深知少林三大神僧功力极高,武学的修养
 比自己师兄弟要深湛得多。若是单打独斗,自己当可和其中一人战成平手。俞莲舟伤后初
 愈,就未必能挡得住一位神僧。至于余下的一位,不论张松溪或是莫声谷,都非输不可。
 他叫阵是师兄弟二人斗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实那九名少林弟子并不足畏,表面上武当派是
 以小敌多,实质却是武当六弟子合斗少林三神僧。 
空智大师如何不知这中间的关连,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张真人不肯赐教,那么咱 
们师兄弟三人,逐一向武当六侠中的三位请教,三阵分胜败,三阵中胜得两阵者为嬴。」
 张松溪道:「空智大师定要单打独斗,那也无不可。只是咱们师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
 岩因遭少林弟子毒手,无法起床之外,余下六人却是谁也不敢退后。咱们二阵分胜败,武
 当六弟子分别迎战少林派六位高僧,六阵中胜得四阵者为嬴。」莫声谷大声道:「便是这
 样。倘若武当派输了,张五师哥便将金毛狮王的下落,告知少林方丈。若是少林派承让,
 便请三位高僧带同这许多拜寿为名、寻事是真的朋友,一齐下山去吧!」 
张松溪提出这个六人对阵之法,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他料知大师哥、二师哥的武功 
大致和三大神僧相若,至于其余的少林僧,却是势必连输三阵。 
空智摇头道:「不妥,不妥。」但何以不妥,他却又难以明言。张松溪道:「三位向 
家师叫阵,说是要以三对一,待得咱们要以六人对少林派十二位高僧,空智大师却又要单
 打独斗。咱们便答应单打独斗,大师又说不妥。这样吧,便由晚辈一人斗一斗少林三大神
 僧,这样总是妥当了吧?三位将晚辈一举击毙,便算是少林派胜了,岂不干脆爽快?」空
 智勃然变色,空性突然间哈哈大笑,空闻口诵佛号:「善哉,善哉!」空性自上武当后从
 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这时忽然说道:「两位师哥,这位张小侠独力斗三僧,咱们便上啊。
 」原来他武功虽高,但自幼出家为僧,不通世务,听不懂张松溪的讥刺之言。空闻道:「
 师弟不可多言。」转头向宋远桥道:「这样吧,咱们少林六僧,合斗武当六侠,一阵定输
 嬴。」宋远桥道:「不是武当六侠,是武当七侠。」空智吃了一惊,道:「尊师张真人也
 下场么?」 
宋远桥道:「大师此言错矣。与家师动手过招之人,俱已仙逝。家师怎能再行出手? 
我俞三弟虽然重伤,难以动弹,他又未传下弟子,但想我师兄弟七人,自来同生共死,今
 日是本派生死荣辱的关头,他又如何能袖手不顾?我叫他临时找个人来,点拨几下,算是
 他的替身。武当七弟子会斗少林高僧,你们七位出手也好,十二位出手也好,均无不可。
 」空闻微一沉吟,心想:「武当派除了张三丰和七弟子之外,并没听说有何高手,他临时
 找个人来,济得甚事?若是请了别派的好手助战,那便不是武当对少林派的会战了。谅他
 不过要保存『武当七侠』的威名,致有此言。」于是点头道:「好,我少林派七名僧人,
 会斗武当七侠。」 
俞莲舟、张松溪等,却都知道宋远桥这番话的用意。原来张三丰有一套极得意的功功 
,叫做「真武七截阵」。武当山供奉的真武大帝。张三丰有一日见到真武神像座前的龟蛇
 二将,想起长江和汉水之会蛇山和龟山两山的山势,心想长蛇灵动,乌龟凝重,真武大帝
 左右一龟一蛇,正是兼收至灵至重的两件物性,当下连夜赶到汉阳,凝望龟蛇二山,从蛇
 蜿蜒之势,龟山庄固之形中间,创想出了一套精妙无方的武功出来。 
只是那龟蛇二山大气滂薄,从山势中演化出来的武功,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 
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张三丰悄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
 不通这个难题。到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万道,闪烁不定。张三丰猛地
 省悟,哈哈大笑,就此回到武当山上,将七名弟子叫来,每人传了一套武功。 
这七套武功分别行使,固是各有精微奥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 
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则比两人同使的威力又强一倍,相当于四位一
 流高手的劲力。自此每增一人,这套武功威力便增一倍,四人相当于八位高手,五人相当
 于十六位,六人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人齐施,那是等于六十四位当世第一流高手共同
 进击。须知当世之间,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也不过是寥寥二三十人,又那有这等机缘,
 将这许多高手集合在一起?便是集合在一起,这许多高手有正有邪,或善或恶,又怎能齐
 心合力。 
张三丰这七套武功因是由真武大帝座下龟蛇二将而触机创制,是以名之为「真武七截 
阵」,七名弟子联手,那定然是天下无敌,便是举世高手一齐来攻,也是必胜无疑。张三
 丰当时苦思难解者,是如何将这套博大异常的武功施展出来,总觉得顾得东边,西边便有
 漏洞,同时南边北边,均予敌人以可乘之机,后来想到可命七弟子齐施,才破解了这个难
 题。只是觉得这「真武七截阵」不能由一人施展,总是未免遗憾,但转念想到:「这路武
 功如果一人能使,岂非单是一人,便足敌六十四位当世第一流的高手,这念项头也未免过
 于荒诞狂妄了。」这么一想,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 
此时宋远桥眼见大敌当前,那少林三十神僧,究竟功力如何,当真可说得上「深不可 
测」四字,自己虽想或能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但这只是自忖之见,说不定一接上手便即
 一败涂地,亦未可知,因此才想到那套武当镇山之宝、从未一用的「真武七截阵」上去。
 宋远桥听空闻大师答允以少林七僧斗武当七侠,便道:「请各位稍待,在下须去请三 
师弟临时寻个传人,以补足武当七弟子之数。」向俞莲舟等使个眼色,六人向张三丰躬身
 告退,一齐走进内堂。 
莫声谷第一个开言,道:「大哥,咱们今日用一下『真武七截阵』,教少林僧见一见 
武当弟子的本事。只是谁来接替三哥啊?」宋远桥道:「此事须由大伙公决。咱们且别说
 ,各自在掌心中写一个名字,且看众意如何。」莫声谷道:「好!」取过笔来,递给了大
 师兄。宋远桥在掌心中写了一个名字,握住手掌,将笔递给俞莲舟。各人挨次写了,一齐
 推开手来。只见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三人手掌中写的是「五弟妹」三字。张翠山写的
 是「拙荆素素」四字。莫声谷掌心写的是「五师嫂」三字。只有殷利亨却握住了拳头,满
 脸通红,不肯伸手。莫声谷道:「咦,奇了,有什么古怪?」硬是扳开他的手掌,只见他
 掌心中写着「纪姑娘」三字。 
张翠山心中大是感激,握住他手,道:「六弟!」众均知殷利亨是一片好心,顾念张 
翠山病体初愈,不宜剧斗,想去邀请他未过门的妻子纪晓芙出马。莫声谷想要取笑,张翠
 山忙向他使个眼色制止。宋远桥道:「既是众意相同,五弟,你去请弟妹出来吧。」张翠
 山回进卧室,邀了殷素素出来,将大厅上的情势简略跟她说了。 
廿七  玄冥神掌 
殷素素道:「那龙门镖局满门性命,以及慧风等少林僧,那是我杀的,其时我尚未和 
五哥相识,此事不该累了武当派众位哥哥兄弟。我叫他们去找白眉教我爹爹算帐便是。」
 张松溪道:「弟妹,事到临头,咱们还分什么彼此?何况我瞧这批人上山之意,龙门镖局
 的事为宾,寻访谢逊为主,而寻访谢逊呢,又是报仇为宾,抢夺屠龙刀是主。」莫声谷道
 :「四哥之言一点不错,他们的主旨是觊觎那柄屠龙宝刀,不论怎么,他们定要逼迫你们
 说出谢逊的下落来。」张翠山也道:「当年空见大师也曾我义兄谢逊说过,屠龙宝刀之中
 ,藏着一套天下无敌、镇慑武林的武功。空见既知,空闻、空智、空性想来也必知晓。」
 殷素素道:「既是如此,一切全凭大师哥作主。只是小妹武艺低微,在这片刻之间, 
如何能领悟这套『真武七截阵』的精奥?」宋远桥道:「其实咱师兄弟六人联手,对付七
 个少林僧已操必胜之算。不过听说弟妹金针之技神妙无方,临敌时弟妹在旁发金针相助,
 更能发挥『真武七截阵』的威力,而三弟心中,更是大感安慰。」 
武当六侠心意相同,所以要殷素素加入,并非为了制敌,而是为了俞岱岩。要知六侠 
联手合击,那「真武七截阵」的威力,已足足抵得三十二位一流高手。少林三大神僧纵强
 ,其携同上山的弟子中纵有深藏不露的硬手,但七人合力,决无相当于三十二位一流高手
 的实力,乃可断言。只是这「真武七截阵」自得师传以来,从未用过,今日一战而胜,挫
 败少林三大神僧,俞岱岩未得躬逢其盛,心中自是不免郁郁。宋远桥等要殷素素向俞岱岩
 学招,算是他的替身,那么江湖上传扬起来,俞岱岩不出手而出手,仍是「武当七侠」并
 称。这一番师兄弟间体贴的苦心,殷素素是聪明伶俐之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即领会。 

她于是说道:「好,这我便向三哥求教去。祇是我功夫和各位相差太远,待会别碍手 
碍脚才好。」殷利亨道:「不会的,你祇须记住方位和脚步,那便成了。临时倘若忘了,
 大伙儿都会提醒你。」当下七个人一齐走到俞岱岩卧室之中。张翠山回山之后,曾和俞岱
 岩谈过几次,殷素素因卧病在床,直到此刻,方和俞岱岩首次见面。俞岱岩见她容颜秀丽
 ,举止温雅,很为五弟喜欢,听宋远桥说她要作自己的替身,摆下「真武七截阵」去会斗
 少林三大神僧,心下颇感凄凉。但他残废已达十年,一切也都惯了,微微一笑,说道:「
 五弟妹,三哥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作为见面之礼,此刻匆匆,只能传授你这阵法的方位步
 法。待得退敌之后,我慢慢将这阵法中的各种变化和武功的练法说与你。」殷素素喜道:
 「多谢三哥。」 
俞岱岩第一次听到她问口说话,突然听到「多谢三哥」这四个字,脸上肌肉猛地抽动 
,眼睛直视,用力思索一件什么事情。张翠山惊道:「三哥,你不舒服么?」俞岱岩不答
 ,只是呆呆的出神,眼色之中,透出异样的光芒,又是痛苦,又是怨恨,显是记忆起了毕
 生的恨事。张翠山回头瞥了妻子一眼,但见她神色也是大变,脸上是恐惧和忧虑之色。 

宋远桥、俞莲舟等望望俞岱岩,又望殷素素,谁都不明白两人的神气何以突然会变得 
如此,但各人心中,均是充塞了不祥之感。一时室中寂静无声,连各人的人跳也可听得见
 。 
祇见俞岱岩喘气越来越急,苍白的双颊之上,涌上了一阵红潮,低声道:「五弟妹, 
请你过来,让我瞧瞧你。」殷素素身子发颤,竟是不敢过去,却伸手握住了丈夫之手。 
过了好一阵,俞岱岩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肯过来,那也无妨,反正那日我也没见 
到你面。五弟妹,请你说说这几句话:『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
 府到湖北襄阳,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若是有半分差错,嘿嘿,别说你都总
 镖头性命不保,你龙门镖局也是满门鸡犬不留。』「各人听他缓缓说来,背上不自禁的都
 出了一身汗。殷素素走上一步,说道:「三哥,你果然了不起,听出了我的声音。那日在
 临安府龙门镖局之中,委托都大锦将你送上武当山来的,便是小妹。」俞岱岩道:「多谢
 弟妹好心。」殷素素道:「后来龙门镖局途中出了差池,累得三哥如此,是以小妹将他镖
 局子中老老少少,一起杀光。」俞岱岩冷冷的道:「你如此待我,为了何故?」殷素素脸
 色黯然,叹了口长气说道:「三哥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不过我得说明在先,此事翠
 山一直瞒在鼓里,我是怕…怕他知晓之后,从此不理我。」俞岱岩道:「那你便不用说了
 。反正我已成废人,往事不可追,何必妨碍你夫妇之情?你们都去吧!武当六侠会斗少林
 高僧,胜算在握,不必让我徒担虚名了。」 
俞岱岩自受伤以来,骨气极硬,从不呻吟抱怨。他本来连说也不会说,但经张三丰悉 
心调治,以数十年修为的精湛内力度入他的体内,终于渐渐能开口说话,但他对当日之事
 始终绝口不提,直至今日,方才说出这几句悲愤的话来,众师兄弟听了,无不热血沸腾,
 殷利亨更是哭出声来。 
殷素素道:「三哥,其实你心中早已料到,只是顾念着张翠山的师兄弟之义,是以隐 
忍不说。不错,一日在钱塘江中,躲在船舱中以蚊须针伤你的,便是小妹……」张翠山大
 喝:「素素当真是你?你……你怎地不早说?」殷素素道:「伤害你三哥的罪魁祸首,便
 是你的妻子素素,我怎敢跟你说,三哥,后来以掌心七星钉伤你、骗了你手中屠龙宝刀的
 那人,便是我亲兄殷野王。咱们白眉教跟武当派素无仇冤,屠龙宝刀既得,又敬重你是个
 好汉子,是以叫龙门镖局将你送回武当。玉于途中另起风波,却是始料所不及了。」 
张翠山全身发抖,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指着殷素素道:「你……你骗得我好苦!」 
俞岱岩突然大叫一声,身从床板上跃起,砰的一响,摔了下来,四块木板一起压断,人却
 昏晕了过去。 
殷素素拔出佩剑,倒转剑柄,递给张翠山,道:「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怜爱, 
情义深重,我今日死而无冤,盼你一剑将我杀了,以全你武当七侠之义。」张翠山接过剑
 来,一剑便要递出,刺向妻子胸膛,但一霎之时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
 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上手? 
他呆了一呆,突然大叫一声,奔出房去,殷素素、宋远桥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齐 
跟出,只见他急奔至厅,向张三丰拜了几拜,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
 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张三丰不明其中之理,温颜道:「什么事,你说吧,为师决无
 不允。」张翠山磕了三个响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子,落入奸人之手,盼
 恩师救他出于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猛地转过身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先生何太冲
 、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身作
 事一身当,今日教各位心满意足。」说着横过长剑,在自己头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
 毙命。 
张翠山死志甚坚,知道横剑自刎之际,师父和众同门定要出手相阻,是以置身于众宾 
客之间,说完了那两句话,立即出手。张三丰及俞莲舟、张松溪、殷利亨四人齐声惊呼抢
 上。但听砰砰几声,五个人飞身摔出,已是无法挽救。宋远桥、莫声谷、殷素素三山出来
 较迟,相距更远。 
便在此时,窗外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叫:「爹爹,爹爹!」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被人 
按住了口。张三丰身形一晃,已到了窗外,只见一人穿著蒙古军装束的汉子,手中抱着一
 个八九岁的男孩。那男孩嘴巴被按,却兀自用力挣扎。 
张三丰爱徒惨死如刀割,但他近百年的修为,心神不乱,低声喝道:「进去!」那人 
左足一点,抱了孩子欲待跃上屋顶,突觉肩头一沉,身子滞重异常,双足竟是无法离地,
 原来张三丰悄没声的欺近身来,一手已轻轻搭在他的肩头。那人大吃一惊,心知张三丰只
 须内劲一吐,自己不死也得重伤,只得依言走进厅去。 
那孩子正是张翠山的儿子无忌。他被那人点了哑穴,可是跟谢逊学的武功甚是奇特, 
不到一顿饭时分,体内真气转动,便不知不觉的冲开被点的穴道。他在窗外见父亲横自刎
 ,如何不急,终于大声叫了出来。 
殷素素见丈夫为了自己而自杀身亡,突然间又见儿子无忌恙归来,大悲之后,继以大 
喜,问道:「孩儿,你没说你义父的下落么?」无忌昂然道:「他便打死我,我也不说。
 」殷素素道:「好孩子。让我抱抱你。」张三丰道:「将孩子交给她。」那人依言把无忌
 递给了殷素素。无忌扑在母亲的怀里,道:「妈,他们为什么逼死我爹爹?是谁逼死爹爹
 的?」殷素素道:「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逼死了你爹爹。」无忌一对小眼从左而
 右缓缓的横扫一遍,他年纪虽小,但目光之中,竟是充满了威严和怨毒,每人眼光和他凛
 然生威的目光相触,心中忍不住一震。 
殷素素道:「无忌,你答应妈一句话。」无忌道:「妈,你吩咐吧!」殷素素道:「 
你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人也不要放过。」众人听了她这几
 句冷冰冰的言语,背上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只听无忌道:「是,妈妈,我要慢慢的等
 着,一个人也不放过。」 
殷素素身子颤动,说道:「孩子,你爹爹既然死了,咱们只得把你义父的下落说给人 
听。」无忌急道:「不,不能。」殷素素道:「空闻大师,我只说给你一人听,请你俯耳
 过来。」这一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空闻道:「善哉,善哉!女施主若是早说一刻,张五
 侠也不必丧身。于是走至殷素素身旁,俯身过去。」 
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却没发出半个声音。空闻道:「什么?」殷素素道:「那金毛 
狮王谢逊,他是躲在……」「躲在」两字之,声音又是模糊之极听不出半点。空闻又道:
 「什么?」殷素素道:「便是在那儿,你自己去找他吧。」空闻大急,道:「我没听见啊
 。」殷素素冷笑道:「我只能说得这般,你到了那边,自会见到。」他抱着无忌,低声道
 :「孩儿,你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她将嘴巴凑到
 无忌耳边,极轻轻的道:「我没跟这和尚说,我是骗他的……你瞧……你妈多会骗人!」
 说着洝然一笑。空闻大声道:「女施主……」突然间殷素素双手一松,身子斜斜一倒,只
 见她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原来她在抱住无忌之时,已暗自用匕首自刺,只是无忌挡在她的
 身前,谁也没有瞧见。 
无忌扑到母亲身上,大叫:「妈妈,妈妈!」但殷素素自刺已久,支持了好一会,这 
时已然断气。无忌悲痛之下,竟不哭泣,从母亲身上拔出匕首,血淋淋的握在手里,瞪视
 着空闻大师,冷冷的道:「是你杀死我妈妈的,是不是?」空闻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虽
 是当今第一武学宗主的掌门,也是大为震动,经无忌这么一问,不自禁的退了一步,忙道
 :「不,不是我。是她自尽的。」无忌眼中泪水滚来滚去,但他拚命忍住,说道:「我不
 哭,我一定不哭,不哭给这些恶人看。」他拿着匕首,从厅左慢慢走到右,将这三百余人
 的面貌长相,一一的记在心里,脑海中响着母亲的那两句话:「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
 心也不要放过。」上得武当山来之人,不是武学大派的高手,便是独霸一方的首脑人物,
 既敢来向张三丰和武当七侠惹事生非,自是胆量气魄在在高人一等,但被无忌这般满腔怨
 毒的一瞪,人人心中竟是不禁发毛。 
空闻大师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张真人,这等变故……嗯…嗯,……实非始料所及 
。五侠夫妇既已自尽,那么前事一概不究,咱们就此告辞。」说罢合什行礼。张三丰还了
 一礼,淡淡的道:「怒不远送。」少林僧众一齐站起,便要走出。殷利亨喝道:「你们…
 …你们逼死我五哥……」但转念一想:「五哥所以自杀,实是为了对不起三哥,却跟他们
 无干。」一句话说了一半,再也接不下口去,伏在张翠山的尸身之上,放声大哭。众人心
 中都觉不是味儿,一齐向张三丰告辞,均想:「这一个冤仇结得不小,武当决计不肯善干
 罢休。」只有宋远桥红着眼睛,送宾客出了观门,转过头来时,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只听
 大厅上,人人痛哭失声。 
峨嵋派众人最后起身告辞。纪晓芙见殷利亨哭得伤心,眼圈儿也自红了,这时也顾不 
得害羞,走近身去,低声道:「六哥,我去啦,你……你自己多多保重。」殷利亨泪眼模
 糊,抬起头来,哽咽道:「你们……你们峨嵋派……也来跟我五哥为难么?」纪晓芙忙道
 :「不是的,家师有命,想请张师兄示知谢逊的下落。」无忌突然接口道:「我妈已跟那
 个老和尚说了,你问他去便是。他若是不肯说,你们跟他为难吧。」他虽在悲痛之中,仍
 是懂得母亲临死那一招「嫁祸江东」之计的用意。 
纪晓芙道:「好孩子,你殷六叔定会好好照顾你。」她话中之意,是说将来我和殷利 
亨定会当你亲生孩儿一般,只是这句不便出口。她从头颈中除下一个黄金项圈,要套在无
 忌颈中,柔声道:「这个给了你……」无忌霍地跳开,厉声道:「我不要仇人的东西!」
 纪晓芙大是尴尬,手中拿着那个项圈,不知如何下台。无忌大声道:「你们快走,我要哭
 了。等仇人走干净了,我才哭。」纪晓芙柔声道:「孩子,我们不是你仇人。」无忌咬牙
 不语,突然说道:「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纪晓芙给她说得满脸通红,几乎要哭
 了出来。静玄师太脸一沉,道:「师妹,跟小孩多说什么?咱们快走吧!」无忌别了良久
 ,待静玄、纪晓芙等出了厅门,正要大哭,岂知一口气转不过来,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俞莲舟急抱起,知他悲痛之中,忍住不哭,是以昏厥,说道:「孩子,你哭吧!」在也胸
 口推拿了几下。岂知无忌这口气竟是转不过来,全身冰冷,鼻孔中气息极是微弱,俞莲舟
 运力推拿,他竟是始终不醒。众人见他转眼也要死去,无不失色。 
张三丰暗叹:「此儿刚强如斯,又是至情至性之人。」伸手按在背心「灵台穴」上, 
一股浑厚的内力,隔衣传送过去。以张三丰此时的内功修为,只要不是立时毙命气绝之人
 ,不论受了多重的损伤,内力一进,定当好转,那知他内力透进无忌体中,只见他脸色由
 白转青、由青转紫,身子更是颤抖不已。身子更是颤抖不已。张三丰伸手在他额头一摸,
 触手冰冷,宛似摸到一块寒冰一般,一惊之下,右手又伸到他背心衣服之内,但觉他背心
 上有一处宛似炭炙火烧,,四周却是寒冷澈骨。若非张三丰武功已至境,这一碰之下,只
 怕自己也要冷得发抖。张三丰说:「远桥,抱孩子进来的那个鞑子兵,你找找去。」宋远
 桥应声出外,俞莲舟曾跟那蒙古兵对掌受伤,知道大师兄也非他的敌手,忙说:「我也去
 。」两人并肩出厅。张三丰押着那蒙古兵进厅之时,张翠山已自杀身亡,跟着殷素素又自
 尽殉夫,各人悲痛之际,谁也没留心那蒙古兵,一转眼间,他便走得不知去向。张三丰撕
 开无忌背上衣服,只见细皮白肉之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碧绿的五指掌印。那掌印碧油
 油的发亮,青翠欲滴。张三丰再伸手抚摸,只觉掌印处炙热异常,周围却是冰冷,伸手摸
 上去时已是极不好受,无忌身受此伤,其难当处可想而知。 
只见宋远桥和俞莲舟飞身进厅,说道:「山上已无外人。」两人见到无忌背上奇怪的 
掌印,也都吃了一惊。张三丰皱着眉头道:「我只道三十年前百损头陀一死,这阴毒无比
 的玄冥神掌已然失传,岂知世上居然还有人会这功夫。」宋远桥惊道:「这娃娃受的意是
 玄冥神拳么?」他年纪最长,曾听过「玄冥神掌」的名头,至于俞莲舟等,连这路武功的
 名字也从末听过。张三丰道:「这碧绿色的掌印,是玄冥神掌唯一的标记。」殷利亨道:
 「师父,用什么伤药?我这就取去。」张三丰叹了口气,并不回答,脸上老泪纵横,双手
 抱着无忌,望着张翠山的尸身,说道:「翠山,翠山,你拜我为师,临去时重托于我,可
 是我连你的独生爱子也保不住。我活到一百岁有什么用?武当派名震天下又有什么用?我
 还不如死了的好!」 
众弟子各人大惊,各人从师以来,始终见他逍遥自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消沉哀痛之 
言。殷利亨道:「师父,这孩子当真无救了么?」张三丰双臂横抱无忌,在厅上东闯西走
 ,说道:「除非…除非我师父觉远大师复生,将全部九阳真经传授于我。」众弟子一听,
 每人的心都沉了下去,觉远大师逝世已八十余年,岂能复生?那便是说无忌的伤势再也无
 法治愈了。俞莲舟忽道:「师父,那日弟子跟他对掌,此人掌力果然阴狠毒辣,世所罕见
 ,弟子当场受伤。可是此刻弟子伤势已愈,似无后患,运气用劲,尚无窒滞。」张三丰道
 :「那是托了你们『武当七侠』大名的福。要知这玄冥神掌和人对掌,若是对方内力胜过
 了他,掌力回激入体,那么施掌者身受其祸,同样的无法救治。以后再遇上此人,可得千
 万小心。」俞莲舟心下凛然:「原来那人过于持重,怕我掌力胜他,是以未施玄冥神掌,
 否则我此刻早已性命不保。下次若再相遇,他下手便不容情了。」 
六个人在大厅上呆了良久,无忌忽然叫道:「爹爹,爹爹。我痛,痛得很。」紧紧的 
搂住张三丰,将头贴在他的怀里。张三丰心中大是怜惜,一咬牙,说道:「咱们尽力而为
 ,他能再活几时,瞧老天爷的慈悲吧。」对着张翠山的尸体挥泪叫道:「翠山,翠山!好
 命苦的孩子。」抱着无忌,走进自己书房,手指连伸,点了他身上十八处大穴。 
无忌穴道被点,登时不再颤抖,脸上紫色却是越来越浓。张三丰知道那紫色一转成黑 
色,便此气绝无救,当下除去无忌上身衣服,自己也解开道袍,胸膛和他背心相贴。 
这时宋远桥和殷利亨在外料理收殓张翠山年妇的丧事。俞莲舟、张松溪、莫声谷三人 
到师父云房中,见了他这等情景,知道师父正以「纯阳无极功」吸取无忌的阴寒毒气。张
 三丰自来未婚娶,虽到百岁,仍是童男之体,八十载的修为,那「纯阳无极功」自是练到
 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俞莲舟等一旁服侍,知道这种以内力疗伤的行功,极是危险,稍有运
 用不当,不但被治者立受大害,而施功之人,也蒙走火入魔之灾,三人均想:「师父功力
 之纯,当世自无其匹,但老人家究已百岁高龄,气血就衰,可别祸不单行,再出岔子。」
 三人战战兢兢的守候在旁,过了约摸半个时辰,只见张三丰脸上隐隐现出一层绿气,十根
 手指尖微微颤动。他睁开眼来,说道:「莲舟,你来接替,一到支持不住,便交给张松溪
 ,千万不可勉强。」俞莲舟解开长袍,将无忌抱在怀里,肌肤相贴之际,不禁打了个冷战
 ,便似怀中抱了一块寒冰相似,忙道:「七弟,你叫人去生几盆炭火,越旺越好。」不久
 炭火点起,俞莲舟却兀自冷得难以忍耐,小腹中的纯阳之气,竟是极难凝聚,才知那「玄
 冥神掌」的威力,实是非同小可。 
张三丰坐在一旁,慢慢以真气通走三关鼓荡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将吸入自己体内 
的寒毒一丝一丝的化掉。待得他将寒毒化尽,站起身来时,只见已是莫声谷将无忌抱在怀
 里,俞莲舟和张松溪各人坐在一旁,垂帘入定,化阴体内的寒毒。不久莫声谷便已支持不
 住,命道僮去请宋远桥和殷利亨来接替。 
这等以内力疗伤,功力深浅,立时显示出来,丝豪假借不得,莫声谷只不过支持到一 
盏热茶的时分,宋远桥却可支持到两柱香。殷利亨将无忌一抱仟怀,立时大叫一声,全身
 打战。张三丰惊道:「把孩子给我。你坐在一旁凝神调息,不可心有他念。」原来殷利亨
 心伤五哥惨死,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直到神宁定之后,才将无忌抱回。 
如此六人轮流,三日三夜之内,劳瘁不堪。好在无忌体中寒毒渐解,每人支持的时候 
逐步延长,到第四日上,六人才得偷出余暇,稍一合眼入睡。自第八日起,每人分别助他
 疗伤两个时辰,各人方得慢慢修补损耗的功力。 
初时无忌大有进展,体寒日减,神智日复,渐可稍进饮食,众人只道他这条小性命是 
救回来了,岂知至三十六日上,俞莲舟陡然发觉,不论自己如何催动内力,无忌身上的寒
 毒已是一丝也吸不出来。可是他明明身子冰凉,脸上绿气末褪。俞莲舟还道自己功力不济
 ,当即跟师父说了,张三丰一试,竟也是无法可施。接连五日晚之中,六个人千方百计,
 用尽了所知的各种运气之法,却是没半点功效。 
无忌道:「太师父,我手脚都暖了,但头顶、心口、小腹三处地方,却越来越冷。」 
张三丰暗暗心惊,安慰他道:「你的伤已好了,咱们不用成天抱你啦,你在太师父的床上
 睡了一会吧。」无忌道:「是!」爬下地来,向张三丰、宋远桥等每人磕了几个头,说道
 :「太师父和伯父叔叔们救了无忌的性命,还求教无忌武功,将来好替我爹爹妈妈报仇。
 」众人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这般懂事,无不心酸,各各温言慰抚。 
张三丰和众徒走到厅上,叹了口气道:「寒毒侵入他顶门、心口和丹田,非外力能解 
,看来咱们四十天的辛苦,全是白耗了。何以竟会如此,这事实在令人大为费解。」 
众人沉吟半晌,想不出中间的道理,若说那「纯阳无极功」不能化除阴毒,何以先前 
有效,到了第三十七日上却忽然失其效用?何以无忌四肢颈腹都尽温暖,只有顶门、心口
 、丹田三处却寒冷无比?俞莲舟寻思了一阵,忽道:「师父,莫非无忌在中了玄冥神掌之
 后,自运内力与之相抗,一个用得不当,阴毒和他内力纠结胶固,再也吸拔不出?」张三
 丰摇头道:「这小小孩童,便算翠山传过他一些运气吐纳之学,能有多大内力?」俞莲舟
 道:「不,师父,这孩子的内力并不弱啊。」当下说起他以一招「神龙摆尾」,将一名巫
 山帮弟子击成重伤之事。 
张三丰一拍大腿,说道:「是了。原来他是学了金毛狮王谢逊的奇门武功。倘若他的 
内功是翠山所授,那是云门之学,咱们的纯阳无极功和他内力水乳交融,相辅相成,自是
 见效更快。可是那谢逊所学,却是什么武功呢?」当下回进云房,对无忌道:「孩子,太
 师父要考量一下你的武功,你打我三掌。」无忌道:「我不敢打太师父。」张三丰笑道:
 「你如不用全力,我怎知你功夫的深浅?如何能够教你?」 
无忌道:「好!我就打你。太师父可别用力还手啊。」张三丰笑道:「不用怕。」无 
忌身子横斜,右掌自右上向左下扑击,却是一招降龙十八掌中的「见龙在田」,张三丰左
 掌接住,无忌的掌力登时消得无影无踪,这一掌便如击空一般。张三丰点了点头,道:「
 不错!」无忌见他一击成功,转过身来,向后挥击一掌,那是一招「神龙摆尾」。张三丰
 用右掌接了,无忌仍如击在空中一般,丝毫感不到张三丰回震之力。张三丰却赞道:「很
 子,小小孩子,练到这样,那是极不容易了。」 
无忌红着小脸,道:「太师父,我不打啦,打你不着。」张三丰道:「这两掌打得很 
好,再来一掌。」无忌左手划个圈子,右手推出一掌,却是降龙十八掌中的「亢龙有悔」
 。张三丰微一惊:「他居然会这路掌法。」但接上手,便觉这一掌虽然来势刚猛,但其掌
 力却远不及先两招的精纯,便摇头道:「这一招不好,想是你没学会。」无忌忙道:「不
 是的。是我义父没学会。他说降龙十八掌是天下武功中最厉害的本事之一,可惜他只学会
 了一点儿。这招『亢龙有悔』,义父说他也不十分明白其中的精奥之处,可是要我先学着
 ,将来慢慢的想,说不定自己会想明白。」 
张三丰点头道:「这就是了。这一招和人真正动手之时,千万不能使,否则自己会反 
受其害。」无忌道:「太师父,你教我吧。」张三丰摇头道:「我不会。自从郭靖郭大侠
 在襄阳殉国,降龙十八掌已经失传。」当下细细盘问无忌所学的各种武功,无忌一一说了
 。 
张三丰越听越奇,心想这金毛狮王之学,实是渊博到了极处,各门各派的武功,无不 
涉猎,可是并未由博返约,自成一家,因之也无特别精纯的极高功夫。当然,那也是无忌
 年纪太小,如何能学到义父的得意本事?但听无忌背诵如流,口诀拳经,心中记得不计其
 数,有许多甚至是张三丰也从未听见过。原来谢逊当年为要激使成昆出面,杀害了不少各
 家各派的好手,杀人之后,顺手便将他们的拳经剑谱携走,以备日后遇上他们的同门前来
 寻仇之时,可以预知对方的武功家数。 
可是当要无忌一演,他却十九不会,只说义父教他诵招数歌诀,如何变化,却已来不 
及传授。张三丰点了点头,道:「很好,很好!」心下暗叹那谢逊对待无忌实是一片苦心
 ,不愿让他在荒岛耽误了青春,却又在数年之内,教他记住了自己毕生所学,料想无忌日
 后长大,以他如此聪明的资质,自会逐步领悟。 
(第七集完) 
长 篇 武 侠 
天龙八部…35集全红线侠侣…24集全七禽掌……32集全毒手佛心…22集全音容劫…… 
22集全死城………22集全铁笛震武林20集全血魔劫……24集全鬼堡………26集全丑剑客…
 …20集全血剑魔花…22集全残肢令……20集全血屋记……20集全南北门……20集全心灯劫
 ……20集全武林末日记20集全鬼歌……18集全天下第二人27集全阴魔传……19集全断天烈
 火剑20集全吊人树……20集全青牛怪侠…24集全烈马传……22集全天星神剑…24集全毒龙
 谷……22集全魔鬼书生…20集全雷神传……24集全剑影侠魂…20集全碧岛玉娃…20集全魔
 妓………18集全血帖亡魂记22集全残人传……22集全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7)天剑龙刀著作者司马岚发行人陆义仁出版者新星出版社总经销吉明书局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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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民 国六十六年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八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天
剑龙 刀第八集廿八重上少林这三掌一对,张三丰知道无忌所学内功杂而不精,以之临敌固
能速 成,但和玄冥神掌中所留的寒毒胶缠固结,已是无法吸出体外,除非使其气息全然停
止。 但一人气息一绝,立时死亡,还说什么吸取寒毒?张三丰沉吟良久,心想:「要解他
体内 寒毒,旁人已无可相助,只有他自己修习『九阳真经』中所载最高无上的内功,方能
以至 阳化其至阴。但当时先师觉远大师背诵经文之时。我记忆不全,至今虽闭关数次,苦
苦钻 研,仍是只能通得三四成。眼下无法可施,只能教他自练,能保得一日之命,便是多
活一 日。」 
当下将「九阳真功」的练法和口诀,传了无忌。这一门功夫看似简单,但其中变化繁 
复,非一言可尽,简言之,初步功夫是练「大周天搬运」,使一股暖烘烘的真气,从丹田
 中先向锁阴任、督、冲三脉的「阴蹻库」流注,折而走向尾闾关,然后分两支上行,经腰
 脊第十四椎两旁的「轳辘关」,上行经背、肩、颈而至「玉枕关」,此即所谓「逆运真气
 通三关」。然后真气再上行越过头顶的「百会穴」,分五路上行,与全身气脉大会于「膻
 中穴」,再分主从两支,还合于丹田,入窍归元。这样循环一周,身子便如灌甘露,丹田
 里的真气有似香烟缭绕,悠游自在,荡漾漾,轻飘飘,似动似止,载沉载浮,那就是所谓
 「氤氲紫气」。这氤氲紫气练到火候相当,便能化除丹田中的寒毒,但上行而化除百会和
 膻中穴的寒毒。各派内功的道理无多分别,练法却截然不同,张三丰所授的心法,以威力
 而论,可算得天下第一。 
无忌依法修练,练了两年有余,丹田中的氤氲紫气已有小成,可是身上寒毒实在太过 
厉害,他体内所蓄的真气热力非但无法化除寒毒,反而脸上的绿意日盛一日,每当寒毒发
 作,所受熬煎也是一次比一次更是厉害。 
在这两年之中,张三丰全力照顾无忌内功的进修,宋远桥等人到处为他找寻灵丹妙药 
,什么百年以上的野山人参、成形首乌、雪山茯苓等珍奇灵物,也不知给无忌服了多少,
 但始终如石投大海。众人见他日渐憔悴廋削,虽然见到他时均是强颜欢笑,心上却无不黯
 然神伤,心想张翠山留下的这唯一骨血,终于无法保住。 
武当诸人忙于救伤治病,也无余暇去追寻伤害俞岱岩和无忌的仇人,这两年中白眉教 
教主殷天正数次遣人来探望外孙,赠送不少贵重礼物,但武当诸侠心恨俞张二侠均是间接
 害在白眉教手中,每次均将白眉教的使者逐下山去,礼物退回,一件不收。有一次莫声谷
 还动手将使者狠狠打了一顿,从此殷天正也不再派人上山了。 
这一日中秋佳节,武当诸侠和师父贺节,还未开席,无忌突然发病,脸上绿气大盛, 
寒战不止。他怕扫了众人的兴致,咬牙强忍,但这情形又有谁看不出来?殷利亨将无忌拉
 入房中,盖上棉被,又生了一炉旺旺的炭火。张三丰忽道:「明日我带同无忌,上嵩山少
 林寺走一遭。」众人明白师父的心意,那是他无奈何之下,迫得向少林派低头,亲自去向
 空闻大师求救,盼望少林高僧能补全「九阳真功」中的不足之处,挽救无忌的性命。 
两年前玉虚观中一会,少林、武当双方嫌隙已深,张三丰又是一代宗师,竟然降尊纡 
贵,不耻求教,那自是大失身份之事。众人念着张翠山的情义,明知张三丰一上嵩山求教
 ,自此武当派见到少林派时再也抬不起头来,但这些虚名也顾不得了。本来峨嵋派也传得
 一份「九阳真经」,但灭绝师太决不外人,张三丰数次致书通候,命殷利亨送去,灭绝师
 太连封皮也不拆,便将书信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眼下除了向少林寺低头求教,再无别法
 了。 
若由宋远桥率领众师弟上嵩山少林寺求教,虽于武当派颜面较好,但空闻大师决不肯 
以「九阳真经」的真诀相授,势所必然。众人想起二三十年来威名赫赫的武当派从此要拱
 手向少林称臣,心下均是郁郁不乐,这一场庆贺团圆佳节的酒宴,也就在几杯闷酒之后,
 草草散席。 
次日一早,张三丰带同无忌启程,宋远桥等一直送下山来。五弟子本想随行,但张三 
丰道:「咱们若是人多势众,不免引起少林派的疑心,还是由咱们一老一少两人去的好。
 」两人各骑一匹青驴,一路向北。少林、武当两大武学宗派,其实相距甚近,自鄂北的武
 当山至豫西嵩山,数日即至。张三丰和无忌自老河口渡过汉水,到了南阳,北行汝州,再
 折而向西,便是嵩山。两人上了少室山,便将青驴系在树下,舍骑步行。张三丰旧地重游
 ,忆起八十余年之前,师尊觉远大师挑了一副铁担,带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时回首
 前尘,岂止隔世?他心下甚是感慨,携着无忌之手,缓缓上山,但见五峰依旧,碑林如昔
 ,可是觉远、郭襄诸人,却早已不在人间。 
两人到了立雪亭,少林寺已然在望,只见两名少年僧人谈笑着走向亭来。张三丰打个 
问讯,说道:「相烦师父通报,便说武当山张三丰有事求见方丈大师。」那两名僧人听见
 张三丰的名字,吃了一惊,一齐向他打量,但见他身形高大异常,须发如银,脸上红润光
 滑,笑咪咪的甚是可亲,一件青布道袍却是污秽不堪。要知张三丰任性自在,不修边幅,
 江湖上背地里称他为「邋遢道人」,也有人称之为「张邋遢」的。那两个少年僧人心想:
 「张三丰是武当派的大宗师,武当派跟咱们少林派向来不和,难道是生事打架来了吗?」
 只见他携着一个面青肌瘦的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个都是貌不惊人,不见有甚么威势。一名
 僧人问道:「你便真是武当山的张……张真人么?」张三丰笑道:「货真价实,不敢假冒
 。」另一名僧人听他说话并无一派宗师的庄严气概,更加不信起来,问道:「你真不是开
 玩笑么?」张三丰笑道:「张三丰有什么了不起,冒他的牌子有什么好处?」两名僧人将
 信将疑,飞步回寺通报,过了良久,只见寺门开处,方丈空闻大师率同师弟空智、空性走
 了出来,三人身后,跟着五位身穿深黄僧袍的老和尚。张三丰知道是达摩院的护法,辈份
 说不定比方丈还高,在寺中精研武学,从来不问外事,想是听到武当派掌门人到来,此事
 非同小可,这才随同方丈出迎。 
张三丰抢山亭去,稽首行礼,说道:「有劳方丈和众位大师出迎,小道如何克当?」 
空闻等一齐合什还礼,空闻道:「张真人远来,大出小僧意外,不知有何见谕?」张三丰
 道:「便有一事相求。」空闻道:「请坐,请坐。」张三丰在亭中坐定后,即有僧人送上
 茶来。张三丰心中不禁有气:「我好歹也是一派宗师,总也算是你们前辈,如何不请我进
 寺。却在半山坐地?别说是我,便是寻常客人,也不该如此礼貌不周。」但他生性随便,
 一转念间,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空闻却道:「张真人光降敝山,原该恭迎入寺,只是张真人少年之时不告而离少林, 
本派数百年的规矩,张真人想亦知道,凡是本派弃徒叛徒,终身不许不再入寺门一步,否
 则当受削足之刑。」张三丰哈哈一笑,道:「原来如此。小道幼年之时,虽曾在少林寺服
 侍觉远大师,但那是扫地烹茶的杂役,既没剃度,亦不拜师,说不上是少林弟子。」空智
 冷冷的道:「可是张真人却从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 
张三丰气往上冲,但转念想道:「我武当派的武功,虽然是四十岁后潜心所创,但推 
本溯源,若不是觉远大师传我『九阳真经』,郭女侠赠了我那一对铁罗汉,此后一切武功
 ,全是无所凭依。他说我的武功得自少林,也不为过。」于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小道今
 日,正是为此而来。」 
空闻和空智对望了一眼,心想:「不知他来干什么?想未必有好意。」空闻便道:「 
请示其详。」张三丰道:「适才空智大师言道,小道武功,得自少林,此言本是不错。小
 道当年服侍觉远大师,得蒙授以达摩老祖亲手所书的『九阳真经』,只是小道年幼,所学
 不全,至今实以为憾。其时觉远大师荒山诵经,有幸得闻者共是三人,一位是峨嵋派创派
 祖师郭襄女侠,一位是贵派无色禅色,另一人便是小道。小道年纪最小,资质最鲁,又无
 武学根基,三派之中,所得算是最少的了。」 
空智冷冷的道:「那也不然。张真人自幼服侍觉远,这数年之中,他岂有不存私心暗 
中传你之理?今日武当派名扬天下,那便是觉远之功了。」觉远的辈份比空智长了三辈,
 他该当称之为「大师叔祖」才是,但觉远中途逃出少林,被目为弃徒,派中辈名已除,因
 之空智口气之中,也就不存礼貌。张三丰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说道:「先师的恩德,小
 道无时或忘。」 
少林四大神僧中,空智慈悲为怀,可惜逝世最早;空闻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空 
性浑浑噩噩,不通世务;只有空智气量褊隘,常觉张三丰自少林寺中偷学了武功去,反而
 使武当的名望,浸浸然有凌驾少林之势,心中大是不岔。他认定张三丰这次来到少林,是
 为张翠山之死报仇泄愤。何况那日殷素素临死之时,假意将谢逊的下落告知空闻,这一着
 「移祸江东」之计使得极是毒辣。两年多来,每个月中均有武林人士来到少林滋扰,或软
 求,或硬问,不断打听谢逊的所在。空闻发誓赌咒,说道实在不知,但当时武当山玉虚宫
 中,各门各派数百对眼睛见到殷素素在空闻耳边明言,如何是假?不论空闻如何解说,旁
 人总是不信,为此而动武的,月有数起。外来的武林人物固是死伤不少,少林寺中高手却
 也损折了许多。推究起来,岂非均是武当种下的祸根? 
空闻等别了两年多的气,难得今日张三丰自己送上门来,正好大大的折辱他一番,空 
智便道:「张真人自承是从少林寺中偷得武功,可惜此言并无旁人听见,否则传将出去,
 也好叫江湖上尽皆知闻。」张三丰道:「红花白藕,天下武学原是一家,千百年来互相截
 长补短,真正本源早已不易分辨。但少林派领袖武林,此乃众所公认之事,小道今日上山
 ,正是心慕贵派武学,自知不及,要向众位大师求教。」 
空闻、空智等误会了他言中之意,只道他「要向众位大师求教」这句话,是向各人挑 
战决斗,不由得均各变色,心想这老道百岁的修为,武功深不可测,举世有谁是他的敌手
 ,他孤身前来,自是有侍无恐,想来这两年之中,又练成了什么厉害无比的武功。一时间
 ,三僧都不接口,最后空性却道:「好老道,你要考较咱们来着,我空性可不惧你。少林
 寺中千百和尚一拥而上,你也未必能把少林寺给挑了。」他话说是「不惧」,其实已是大
 惧,先便打好了千百人一拥而上的主意。 
张三丰忙道:「各位大师不可误会,小道所说求教,乃是真的请求指点。只因小道修 
习先师所传的『九阳真经』,其中有不少疑难莫解,缺漏不全之处。少林众高僧修为精湛
 。若能不吝赐教,使张三丰得闻大道,感激良深。」说着站了起来,深深行了一礼。 
张三丰这番言语,大出少林诸僧意料之外,他神功盖代,开宗创派,修练已垂九十载 
,当世武林之中,声望之隆,身份之高,无人能出其右,万想不到今日竟会来向少林求教
 。空闻急忙还礼,说道:「张真人取笑了,我等后辈浅学,连『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
 八个字也说不上,如何能当『指点』二字?」 
张三丰知道此事本来太奇,对方不易入信,于是源源本本的将无忌如何中了「玄冥神 
掌」,体内阴毒无法驱出的情形说了,又说他是张翠山身后所遗独子,无论如何要保其一
 命,目前除了学全「九阳神功」之外,再无他途可循,因此愿将本人所学到的「九阳真经
 」,全部告知少林派,亦盼少林派能示知所学,双方参悟补足。 
空闻听了,沉吟良久,说道:「我少林派七十二项绝技,千百年来从无一名僧俗弟子 
能学到十二项以上。张真人所学,自是冠绝古今,可是敝派只觉上代列位祖师传下的武功
 太多,便是要学十分之一,也是大大不易。张真人再以一种神功和本派交换,盛情可感,
 然于本派而言,却属多余。」他顿了一顿,又道:「武当派武功,源出少林,今日若是双
 方交换武学,日后江湖上不明真相之人,便会说武当派固然祖述少林,但少林派却也从张
 真人手上得到了好处。小僧忝为少林掌门,此种流言却是担代不起。」 
张三丰心下暗暗叹息,想道:「你号称四大神僧之一,却如此宥于门户之见,胸襟未 
免太狭。」但其时有求于人,不便直斥其非,只得说道:「三位乃当世神僧,慈悲为怀,
 这小孩儿命在旦夕,还望体念佛祖救世救人之心,俯允所请,小道实感高义。」空智冷冷
 的道:「虽说出家人慈悲为本,但张翠山张五侠夫妇当年手刃多少个少林弟子?他二人自
 刎相谢,咱们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倘若追究起来,一命还一命,这小孩子也是该当抵命才
 是。」 
无忌站在张三丰身旁,听他忍气吞声,甘受少林神僧的抢白,早已怒火填膺,这时听 
空智说到父母之事,那里忍耐得住?昂然道:「太师祖,这些和尚逼死了我爹爹妈妈,我
 宁可立时便死,也不要求他们救命。咱们走吧!」张三丰斥道:「在众位高僧之前,小孩
 子不得胡说八道。你父母之死,和众位高僧何干?」无忌气鼓鼓的不敢再说,但他生性高
 傲倔强,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太师祖便是说动了他们,以九阳神功教我,我也决计不学
 。我决不向逼死我父母的仇人,求怜乞命。」 
只听张三丰说得唇焦舌燥,空闻等三人总是婉言辞谢。正说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 
五乘马奔上山来,当先一骑马上的乘客身材魁梧之极,威风凛凛,宛如一座铁塔相似。那
 大汉将到立雪亭,勒马一看,说道:「好极了!」这「好极了」三字,当真是声若雷震,
 人人都吃了一惊。那人正向空闻等打量几眼,说道:「巫山帮梅石坚,前来拜见少林方丈
 ,相烦通报。」这两句话他是随口而出,但仍是震得每个人耳中嗡嗡作响,看来他是天生
 的大喉咙,再加上内力充沛,说话之声响亮无比。 
无忌听到巫山帮梅石坚六个字,想起两年多以前,巫山帮的贺老三奉了梅帮主之命, 
将自己套在蛇袋之中,却被自己打得重伤,原来那梅帮主竟是如此威猛的人物,那日张三
 丰百岁寿诞,他却没上山祝寿。看到他这等声,无忌不由得有些畏惧,缩在张三丰身后,
 生怕被那梅石坚认了出来。 
空闻眉头一皱,心想:「又是来打听谢逊下落的惹厌人物,那张翠山夫妇实是害人不 
浅。」空智便道:「梅帮主求见敝寺方丈,不知为了何事?」梅石坚滚下马鞍,抱拳道:
 「在下要向空闻大师打听一个人的所在。」 
空智说道:「出家人但知诵经礼佛,不问外事,梅帮主来少林寺打听旁人下落,可说 
是问道于盲了。」梅石坚道:「请问这位大师法名?」空智道:「姓名为身外之物,张三
 李四,都是一般。」梅石坚浓眉上竖,厉声说道:「大师连法名也不肯见告,那么是要打
 听金毛狮王谢逊的所在,是也不是?」梅石坚道:「不错。在下的长子为谢逊所杀,要找
 他问他一问。大师若肯见告,巫山帮上下,尽感大德。」空智说:「梅帮主今日上山,也
 算有绿,若是早到一日,固然无法知晓,迟到一日,也是打听不着。」梅石坚听他这么说
 ,喜动颜色,连称:「多谢指点。」 
空智缓缓道:「当今之世,只有一人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那便是这一位小兄弟 
,他是武当派张翠山张五侠的公子。」说着伸手向无忌一指。 
无忌本来躲在张三丰的身后,但事到临头,又听到空智提起他父亲的名字,心想我岂 
能畏惧于他,弱了「张五侠」的威名?当即站了出来,说道:「梅帮主,你好不要脸!」
 他这七个字一说,众人无不为之一震,料不到如此面黄肌瘦的一个小儿,一开口便是 
一鸣惊人。梅石坚大声道:「小小孩童,破口伤人,你不想活了?」无忌听了他这几句震
 耳欲聋的话,心中忍不住害怕,但强提精神,说道:「两年多以前,你叫一个叫做贺老三
 的人,假扮丐帮弟子,想将我擒去,此事可是有的?你明明是巫山帮的,为什么要冒充丐
 帮的名头,这不是不要脸么?」梅石坚满脸通红,大喝一声,一掌便往无忌脸上一掌,但
 也非将无忌打得半边脸颊高肿不可。 
无忌待要要避,但觉对方一掌之力早已将自己全身罩住,气息闭塞,只得随手举掌一 
格,突然背心上一股柔温暖的力道传了过来,双掌相交,拍的一声轻响,梅石坚身不由主
 的登登登接连退出了三步。退到第三步时,已在立雪亭的台阶之上,他一步踏空,身形一
 晃,急使千斤堕之力,方始站稳身子。这一下情势大是狠狈,本已通红的脸孔,更是胀得
 犹如猪肝一般。他怒目瞪着无忌,心下好生奇怪:「贺老三说被他一掌击伤,我初时还不
 甚信,原来这小鬼果真甚是邪门。可是他十一二岁年纪,便算在娘胎里就开始练功,也不
 能有这等浑厚深沉的掌力?」 
但空闻、空智等少林高僧却心中都是明明白白,知道乃是张三丰站在无忌背后,以「 
隔体传功」之法,接了梅石坚的一掌。无忌这手臂只不过犹似一根木棒短杖,张三丰用来
 向梅石坚的手掌轻轻一推。那「隔体传功」之法虽不甚难,可是要如这等丝毫不露痕迹,
 潇酒自如的退敌,少林三大神僧均是自愧不如。 
梅石坚出了这个丑,心中好生不甘,暗想:「我是生怕伤了你这小鬼,以致只使一成 
力气,那料到你竟全力相击?在少林寺之前丢这个大人,以后巫山帮如何再能在江湖上立
 足?就算一掌将你击毙,从此不能再知谢逊那恶贼的下落,也是无可奈何的了。」于是冷
 笑一声,喝道:「张小鬼,再接我一掌!」一口气从丹田中运将上来,劲贯右臂,呼的一
 声,一掌直击无忌的前胸。他掌力未到,手掌去势时所挟疾风,已将亭中诸人的袍角衣袖
 都激得飞扬起来,连空闻、空智这些武学高手,他掌风旁势所及,也不由得胸口有一阵闭
 塞郁闷之感,当即各自运气抵御。 
张三丰近数年来闭关潜修,所创的「太极功」与任何武学中的内功均是截然相反,讲 
究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以简御繁、以逸待劳、以小敌大、以弱胜强,其中「借力打力」
 四字,尤为精义之所在。他眼见梅石坚这一掌打向无忌,掌力沉猛之极,不禁心下着恼:
 「无忌小小孩童,你竟下如此重手打他,若非我在其侧,岂不是给你一掌打得脑浆迸裂?
 」当下左掌在无忌背心上一按,一股修为将近百年的浑厚内力,传进了他体内。 
无忌见梅石坚掌势来得厉害,右掌上托,左掌从右臂之下穿出,使一招降龙十八掌的 
见龙在田。双掌一交,两股大力相互激荡,梅石坚啊的一声大叫,身子向后飞起数丈,撞
 塌了立雪亭的一角。各人眼前尘沙飞扬,但见得砖石泥灰纷纷堕下,那梅石坚却已跌在亭
 外一株四五丈高的大松树顶上,啊啊啊的大叫。张三丰的劲力虽大,却是柔和平正,竟没
 伤到梅石坚的分毫。但他轻功根底甚差,身居高树之巅,一跃下来便要跌得筋断骨折,只
 是双手牢牢抓住树干,一动也不敢动。 
众人看得又是惊奇,又是好笑。梅石坚所带来的巫山帮帮众中,有俩个轻功佳妙之人 
,便欲攀援上树,相救帮主。 
张三丰在无忌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无忌点了点头,从也下拾起一粒石子,扣在中指 
和拇指之间,向着大树弹去。这小小一粒石子飞去时破空之声甚响,击在梅石坚处身所在
 的枝桠之上,但听得喀喇别一声响亮,那枝干带着梅石坚一齐摔了下来。这一着又是大出
 众人意料之外,那想到他手指上弹出一粒石子,力道之强,竟足以击断一根粗大的树枝。
 无忌抢上几步,伸左在梅石坚的背上轻轻一拍。梅石坚这一摔下来,心想定是非受重 
伤不可,不料无忌这么一拍,双足落地,免得出丑,但无忌这一拍击在他的背心,登觉四
 肢百骸,都是暖融融地说不出的受用,可是半点力道也使不出的受用,可是半点力道也不
 出来,只有直挺挺的在地下拍的摔了一交,这才爬起。 
他那知这些对掌掷身、弹石断树、托背消力的功夫,全是张三丰借着无忌之手而行, 
只觉这小孩的武功深不测,自己生平从所未见,他对自己是手下留情,若不快走,不知要
 出多大丑,当下抱拳道:「少年英雄,佩服佩服。」连「三年后再见」那些找场面的话也
 不说,翻身上了马背,带领从人,匆匆下山而去。 
空闻、空智等都是大为骇异,「武林中传言这邋遢道人神功无敌,今日一见,他真实 
的本领只有更在传闻之上。」空闻本来不愿跟他交换内功,但见他显了这等身手,心想:
 「我便是再练五十岁,也决不能练到他这般的境地,可见他所学确是有独到之处。他功夫
 比我高得多,跟他交换并不吃亏。」于是说道:「张真人这『隔体传功』的功夫,可也是
 得自『九阳真经』么?」张三丰道:「这套功夫系小道所自创太极功,有一套拳术,叫作
 『太极拳十三式』,却和达摩老祖所传的『九阳真经』无关。大师若能救得我这徒孙之命
 ,小道不敢自秘,愿将太极拳十三式和对『九阳真经』的肤浅心得,各和位高僧一同研讨
 。」 
空闻向空智望去,空智缓缓点了点头。穴闻便道:「既是如此,咱们可将『九阳真经 
』中的内功修练秘诀,传与张公子。但只许张公子一人修习治病,不得转授旁人,将来更
 不得持此而与少林弟子对敌。这两节要请张公子发下重誓。」张三丰大喜,道:「这两节
 都可允得。无忌,你便发一个誓吧!」那知无忌摇头道:「我不发誓,我也不再学他们的
 功夫。」 
张三丰一怔,心知他于父母之惨死,心中一直耿耿,虽然自己于道上曾多方开导,但 
这孩子性子极是倔强,宁可性命不在,却不肯向仇人求救,于是将他拉出亭外,远离少林
 众僧,低声道:「孩子,我带你来时,你已答应向少林派学九阳真经,怎地这时又反口了
 ?」无忌道:「他们要我发誓,将来不得用九阳神功向少林弟子动手,那么杀父杀母之仇
 ,如何报法?」张三丰道:「你若是此刻学不全九阳神功,一年之内,性命不保,又如何
 报那杀父之仇?你只须养好身子,天下厉害的武功甚多,只须学得精湛,那一种不足以制
 服仇人?又何必非用少林九阳神功不可?」无忌一想甚是,便道:「好,我听太师父的吩
 咐。」当下两人回到立雪亭中,无忌双膝跪地,朗声道:「弟子无忌,今蒙少林派高僧授
 以九阳神功,疗伤治病,日后决不将少林九阳神功转授他人,亦决不以此功对付少林弟子
 ,如违此誓,教我自刎身亡,和爹爹妈妈一样。」原来当年他父母命他拜谢逊为义父,名
 为谢无忌,准拟生下次子,方命甚姓张,但张翠山夫妇一死,张门断了香烟,是以俞莲舟
 、殷利亨等要他复姓归宗。 
无忌立誓之后,站起身来,心中暗道:「难道我将来不用九阳神功,便杀不得你们这 
些和尚?」空闻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小施主言重了。」向张三丰道:「咱们便带
 小施主进寺,传授神功。但张真人的太极十三式……」张三丰道:「相烦借一副纸墨笔砚
 ,小道便在立雪亭中,将太极十三式及武当九阳功的精义要旨,尽数书写出来。」空闻道
 :「如此有劳了。」说着行了一礼,带回众僧及无忌回进寺中。 
无忌心中暗自不岔:「武当九阳功未必便输于少林九阴功,太师父和你们公平交换, 
本来大家都不吃亏,可是你们硬要他添上个太极十三式。再者,你们学弓武当九阳功之后
 ,可以互相传授,可以用来对付武当子弟。这么一来,武当派只好永远向少林派低头了。
 因我一人之故,使得宋师伯、俞师伯他们一生抬不起头来,这便如何是好?」他虽然聪明
 ,究竟年纪太小,一时也想不出善法,既是太师父之命,只得听从。 
空闻将无忌带入一间小小禅房,说道:「小施主路上辛苦,且歇息一会,老衲便即派 
人传你功夫。」说着袍袖展动,在他胸前背后拂了几拂,已拂中了他的睡穴。 
空闻大师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见闻智性」,名列第二,他的点穴、打穴、拂穴之 
技,当世罕有其匹。别说无忌是个小小孩童,便是一等一的高手,除非不让他拂中,只要
 他衣角袍袖带到了一点穴道,劲力立时便透了进去,当死即死,当昏则昏,真是厉害无比
 。岂知无忌跟着谢逊,学的内功甚是怪异,身上穴道常自移位,那日他被假扮元兵的高手
 所擒,带到武当山上,明明哑穴被点,他还是叫了几声「爹爹」出口,便是这个绿故。此
 时他睡穴一被拂中,登时昏睡了过去,本来要睡足四个时辰才醒,但只过了一顿时分,他
 身上血行流动,穴道易位,便醒了过来。神智甫复,便听得空智的声音说道:「那张邋遢
 是一代宗师,既是答应交换,所书的神功秘诀当不会有假,便算他写得不十分明白,咱们
 总也能参悟出来。」无忌心想:「他们何以要点我睡穴?莫非要商量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么?」当下闭住眼睛,假装睡熟,却在凝神倾听。 
其实少林和武当之间虽有嫌隙,空闻、空智、空性三人究是一代高僧,如何能对张三 
丰使什么阴谋诡计,堕了少林寺千百年来领袖武林正大门派的清名令誉? 
廿九  蝶谷医仙 
但无忌认定逼死自己父母的凶手之中,这些少林寺的和尚也在其内,因此一心只道他 
们尽是邪恶奸猾之辈。 
只听空闻说道:「他写给咱们的太极十三式和武当九阳功,自不会假,但少林九阳功 
咱们身未练过,难道为了外人,反而去碰圆真的钉子?」无忌听了,心中一动:「原来他
 们都不会少林九阳功,别要教我些不打紧的假功夫,却骗了太师父的真功夫。」只听空智
 说:「师兄,你是掌门方丈,传下法旨,谅那圆真焉敢不遵?这是光大本门武学的盛举,
 又不是为了一已之私。」空闻叹了口气道:「空见师兄若是在世,咱们便不用为难了。」
 沉吟半晌,道:「三师弟,便请你持我锡杖去谕示圆真,命他将少林九阳功传于这姓张的
 少夫。」空智道:「嘱方丈师兄法旨。」 
原来当年觉远大师荒郊传经,张三丰演之为武当九阳功、郭襄演之为峨嵋九阳功、无 
色禅师演之为少林九阳功。那九阳功博大深微,每一派的传人均只寥寥数人,少林派因有
 七十二项神功绝技,专练九阳功的人更少。自无色传至空见,都是一线单传,因少林僧俗
 弟子均认觉远是本派弃徒,自他传下来的功夫,纵然精妙,大家都不屑钻研,反正本派绝
 技甚伙,便是两世为人,也学不了这许多,何必去走这条说来不够响亮的路子?只是每一
 代均有一名弟子修习,庶免失传,便算已足。 
此时少林寺中,祇有空见的关门弟子圆真,会此少林九阳功。但这人生性极是怪僻, 
终年闭关不出,除了对三大神僧稍有礼貌之外,合寺僧侣,他谁也不加理睬。到了每年达
 摩老祖一苇渡江之日,寺中例行考较武功,由三大神僧评定高下,指明优劣,但那圆真每
 次总是生病,卧床不起。谁也不知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也不知道他功夫到底如何。因此空
 闻等想到要他去传授无忌功夫,都不由得皱眉。 
过了一会,空智回来复命,说道:「这圆真果然忒也古怪。他说他皈依我佛之后,发 
愿不见外人,既是方丈颁下法旨,他只允隔帐传授。」空闻道:「那也由得他。师弟,待
 张三丰写完经文,你去取来,看过无误,便带这少年去命圆真隔帐传授。再吩咐香积厨送
 一席上等素斋去立雪亭,款待张三丰,他究是一派之尊,咱们礼不可失。」三人又谈论了
 些别事,便出房去了。 
无忌睡在禅床之上,等了良久良久,才听到有人进房,却是一个小沙弥送了饭菜来。 
无忌饱餐一顿,那小沙弥道:「小施主,请随我来。」无忌道:「到那里去?」小沙弥道
 :「方丈命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无忌道:「是什么人?」小沙弥道:「方丈叮嘱,叫我
 不可多口。」无忌哼了一声,心想你们故作神秘,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了,还不是见那个叫
 作什么圆真的和尚。 
当下跟着那小沙弥穿房过户,走过一个院子又是一个院子,无忌心想,这才林寺比咱 
们武当玉虚宫可要大得多了。一直绕过十几座偏殿,到了一个古柏的森森的小院之中。小
 沙弥站在门口的竹帘之外,朗声禀道:「张小施主到!」门内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进
 来吧!」无忌推门进去,那小沙弥顺手带上门自去。 
无忌左右一看,只见室内空空洞洞,除了地下一个蒲团之外,四壁萧然,什么东西也 
没有。无忌本想,他既说「隔帐传功」,那么室中定有一个布帐,那知室中固然无人,连
 布帐也没一块,室中再无别处门户,却不知适才的人声从何而来。正奇怪间,只听一个低
 沉的声音冷冷的道:「你坐下了!听我述说少林九阳功的秘奥。我只说一遍,能记着多少
 ,全凭你的造化。本寺方丈命我传功,我传便传了,你能否领会,我可管不着。」 
无忌从声音来处凝神瞧去,原来那话声是隔着一堵墙壁传来,那圆真和尚身在邻室。 
本来隔墙透过声音,原是毫不足奇,人人均能办到,但圆真的说话声音却是十分的清晰明
 白,和相对而谈绝无分别。无忌忍不住暗自惊异:「这人果然是内力惊人。」只听他缓缓
 说道:「立身期正直,环拱手当胸。气定神皆敛,心证貌亦恭。这是第一式,叫作『韦驼
 献杵』,你记住了。」他稍停片刻,又道:「足趾柱地,两手平开,心平气静,目瞪口呆
 。这是第二式,叫作『横担降魔杵』,你记住了。」第三式「掌托天门」第四式「摘星换
 斗」、第五式「倒曳九牛尾」,圆真一一说了,接着又道:「挺身兼努目,推窗望月来。
 排山还海后,随息七徘徊。这是第六式,叫作『出爪亮翅』,你记任了。」 
他越说越快,一直说到第十二式「掉尾摇头」,那歌诀是「膝直膀伸,推手及地。瞪 
目摇头,凝神一志。挺身顿足,舒肱长臂,左右七次,神功已毕。九阳易筋,天下无敌。
 」那「天下无敌」四字刚说完,突然提声喝道:「谁在外面偷听,进屋来!」 
砰的一响,室门撞开,跌进一个人来,正是适才带领无忌前来的小沙弥。他一交摔倒 
,蜷成一团,双目紧闭,脸上神情极是痛苦。无忌吃了一惊,忙问:「你怎么了?」伸手
 要去相扶时,隔墙那声音冷冷的道:「你还是顾自己的好,这当口专心凝志,记忆口诀要
 诀尚自不及,怎能再分心去理会旁人?」无忌道:「这十二招我都记住了。」圆真似乎大
 吃一惊,真不相信他记心如此了得,说道:「你背给我听听。」无忌当下便从第一式「韦
 驼献杵」背起,一直背到第十二式「掉尾摇头」,果然是一字不错,半句不漏。 
圆真半晌做声不得,他奉方丈之命传授九阳神功,实则心中大是不愿,但方丈只命他 
传授,却没说「传会」,因此他一口气的快将下来,料想这小小孩童能记得一句两句,已
 是不易了,那知他过耳不忘,尽数记在心里,当真是天下罕见的奇才。 
无忌见那小沙弥躺在地下手足抽动,甚是不忍,问道:「禅师,这位小师父怎么啦? 
」圆真冷冷的道:「他在门外偷听我传你功夫,我用『金刚禅唱』,叫他吃了些苦头,稍
 待片刻,便会好的。」他微一沉吟,说道:「我不知方丈何以命我传你九阳神功,你叫什
 么名字我固然不知,我法名如何你也不用问。我不知你以往学过什么功夫,但你如此聪明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索性成全你一番,助你打通周身奇经八脉。你修练这九阳神功时
 进境便快上数倍。」无忌还没回答,忽见墙壁中伸了两只手掌过来。无忌大吃一惊,跳起
 身来,叫道:「这……这……」只见这两只手掌穿壁而过,墙上留下了两个掌印的空洞,
 十指指印宛然,这砖头砌的墙壁在他掌力之下,竟似豆腐一般柔软,双掌无阻无碍,说过
 便过,石灰砖粉,簌簌跌落。只听圆真说道:「你手掌和我双掌相接。记住了,我不知你
 姓甚名谁,不知你是何门何派的弟子,今日一会,绿尽于此。」 
无忌听他言语虽然怪僻峭冷,但对自己却着实不差,先前心中对他所存敌意登时消减 
,说道:「序谢禅师。」伸出双手,贴在他的掌上。圆真道:「你四肢百骸,尽皆放松,
 心中不可有丝毫杂念。」无忌道:「是。」 
只觉对方掌心之中,有一条暖烘烘的热气,透过自己掌心,分从双臂游上,这热线虽 
细,却是感觉得清清楚楚,缓缓的游走全身经脉,逢到关窍之处,若是数冲不过,对方掌
 心中传来的热力迅速即加强,几度强冲,便即破关而过,入脉尽通之后,那热线越走越快
 ,无忌但觉天旋地转,几欲摔倒。 
但圆真的双掌之上,有一股极为强韧的吸力将无忌的手掌牢牢黏住,使他不致跌倒。 
无忌只觉周身火滚,恨不得将全身衣服扯去,再在冰火岛上冰冷澈骨的海水中浸上一浸,
 方才痛快。过了良久良久,才觉得那条火线离开自己身子,从掌心回到对方手掌之中。 

圆真缩回手掌,冷冷的道:「你去吧!」无忌从墙壁上的两个掌印孔中一望,黑洞洞 
的瞧不见什么,心想:「这位禅师传我神功,又助我打通奇经八脉,虽说是太师父以武当
 派的奇功跟他们少林交换,但我总得谢他一谢。」跪在蒲团之上,说道:「小子叩谢禅师
 传功通脉的恩德。」待要拜将下去,墙壁孔中突又伸进一只手掌,向着自己一挥,无忌只
 觉一股疾风吹在自己身上,登时立足不定,不由自主的飘身出了室门,原来圆真竟是不受
 他的叩谢。 
无忌心道:「这位禅师的脾气确是甚为古怪。」只听圆真的声音在室中响道:「你去 
禀告方丈说传功已毕,小施主记性惊人,已尽数记住。」一听那小沙弥道:「是。」只见
 小沙弥退了出来,脸如死灰,神色不定。 
无忌跟着他走出寺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僧人,但见人人均是靠着墙壁,低首缓缓而行 
,寺中虽有千百名僧人,竟是不闻有丝毫喧哗笑语之声,寺中僧俗弟子个个习武,却无一
 人挺胸凸肚、昂然阔步。无忌经过他身旁之时,谁都是视若无睹,没人向他瞧上一眼。无
 忌暗暗佩服:「少林寺为天下武林首领,寺中戒律,果然是精严无比。」相较之下,武当
 派的玉虚观中便随便得多,你便是叫嚷奔走,也无人来管。这一来因道家注重任心率性,
 二来张三丰自己便是马马虎虎,不修边幅之人,上行下效,各人喜欢如何便如何了。 
两人来到立雪亭下,只见张三丰已书写了三十多张玉版纸,尚未写完。无忌心中感激 
,泪盈于眶,叫了声:「太师父。」又道:「寺中的禅师已将少林九阳功十二式传于孩儿
 。」张三丰甚喜,笑道:「很好,很好。」又写了一会,便也写完了。站在一旁传递茶水
 的僧人进寺禀报,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又来到亭中,这一次三僧身后,却跟着一个二十
 五六岁的青年,穿著一件蓝布长衫,当是寺中的俗家弟子。 
张三丰微觉奇怪,他知少林寺数百年来的规矩,俗家弟子若非艺成下山决不许走出寺 
门一步,俗人进少林寺山门固然不易,出寺更加艰难。这时掌门方丈带着这个弟子走出寺
 门,不知是何用意,不由得向他多瞧了两眼,只见这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臂长腿短,
 一对眸子晶光灿然,显得极是精明能干。 
空闻走到亭中,合什说道:「张真人辛苦了。」张三丰微微一笑,道:「多谢方丈师 
兄慈悲,令这孩子得窥贵派神功秘奥,当可救得他一条小命。」说着将写成的三十余张玉
 版纸递了过去,说道:「太极十三式和武当九阳神功的精要,已书在内,还请三位师兄不
 吝指点。只是内容过于庞芜冗,未臻自博返约之致,班门拜斧,可让三位见笑了。」空闻
 接了过来,看也不看,随手递给了身后的青年。那青年却一页页的翻阅下去。张三丰道:
 「天色不早,就此告辞。」空闻道:「张真人驾临少林,未得盘桓数日,老衲心中甚是不
 安,只得奉敬三杯水酒,聊表寸心。」服侍茶水的僧侣斟酒上来,张三丰和空闻对饮了三
 杯。跟着空智和空性也各敬酒三杯,张三丰也都干了。 
他命无忌向三位高僧行礼告别,两人正要转身,空闻身后那青年忽道:「师伯,张真 
人所写的武学,未出少林范围,师父都教我学过的。」张三丰吃了一惊,心道:「那有此
 事?」不由得脸色微变。 
空闻也叱道:「胡说!这是张真人毕生心血之所寄,武当派镇门之宝的太极十三式, 
你怎能学过?」那青年将一叠玉版递给空闻,说道:「师伯请看便知。」空闻随手翻阅,
 跟着空智、空性。二僧也是随手翻阅,每一页瞧了几个字便翻过不看。空智低声道:「师
 兄,果然便是我少林派的武功。」 
张三丰又惊又怒,心想:「这太极十三式是我三十余年钻研,去年方得大成,讲究以 
弱胜强,后发制人,和少林武学截然相反,怎说是你少林派武功?便是我那武当九阳功,
 虽然源自达摩祖师的九阳真经,但八十年来,我加了不少变化,没一点不是别出心裁,你
 少林派如何知道?」空智将一叠玉版递给张三丰,淡淡的道:「武当派武学源出少林,原
 来并没经过什么变化。」张三丰心念一转,已知其意:「你少林派怕的是从我手中学到武
 当心法,江湖上传出去不雅,所以硬说这些功夫早就知晓。」当下抬头一笑,说道:「长
 某一言既出,再无反悔,这些功夫,本甚粗浅,不足当方家一笑,三位既瞧不上眼,便随
 手拋弃了吧。」却不去接空智递过来的一叠纸笺。 
空智道:「听张真人的说话,言下似有不信之意。」转头向那青年说道:「友谅,我 
传你的太极十三式,以及九阳功的诀要,你背给张真人听听,且瞧有什么不同。」那青年
 道:「是。」朗声诵道:「一举动,周身要轻灵,尤须贯串。气如鼓荡,神宜内敛,无使
 有缺陷处,无使有凹凸处,无使有断续处。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总须完整一气
 ,向前退后,乃能得机得势……」一路背将下来,竟无一句一字错漏,背完总论,接着便
 背十三式的诀要。无忌插口道:「太师父,这人看了你所写的经文,记在心中,便说是少
 林派原有的,好不识羞。」张三丰这时也早明其理,原来空智这个徒儿记性惊人,过目成
 诵,空智命他将经文记在心中,却将原件当时还给张三丰,以示少林派没得武当派的好处
 。他哈哈一笑,说道:「三大神僧敬我九杯白酒,阁下便将我两套武学记在心中,如此聪
 明才智,张三丰自愧不如。请教阁下姓大名。」那青年道:「不敢,晚辈姓陈,名友谅。
 」张三丰正色道:「陈兄弟,以你才智,他日无事不可成,但盼不可误入岐途才好。老道
 赠你八个字:『诚以待人,谦以律己。』「陈友谅和他冷电般的目光一触,不禁机伶伶的
 打个冷战,心想:「你上了我的当,便老羞成怒了。」冷冷的道:「多谢张真人指点,但
 晚辈是少林弟子,自有师伯、师父和师叔教诲。」张三丰笑道:「不错,算老道越俎代庖
 ,多口的不是了。」见空智又将纸笺递来,当即接过,一股内劲从纸笺上传了过去,空智
 猛地一震,往后便倒,陈友谅站在他的身旁,忙伸手相扶。那空智这一倒劲力甚猛,陈友
 谅人虽聪明,武功却浅,给师父这么一撞,身子急飞出亭,砰的一声,摔跌在地。 
空智究属多年修为,张三丰又不过是略显神功,并非真要他出丑露乖,这纸上传劲, 
未尽全力,因此他在将倒未倒之际,脚下一使劲,身子已然站直。张三丰微笑道:「这便
 是太极十三式的功夫,原来贤师徒虽然熟极流,却无暇修习。告辞了!」手一扬,满亭中
 纸屑飞舞,有如大雪漫天而下,原来他潜运神功,将数十张玉版笺一齐捏成了极细极细的
 碎片。纸屑随风四散之际,张三丰已携了无忌之手,飘然离去。空闻、空智、空性相顾茫
 然,对张三丰所显神功,实不禁又惊又佩,三人心中都有些懊悔:「这功夫如此厉害,不
 知陈友谅是否真能尽数记住,若有错漏,那倒是弄巧成拙了。」 
张三丰和无忌下得山来,当晚在客店之中便命无忌依着圆真所传的口诀,修习少林九 
阳功。张三丰不愿见到无忌练功的姿式,盖以他的武学修为,不必听无忌述说口诀,只须
 见到他如何打坐、如何呼吸、如何运气,自能推想到少林九阳功的秘奥。因此在客店中要
 了两间店旁,分室而居,无忌进境若何,他也不加询问。张三丰信得过少林三大神僧定能
 信守诺言,这三位神僧虽于门户之见不免隔隘,但究是武林中一代高人,言出如山,既是
 答应传他神功,决无欺诈诳骗之理。 
一路行来,见无忌脸渐红润,张三丰心下也欣喜,暗想无忌已得武当和少林两派九阳 
神功的真传,两派神功相互补足,威力大增,当可化除体内所中玄冥神掌的阴毒无疑。这
 日行到汉水边上,两人坐了渡船过江,张三丰想起了少年时逃出少林寺,过汉水时风声鹤
 唳,生怕寺中僧人追来,实是狠狈不堪,当时年纪已比无忌为中,想不到日后竟开创武当
 一派和少林分庭抗礼,今日无忌却已兼学两派武功,将来成就,说不定更在自己之上了。
 正自捋须微笑,无忌忽然叫道:「太师父,我…我…」声音颤抖,神色大变。张三丰吃了
 一惊,只见他脸上烧得炭火般红,可是炙红之中,却又透出隐隐青气,忙问:「怎么了?
 」无忌道:「我……我难过得紧……抵不住……抵不住了。」身子一晃,便要摔出船外。
 张三丰伸左手拉住他手腕,右手便抵在他背心「灵台穴」上,送过内力,助他抗御寒毒。
 不料一股内力传送过去,立时走通他周身奇经八脉,无忌大叫一声,登时晕死过去。 
张三丰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手指连扬,闭住了他身上一十二大穴,心道:「怎地他 
奇经八脉居然已经通了?他身中极厉害的寒毒,这奇经八脉如何通得?八脉一通,寒毒散
 入五脏六腑,那是再也不能化解了。」他以百岁高龄,修心养性已到达炉火纯青之境,但
 这时也不禁方寸无主,心神大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暗想:「难道这少林九阳功如此了
 当,修习数日,便能打通奇经八脉?世间决无此理。利亨、声谷随我十余年,尚未打通,
 少林九阳功数日的威力,岂能胜过我武当功十余年的勤修苦练?」要知张三丰若以本身功
 力相助,替殷利亨、莫声谷打通经脉自非难事,但外来的助力,总不若本身自运来得扎实
 可靠。他传授弟子不求躐等速成,要各人循序缓进,渐成大器。 
这时船到中流,汉水中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他身上一十二处大穴已闭, 
寒毒暂停侵入脏腑,可是手足已然动弹不得。张三丰这时也顾不得再避嫌疑,问道:「孩
 子,你学的少林九阳功是怎等模样?何以体内奇经八脉竟已通了?」无忌道:「是那个圆
 真禅师给我通的,他说可以助我早日练成九阳神功。」张三丰急问:「他如何助你?」当
 下无忌将怎生听到空闻、空智等商量,圆真禅师如何隔墙传功,他如何替自己打通奇经八
 脉等情一一说了。张三丰半晌做声不得,隔了良久,才道:「若要打通奇经八脉,难道我
 便不会?这圆真到底是好心还是歹意?」无忌道:「他跟我说了几遍:『我不知你姓甚名
 谁,不知是何门派,你也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张三丰喃喃的道:「圆真?圆真?从没
 听见过少林派中有这样一个高手。他不跟你见面,不让你知道名字,他也不知你的门派姓
 名。如此看来,他确是不知你和我的渊源。那么他自耗数年功力,助你打通奇经八脉,倒
 确是一番好心了。」 
张三丰又问少林九阳功的口诀,无忌自第一式「韦驼献杵」背起,背至第三式「掌托 
天门」,张三丰是当世武学第一高人,一听之下,便知这些简单的歌诀之中藏着无穷秘奥
 ,那圆真传与他的,自是少林九阳功无疑,即道:「不用背了。孩子,我是查问那传功之
 人的真伪,不得不问。自今而后,这一十二式神功可谁也不得传授,须知你曾发下重誓,
 不可有违。」无忌应道:「是!」但见太师父声音颤抖,泪光莹莹,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如何不知自知是命在旦夕,便末曾发过誓言,也不能将此神功传人了。 
他忽地心念一动,道:「太师父,我能挨得到回山不死么?」张三丰忍泪道:「你别 
出此言,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救你。」无忌道:「我盼能再见俞三伯一面,那便好了
 。」张三丰道:「为什么?」无忌道:「孩儿反正是活不成了。我要将这一十二式神功说
 给俞三伯听,盼他融会武当少林两神功,治好手足残疾,孩儿应了誓言,和爹爹一般自刎
 身亡,也好稍赎妈妈的错失。」 
张三丰吃了一惊,万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工于心计,随口道:「你那里话来 
?」无忌道:「那日我听得明白,妈妈用毒针伤了俞三伯,害得他全身残废,爹爹过意不
 去,这才自杀……」这番话触到张三丰的心事,点点眼泪,直酒到道袍之上,哽咽着喝道
 :「你……你不可再胡思乱想。」定了定神,正色道:「大丈夫行事该当光明磊落,你亲
 口答应过三位神僧,决计不传旁人,那便须得信守到底。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故弄狡狯。
 」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无忌呆了一呆,点头受教。他自幼在父母及义父三人熏陶下长
 大,殷素素和谢逊都算不得是正人君子,那是不必说了,便是张翠山,也是个风流倜傥的
 人物,在那荒岛之上,也不跟儿子讲论什么仁义道德,因此无忌是聪明机智有余,至于武
 林中生死一诺的朗朗风骨,却是近来日受张三丰的亲炙,方始领会。张三丰又想:「这孩
 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并不怕死,却想到要去疗治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
 辈侠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快
 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爷饶了你的性命,否则莫怪我无情。」这声音从波浪之声中
 传来,入耳清晰,显见呼叫之人内力甚是充沛。 
(倚天屠龙记第一册完)1999/8/15/7:06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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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一册(下)  [aiwabass] 250K 11.23 17:38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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