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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二册(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1月25日02:47:10 星期一), 站内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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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二册(下) 
作者:aiwabass(xxx.xxx.xxx.xxx) 2002/11/23 17:37   字节:298K 点击:74次 帖号: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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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二册(下) 
四二  真假谢逊 
张无忌见朱九真半边粉脸肿起好高,显见她父亲这一掌打得着实不轻,但见她又羞又 
怕的可怜神态,想哭却不敢哭,只是用牙齿咬着下唇,便道:「老爷,这不关小姐的事。
 」他话一出口,不禁吓了一跳,原来自己说话嘶哑,几不成声,那是咽喉处受了卫璧的重
 击之故。 
朱长龄道:「小兄弟会使『降龙十八掌』的功夫,想必是丐帮子弟了?」张无忌不愿 
吐露自己身份门派,听他当自己是丐帮子弟,便含含糊糊的答应。朱长龄又呵责女儿道:
 「这路掌法由丐帮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传下来,他老人家当年威震大江南北,和咱们朱武
 两家都有极深的渊源。」转头向武青婴道:「郭靖郭大侠是你祖上修文公的师父,你既识
 得『降龙十八掌』,怎么还可动手?」他一顿疾言厉色的斥责,竟对卫璧和武青婴也是丝
 毫不留情面,张无忌听着,反觉惶悚不安。 
朱长龄又问起张无忌何以来庄中,怎地身穿僮仆衣衫,一面问,一面叫人取了伤药和 
接骨膏来给无忌及卫璧治伤。朱九真明知父亲定要着恼,但又不敢隐瞒,只得将无忌如何
 收藏小猴、如何由群犬咬伤自己、如何救他来庄的情由说了。朱长龄越听眉头越皱,听女
 儿述说完毕,突然厉声喝道:「好啊,这位张兄弟是丐帮中的好朋友,你居然拿他当作厮
 仆,日后传扬开去,江湖上好汉人人要说我『乾坤一笔』朱长龄是个无义之徒。你养这些
 恶狗,我只当你为了玩儿,那也罢了,那知大胆妄为,竟然纵犬伤人?我今日不打死你这
 ㄚ头,我朱长龄还有颜面厕身于武林么?」朱九真见父亲动了真怒,双膝一屈,跪在地下
 ,说道:「爹爹,孩儿再也不敢了。」朱长龄兀自狂怒不休,卫璧和武青婴一齐跪下求恳
 。张无忌道:「老爷……」朱长龄忙道:「小兄弟,你怎可叫我老爷?我疾长你几岁,最
 多称我一声前辈,也就是了。」 
张无忌道:「是,是,朱前辈。这件事须怪不得小姐,她确是不知。」朱长龄道:「 
你瞧,人家小小年纪,这等胸襟怀抱,你们三个那里及得上人家?大年初一,武姑娘又是
 客人,我原不该生气,可是这件事实在太不应该,那是黑道中卑鄙小人们的行径,岂是我
 辈侠义中人的所作所为?既是小兄弟代为说情,你们都起来吧。」卫璧等三人含羞带愧,
 站了起来。 
朱长龄向喂养群犬的狗仆喝道:「那些恶犬呢?都放出来。」三名狗仆答应了,将群 
犬放出。朱九真见父亲脸色不善,不知他有何举动,低声叫道:「爹。」朱长龄冷笑道:
 「你养了这些恶犬,纵犬伤人,好啊,你叫恶犬来咬我啊。」朱九真哭道:「爹,女儿知
 错了。」朱长龄哼了一声,走入恶犬群中,双掌挥动,拍拍拍拍四声响过,四条巨狼般的
 恶犬已狗骨碎裂,尸横就地。旁人吓得呆了,都说不出话来。朱长龄拳打足踢、掌劈指戳
 ,但见他身形飘动,一阵黄影在这狗场上绕了一圈,三十余条猛犬已全被击毙,别说噬咬
 抗击,连逃窜几步也来不及。卫璧和武青婴相顾骇然,心想:「虽知他武功极高,但从未
 见他出过手,想不到竟是这般厉害。不知何年何月,咱们才能练到这般地步。」朱长龄尽
 毙群犬,将无忌横抱在臂弯之中,送到自己的房中养伤。不久朱夫人和朱九真一齐过来照
 料汤药。张无忌被群犬咬伤后失血过多,身子本已衰弱,这一次受伤不轻,又昏迷了数日
 ,稍待清醒,便自己开了张疗伤调养的药方,命人煮药服食,这才好得快了。朱长龄常自
 伴在床边,跟他猜谜说笑,持笛和歌,像大姊服侍生病的弟弟一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
 。 
张无忌伤愈起床后,朱九真每日仍有大半天和他在一起。朱家的规矩,上午学武,下 
午练字,盖朱家家传武学,主要系脱胎于书法,书法愈精,武功跟着愈高。朱九真的小书
 房窗明几净,东壁悬着一幅杜牧书的「张好好诗」,北壁上两张山水条幅之间,悬着怀素
 如和尚的「食鱼帖」。朱九真每日练字,给张无忌一副纸笔,也要他临池学书,两人相对
 而坐,但闻笔尖在宣纸上划过时的沙沙微声,有时写得倦了,抬起头来相对一笑,此时之
 乐,实是虽宣难言。朱九真跟父亲学武之时,居然对张无忌也不避忌,常常叫他在一旁观
 看。空闲时拆解招数,也要张无忌作为对手。朱家的武功虽和张无忌大不相同,但攻守搏
 击之道,天下武学都是一例,朱长龄和朱九真毫不藏私的向他指点。张无忌自从离冰火岛
 来到中土后,一直颠沛离、流忧伤困苦,那里有过这等安乐快活的日子?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日,无忌正和朱九真在房中写字,ㄚ鬟小凤进来禀报:「小姐 
,姚二爷从中原回来了。」朱九真大喜,掷笔叫道:「好啊,我等了他大半年啦,到这时
 才来。」拉着无忌的手,说道:「无忌弟,咱们瞧瞧去,不知姚二叔有没替我买齐了东西
 。」两人并肩走向大厅,无忌问道:「姚二叔是谁?」朱九真道:「他是我爹爹的结义兄
 弟,叫做千里追风姚清泉。去年我爹爹托他到中原去送礼,我请他到杭州买胭脂水粉、到
 苏州买绣花的针线和图样,又要买湖笔徽墨、碑帖书籍,不知他买齐没有。」要知这朱家
 庄僻处西域的昆仑山中,大姑娘家所用的精致物事,千里之内都无买处,和中土相隔万里
 之遥,来回一次,动辄便是两年三年,若是有人前赴中原,朱九真自要托他购买大批用品
 了。 
两人走近厅门,只听到一阵呜咽哭泣之声,不由得都吃了一惊,进厅一看,更是惊诧 
,只见朱长龄和一个身裁高瘦的中年汉子都跪在地下,相拥而泣。那汉子身穿白装丧服,
 腰中系了一根草绳。朱九真走近身去,叫道:「姚二叔!」朱长龄放声大哭,叫道:「真
 儿,真儿!咱们的大恩人张五爷,张……张五爷……他……他……已死了!」朱九真惊道
 :「那……那怎么会?他……失踪十年,不是已安然归来么?」那身穿丧服的汉子正是千
 里追风姚清泉,呜咽着说道:「咱们住得偏僻,讯息不灵,原来张恩人在四年多以前,便
 已和夫人一齐自刎身亡。我还没有上武当,在途中已听到消息。上山后见到宋大侠和俞二
 侠,才知实情,唉……」 
张无忌越听越惊,到后来更无疑惑,他们所说的大恩人张五爷,自是自己的生父张翠 
山了,眼见朱长龄和姚清泉哭得悲伤,朱九真也是泫然落泪,忍不住便要扑上前去,吐露
 自己身份,但转念一想:「我一直自充是丐帮子弟,这时说明真相,只怕朱伯伯和真姊反
 而不信,说我冒充求恩,反而被他们瞧得小了。」过不多时,只听得内院哭声大作,朱夫
 人扶着ㄚ鬟走出厅来,连连向姚清泉追问。 
姚清泉悲愤之下,也忘了向义嫂见礼,当即述说张翠山自刎身亡的经过。张无忌虽然 
强忍,不致号哭出声,但泪珠却已滚滚而下,只是大厅上人人均在哭泣流泪,谁也没留心
 到他。朱长龄突然手起一掌,喀喇喇一声响,将面前的一张八仙桌打塌了半边,说道:「
 二弟,你明明白白说给我听,上武当山去逼死恩公恩嫂的,到底是那些人?」姚清泉道:
 「我一得到讯息,本来早该回来急报大哥,但想须得查明何人的姓名要紧。原来上武当山
 逼死恩公的,自少林派三大神僧以下,人数着实不少,小弟暗中到处打听,这才耽搁了日
 子。」 
当下姚清泉将少林、崆峒、昆仑、峨嵋各派,海沙、巨鲸、神拳、巫山等等帮会中, 
凡是曾上武当山去勒逼张翠山的,诸如空闻大师、何太冲、静玄师太等的名字,都说了出
 来。朱长龄慨然道:「二弟,这些人都是当今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咱们本来是一个也
 惹不起。可是张五爷对咱们恩重如山,咱们便是粉身碎骨,也得给他报这个仇。」姚清泉
 道:「大哥说得是,咱哥儿俩的性命,都是张五爷救的,反正已多活了这十多年,交还给
 张五爷,也就是了。小弟最感抱憾的,是没能见到张五爷的公子,否则也可转达大哥之意
 ,最好是能请他到这儿来,大伙儿尽其所有,好好的侍奉他一辈子。」 
朱夫人当下絮絮询问这位张公子的详情,姚清泉说只知他受了重伤不知在何处医治, 
似乎今年还只八九岁年纪,大概张三丰张真人要传以绝世武功,将来可能出任武当派的掌
 门人。朱长龄夫妇跪下拜谢天地,庆幸张门有后。姚清泉道:「大哥叫我带去的千年人参
 王、天山雪莲、玉狮镇纸、乌金匕首等等这些物事,小弟都在武当山上,请宋大侠转交给
 张公子。」朱长龄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朱长龄向女儿道:「我家身受大恩,你可跟张兄弟说一说。」朱九真携着无忌的手, 
走到父亲书房,指着墙上一幅大中堂给他看。那中堂右端题着七个字道:「张公翠山恩德
 图。」张无忌见到父亲的名讳,已是泪眼模糊,只见图中所绘是一处旷野,一个少年英俊
 的武士,左手持银钩、右手挥铁笔,正和五个凶悍的敌人恶斗。张无忌知道这人便是自己
 父亲了,虽然面貌并不肖似,但依稀可从他眉目之间,看到自己的影子。地下躺着两人,
 一个是朱长龄,另一个便是姚清泉,还有两人却已身首异处。左下角绘着一个青年妇人,
 满眼惧色,正是朱夫人,她手中抱着一个女婴,无忌凝目细看,但见那女婴嘴角边有一颗
 小黑痣,那自是朱九真了。这幅中堂纸色已变淡黄,为时至少已在十年以上。朱九真指着
 图画,向无忌解释。原来其时朱九真初生不久,朱长龄为了躲避强仇,携眷西行,但途中
 还是给对头追上了。两名师弟为敌人所杀,他和姚清泉也被打倒,敌人正要痛下毒手,适
 逢张翠山路过,行侠仗义,将敌人击退,救了他一家的性命。依时日推算,那自是张翠山
 在赴冰火岛之前所为。 
朱九真说了这件事后,神色黯然,道:「咱们住得隐僻,张恩公从海外归来的讯息, 
直至去年方才得知。爹爹因为立誓示再踏进中原一步,忙请姚二叔携带贵礼物,前赴武当
 ,那知道……」说到这里,一名书僮进来请她赴灵堂行礼。朱九真匆匆回房,换了一套最
 素净的衣衫,和无忌同到后堂。只见后堂已排列了一个灵位,素烛高烧,灵牌上写着「恩
 公张大侠讳翠山之灵位」。朱长龄夫妇及姚清泉跪拜在地,哭泣甚哀。无忌跟着朱九真一
 同跪拜。朱长龄抚着他头,哽咽道:「小兄弟,很好,很子。这位张大侠慷慨磊落,实是
 当世无双的奇男子,你虽跟他并不相识,无亲无故,但拜他一拜,也是应该的。」当此情
 境,张无忌更不能自认便是这位「张恩公」的儿子,心想:「那姚二叔传闻有误,说我不
 过八九岁年纪。此时我便明说,他们也一定不信。」急听姚清泉道:「大哥,那位谢爷…
 …」朱长龄咳嗽一声,向他使个眼色,姚清泉登时会意,说道:「那些谢仪该怎么办?要
 不要替恩公发丧?」朱长龄道:「你瞧着办吧!」无忌心想:「我明明听你说的是『谢爷
 』,怎地忽然改为『谢仪』?谢爷,谢爷?难道说的是我义父么?」 
这一晚张无忌想起亡父亡母,以及独个儿在冰火岛上苦渡余生的义父,思潮起伏,那 
里睡得安稳?次晨起身,听得脚步细碎,鼻中闻到一阵幽香,见朱九真端着洗脸水,走进
 房来。张无忌一惊,道:「真姊,怎……怎么你给我……」朱九真道:「佣仆和ㄚ鬟都走
 干净了,我服侍你一下又打什么紧?」张无忌更是惊奇,问道:「为……为甚么都走了?
 」朱九真道:「是我爹爹昨晚叫他们走的,每个人都领了一笔银子,各自回自己家去,因
 为在这儿危险不过。」她顿了一顿,道:「你洗脸后,爹爹有话跟你说。」 
张无忌胡乱洗脸,朱九真拿了梳子,给他梳头,然后两人一同来到朱长龄的书房。这 
所大宅子中本有一百多名婢仆,这时突然冷清清的一个也不见了。朱长龄见二人进来,说
 道:「张兄弟,我敬重你是位少年英雄,本想留你在舍下住个十年八载,可是眼下突起变
 故,迫得和你分手,张兄弟千万莫怪。」说着托过一只盘子,盘中放着十二锭黄金,十二
 锭白银,又有一柄防身的短剑,说道:「这是愚夫妇和小女的一点敬意,请张兄弟收下。
 老夫若能留得这条性命,日后当再相会……」说到这里,喉头塞住了,再也说不下去。 

无忌闪身让在一旁,昂然道:「朱伯伯,小侄虽然年轻无用,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府上眼前既有危难,小侄决不能自行趋避。纵使不能帮伯父和姊姊什么忙,也当跟伯父
 和姊姊同生共死。」朱长龄劝之再三,无忌只是不听。朱长龄叹道:「唉,小孩子家不知
 危险。我只有将真相跟你说了,可是你先得立下一个重誓,决不向第二人泄露机密,也不
 得向我多问一句。」张无忌跪下地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朱伯伯向我所说之事,若是
 我向旁人泄露,多口查问,教我乱刀分尸,身败名裂。」 
朱长龄扶他起来,探首到窗外一看,随即飞身上屋,查明四下里无旁人偷听,这才回 
进书房,在无忌耳旁低声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只可记在心中,却不许问我,不得向我
 说一句话,以防隔墙有耳。」无忌点了点头,朱长龄低声道:「昨日姚二弟来报张恩公的
 死讯时,还带了一个人来,此人姓谢名逊,外号叫作金毛狮王……」 
张无忌大吃一惊,身子发颤。朱长龄又道:「这位谢大侠和张恩公有八拜之交,他和 
天下和家各派的豪强都结下了深仇,张恩公夫妇所以自刎,便是为了不肯吐露义兄的所在
 。他不知如何回到中土,动手为张恩公报仇雪恨,杀伤了许多仇人,只是好汉敌不过人多
 ,终于身受重伤。姚二弟为人机智,救了他逃到这里,对头们转眼便要追到,对方人多势
 众,咱们万万抵敌不住。我是舍命报恩,决意为谢大侠而死,可是你跟他并无半点渊源,
 何必将一条性命陪在这儿?张兄弟,我言尽于此,你快快去吧!敌人一到,玉石俱焚,再
 迟可来不及了。」 
张无忌只听得心头火热,又惊又喜,万想不到义父竟会到了此处,问道:「他在那… 
…」朱长龄右手迭出,按住了他咀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许说话。敌人神通广大,一
 句话不小心,便危及谢大侠性命。你忘了适才的重誓么?」张无忌点了点头。朱长龄道:
 「我已跟你说得明白,张兄弟,我当你是好朋友,跟你推心置腹,绝无瞒隐。你即速动身
 为要。」张无忌道:「你跟我说明白后,我更加不走了。」 
朱长龄长叹一声,说道:「事不宜迟,须得动手了。」当下和朱九真及无忌奔出大门 
,见朱夫人和姚清泉已候在门外,身旁放着几个包袱,似要远行。无忌东瞧西望,却不见
 义父的影踪。朱长龄晃着火折,点燃了一个火把。便往大门上点去。顷刻间火光冲天而起
 ,火头延向四处,原来这座大庄院的数百间房屋上,早已浇遍了火油。 
西域天山昆仑一带,自古盛产火油,常见油如涌泉从地底喷出,取之即可生火煮食。 
朱家庄广厦华宅,连绵里许,但在火油助燃之下,焚烧极是迅速。张无忌眼见雕梁画栋,
 顷刻间化为灰烬,心下好生感激:「朱伯伯毕生积储,无数心血,尽为焦土,那完全是为
 了我爹爹和义父,这等血性男子,世间少有。」 
当晚朱长龄夫妇、朱九真、张无忌四人在一个山洞中宿歇,朱长龄的五名亲信弟子手 
执兵刃,由姚清泉率领,在洞外戒备。这场大火直烧到第三日上方熄,幸而敌人尚未赶到
 。第三日晚间,朱长龄带同妻女弟子,和姚清泉张无忌从山洞深处走去,经过黑越越的一
 条长隧道,来到几间地下石室之中。这几间石室中粮食清水等物,储备充分,只是颇为闷
 热。朱九真见无忌不住伸袖拭汗,笑道:「无忌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如此炎热?
 你可知咱们是在什么地方?」无忌鼻中闻到一阵焦臭,登时省悟:「啊,咱们便是在原来
 的庄院之下。」朱九真道:「你真聪明。」 
无忌对朱长龄用心的周密,更是佩服。敌人大举来袭之时,眼见朱家庄已烧得片瓦不 
存,只有向远处追索,决不会猜到谢逊竟是躲在火场之下。他见石室彼端有一处铁门紧紧
 闭住,料想义父便藏在其中,心中虽是亟盼和义父相见,一叙别来之情,但想眼前步步危
 机,连朱长龄都不敢去和谢逊说话,自己怎能随便,倘若误了大事,自己送命不打紧,累
 了义父和朱家全家的性命,那是多大的罪过? 
在地窖中住了半日,各人展开毛毡,正要安睡,忽然听得一阵急速的马蹄声,远远传 
来,不多时便到了头顶。只听得一人粗声说道:「朱长龄这老贼定是护了谢逊逃走啦,快
 追,快追!」各人虽在地底,上面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在地窖中有铁管通向地面
 ,传下声音。但听得马蹄杂沓,渐渐远去。 
这一晚从地窖经过的追兵,先后共有五批,有昆仑派的巨鲸帮的,其中两批人却听不 
出来历,每一批少则七八人,多则十余人,兵刃锵锵,健马嘶吼,无不口出恶言,声势汹
 汹。无忌心想:「我义父若非双目失明,又受重伤,那将你们这些妖魔小丑放在心上。」
 待第五批人走远,姚清泉拿起木塞,塞住铁管之口,如此地窖中各人的说话,不致为上面
 偶然经过之人听见。但他话声仍是压低,轻声道:「我去瞧瞧谢大侠的伤势。」朱长龄点
 了点头。姚清泉伸手扳动铁门的机括,铁门缓缓开了。他左手提着一盏火油灯,走进铁门
 。这时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在姚清泉背后张望,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向
 里面而卧。张无忌乍见义父,热泪盈眶,只听姚清泉低声道:「谢大侠,觉得好些了么?
 要不要喝水?」 
突然间劲风响处,姚清泉手中的火油应风而灭,跟着砰的一声,姚清泉被谢逊一掌击 
出,飞出铁门,重重摔在地下。只听谢逊大声叫道:「少林派的,昆仑派的,崆峒派的众
 狗贼,来啊,来啊,我金毛狮王谢逊岂能畏惧于你?」朱长龄叫道:「不好,谢大侠神智
 迷糊。」走到门边,说道:「谢大侠,咱们是你朋友,并非仇敌。」谢逊哈哈笑道:「什
 么朋友?花言巧语,骗得倒我么?」大踏步走出铁门,一掌向朱长龄当胸击来,这一掌劲
 力充沛,带得室中那盏油灯火焰不住晃动。 
朱长龄不敢挡架,转身闪避,谢逊左手一拳便向朱夫人打去。朱夫人不会武功,眼见 
这一拳便要了她的性命,朱长龄和朱九真迫不得已,双双举臂架开他这一拳。张无忌见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禁吓得呆了。 
那谢逊双掌如风,凌厉无比,朱长龄不敢与抗,只是退避。谢逊一掌击不中朱长龄, 
扫在石墙之上,但见石屑纷飞,足见他掌力惊人,若是中在人体,当真不死也得重伤。那
 谢逊长发披肩,双目如电,脸上血污斑斑,口中荷荷而呼,掌势越来越是猛烈。朱夫人和
 朱九真吓得躲在壁角,朱长龄见他拳掌攻到,只得将身边的木桌推过去一挡。谢逊砰砰两
 拳,登时将桌子打得粉碎。张无忌茫然失措,张大了口,呆立在一旁。眼看这个「谢逊」
 ,根本不是他的义父金毛狮王谢逊。他义父双眼早盲,这人却目光炯炯,极具威猛。只是
 这大汉呼的一掌打过去,朱长龄背靠石壁,已是退无可退,但并不出掌招架,叫道:「谢
 大侠,我不是你敌人,我不还手。」那大汉毫不理会,一掌打在他的胸口。朱长龄神色极
 是痛苦,叫道:「谢大侠,你相信了么?」那大汉喝道:「狗贼,再吃我一拳!」又是一
 拳打去。朱长龄喷出一口鲜血,颤声道:「你是我恩公义兄,便打死我,我也不还手。」
 那大汉狂笑道:「不还手最好,我便打死你。」左一拳,右一掌,齐中胸腹。朱长龄「啊
 」的一声惨呼,身子软倒。 
那大汉更不容情,又是一拳打去。张无忌抢上一步,拚命挡了他一拳,便觉这一拳劲 
力好大,一震之下,几乎气也透不过来,当下不顾生死,叫道:「你不是谢逊,你不是…
 …」那大汉怒道:「你这小鬼知道什么?」一脚向他踢去。无忌闪身避开,叫道:「你冒
 充谢逊,不怀好意,假的,假的……」 
朱长龄本已委顿在地,听了无忌的叫声,慢慢挣扎爬起,指着那大汉:「你……你不 
是……你骗我……」突然一大口鲜血喷出,射在那大汉脸上,身子向前一跌,顺势便伸指
 点了他右乳下的「神封穴」。要知朱长龄重伤之后,已非那大汉的敌手,却借着喷血倾跌
 ,出其不意,以家传的「一阳指」手法,点中了他大穴。「一阳指」点穴功夫天下无双,
 那大汉武功虽强,竟也受制,动弹不得。朱长龄又在他腰胁间补上两指,自己却支持不住
 ,晕倒在地。朱九真和张无忌急忙上前扶起。 
过了一会,朱长龄悠悠醒转,问无忌道:「他……他……」张无忌道:「朱伯伯,我 
再也不能隐瞒,你所说的恩公,便是家父。金毛狮王是我义父,我怎会认错?」朱长龄摇
 了摇头,不能相信。张无忌道:「我义父双眼已盲,这人眼目完好,便是最大的破绽。我
 义父是在冰火岛上失明,此事外间无知晓,这人前来冒充,却不知我义父盲目这会事。」
 朱九真拉住他手,道:「无忌弟,你当真是咱家大恩公的孩子?这可太好了,太好了。」
 朱长龄兀自不信,无忌只得将如何来到昆仑的情由,简略说了。姚清泉旁敲侧击,问他武
 当山上和种情形,又询问张翠山夫妇当日自刎的经过,听他讲得半点不错,这才相信。朱
 长龄仍感为难,说道:「倘若这孩子说的是谎话,咱们得罪了谢大侠,那可如何是好?」
 姚清泉拔出匕首,对着那大汉的右眼,说道:「朋友,金毛狮王谢逊双目已毁,你既要学
 他,便须学得到家些,今日先毁了你这对招子。我姓姚的上了你的大当,若不是这位小兄
 弟识破,岂非不明不白的送了我朱大哥的性命?」说着匕首向前一送,刃尖直抵他的眼皮
 。那大汉哈哈大笑,说道:「有种的便一刀将我杀了。你当我开碑手胡豹是什么人?能受
 你逼供的么?」朱长龄「哦」的一声,道:「开碑手胡豹!嗯,你是崆峒派的。」胡豹大
 声道:「不错,天下各门各派,都知你朱长龄要为张翠山报仇。常言道得好;先下手为强
 ,后下手遭殃。」 
姚清泉喝道:「你这人恁地恶毒!」匕首一抵,便往他心口刺去。朱长龄左手探出, 
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道:「二弟,且慢,倘若他真的是谢大侠,咱哥儿俩可是万死莫赎
 。」姚清泉道:「这位小兄弟已说得明明白白,大哥你若三心两意,决断不下,眼前大祸
 ,可就难以避过。」朱长龄摇头道:「咱们宁可自己身受千刀,决不能错伤了张恩公的义
 兄一根毫毛。」张无忌道:「朱伯伯,这人决不是我义父。我义父外号叫作『金毛狮王』
 ,头发是黄的,这人却是黑头发。」 
朱长龄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携着他手,道:「小兄弟,你跟我来。」两人走出石室 
,再出了石洞,直到山坡后的一座悬崖之下。朱长龄和无忌并肩在一块大石上坐下,说道
 :「小兄弟,这人倘若不是谢大侠,咱们非杀了他不可,但在动手之前,我须得心下确无
 半点怀疑。你说不是不是?」张无忌道:「这是你尊敬我爹爹和义父,唯恐有甚失闪,原
 是应当的。但这人绝非我义父,朱伯伯,你放心好了。」朱长龄轻轻叹了口气,道:「孩
 子,我年轻之时,曾上过不少人的当。今日我所以不肯还手,以致身受重伤,还是识错了
 人之故。一错不能再错,此事关系重大,我死不足惜,却无论如何,须得维护你和谢大侠
 的平安。我本该问个明白谢大侠到底身在何处,方能真正放心,可是这件事我却又不便启
 口。」张无忌心下激动,道:「朱伯伯,你为了我爹爹和义父把百万家产都焚毁了,自己
 又受了这等重伤,难道我还有信你不过的。我义父的情形,你便是不问,我也要跟你说。
 」于是将父母和谢逊如何飘流到冰火岛上、如何一住十年、如何三人结义回来的种种情由
 ,一一对朱长龄说了。当然其中一大半经过,是他转从父母口中得知,但也说得十分生动
 明白。 
朱长龄一生饱经忧患,处事甚为慎重,听得无忌所言确无半点破绽,才长长的舒了口 
气,仰天说道:「恩公啊恩公,你在天之灵,祈请明鉴:我朱长龄今日还不能死,定当竭
 尽所能,抚养无忌兄弟长大成人。只是强敌环伺,我朱长龄武艺低微,万望恩公时加佑护
 。」说罢跪倒在地,向天叩头。无忌又是伤心,又是感激,跟着跪下。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昆仑崆峒,少林峨嵋,那 
一派不是人多势众?小兄弟,先前我是决意拚了这条老命,杀得一个仇人是一个,以报令
 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是大地茫茫,却何处是避秦的桃源?连我
 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们也都找上来了,那里更有一块乐土?」他顿了一顿,又道:「
 谢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也甚凄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
 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一面,死亦甘心。」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人在冰火岛受苦,极是难过,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 
咱们一起往冰火岛去,好不好?我在岛上的十年何等逍遥快活,待等一回到中土,所见所
 受,不是凶杀流血,便是耽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回到冰火岛去,是不
 是?」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
 该累得朱长龄一家身冒奇危,须知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那便葬身于洪波巨涛之中。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 
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已极。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的险恶,
 亟盼在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生再无他求,在朱长
 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于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四三  万丈深谷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 
。」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
 姚清泉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在鞋底拂拭。朱长龄道
 :「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
 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一棵大槐树旁筑着四五间小屋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无忌见屋中放的都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
 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伤
 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以及草鞋、包头,给各人换上,霎时间,大富之
 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虽然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加近视,也不致露出马脚
 。 
在农舍中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的云南伤药,服后痊愈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 
来。张无忌闲中旁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
 显有远行计。他知朱长龄是为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这
 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日后到了冰火岛,如能天幸不死,终生得和这位美若天人的朱九真
 姊姊在岛上厮守,不禁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面之后
 ,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耽心武
 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喜欢,虽在黑暗之中,脸上也露着
 微笑,直到中夜,仍未睡着,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被人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
 无忌微感诧异,鼻中已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悄步用以熏衣的素馨花香。他心中
 一动,突然间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只见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道:「无忌弟,
 你睡着了么?」无忌不敢回答,紧紧闭住双眼,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根温软的手
 指摸到他眼皮上,要探知他是否真的睡着。 
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朱九真快快出房,须知他心中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 
求每日能瞧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稚弱的心灵之中,固然从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
 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自己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
 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什么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跟我说么?」便在此时,
 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这一下大
 出无忌意料之外,那想得到朱九真深夜竟来点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
 是来试探我睡着之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如此,她进
 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嘴。」 
只见朱九真点了他穴道后,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去。张无忌心道:「我快些解穴, 
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于是即以谢逊所授的独门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不
 料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厉害无比,无忌直用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的诸穴
 ,这也因一来朱九真功力不够,二来她不欲使无忌受到些微损伤,因而使力极轻,否则倘
 若是练就一阳指力的高手来点,无忌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不开。待得他站起身来,匆匆
 穿上衣服,跃出窗去时,空山寂寂,树影深深,那里还寻得着朱九真的芳踪? 
张无忌站在黑暗之中,颇是沮丧,但忽而转念:「真姊明儿要笑我无用,让她取笑便 
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
 而要着恼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放出清香,良夜人
 静,无忌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山谷中一条小溪走去。山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
 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无忌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中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九真的声音。无忌吃了 
一惊,心道:「真姊瞧见了我么?」却听得朱九真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
 老耳括子打你。」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问可知便是卫璧。无忌心头一震,几乎
 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时破灭,登时心中雪亮:「真姊点我穴道,那里是跟我闹
 着玩?她是半夜里跟她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我是个无家可
 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是表兄妹之亲,
 跟他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 
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
 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叫道:「爹!你……你……」声音颤抖,似
 乎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的那人正是朱长龄,他对女儿深夜中和外甥私会一事,显得
 大为忿怒,鼻孔中哼了一声,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朱九真强作无所挂碍,笑道:
 「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了,他今日难得来到这里,咱们随便谈谈。」朱长龄道:「你
 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给无忌知觉……」朱九真忙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
 这时他正睡得香甜呢。待会去解开穴道,管教他绝不知觉。」 
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恩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 
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是太好了。」只听朱长龄道:「
 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不可功亏一篑,被他瞧出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
 。」卫璧道:「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甚是依恋,道:「我
 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再跟你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
 万事齐备,不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无忌听得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叫做武烈,是武青婴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 
好象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到冰火岛去,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起?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
 不泄漏风声,别要累及义父才好。他藏身树后,低头沉思,突然间想到了朱长龄的一句话
 :「别要被他瞧出了破绽。」破绽,破绽,有甚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脑海中一个模糊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 
张翠山恩德图」中,为什么人人相貌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方脸?他父亲的眉目
 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不像无忌自己,脸作长方
 。 
听朱长龄说:这幅书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 
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节难解之处。爹
 爹所用铁笔形似毛笔,笔管极短,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朱伯伯自己
 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什么都可画错,怎能将爹爹所用的判官笔也画错了?」 
张无忌想到此节,心中隐隐感到恐惧,在他内心,已是有了一个答案,可是这答案实 
在太可怕,无论如何不敢明明白白的去想它,只是安慰自己:「千万别胡思乱想,朱伯伯
 如此待我,怎可瞎起疑心?我这就回去睡吧,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半夜中山来,说不定会有
 性命之忧。」他想到「性命之忧」四字,全身为之一震,自己也解释不来,为什么无端端
 的会这样害怕。 
他呆了半晌,不自禁向着朱长龄父女所去的方向逃去,只见树林中透出一星光,原来 
这树丛之中,另有房屋。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放轻脚步,朝着火光悄悄前行,走到屋后
 ,定了定神,探头从窗缝中向内一张,只见朱长龄父女和卫璧对窗而坐,在和人说话,有
 两个人背向无忌,看不见面目,但其中一个少女显是「雪岭双姝」之一的武青婴,另外那
 男子身材高大,倾听朱长龄述说如何假装客商,到山东一带出海,他一声不响的听着,不
 住点头。无忌心想:「我这人不是庸人自扰吗?这一位多半是武庄主,朱伯伯既然跟他交
 好,邀他同去冰火岛,本来也是人情之常,我又何必大惊小怪。」 
只听得武青婴道:「爹,咱们都去冰火岛,要是茫茫大海之中,找不到那小岛,回又 
回不来,那可怎生是好?」无忌心想:「这位果然是她爹爹武庄主。」只听他说道:「你
 若是害怕,那就别去。天下之事,不经艰难困苦,那有安乐荣光?」武青婴娇嗔道:「我
 不过问一问,又引得你来教训人家。」武烈哈哈的一笑,朗声说道:「这一下原是孤注一
 掷。要是运气好,咱们到了冰火岛上,想那谢逊武功再好,也只一人,何况双目失明,自
 不是咱们的敌手,……」无忌听到此处,一道凉气从背脊上直冲了下来,全身打战,答答
 两响,牙齿互击出声。他用力咬紧牙关,只听武烈继续说道:「……那屠龙刀还不手到拿
 来?那时『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我和你朱伯伯井肩成为武林至尊。倘若人算不如天算
 ,我们终于死在大海之中,哼,世上有那个人是不死的?」 
卫璧说道:「听说金毛狮王谢逊武功卓绝,王盘山岛上一吼,将数十名江湖好手一齐 
震死,昆仑派的两名弟子被震成了白痴。依弟子之见,咱们到得岛上,不用跟他明枪交战
 ,只须在食物中偷下毒药,别说他是盲人,便算他双目完好,瞧得清清楚楚,也决不会疑
 心他义儿会带人来害他啊。」朱长龄点头道:「璧儿此计甚妙。只是咱们朱武两家,上代
 都是名门正派的侠士,向来不碰毒药,便是暗器之上,也从不喂毒。到底要用什么毒药,
 使他服食时全不知觉,我可一窍不通了。」卫璧道:「我爹爹多在中原行走,定然知晓,
 请他购买齐备便是。」 
武烈站起身来,拍了朱九真的肩头,笑道:「真儿……」这时他回过头来,张无忌看 
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此人正是假扮他义父的「开碑手胡豹」,什么将朱长
 龄打得重伤吐血、被姚清泉一刀杀死等等,全是诳骗无忌的巧妙机关,为了这戏要演得逼
 真,一掌击出,碰到墙上是石屑纷飞,遇到桌椅是坚木破碎,所以要武功精强的武烈亲自
 出马。只听武烈对朱九真笑道:「所以啊,这场戏还有得唱呢,你一路得跟那小鬼假装亲
 热,直至送了谢逊的性命为止。可千万别露出马脚。」 
朱九真道:「爹,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朱长龄道:「什么?」朱九真道:「你叫 
我侍候这小鬼,这些日子来,吃的苦头可真不小。要到那冰火岛,时候还长着呢,不知道
 还要受多少罪。等你取到屠龙刀后,我可要这小鬼一刀杀死!」 
张无忌听朱九真这么恶狠狠的说话,眼前一黑,几欲晕倒,隐隐约约听得朱长龄道: 
「咱们这般用巧计骗他,诱出金毛狮王的所在,说来已有些不该。这小子也不是坏人,咱
 们杀了谢逊,取得屠龙宝刀之后,将这小子双目刺瞎,留在冰火岛上,也就是了。」武烈
 赞道:「朱大哥就是心地仁善,不失侠义家风。」朱长龄叹道:「咱们这一步棋子,实在
 也是情非得已。武二弟,咱们出海之后,你们座船远远跟在我们后面,倘若太近,会惹起
 那小子的疑心,过份远了,又怕失了连络,这梢公舟师,可得费神物色才是。」武烈道:
 「是,朱大哥想得甚是周到。」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我从没吐露自己身份,怎地会给他们瞧破?嗯,想是我全力 
和卫璧及朱武二女周旋之时,使出了武当心法和降龙十八掌中的功夫,朱伯伯见多识广,
 登时便识破了我的来历。」又道:「他知道我爹爹妈妈宁可自刎,也不吐露义父的所在,
 若是用强,决不能逼迫我泄露真相。于是假造图画、焚烧巨宅、再使苦肉计使我感动。他
 不须问我一句,却使我反求他带往冰火岛去。朱长龄啊朱长龄,你的奸计,可真是毒辣之
 至了。」 
这时朱长龄和武烈兀自在商量东行的各种筹划。张无忌不敢再听,凝住你息,轻轻提 
脚,轻轻放下,每跨一步,要听得屋中并无动静,才敢再跨第二步。他知朱长龄、武烈两
 人武功强极,自己只要稍一不慎,踏断半条枝枯枝,立时便会给他们惊觉。这三十几步路
 ,跨得其慢无比,直至离那小屋已在十余丈外,方才走得稍快。他慌不择路,只是向山坡
 上的林木深处走去,越攀越高,越走越快,到后来竟是发足狂奔,一个多时辰之中,不敢
 停下来喘一口气。他奔逃了半夜,到得天色明亮,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雪岭的丛林之内。
 他回头眺望,要瞧瞧朱长龄等是否追来,这么一望,不由得叫一声苦,只见一望无际的雪
 地之中,留着长长的一行足印。原来西域寒,这时虽然已是春天,但山岭间积雪未溶。他
 昨晚仓惶逃命,不敢在山谷和平地上逗留,竭力的攀登山岭,那知反而泄露了自己行藏。
 便在此时,隐隐听得前面传来一阵狼嗥的声音,极是凄厉可怖,张无忌站在一块突出 
的悬崖之上,向前遥望,只见山谷中有七八条大灰狼仰起了头,向着他张牙舞爪的嗥叫。
 显是群狼腹饥,想要食之裹腹,只是和他站立之处隔着一条望不见底的万丈峡谷,无法过
 来。他回头再看,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山坡上有五个黑影,慢慢向上移动。此时相隔尚远
 ,似乎这五人走得不快,实则奔行如风,不用一个时辰,便能追到,那自是朱武两家一行
 人了。张无忌定了定神,打定了主意:「我宁可被饿狼分尸而食,也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苦受他们折磨。」想到自己对朱九真如此痴心敬重,那知她美艳绝伦的面貌之下,竟是藏
 着这样一副蛇蝎心肠,他又是惭愧,又是伤心,纵身便往密林中奔去。 
树林中长草齐腰,虽然也有积雪,足迹却不易看得清楚。他奔了一阵,体中寒毒突然 
发作,双腿也已累得无法再动,便钻在一丛长草之中,从地下拾起一块尖角的石头,拿在
 手里,若是朱长龄等追到,发觉了自己藏身所在,那么便用尖石撞击太阳穴自杀。 
他心意已决,灵台清明,回想这两个多月来,寄身朱家庄的种种经过,越想越是难受 
,心道:「少林寺的高僧害我,那也罢了。崆峒派、华山派、昆仑派这些人恩将仇报,我
 也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对真姊这般一片诚心,到头来才知内中真相原来如此……唉,唉,
 妈妈临死之时叮嘱我什么话?怎地我全然置之脑后?」 
他的母亲素素临死时对他说的那几句话,清晰异常的在他耳边响了起来:「孩儿,你 
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张无忌热泪盈眶,眼前一片
 模糊,心道:「妈妈跟我说这几句话之时,那柄匕首已插在她胸口。她忍着剧痛,如此叮
 嘱我,我却将她这几句血泪之言全不放在心上。若不是我会冲解穴道之法,鬼使神差的听
 到了朱长龄的阴谋,以他们布置的周密,我非将他们带到冰火岛上,害了义父的性命不可
 。」他心中一静,对朱长龄父女所作所为的含意,登时瞧得明明白白。朱长龄一料到他是
 张翠山的之子,便出手击毙群犬,掌击女儿,使得张无忌深信他是一位是非分明、仁义过
 人的侠士。至于将这些连绵数十里的华厦付之一炬,虽然有些可惜,但比之「武林至尊」
 的屠龙宝刀,却又是不值什么了。 
张无忌又想:「我在岛上之时,每天都见义父抱着那柄刀儿呆呆出神,十年之中,始 
终参解不透刀中的秘密。可是这朱长龄机智过人,计谋之深,远远胜我义父。我义父想不
 出,宝刀若是到了朱长龄手中,他却多半能想得出……」这时猛听得脚步声响,朱长龄和
 武烈二人已找到了丛林之中。 
武烈低声道:「那小子定是躲在林内,不会再逃往远处……」朱长龄急忙打断他的话 
题,说道:「唉,不知真儿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小兄弟。我真是担心,他小小年纪
 ,若是在这大雪遍野的山岭中有甚失闪,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对不起张恩公啊。」他这几
 句话说得忧心如捣,自责甚深,张无忌听在耳里,不由得毛骨悚然,暗想:「他心尚不死
 ,还在想花言巧语的骗我。」只听得朱、武二人各持木杖,在长草丛中拍打,张无忌全身
 蜷缩,一动也不敢动,幸而那林中占地甚广,要每一处都拍打到,却是无法办到。不久卫
 璧和雪岭双姝也赶到了,五人在这丛林中搜索了半天,始终没找到张无忌,各人都感倦累
 ,便石上坐下休息。其实五人所坐之处,和张无忌相隔不过两丈,只是林密草长,将无忌
 的身子掩蔽得极是严密。 
朱长龄凝思片刻,突然大声喝道:「真儿,你到底怎地得罪了无忌兄弟,害得他三更 
半夜的不告而别?」朱九真一怔,朱长龄忙向她使个眼色。张无忌伏在草丛,却将这眼色
 瞧得清清楚楚。朱九真会意,便大声道:「我跟他开玩笑,点了他的穴道,不知怎样,这
 位小兄弟却当了真。」说着提高嗓子,纵声叫道:「无忌弟弟,无忌弟弟,你快出来,真
 姊跟你陪不是啦。」声音虽响,却仍是娇媚婉转,充满了诱惑之意。她叫了一会,见无动
 静,忽然哭了起来,说道:「爹,你别打我,别打我。我不是故意得罪无忌弟弟啊。」朱
 长龄大声怒喝,朱九真不住口的惨叫,似乎给父亲打得痛不可当。张无忌眼见他父女俩做
 戏,可是听着这声音,仍是心下恻然,暗道:「幸而我瞧见你们的神情,否则听了她如此
 尖声惨叫,明知于我不利,也要忍不住挺身而出。」 
朱氏父女知道张无忌是藏身在这树林之内,一个怒骂,一个哀唤,声音越来越是凄厉 
,张无忌双手掩耳,那声音还是一阵阵传入耳中。他再也忍耐不住,把心一横,纵身跃出
 ,叫道:「你们捣什么鬼,难道还骗倒我么?」朱长龄等五人齐声欢呼:「在这里了!」
 张无忌道:「真姊,你好!」穿林而北,发足狂奔。朱长龄和武烈便如两头大鸟般向他身
 后扑去。张无忌死志早决,更无犹疑,笔直向那万丈峡谷奔去,可是朱长龄的轻功胜他甚
 远,待他奔到峡谷边上,朱长龄已追到他的身后,伸手往他背心抓去。 
张无忌只觉背心奇痛彻骨,朱长龄右手的五根手指已紧紧抓住他背脊,就在此时,他 
足底踏空,半个身子已在深渊之上。他左足跟着跨出,全身向前一扑。朱长龄万没料到他
 宁可投崖而死,也不愿落入他的手里,被他一带,跟着向前倾出。以他数十年的武功修为
 ,若是立时放手反跃,自可保住性命,可是他知道只须五根手指一松,那「武林至尊」的
 屠龙刀,便永远再无到手的机会,这两个月来的苦心筹划、成为一片焦土的巨宅华厦,尽
 数随着这五根手指的一松而付诸东流。 
当真是时迟那时快,他策一犹豫,张无忌下跌之势却是绝不稍缓,朱长龄叫道:「不 
好!」反探左手来和自后驰到接应的武烈相握时,却是差了尺许。他抓着张无忌的右手兀
 自不肯放开,两人一齐自峭壁跌落,直摔向足底的万丈深渊,只听得武烈和朱九真等人的
 惊呼声自头顶传来,一霎间便听不到了,两人冲开弥漫谷中的云雾直向下堕。 
朱长龄心知这一摔下去,自必变成肉泥,但他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风浪,临危不乱, 
只觉身旁风声虎虎,不住的向下摔落,却是仍未着地。这峡谷两边相距并不甚宽,偶尔见
 到峭壁上有树枝伸出,朱长龄左手去抓,但几次都是差数尺,没能抓到,最后一次是抓到
 了,可是他二人下跌的力道太强,那枝树枝吃不住力,喀喇一声,一根手臂粗的松枝登时
 折断。但就是这么缓得一缓,朱长龄身子已有借力之处,双足一绞,使招「乌龙绞柱」,
 牢牢的抱住那株松树,提起无忌,将他放在树上,唯恐他仍要跃下寻死,抓住他手臂不放
 。 
张无忌见始终没能逃出他的掌握,灰心沮丧已极,恨恨的道:「朱伯伯,不论你如何 
折磨我,若要我带你去找我义父,那是一万个休想。」朱长龄翻转身子,在树枝上坐稳了
 ,抬头一望,上面的峭壁相距极远极远,朱九真等人固然见不到,呼声也已听不到了,饶
 是他大胆厉害,想起适才的死里逃生,也自不禁心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定了定神
 ,笑道:「小兄弟,你说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懂,别胡思乱想。」张无忌道:「你的奸谋
 既被我识破,那是无用的了。便是逼着我带去冰火岛,我东南西北的乱指一通,大家一齐
 死在大海之中,你当我不敢么?」朱长龄心想这话倒是实情,眼前不能跟他破脸,总要着
 落在女儿身上,另图妙策。当下气凝丹田,纵声叫道:「咱们都好好儿的,放心好啦!」
 这一声叫了上去,只震得山谷鸣响,「放心好啦……放心好啦……放心好啦……」朱 
长龄猛地里想起:「啊哟,不好!这雪山之中,可不能如此呼叫。」只见山壁上白雪滚滚
 而下,幸好这一带积雪不厚,并未造成雪崩,但朱长龄却也不敢再叫,一瞧四下的情势,
 向上攀援决不可能,脚下仍是深不见底,便算到了谷底,十九也无出路。唯一的法子是沿
 着山壁斜坡,慢慢爬行出去,于是向张无忌道:「小兄弟,你千万不可瞎起疑心,总而言
 之,我决计不会逼迫你去找谢大侠,若有此事,教我姓朱的万箭攒身,死无葬身之地。」
 他立这个誓,并非虚言,实则他明知便是逼迫,也决计无用,只有诱得他心甘情厚的 
带去,才有指望。张无忌听他如此立誓,心下稍宽。朱长龄道:「咱们从这里慢慢爬出去
 ,你不能再往下跳,知道么?」张无忌道:「你既不逼我,我何必自己寻死?」朱长龄点
 点头,取出短刀,剥下树皮,搓成了一条绳子,两端分别缚在自己和无忌腰里,两人沿着
 雪山斜坡,手脚着地,一步步向有阳光处爬去。 
至于这般爬将出去,到底是步出生天,还是陷入绝境,朱长龄却也无法逆料,眼前之 
计,也只有走得一步算一步。那峭壁本就极陡,加上冻结的冰雪,更是滑溜无比,张无忌
 两度滑跌,都是朱长龄使力拉住,才不跌入下面的深谷。无忌心中并不感激,暗想:「你
 不过是想得屠龙宝刀,那里是真的好意救我了?」 
两人爬了半天,手肘膝盖都已被坚冰割得鲜血淋漓,总算山坡已不如何陡峭,两人站 
起身来,一步步的向前挣扎而行,好容易转过了那堵屏风也似的大山石,朱长龄只叫得一
 声苦,不知高低。原来眼前茫茫云海,更无去路,却是置身在一个三面皆空,当真是死路
 一条。这大平台上白皑皑的都是冰雪,既无树木,更无野兽,那里有可吃的东西? 
张无忌反而高兴,笑道:「朱伯伯,你化尽心机,却到了这个半天吊的石台上来。这 
会儿就有一把屠龙宝刀给你,你拿着它却又如何?」朱长龄叱道:「你别胡说八道!」盘
 膝坐下,吃了两口雪,运气休息半晌,心想:「此时虽然疲累,精力尚在,若在这里再饿
 上一天,只怕再也难以脱困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道:「这里既是前路已断,咱们回去
 向另一边找找出路。」张无忌道:「我却觉得这儿很是好玩,又何必回去?」朱长龄怒道
 :「这儿什么也没得吃的,呆在这儿干么?」张无忌笑道:「不食人间烟火更好,便于修
 仙练道啊。」朱长龄心下大怒,但知若是逼得紧了,说不定他便纵身往崖下一跳,便道:
 「好,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会,我找到了出路,再来接你。别太走近崖边,小心摔了下去。
 」张无忌笑道:「我生死存亡,何劳你如此挂怀,你这时候还在妄想我带你到冰火岛去,
 劝你别操这份心了吧。」 
朱长龄不答,径自从原路回去,到了那棵大松树旁,向左首探路而前。这一边的山壁 
地势更加凶险,只是不须顾到张无忌,他行得反而更快,或爬或走的行了半个多时辰,来
 到一处悬崖之上。眼前再无去路。朱长龄临崖浩叹,怔怔的呆了良久,才没精打采的回到
 平台。张无忌不用询问,一看他的脸色,便知没找到出路,心想:「我身中玄冥神掌之后
 ,阴毒难除,屈指计来,原是寿元将尽,不论死在那里,都是一样,只是这朱伯伯好端端
 的有福不会享,贪心一起,竟陪着我在冰天雪地中活活饿死,可叹可怜!」 
他初时憎恨朱长龄阴狠奸险,堕崖出险之后还取笑他几句,这时眼见生路已绝,朱长 
龄垂头丧气,心下反而怜悯他起来,温言说道:「朱伯伯,你年纪已大,什么荣华快活都
 享过了,此刻便是与世长逝,又有何憾?不用难过吧。」 
朱长龄将张无忌一直容让三分,只不过不肯死心,盼望最后终能骗动了他。带领自己 
前往冰火岛去,这时眼见生路已断,心想所以陷入这个绝境,全是为了这个小子,一口怨
 气那里消得下去?双眼中如要喷出烈火,恶狠狠的瞪视着他。张无忌见这个向来面目慈祥
 的温厚长者,陡然间如同变成了一头野兽,不由得大是害怕,一声惊叫,站起来便逃。朱
 长龄喝道:「这儿还有路逃么?」伸手向他背后抓去,决意尽情将他折磨一番,使他死不
 死、活不活的受尽痛楚,这才将他弄死。 
张无忌向前滑出一步,但见左侧山壁黑黝黝的似乎有个洞穴,更不思索,便钻了进去 
,嗤的一声,裤管被朱长龄的手爪撕去了一块,大腿也已抓破。张无忌舍命向前爬行,同
 时反手一掌,拍出一招「神龙摆尾」。他与朱长龄武功相差悬殊,可是朱长龄对这一招「
 神龙摆尾」却也颇为忌惮,不敢过于逼近,但仍是弯着腰,一步步的追来。 
(第十一集完) 
长 篇 武 侠 
天龙八部…35集全红线侠侣…24集全七禽掌……32集全毒手佛心…22集全音容劫…… 
22集全死城………22集全铁笛震武林20集全血魔劫……24集全鬼堡………26集全丑剑客…
 …20集全血剑魔花…22集全残肢令……20集全血屋记……20集全南北门……20集全心灯劫
 ……20集全武林末日记20集全鬼歌……18集全天下第二人27集全阴魔传……19集全断天烈
 火剑20集全吊人树……20集全青牛怪侠…24集全烈马传……22集全天星神剑…24集全毒龙
 谷……22集全魔鬼书生…20集全雷神传……24集全剑影侠魂…20集全碧岛玉娃…20集全魔
 妓………18集全血帖亡魂记22集全残人传……22集全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11)天剑龙刀著作者司马岚发行人陆义仁出版者新星出版社总经销吉明书局台北
 市昆明街289巷13号电话:三一一一四九五号邮政划拨帐号19287浦振吉(收)印刷者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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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 民国六十六年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十二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
天 剑龙刀第十二集四四金在油中张无忌跌跌撞撞的急钻,突然间砰的一下,额头和山石相
碰 ,撞得眼前金星乱舞。他知道这时朱长龄已撕破了脸,什么毒辣的凶狠的手段都会做得
出 ,自己虽是死不足惧,可是他倘若不是一下子便下杀手,而是让自己吃够零碎苦头,这
罪 可就大了,因此拚命的向洞里钻去。他也没盼望能逃离朱长龄的毒手,只是能和他隔得
远 一步,就尽量的远远离开。幸而那洞穴越走越小,爬进十余丈后,他已是仅能容身,朱
长 龄却再也挤不进去了。张无忌又爬进数丈,祇见前面透进光亮,心中大喜,手足兼施,
加 速前行,朱长龄又急又怒,叫道:「小兄弟,我不来伤你,别走啊。」张无忌却那里理
他 ?朱长龄运起掌力,往石壁上击去,岂知这山石坚硬无比,一掌打在石上,只震得自己
掌 心剧烈疼痛,石壁竟是纹丝不损。他摸出短刀,想掘松山石,将洞口挖得稍大,但只挖
得 几下,拍的一声,一柄青钢短刀断为两截,山石上只划出浅浅的两条白痕。朱长龄狂怒
之 下,劲运双肩,向前一挤,身子果是前进了尺许。可是再想前行,却已是万万不能,坚
硬 胜铁的石壁压在他胸口背心,竟是气也喘不过来。 
朱长龄但觉窒息难受,只是后退。不料身子嵌在坚石之中,前进固是不能,后退却也 
不得,这一下他吓得魂飞魄散,竭尽生平之力,双臂向石上猛推,身子才退出了尺许,猛
 觉得胸口一阵奇痛彻骨,竟已轧断了一根肋骨。 
且说张无忌在窄小的孔道中又爬行数丈,眼前越来越亮,再爬一阵,突然间阳光耀眼 
。他闭着眼定一定神,再睁开眼来,只见面前竟是一个生满了红花绿树的翠谷。张无忌大
 声欢呼,从山洞里爬了出来。那山洞离地不过丈许,他轻轻一跃到底,脚底下踏着的是柔
 软的细草,鼻中闻到的是清幽的花香,鸣禽间隔,鲜果悬枝,那想得到在这黑越越的洞穴
 之后,竟是另有这样一个洞天福地?这时他已顾不到伤处的疼痛,放开脚步,向前疾奔,
 直奔了两里有余,才遇一座高峰阻路。原来这翠谷四周高山环绕,似乎亘古以来,从未有
 人迹到过。四边的山峰都是又高又陡,决计无法攀援出入。 
张无忌满心喜欢,见草地上有七八头野羊低头吃草,见了他也不惊避,树上十余头猴 
儿跳跃相嬉,看来虎豹之类猛兽身子笨重,不能踰峰而至。无忌心道:「老天爷待我果真
 不薄,安排下这等仙境,给我作葬身之地。」他缓步回到洞穴的入口处,只听得朱长龄在
 洞穴彼端大呼:「小兄弟,你出来,在这洞里不怕闷死吗?」张无忌大声笑道:「这里好
 玩得紧呢?」在矮树上摘了几枚丕知名的果子,拿在手里,已闻到一阵甜香,咬了一口,
 更是鲜美绝伦,桃子无此爽脆,苹果无此香甜,而梨子却逊它三分滑腻。他拿了一枚果子
 ,从洞中掷了进去,叫道:「接住,好吃的来了!」 
那果子穿过山洞,在山壁上撞了几下,已是砸得稀烂,但朱长龄连皮带核的咀嚼,越 
吃越是饥火上升,叫道:「小兄弟,再给我几个。」无忌叫道:「你这人良心这么坏,饿
 死也是应该。要吃果子,自己来吧。」朱长龄道:「我身子太大,穿不过山洞。」张无忌
 笑道:「你把身子切成两半,不就能过来了么?」朱长龄料想自己阴谋败露,张无忌定要
 使自己慢慢饿死,以报此仇,当下也不向他求恳,索性破口大骂:「贼小鬼,这洞里就有
 果子,难道能给你吃一辈子么?我在外面饿死,你不过多活三天,左右也是饿死。」张无
 忌不去理他,吃了十二三枚果子,肚子也饱了。过了半天,突然一缕浓烟,从洞口喷了进
 来。张无忌一怔之下,随即省悟,原来朱长龄在洞外点燃松枝,想以浓烟熏自己出去,却
 那里知道洞内别有天地,便是焚烧千担万担的松柴,也是无济于事。他想想好笑,假意大
 声咳嗽。朱长龄叫道:「小兄弟,快出来,我发誓决不害你就是。」张无忌大叫一声:「
 啊──」假装晕去,自行走开,再也不去理他。 
他向西走了二里多地,只见峭壁上有一片溶雪而成的瀑布冲击而下,阳光照射下犹如 
一条大玉龙,极是壮丽。那瀑布泻在一个碧绿的深潭之中,潭水却也不见满,想是另有泄
 水的去路。张无忌观赏了半晌,一低头,只见自己适才在山洞中爬行,手足上染满了青苔
 污泥,于是走近潭边,除下鞋袜,伸足到潭水中去洗涤。他足底一和潭水碰到,「啊哟」
 一声大叫,全身跳了起来。原来那潭水奇寒难当,足底碰到水面,竟比浸在滚水中还要痛
 楚。他扳过足底一看,只见肌肤上已是一片红肿,若是多浸得片刻,只怕两双脚都要冻掉
 了。他伸了伸舌头,叫道:「奇怪,奇怪!」他自幼生长在冰火岛上再冷的冰水雪块也碰
 过了,却从未遇到过这般寒冷的潭水。更奇的是,此水虽冷,偏又不结冰。他知道此水中
 定是含有奇特的物事,退开两步细看,忽听得阁阁数声,潭中跳出三只遍体血红的大蛙来
 。这蛙儿约有寻常青蛙四倍大小,一出水,身上便冒出一缕缕白气,便如冰块化为水气一
 般。无忌见这些红蛙生得奇异,童心大起,便要去捉一只来玩玩。他慢慢蹑步而前,突然
 扑上,伸手将一只红蛙按住。手掌刚和那红蛙滑腻腻的背脊相触,但觉一股暖气从红蛙身
 上直传到自己手臂。不料那红蛙极是凶恶,用力一挣,从他掌心挣脱,一口咬住他的右臂
 ,再也不放。 
张无忌大惊,忙伸手去拉,那知这红蛙生有满口利齿,紧紧咬住他的肌肤,倘若拉得 
重了,只怕连自己手臂上的肉也得拉下一大块来。便在此时,另外两头红蛙也跳跃而前,
 疾如电闪的扑上,分别咬住了无忌的双脚。无忌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大蛙,惊惶之下,左
 手五根手指使劲,拍的一响,捏破了右臂上那头红蛙的肚子,但觉手掌心热烘烘的都是鲜
 血,看来这红蛙吸血为生,是以不但遍体血红,并能在这奇寒的潭水中生存。 
他俯下腰来,再将脚上的两头红蛙捏死,这才慢慢扳开死蛙的牙齿,看到自己臂上和 
脚背上的三排齿印,犹是心有余悸。他指着三头死蛙骂道:「死蛙儿,人家欺侮我,恶狗
 咬我,连你这小小的蛙儿也来咬我。反正我肚子也饿了,我吃了你们,瞧你们还敢不敢欺
 侮我?」眼见那肥肥的蛙腿,想来味道必甘美,于是找些枝枝,从身边取出火石火绒生了
 个火,将三只红蛙放在火上烤了起来。烤了一会,脂香四溢,眼见已熟,他已不管有毒无
 毒,撕下一条蛙腿,咬了一口,当真是滑嫩鲜美,非任何美味所能及。片刻之间,将三只
 红蛙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骨头。 
约摸过了一顿饭时分,一股热气,突然从腹中冒了上来,只觉暖洋洋的,全身说不出 
的舒适受用,宛似泡在一大缸暖水之中洗澡一般。原来这红蛙是天地间的一种异物,生于
 奇寒之地,其性却是至热,否则无法在这寒潭中过活。若是常人吃了一只,登时七孔流血
 而暴毙。刚巧张无忌身中玄冥神掌,体内积下无数阴毒,以至寒逢至热,两种毒性相互抵
 消,红蛙的热毒尽数消去,而体内的寒毒却也消减不少。 
这是他无意中的巧遇,张无忌也不知其理,但觉全身慵倦,便欲睡倒。他生怕睡着之 
后,潭中又有红蛙上来吸血,强睁双眼,直走出里许,再也支持不住,便躺在草地上沉沉
 睡去。 
这一呼呼大睡,待得醒来,月当中天,已是午夜,张无忌肚腹之中,犹有一团暖意缓 
缓滚动。他略加思索,已知这红蛙乃是大有补益的物事,适才这一场酣睡,自觉体内「心
 肾相交,水火相济」,精神奕奕,伸手抬足之际,劲力也大胜往昔。当下打坐运气,想把
 体内这股暖气,试行推到各处经脉之中,但试行半晌,只觉头晕目眩,烦恶欲呕,只得罢
 休,叹道:「我原说那有这样的好运气,倘若暖气能行走各处经脉,玄冥神掌的阴毒岂非
 就能治好了?」好在他早就一切任其自然,也不觉失望,到次日午间,肚中饥饿起来,折
 了一根长长的树枝,伸到寒水潭中撩拨,只撩得几下,树枝上便有三四头红蛙牢牢咬住。
 张无忌收回树枝,用石块打死蛙儿烤食。心想:「一时既是不得便死,倒须留下火种。」
 于是围了一个灰堆,将半燃的柴草藏在其中,以防熄灭。他自幼在冰火岛上长大,一切用
 具全须自制,这种在野地里独自过活的日子,在他毫不希奇,忙忙碌碌的捏土为盆,铺草
 作床。忙到傍晚,想起朱长龄饿得惨了,于是摘了一大把鲜果,隔洞掷了过去。他生怕朱
 长龄若是吃了蛙肉,力气大增,竟能冲过洞来,那可抵敌不住,是以烤蛙却不给他吃。这
 一次倒是朱长龄的幸运,倘若无忌不是有此顾虑,一念心慈,掷一头烤蛙给他尝尝美味,
 那当场便送了他的老命。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这一日正在砌一座土灶,忽听得一头猴子吱吱狂叫,声音极是 
惨厉。张无忌循声奔去,只见一头小猴正在寒水潭边,大叫大跳,背心上被三头红蛙咬住
 了吸血,潭中又有两头红蛙跳上来咬牠。张无忌飞身跃去,抓住猴儿右臂,先将牠拉得远
 离寒潭,再弄死咬在牠背身上的红蛙。只是那猴儿的右爪腕骨却已被一头大蛙咬断,一双
 手掌紧晃晃的悬着,痛得牠吱吱直叫。 
无忌心想:「我正苦于无伴,有只小猴儿做朋友倒好。」折了两根枝条作为夹板,把 
那猴儿的腕骨续上,找些草药,嚼烂了给牠敷在伤处。虽然幽谷之中,药草难找,所敷的
 未具灵效,但凭着他的接骨手段,料得六七天后,断骨便能续上。 
那猴儿居然也知感恩图报,第二日便摘了许多鲜果,送给无忌,不到十天,断腕果然 
好了。这一来,想是那小猴儿出去向同类大加宣扬,张无忌倒成了这山谷中的百兽医生,
 向他求治的尤以猿猴之属为多。猿猴的疾患和人相差不远,生疮的要拔毒生肌,跌伤的要
 止血裹创。张无忌大是高兴,心想我与其医人,还不如医兽,至少他们不会反过头来把我
 吃了。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他每日烤食红蛙,体内寒毒发作之苦,渐渐消减。这一天清晨, 
他兀自酣睡未醒,必觉有只毛茸茸的大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张无忌吓了一跳,睁开眼来
 ,只见一只白色大猿,蹲在他的身旁。那大猿手里抱着一只小猴,正是无忌替牠接续腕骨
 的那猴儿。那小猴吱吱喳喳,说个不停,指着大白猿的肚腹。无忌鼻中闻到一阵腐臭之气
 ,见白猴肚上脓血模糊,生着一个大疮,便笑道:「好,好!原来又带病人瞧大夫来着!
 」大白猿伸出左手,掌中托着一枚拳头大小的蟠桃,恭恭敬敬的呈上。 
无忌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蟠桃,心想:「妈妈讲故事时说,昆仑山有个女仙西王母,设 
蟠桃之宴,宴请群仙。这西王母虽是假的,但昆仑山出产仙桃,想是不假。」笑着接了,
 说道:「我不收医金,便无仙桃,我也跟你治疮。」于是伸手到白猿肚子上轻轻掀了一下
 ,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那白猿腹上的恶疮,不过寸许圆径,可是触手坚硬之处,却大了十倍尚且不止。 
张无忌在医书之上,从未见过有如此险恶的疔疮,倘若这坚硬处尽数化脓腐烂,只怕是不
 治之症了。他按了按白猿的脉搏,却无险象,当下拨开猿腹上的长毛,再看那疔疮时,更
 是一惊,只见牠腹上方方正正的一块凸起,四边用针线缝着。这显然是人类手迹无疑,猿
 猴虽然聪明,决不可能会用针线。张无忌细察疔疮,知是那凸起之物作祟,压住血脉运行
 ,以致腹肌腐烂,长久不愈,欲治此疮,非得取出缝在肚中的那物不可。 
说到开刀治伤,他跟胡青牛学得一手好本事,原是轻而易举,只是手边既无刀圭,又 
无药物,那便麻烦得多了。略一沉思,又检了一片尖石,磨得十分锋利慢慢割开白猿肚腹
 上缝补过之处。那白猿年纪已是极老,颇具天性,知道张无忌给牠治病,虽然腹上剧痛,
 竟是强行忍住,一动也不动。张无忌割开右边及上下两端的缝线之处,揭开腹皮,只见牠
 肚子里藏着一个油布包裹。这一下他更觉奇怪,这时不及拆视包中之物,将油布包放在一
 边,忙又将白猿的腹肌缝好。手边没有针线,只得以红蛙的利齿作针,在牠腹上刺下一个
 个小孔,再将树皮撕成细丝,穿过小孔打结,勉强补好。忙了半天,方始就绪,白猿虽然
 强壮,却也是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张无忌洗去手上和油布包上的血渍,打开包来看时,原来包裹是四本薄薄的经书,只 
因油布包得紧密,虽是长期藏在猿腹之中,书页却是完好无损。书面上写着几个弯弯曲曲
 的文字,无忌一个字也不识得,翻开来一看,四本书中尽是这些怪文,但每一行之间,却
 以蝇头小楷写满了中国文字。张无忌定一定神,从头细看,文中所记似是练气运功的诀窍
 ,慢慢诵读下去,突然心头一跳,有两行字极是熟悉,略加回想,即行记起是在少林寺中
 所学到的「少林九阳功」,但继续读下去却又不同。他随手翻阅,过得几页,又遇到了三
 行背熟了的经文,那却是父亲所授的「武当内功心法」。 
他心中突突乱跳,掩卷静思:「这到底是什么经书?为什么既有少林九阳功,又有武 
当心法?」想到此处,登时记起太师父在带自己上少林寺去时所说的故事来,怎样太师父
 的师父觉远大师学得「九阳真经」,圆寂之前怎样背诵经文,太师父、郭襄郭女侠、少林
 派无色大师三人怎样各自记得一部份,因而武当、峨嵋、少林三派怎样武功大进,数十年
 来分庭抗礼,名震武林,「难道这便是那部给人偷去了的九阳真经?不错,太师父说,那
 九阳真经是写在楞枷经的夹缝之中,这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想必是梵文的楞伽经了。那为
 什么是在猿腹之中呢?」 
这一部经书,的确便是九阳真经,至于何以藏在猿腹之中,其时世间已无一人知晓。 
原来在十余年之前,潇湘子和尹克西从少林寺藏经阁中盗得这部经书,被觉远大师直追到
 华山之巅,眼看无法脱身,刚好身边有只苍猿,两人心生一计,便割开苍猿肚腹,将经书
 藏在其中。后来觉远、张三丰、杨过等搜索潇湘子、尹克西二人身畔,不见经书,便放了
 他们带同苍猿下山(此事本末,具见「神雕侠侣」)。九阳真经的下落,从此成为武林中
 近百年来不解的大疑案。后来潇湘子和尹克西带同苍猿,远赴西域,两人心中各有所忌,
 生怕对方先习成经中武功,害死了自己,互相牵制,迟迟不敢取出猿腹中的经书,终于来
 到昆仑山的惊神峰上时,尹潇二人互施暗算,斗了个两败俱伤。这部修习内功的无上心法
 ,从此留在这头苍猿腹中。 
潇湘子的武功本来尚比尹克西稍胜一筹,但因他在华山绝顶打了觉远大师一拳,由于 
反震之力,身受重伤,因之后来与尹克西相斗时,反而先行毙命。尹克西临死时遇见「昆
 仑三圣」何足道,良心不安,请他赴少林寺告知觉远大师,那部经书是在这个猿猴的腹中
 ?但他说话之时神智迷糊,口齿不清,他说「经在猿中」,何足道却听作什么「金在油中
 」。后来他信守言诺,果然远赴中原,将这句金在油中的话跟觉远大师说了,觉远无法领
 会其中之意,固不待言,反而惹起一场绝大风波,武林中从此多了武当峨嵋两派。 
至于那头苍猿却是幸运,在昆仑山中采取仙桃为食,得天地之灵气,过了九十余年, 
仍是跳纵如飞,全身黑黝黝的长毛也尽转皓白,变成了一头白猿。只是那部经书藏在牠肚
 腹之中,逼住大肠小肠,不免时时肚痛,肚上的肿疮也时好时发,今日幸得张无忌给牠取
 出,就这头白猿而言,倒是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这一切曲折原委,张无忌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是猜想不出,他呆了半晌,便取过白猿 
所赠的那枚大蟠桃,撕去薄皮,尚未入口。已是清香扑鼻,轻轻一咬,但觉一股极甜的汁
 水,缓缓流入咽喉,比之谷中那些不知其名的鲜果,可说是各擅胜场。张无忌吃完这枚大
 蟠桃,腹中已是半胞,心想:「太师父当年曾说,若我习得少林、武当、峨嵋三派的九阳
 神功,或能驱去体内的阴毒。但这三派九阳功都是脱胎于九阳真经,倘若这部经文当真便
 是九阳真经,那么照书修习,又远胜于分学三派的神功了。在这谷中左右也无别事,我照
 书修习便是。便算我猜错了,这部经书其实毫无用处,甚而习之有害,最多也不过一死而
 已。」 
他心无挂碍,便将三卷经书放在一处干燥的所在,上面铺以干草,再压上三块大石, 
生怕猿猴顽皮,玩耍起来你抢我夺,说不定便将经书撕得稀烂,手中只留下第一卷经书,
 先行诵读几遍,背得熟了,然后照书中之法,自第一句习起。他心想,我便算真从经中习
 得神功,驱去阴毒,但既被活活的囚禁在这石谷之中,不论武功如何高强,总是不能出去
 ,山中岁月正长,今日练成也好,明日练成也好,都无分别。他心中存了这个念头,修习
 九阳真经之时,成固欣然败亦喜的,居然进展奇速,短短四个月时光,便已将第一卷经书
 上所载功夫,尽数学成。 
当年达摩祖师手着九阴真经,九阳真经两部武学奇书,一阴一阳,两部书中的武功相 
辅相成,相生相克,不分高下。只是又阳真经中的功夫偏重养气保命,九阴真经则偏重致
 胜克敌。从内功纯真言,是「九阳」较胜,说到招数的奇幻变化,则是「九阴」为优。当
 年铜尸陈玄风、铁尸梅超风偷得九阴真经下卷后,所修习的各种奇妙武功(见「射雕英雄
 传」),九阳真经中均付缺如,但九阳神功如能练到大成之境,却也非世间任何奇怪奇妙
 的武功所能伤。 
张无忌练完第一卷经书后,屈指算来,胡青牛预计他毒发毕命之期早已过去,可是他 
身轻体健但觉全身真气流动,绝无半点病象,连以前时时发作的寒毒侵袭,也是要隔一月
 以上,才偶有所感,而发作时也极是轻微。此时他更无怀疑,知道这部经书就算并非九阳
 真经,却也于养生大有益处,加之他常食水潭中的血蛙,那白猿感他治病之德,常自采了
 大蟠桃来相赠,待得练到第二卷经书的一小半,体内寒毒已被驱得无影无踪。本来此时再
 食血蛙,已有中毒之虞,可是一来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九阳神功已练得小有成功;二来久
 食异种蟠桃,竟是百毒不侵。血蛙至阳之性,反而更加厚了他九阳神功的功力。 
张无忌每日除了练功,便是与猿猴为戏,采摘到的果实,总是分一半给朱长龄,倒是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是朱长龄局处在小小的一块平台之上,当真是度日如年,一到冬
 季,遍山冰雪,寒风透骨,这份苦处更是难以形容。张无忌练到第三卷经书时,早已不畏
 寒暑,高兴起来便跳到寒水潭中去洗个澡。他全身真气流动,肌肤一逢外侵,自然而然的
 生出抗御之力,血蛙牙齿虽利,却已咬他不到,潭水寒冷于冰,他也漫不在乎。 
只是那九阳真经越练到后来,越是艰深奥妙,进展也就越慢,第三卷整整化了一年功 
夫,最后一卷更是练了两年有余,方始功行圆满。这一日午夜,张无忌揭过最后一页经书
 ,心中又是喜欢,又微微感到怅惘。他到这雪谷之中已是四年有余,自己也从一个孩子长
 成为身材高高的青年。这四年多来,说不定外面世界上已起了天翻地覆的大变,而他却安
 安静静的在深谷之中练成了九阳神功。这些日子来,他有时兴之所至,也偶然与众猿猴攀
 援山壁,登高遥望,以他那时精纯无比的功力,若要逾峰出谷,原非难事,但他想到世上
 人心的阴险狠诈,不由得不寒而栗,心想何必到外面去自寻烦恼,自投罗网?在这美丽的
 山谷中直至老死,岂不是好? 
他在山洞左壁挖了一个三尺来深的洞孔,将四卷九阳真经,以及胡青牛的医经、王难 
姑的毒经,一起包在从白猿腹中取出来的包油布之中,埋在洞内,填上了泥土,心想:「
 我从白猿腹中取得经书,那是极大的机缘,不知千百年后,是否又有人凑巧来到此处,得
 到这三部经书?」伸出手指,在山壁上划下六个大字:「张无忌埋经处」。 
他在修习神功之时,每日均是忙忙碌碌,心有所专,丝毫不觉寂寞,这一晚大功告成 
,心头反觉空虚,暗想:「此时朱伯伯便要再来害我,我也已无惧于他,不妨去跟他说说
 话。」于是弯腰向洞里钻去。他进来时十五岁,身子尚小,出去时已是十九岁,长大成人
 ,却钻不过那狭窄的洞穴了。他吸一口气运起缩骨功来,全身骨骼挤拢,骨头和骨头之间
 的空隙缩小,轻轻易易的便钻了过去。 
朱长龄倚在石壁上,睡得正甜,梦见自己在家中大开筵席,厮役奔走,亲朋趋奉,好 
不威风快活,突觉肩头有人拍了几下,一惊而醒!睁开眼来,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黑影,
 站在面前。朱长龄跃起身来,神智未曾十分清醒,叫道:「你……你……」张无忌微笑道
 :「朱伯伯,是我,张无忌。」朱长龄又惊又喜,又恼又恨,向他瞧了良久,才道:「你
 长得这般高了。哼,怎地一直不出来跟我说话?不论我如何求你,你总是不理?」张无忌
 微笑道:「我怕你给我苦头吃。」朱长龄右手倏出,施展「擒拿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
 头,厉声道:「怎么乞天却不怕了?」突然间手掌心一热,不由自主的手臂一震,便放开
 了他的肩头,自己胸口兀自隐隐生痛,吓得退开三步,呆呆的瞪着他,说道:「你……你
 ……这是什么功夫?」 
张无忌练成了九阳神功之后,首次试用,竟是威力绝伦,朱长龄原是一流高手,但被 
他神功一震之下,居然不得不撤掌松指。这一下张无忌还只使了二成力,若是全力施为,
 只怕身不动、手不抬,一下子便能震断对手的手臂。他眼见朱长龄如此狼狈惊诧,心中自
 是得意,笑道:「这功夫还使得么?」朱长龄又问:「那是什么功年?」张无忌道:「我
 不知,或许是九阳神功。」朱长龄吃了一惊,问道:「你怎样练成的?」张无忌也不隐瞒
 ,便将如何替白猿治病,如何从牠腹中取得经书、如何依法修习等情一一说了。 
这一番话只把朱长龄听得又是妒忌,又是恼怒,心想:「我在这绝峰之上吃了四年难 
以形容的苦头,你这小子却练成了奥妙无比的神功。」他也不想自己处心积虑的陷害张无
 忌,才落得今日的结果,但觉对方过于幸运,自己却太过倒霉,当下强忍这口怒气,笑吟
 吟的道:「那部九阳真经呢,给我见识一下成不成?」张无忌心想:「给你瞧一瞧那也无
 妨,难道你一时三刻便记得了?」便道:「我已埋在洞内,明天拿来给你看吧。」朱长龄
 道:「你已长得这般高大,怎能过那洞穴?」张无忌道:「那洞穴也不太窄,缩着身子用
 力一挤,便这么过来了。」朱长龄道:「你说我能挤过去么?」张无忌点头道:「明儿咱
 们一起试试,洞里地方很大,老是在这块小小的平台上,味道确乎不大好受。」他心想朱
 长龄硬挤过去是不成的,但自己运功捏他肩膀、胸部、臀部各处骨骼,当可助他通过。 

朱长龄笑道:「小兄弟,你真好,君子不念旧恶,从前我颇有对不起你之处,万望你 
多多原谅。」说着深深一揖。张无忌急忙还礼道:「朱伯伯不必多礼,咱们明儿一起想法
 儿离开此处。」朱长龄大喜,道:「你说能离开这儿么?」张无忌道:「猿猴既能进出,
 咱们也便能够。」朱长龄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出去,一直等到现下?」张无忌微微一笑
 ,道:「从前我不想到外面去,只怕给人欺侮,现下似乎不怕了,又想去瞧瞧我的太师父
 、师伯、师叔、他们。」朱长龄哈哈大笑,拍手道:「很好,很好!」退后了两步,突然
 间身形一晃,「啊哟」一声,踏了个空,身子从悬崖旁摔了下去。 
这一下乐极生悲,竟然有此变故,张无忌大吃一惊,俯身到悬崖之外,叫道:「朱伯 
伯,你好吗?」只听下面传来两下低微的呻吟。无忌大喜,心想:「幸好没直摔下去,但
 只怕已是身受重伤。」听那呻吟之声,相距不过数丈,凝神一看,原来悬崖之下刚巧生着
 一株松树,朱长龄的身子横在树干之上,一动也不动。张无忌瞧那形势,自己跃下去将他
 抱了再上悬崖,凭着此时功力,当不为难。于是吸一口气,看准了那根如手臂般伸出的枝
 干,轻轻跃下。 
那知他足尖离那枝干尚有半尺,突然间那枝干倏地堕下,这一来空中绝无半点借力之 
处,饶是他练成了绝顶神功,但究竟人非飞鸟,如何能再回上崖来?心念如电光般一闪,
 立时省悟:「原来朱长龄又使奸计害我,他早扳断了树枝,拿在手里,等我快要着足之时
 ,轻轻一松手,便将那树枝拋下。」但这时明白,已然迟了,身子笔直的堕了下去。 
朱长龄在这方圆不过数丈的小小平台上住了四年,平台上的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无 
不烂熟于胸,他在黑暗中假装摔跌受伤,料定张无忌定要跃下相救,果然奸计得逞,将无
 忌骗得堕下万丈深谷。朱长龄哈哈大笑,拉着松树旁的长藤,跃回悬崖,心想:「我第一
 次没能挤过那个洞穴,定是心急之下,用力太蛮,以致压断肋骨。这小子身材比我高大得
 多,他既能过来,我自然也能过去。我取得九阳真经之后,从那边觅路回家,日后练成神
 功,无敌于天下,岂不妙哉?哈哈,哈哈!」 
他越想越是得意,当即从洞穴中钻了进去,没走多远,便到了四年前折骨之处。朱长 
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比我高大,他能钻过,我当然更能钻过。」想法原本丝毫
 不错,只是有一点却没料到:「张无忌已练成九阳神功中的缩骨之法。」朱长龄平心静气
 ,在那窄小的洞穴之中,一寸一寸的向前挨去,果然比四年前又多挨了丈许,可是到得后
 来,不论他如何出力,要向前半寸,也已绝不可能。 
四五  荆钗村女 
朱长龄心知若用蛮劲,又要重蹈四年前的覆辙,势必再挤断几根肋骨,于是定了定神 
,竭力呼出肺中存气,果然身子又缩小了两寸,能再向前挨了三尺。可是肺中无气,越来
 越是窒闷,自觉一颗心跳得打鼓一般,几欲晕去,知道不妙,只得先退出来再说。那知进
 去时两足撑在高低不平的山壁之上,一路推进,出来时却已无可借力之处,双手被岩石束
 在头顶,伸展不开,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心中却兀自在想:「他身材比我高大,他既
 能过去,我也必能够过去。为什么我竟会挤在这里?当真是岂有此理!」那知世上确有不
 少岂有此理之事,这个文才武功,俱臻上乘的高手,从此便嵌在这窄窄的山洞之中,进也
 进不得,退也退不出。 
且说张无忌又中朱长龄的奸计,从悬崖上直堕下去,霎时间自恨不已:「张无忌啊张 
无忌,你这小子忒煞无用。明知朱长龄奸诈无比,却一见面又上了他的恶当,该死,该死
 !」他虽自骂该死,其实却是拚死的求生,体内真气流动,运劲向上纵跃,想要将下堕之
 势稍为延缓,着地时便不致跌得碎骨。可是人在半空,虚虚晃晃,实是身不由已,但觉耳
 旁风声不绝,顷刻之间,双眼刺痛,地面上白雪的反光射进了目中。 
张无忌知道生死之际,便系于这一刻关头,只见丈许之外有一个大雪堆,这时也无暇 
分辨雪堆中到底是何物,当即在空中翻了一觔斗,向那雪堆中扑去,身形斜斜划了个弧线
 ,左足已点上雪堆,波的一声,身子已陷在雪堆之中。他苦练四年的九阳神功便于此时发
 生威力,借着雪堆中所生的反弹之力,向上一纵,但那万寻悬崖上摔下来的这股力道何等
 厉害,只觉腿上一阵剧痛,双腿腿骨一齐折断。 
他受伤虽重,神智却仍清醒,但见柴草纷飞,原来这大雪堆是农家积柴的草堆,不禁 
暗叫:「好险,好险!倘若这雪堆之下藏的不是柴草,却是一块大石头,我张无忌便一命
 呜呼。」他双手用力,慢慢爬出柴堆,滚向雪地,再检视自己腿伤,吸一口真气,伸手接
 好了折断的腿骨,心想:「我躺着一动也不动,至少要一个月方能行走,可是那也没有什
 么,至不济是以手代足,总不会在这里活生生的饿死。」 
又想:「这柴草堆明明是农家所积,附近必有人家。」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转念 
一想:「世上恶人太多,我独个儿躺在雪地中养伤,那也罢了,若是叫得一个恶人来,反
 而糟糕。」于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雪地,静待腿骨折断处慢慢的自行愈合。 
如此睡了三天,腹中饿得咕噜咕噜直响,但他知接骨之初,最是动弹不得,倘若断骨 
处稍有歪斜,一生便成跛子。因此始终以最大毅力,半分也不移动,真是耐不住了,便抓
 几把雪块充饥。这三天中心里只是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务要步步小心,决不可再上
 恶人的当。须知日后未必再能如此幸运,终能大难不死。」 
到得第四天晚间,他静静躺着用功,只觉心地空明,周身舒泰,腿伤虽重,所练的神 
功却又深了一层,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之声,跟着犬吠声越来越近,
 显是有几头猛犬在追逐甚么野兽。张无忌吃了一惊:「难道是朱九真姊姊所养的恶犬么?
 嗯!她那些猛犬都已被朱伯伯打死了,可是事隔多年,她又会养起来啊。」目凝向雪地里
 望去,却见有一人如飞的奔来,身后三条大犬又吠又咬的追着他。那人显已筋疲力尽,跌
 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了一交,但害怕恶犬的利齿锐爪,还是拚命的向前奔跑。张无忌想
 起数年前自己身被群犬围攻之苦,不禁胸口热血上涌。 
他有心出手相救那被群犬追杀之人,苦于自己双腿断折,行走不得,蓦地里听得那人 
长声惨呼,摔倒在地,两头恶犬爬在他的背上狠咬。张无忌怒叫:「恶狗,到这儿来!」
 那三条大犬不懂得人话,果然如飞扑至,嗅到张无忌并非熟人,站定了狂吠几声,扑上来
 便咬。张无忌有心一试所练的神功,伸出手指,在每头猛犬的鼻子上一弹,三头恶犬先后
 了帐。无忌没想到随便出手即行轻轻易易的杀毙三犬,对这九阳神功的威力,不由得暗自
 心惊。 
只听得那人呻吟之声极是微弱,便道:「这位兄台,你给恶犬咬得很厉害么?」那人 
道:「我……我不成啦……我……我……」张无忌道:「我双腿断了,没法子行走。请你
 勉力爬过来,我瞧瞧你的伤口。」那人道:「是……是……」气喘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
 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张无忌丈许远处,「啊」的一声,伏在地下,再也不能动了。 

两人便是隔着这么远,一个不能过去,一个不能过来。张无忌道:「大哥,你伤在何 
处?」那人道:「我……胸口,……肚子上……给恶狗咬破肚子,拉出了肠子。」张无忌
 大吃一惊,知道肚破肠出,再也不能活命,问道:「那些恶狗为甚么追你?」那人道:「
 我……夜里山来赶野猪,别……别踩坏了庄稼,见到一位大小姐和一位公子在大树下说话
 ……我不合走近去瞧瞧……我……啊哟!」大叫一声,再也没声息了。 
他这番话虽没说完,但张无忌十成已猜到了九成,多半是朱九真和卫壁半夜出来私会 
,却让这乡农撞见了,朱九真放犬咬死了他。正自气恼,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连呼哨
 ,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蹄声渐近,两骑马驰了过来。张无忌自练九阳神功后,目力大
 异常人,虽在黑暗之中,借着白雪反映上来的星光,依稀可以看到两匹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地平西将军他们都死了。」说话的正是朱九真,她所养的猛
 犬,仍是各拥将军封号,与以前丝毫无异。 
和她并骑而来的正是卫璧,他纵身下马,奇道:「有两个人死在这里!」无忌心下暗 
暗打定了主意:「他们若想过来害我,说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朱九真见那乡农
 肚破肠流,死状甚可怖,张无忌却是衣服破烂已到极点,蓬头散发,满脸长满了长长的胡
 子,躺在地下一动也不动,想来也是被狗子咬死了。她急欲卫璧谈情说爱,不愿在这里多
 所逗留,说道:「表哥,走吧!这两个泥腿子临死拚命,倒伤了我三位将军。」拉转马头
 ,便向西驰去。卫璧虽见三犬齐死,心中微觉古怪,但见朱九真驰马走远,不及细看,当
 即跃上马背,跟了下去。 
张无忌听得朱九真的娇笑之声,远远传来,心下只感恼怒,自己觉得奇怪,四年多前 
和她初遇时,对朱九真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头儿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锅,
 也是毫无犹豫,但今日重见,不知如何,她身上的魅力竟是消失得无形无踪。张无忌只道
 是修习九阳真经之功,实则凡是少年男子,大都有过如此胡里胡涂的一段初恋,这些热情
 来得快,去得也快,日后头脑清醒,对自己旧日的沉迷,往往不禁为之哑然失笑。 
得到第二日早晨,天空一头兀鹰见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便飞下 
来啄食。那知道这头兀鹰也是命中该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筎张无忌脸上扑下来
 ,无忌手一伸,早扭兀鹰的头颈,手上微一使劲,便将那鹰捏死了,喜道:「当真是天上
 飞下来的早饭。」拔去兀鹰羽毛,撕下鹰腿,便大嚼起来,虽是生肉,但饿了三日,却他
 吃得津津有味。 
一头兀鹰没吃完,第二头又飞了下来。张无忌便以鹰肉充饥,躺在雪地之中养伤,静 
得腿骨愈合,接连数日,这旷野中竟是一个人也没经过。他身畔是三只死狗,一个死人,
 好在隆冬严寒,尸体不会腐臭,他又过惯了寂寞独居的日子,也不以为苦。 
这一日下午,他运了一遍内功,眼见天上两头兀鹰飞来飞去的盘旋,良久良久,终是 
不敢下来。他正自无聊,只见一头兀鹰向下一扑,离地身子约摸三尺,便即冲向空际,身
 法转折之间,极是美妙。他忽然想道:「这一下转折,如果能用在武功之中,袭击敌人时
 对方固是不易防备,即使一击不中,飘然远扬,敌人也是极难还击。」要知他所练的九阳
 神功纯系修习内功,攻击防御的招数是半招都没有的。因此当年觉远大师虽然练就一身神
 功,受到攻击时却毛手毛脚,丝毫不会抵御;张三丰也要杨过当面传授四招,才能和尹克
 西放对。张无忌从小便学过武功,和觉远及张三丰幼时截然不同,但要将极上乘的内功融
 化在他所学的招数之中,却也非短期内所能奏效。因上每见飞花落地,怪树撑天,以及鸟
 兽之动,风云之变,他往往便想到武功的招数上去。 
这么一想,他只盼空中的兀鹰盘旋往复,多现几种姿态,正看得出神,忽听得远远有 
人在雪地中走来,脚步细碎,似乎是个女子。张无忌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女子提着一只篮
 子,很迅捷的走近。她看到雪地中的人尸犬尸,「咦」的一声,怔住停步。张无忌定神一
 看,但见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荆钗布裙,是个乡村贫女,黄发蓬蓬,面容黝黑,脸上
 肌肤凹凹凸凸,咀角歪斜,生得极是丑陋,只是一对眸子颇有神采,身段也是苗条纤秀。
 她走近一步,看见张无忌睁着眼瞧着她,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死么?」 
张无忌道:「我没死。」一个问得不通,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这里一动也不动的干什么?倒吓了我一跳。」张无忌道:
 「我从山上摔下来,把两条腿都跌断了,只好在这里躺着。」那少女问道:「这人是你同
 伴么?怎么又有三条死狗?」张无忌道:「这三狗凶恶得紧,咬死了这位大哥,可是牠们
 也活不了啦。」 
那少女道:「你躺在这里怎么办?肚子饿吗?」张无忌道:「自然是饿的,可是我动 
不得,只好听天由命了。」那丑女嫣然一笑,从篮子中取出两个饼来,递了给他。张无忌
 道:「多谢姑娘。」接了过来,却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饼中有毒吗?干么不吃
 ?」张无忌已有四年多没跟人说话,偶尔和朱长龄隔着山洞对答几句,也是绝无意味,这
 时见那少女容貌虽丑,说话却很有风趣,心中喜欢,便道:「是姑娘给我的饼子,我舍不
 得吃。」 
这句话已有几分调笑的意思,他向来诚厚,说话从来不油腔滑调,但在这丑女面前, 
心中轻松自在,不知不觉的这句话便冲口而出。那少女听了,眼中忽现怒色,哼了一声。
 张无忌心下大悔,忙拿起饼子便咬,只因吃得慌张,竟哽在喉头,咳嗽起来。那少女转怒
 为喜,说道:「谢天谢地,你这丑八怪不是好人,老天爷当场便要罚你。怎么谁都不摔断
 狗腿,偏生是你摔呢?」张无忌心想:「我四年不剪发,不剃面,自是个丑八怪,可是你
 也不见得美到那里去,咱们半斤八两,大哥别说二哥。」但这番话却无论如何不敢出口了
 ,一本正经的道:「我已在这里躺了九天,好容易见到姑娘经过,你又给我饼吃,真是多
 谢了。」那少女抿嘴笑道:「我问你啊,怎地谁都示摔断狗腿,偏生是你摔断呢?你不回
 答,我就把饼子抢回去。」 
张无忌见她这么浅浅一笑眼睛中流露出极是狡谲的神色来,心中不禁一震:「她这眼 
光,多么像妈。妈临去世时欺骗那少林寺的老和尚,眼睛中就是这么一副神气。」想到这
 里,忍不住热泪盈眶,跟着眼泪便流了下来。那少女「呸」了一声,道:「我不抢你的饼
 子就是了,也用不着哭。原来是个没用的傻瓜。」张无忌道:「我又不希罕你的饼子,只
 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心事。」那少女本已转身,走出两步,听了这句话,转过头来,说道
 :「什么心事?你这傻头傻脑的家伙,也会有心事么?」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想起
 了妈妈,我去世的妈妈。」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你妈妈常常给你饼吃,不过我所以想起妈来,因为你笑的时 
候,很像我妈。」那少女怒道:「死鬼!我很老了么?老得像你妈了?」说着从地下拾起
 木柴,在无忌身上抽了两下。无忌若要夺下她手中木柴,自是轻而易举,但想:「我妈去
 世的时候,是很好看很好看的。」 
那少女板着脸道:「你取笑我生得丑陋,你不想活了。我拉你的腿!」说着弯下腰去 
,作势要拉他的腿。张无忌吃了一惊,自己腿上断骨刚起始愈合,给她一拉那便全功尽弃
 ,忙抓了一团雪,只要那少女的双手碰到自己腿上,立时便打她眉心穴道,叫她当场昏晕
 。幸好那少女只是吓他一吓,见他神色大变,说道:「瞧你吓成这副样子!谁叫你取笑我
 了?」张无忌道:「我若是存心取笑姑娘,教我这双腿好了之后,再跌断三次,永远好不
 了,终生做个跛子。」那少女嘻嘻一笑,坐到无忌身旁,道:「你妈既是个美人,怎地拿
 我来比她?难道我也好看么?」 
张无忌呆了一呆,道:「我也说不上什么缘故,只觉得你有些像我妈。你虽然没我妈 
好看,可是我喜欢看你。」那少女弯过中指,用指节轻轻在无忌的额头上敲了两下,笑道
 :「乖儿子,那你叫我作妈妈吧!」说了这两句话,登时觉得不雅,按住了口,转过头去
 ,可是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张无忌瞧着她这副神情,依稀记得从前在冰火岛上之时,妈
 妈跟爸爸说笑,活脱也是这个模样,霎时之间,只觉这丑女一点也不丑,清雅妩媚,风致
 嫣然,怔怔的呆望着她,不由得痴了。那少女回过头来,见到他这副呆相,笑道:「你为
 什么喜欢看我,且说来听听。」张无忌呆了半晌,摇了摇头,道:「我说不上来。我只觉
 得瞧着你时,心中很舒服,很平安,你只会待我好,不会欺侮我!害我!」那少女笑道:
 「哈哈,你全错了,我生平最喜欢害人。」突然提起手中的木柴,在无忌断腿上敲了两下
 ,跳起身来便走。这两下出其不意,正好敲在他断骨的伤处,无忌大声呼痛:「哎哟!」
 只听得那少女格格嘻笑,回过头来扮了个鬼脸。 
无忌眼望着她渐渐远去,断腿处的疼痛甚是难熬,心想:「原来女子都是害人精,美 
丽的会害人,难看的也一样叫我吃苦。」 
这一晚睡梦之中,他好几次梦见那少女,又好几次梦见母亲,又有几次,竟分不清到 
底是母亲还是那少女。他瞧不清梦中那脸庞是美丽还是丑陋,只是见到那澄澈的眼睛,又
 狡狯又妩媚的望着自己。他梦到了儿时的事情,虽然是母亲,也常常捉弄他,故意伸足绊
 他跌一交,等到他摔痛了哭将起来,母亲又抱着他不住的亲吻,不住说:「乖儿子别哭,
 妈妈疼你!」 
他在睡梦中突然醒转,猛地里想起了一件以从来没想到过的事:「妈妈为什么这般喜 
欢让人受苦?义父的眼睛是妈妈打瞎的,俞三师伯是在妈的手下以致残癈的,临安府龙门
 镖局全家是妈杀的,她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呢?」他望着天空中不住瞬眼的星星,过
 了良久良久,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她是好人坏人,她是我妈妈。」心中想道:「要
 是妈妈还活在世上,我真不知有多爱她。」 
他又想到了那个村女,真不懂她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来打自己断腿,「我一点也没得罪 
她,为什么要我痛得大叫,她才高兴?难道她真的是喜欢害人?」他很想她再来,但又怕
 她再想什么法儿加害自己。他摸到身边那块吃了一半的饼子,想起那村女说话的神情:「
 你妈既是个美人,怎地拿我来来比她?难道我也好看么?」忍不住自言自语:「你好看,
 我喜欢看你。」 
这般胡思乱想的躺了两日,那村女并没再来,张无忌心想她是永远不会来了。那知到 
第三天下午,那村女挽着篮子,从山坡后转了出来,笑道:「丑八怪你还没饿死么?」无
 忌道:「饿死了一大半,剩下一小半还活着。」那少女笑嘻嘻的坐在他身旁,忽然伸足在
 他断腿上踢了一脚,问道:「这一半是死的还是活的?」张无忌大叫:「啊哟!你这人怎
 么这样没良心?」那少女道:「什么没良心?你待我有什么好?」张无忌一怔,道:「你
 大前天打得我好痛,可是没有恨你,这两天来,我在天天想你。」那少女脸上一红,便要
 发怒,可是强忍住了,说道:「谁要你这丑八怪想?你想我多半没有好事,定是肚子里骂
 我又丑又恶。」张无忌道:「你并不丑,可是为什么定要害得人家吃苦,你才喜欢?」那
 少女格格笑道:「别人不苦,怎显得出我心中喜欢?」 
她见张无忌一脸不以为然,却不说话,又见他手中拿着吃剩的半块饼子,相隔三天, 
居然还没吃完,说道:「这块饼一直留到这时候,味道不好么?」张无忌道:「是姑娘给
 我的饼子,我舍不得吃。」他在三天前说这句话时,有一半意存调笑,但这时却说得诚诚
 恳恳,那少女知他所言非虚,微觉害羞,道:「我带了新鲜的饼子来啦。」说着说着从篮
 中取了许多食物出来,除了饼子之外,又有一只烧鸡,一条烤羊腿,香喷喷的,拿着还有
 些烫手。张无忌大喜,四年多来,除了血蛙之外,从未吃过肉食,这鸡腿一入口,真是美
 无穷。那少女见他吃得香甜,笑吟吟的抱膝坐着,说道:「丑八怪,你吃得开心,我瞧着
 倒也好玩。我对你似乎有点儿不同,就算不害你,也能教我喜欢。」张无忌道:「人家高
 兴,你也高兴,那才是真高兴啊。」那少女冷笑道:「哼!我跟你说在前头,这时候我心
 里高兴,就不来害你,那一天心中不高兴了,说不定会整治得你死不了,活不成,那时候
 你可别怪我。」张无忌摇头道:「我从小给坏人整治到大,越是整治,越是硬朗。」那少
 女冷笑道:「别把话说得满了,咱们走着瞧吧。」 
张无忌道:「待我腿伤好了,我便走得远远的,你就是想折磨我,害我,也找不到我 
了。」那少女道:「那么我先斩断了你的腿,叫你一辈子不能离开我。」张无忌听到她冷
 冰冰的声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觉她说得出做得到,这两句话绝非随口说说而已。那
 少女向他凝视半晌,叹了口气,忽然脸色一变,说道:「你配么,丑八怪!你也配给我斩
 断你的狗腿么?」蓦地里站起来,抢过张无忌没吃完的烧鸡、羊腿、面饼,远远掷了出去
 ,一口口唾沫向张无忌脸上吐去。 
张无忌怔怔的瞧着她,只觉她并不是发怒,也不是轻贱自己,却是满脸惨凄之色,似 
乎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张无忌对别人的伤心不幸,向来甚是同情,见那村女如此哀伤,
 有心想劝慰她几句,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适当的言辞。 
那村女见张无忌这般神气,突然住口,喝道:「丑八怪,你心里在想什么?」张无忌 
道:「姑娘,你为什么这般不高兴?说给我听听,成不成?」那少女听他如此温柔的说话
 ,再也无法矜持,蓦地里坐倒在张无忌身旁,手抱着头,抽抽咽咽的哭了起来。张无忌见
 她肩头起伏,纤腰如蜂,甚是楚楚可怜,便低声道:「姑娘,是谁欺侮你了?等我腿伤好
 了之后,我去给你出气。」那少女一时止不住哭,过了一会才道:「没有人欺侮我,是我
 生来命苦,我自己又不好,心里想着一个人,总是放他不下。」张无忌点点头,道:「那
 是个年轻男子,是不是?他待你很凶狠吧?」 
那少女道:「不错!他生得很英俊,可是傲慢得很。我要他跟着我去;一辈子跟我在 
一起,他不肯,那也罢了,那知还骂我,打我,将我咬得身上鲜血淋漓。」张无忌怒道:
 「这人如此蛮横无理,姑娘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那少女流泪道:「可……可我总是放
 他不下啊,他远远避开我,我到处找他不着。」张无忌心想:「这种男女间的情爱之事,
 实是勉强不得。这位姑娘容貌虽然差些,但显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她脾气虽然有点儿古怪
 ,那也是为了心下伤痛,失意过甚的缘故。想不到那男子对她竟是如此狠毒凶狠!」于是
 柔声道:「姑娘,你也不用难过了,天下好男子有的是,你何必牵挂这个负心薄幸的恶汉
 。」那少女叹了一口长气,眼望远处,呆呆出神。张无忌知她终生是忘不了意中的情郎,
 说道:「那个男子,不过打你一顿,可是我所遭之惨,却又胜于姑娘十倍。」那少女道:
 「怎么啦?你受了二个美丽姑娘的骗么?」张无忌道:「本来,她也不是有意骗我,只是
 自己呆头呆脑,见她生得美丽,就呆呆的看她。其实我那里配得上她,我心中也没有什么
 妄想。但她和她爹爹暗中摆下了一个毒计,害得我惨不可言。」说着拉起衣袖,指着手臂
 和臂膀上的累累伤痕,道:「这些牙齿印,都是她所养的恶狗所咬。」 
那少女见到这许多伤疤,不禁勃然大恕,说道:「是朱九真这贱ㄚ头害你的么?」张 
无忌奇道:「你怎么知道?」那少女道:「这贱ㄚ头爱养恶犬,方圆数百里地之内,人人
 皆知。」张无忌点点头,淡然道:「是的。这些伤痕早已好了,我早已示痛了,幸好性命
 还活着,我也没死,也不必再恨她了。」那少女和他四目相对,凝视半晌,但见张无忌脸
 上神色平淡冲和,闲适自在,心中颇有些奇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到这儿来
 ?」 
无忌心想:「我自到中土,人人向我打听义父的下落,威逼诱骗,无所不用其极,以 
致我吃尽了不少苦头。从今以后,『张无忌』这人算是死了,世上再没人知道金毛狮王谢
 逊的所在了。就算日后再遇上比朱长龄更厉害十倍的人,也不怕落入他的圈套,无意中害
 我义父。」于是说道:「我叫阿牛。」那少女微微一笑,道:「姓什么?」张无忌心道:
 「我姓张、姓殷、姓谢都不好,『张』和『殷』两个字的切音是曾字。」便道:「我我姓
 曾。姑娘贵姓?」那少女身子一震,道:「我没姓。」隔了片刻,缓缓的道:「我亲生爹
 爹不要我,见到我就会杀我。我怎能姓爹爹的姓?我妈妈是我害死的,我也不能姓她的姓
 。我生得丑,以后你叫我丑姑娘便了。」 
张无忌惊道:「你……你害你妈妈?那怎么会?」那少女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 
说来话长。我有两个妈妈,我亲生的妈妈是我爹爹厚配,一直没生儿养女,爹爹便娶了二
 娘。二娘生了我两个哥哥,一个姊姊,爹爹就特别宠爱她,妈后来生了我,偏生又是个女
 儿。二娘恃着爹爹宠爱,她自己的娘家又很有来头,我妈常受她的欺压,只有偷偷痛哭。
 我哥哥姊姊又厉害得很,帮着他们亲娘,处处欺负我妈,你说,我怎么办呢?」张无忌道
 :「你爹爹该当秉公调处才是啊。」那少女道:「就因我爹爹一味袒护二娘,我才气不过
 了一刀杀了我那二娘。」 
张无忌「啊」的一声,大是惊讶,他是武林中人,这几年来见惯了杀人殴斗之事,原 
也不以为奇,可是听到这个平平常常的村女居然也动刀子杀人,却颇出意料之外。那少女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声调平淡,丝毫不见激动,慢慢的道:「我妈一见我闯下这个大祸,
 护着我立刻逃走。但我姊姊跟着追来,要捉我回去,我妈阻拦不住,为了救我,便抹脖子
 自尽。你说,我妈的性命不是我害的么?倘若我爸爸见到我,不是非杀我不可么?」 
这一番话,只将张无忌听得一颗心怦怦乱跳,自忖:「我虽然不幸,父母双亡,可是 
我爹爹妈妈生时何等恩爱,对我何等怜惜,比之这位姑娘的遭遇,我却又幸运万倍了。」
 想到这里,对那少女同情之心更甚,柔声道:「你离开家里很久了么?这些时候便独个儿
 在外边么?」那少女点点头。无忌又问:「你想到那儿去?」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
 世界很大,东面走走,西面走走。只要不碰到我爹爹和哥哥姊姊,也没什么。」张无忌胸
 中,突然兴起「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当年他万里迢迢的护送着杨不
 悔,也不过是一念生悯,这时见那少女楚楚可怜,便道:「等我腿好之后,我陪你去找那
 位……那位大哥。问他到底对你怎样。」 
那少女道:「倘若他又来打我呢?」张无忌昂然道:「哼,他敢碰你一根毫毛,我决 
计不和他干休。」那少女道:「要是他对我不理不睬,话也不肯说一句呢?」张无忌哑口
 无言,心想自己武功再高,也不能勉强一个男子来爱上他所不爱的女子,呆了半晌,道:
 「我尽力而为。」那少女突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似乎是听到了一句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 
张无忌奇道:「什么事好笑?」那少女笑道:「丑八怪,你是什么东西?人家会来听 
你的话么?再说,我到处找他,找不到人,也不知这会儿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你尽力而为
 ,你有什么本事?哈哈,哈哈!」张无忌一句话已到了口边,但给她笑得胀红了脸,说不
 出口。那少女见他嗫嗫嚅嚅,停了笑,问道:「你要说什么话?」张无忌道:「你要笑我
 ,我便不说了。」那少女冷冷的道:「哼,笑也笑过了,最多不过是再给我笑一场,还会
 笑死人么?」张无忌大声道:「姑娘,我对你是一片好心,你如此笑我,可是不该。」那
 少女道:「我问你,你本来要跟我说什么话?」 
张无忌道:「你既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我跟你也是一般。我爹爹妈妈都死了,也 
没有兄弟姊妹。我本想跟你说,那个恶人若是仍旧不理你,咱们不妨一块作个伴儿,我也
 陪着你说话解闷。但你既说我不配,那么你就请便吧。」那少女怒道:「你当然不配!那
 个恶人比你好看一百倍,我在这儿跟你歪缠,尽说些废话,真是倒霉。」说着将掉在雪地
 中的羊腿熟鸭一阵乱踢,掩面疾奔而去。 
这么一顿好没来由的排揎,张无忌却不生气,心道:「这位姑娘真是可怜,她心中不 
好过,原也难怪。」 
四六  初演神功 
忽听得脚步声响,那少女又奔了出来,恶狠狠的道:「丑八怪,你心里一定不服气, 
说我自己相貌这般丑陋,却还在瞧你不起,是不是?」张无忌摇头道:「不是的。你相貌
 不很好看,我才跟你一见投缘,倘若你没有变丑,像从前那样……」那少女突然惊呼:「
 你……你怎地知道我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张无忌道:「我这一次见你,你脸上比卜次见
 你时,又肿得厉害了些,皮色也更黑了些。如果一个人生来便这样,决不会越来越难看的
 。」那少女惊道:「我……我这几天不敢照镜子。你说我是在越来越难看了?」张无忌柔
 声道:「一个人只要心地好,相貌美丑有何分别?我妈妈跟我说,越是美貌的女子,良心
 越坏,越会骗人,叫我要特别小心提防。」 
那少女那有心思去理他妈妈说过什么话,急道:「我问你啊,你第一次见我时,我还 
没有变得这样丑怪,是不是?」张无忌知道若是答应一个「是」字,她必伤心难受,只是
 怔怔的望着她,心中对她很是怜悯。那少女聪明之极,一见到他脸上神色,早料到他所要
 回答的是什么话,掩面哭道:「丑八怪,我恨你,我恨你!」这一次离去,却不再回转了
 。 
张无忌又躺了两天,那日晚上,有头饿娘出来觅食,边嗅边爬。走到张无忌身边来。 
无忌手起一拳,登时将那饿娘打死。这头野狼觅食不得,反而做了无忌肚中的食料。 
如此过了数日,张无忌腿伤已愈合大半,大约再过得七八天,便可起立行走了,心想 
那个村女这一去之后,从此不会再来,只可惜连名字也没问她,又想:「她脸上容色何以
 会越变越丑,这事倒令人猜想不透。」想了半日无法解答,也就不再去想,迷迷糊糊的便
 睡着了。睡到半夜,睡梦中忽听得远处有几个人踏雪而来。这时他所练的九阳神功已有两
 三成火候,便在沉睡之中,方圆数十丈内稍有异动,也决计逃不过他的耳目,这几个人一
 齐走路,他立时便惊醒了。张无忌双腿仍是不可移动,上身却已能坐直,当下坐起身来,
 向脚步声处一望,这晚上一弦新月如眉,淡淡月光之下,只见走来共有七人,当先一人身
 形婀娜,似乎便是那个村女。他凝目细看,心下微觉惊讶,这人果然便是那容貌丑陋的少
 女,可是她身后的六人,却是散成扇形,似乎是防她逃走了的模样。无忌心道:「难道她
 是被她爹爹、哥哥、姊姊们拿住了?怎么却到这儿来?」 
他心中转念未定,那少女和她身后六人已然走近。张无忌一看,那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原来那六人他无一不识,左边是雪岭只姝之一的武青婴。她父亲武烈、她师兄卫璧,右
 边是昆仑派掌门人何太冲,他妻子班淑娴,走在最右边的是个中年女子,面目依稀相识,
 却是峨嵋派的丁敏君,张无忌大奇:「她怎么跟这些人都相识?难道她也是武林中人,识
 破了我本来面目,便引他们来拿我,逼问我义父的下落?」他想到此处,心下更无怀疑,
 不觉大是气恼:「我和你无冤无仇,原来你也来加害于我!」寻思:「我双足眼下不能动
 弹,这六个人没一个是弱者,说不定这村女的武功也强。我姑且跟他们虚于委蛇,答应带
 他们去找我义父。待得将双腿养伤好了,那时再跟他们一个个算帐。」 
若在四年之前,张无忌只是将性命溪出去不要,任由对方如何加刑威逼,总是咬紧牙 
关不说出而已,但此时一来他年纪大了,二来练成九阳真经后神情心定,遇到任何危难都
 能沉着应付,当下心中微微冷笑,丝毫不感畏惧,只是没料想到那村女居然也来出卖自己
 ,愤慨之中,不自禁的有些伤心,索性躺在地下,曲臂作枕,谁也不理会。 
那村女走到张无忌身前,静静的瞧了他半晌,隔了良久,才慢慢转过身去。张无忌听 
到她极轻微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声音极轻极轻,可是叹息之中,却充满了哀伤之意。
 张无忌心下冷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又何必假惺惺的可怜起我来?」只见卫璧将手
 中长剑一摆,冷笑道:「你说临死之前,定要去和一个人见上一面,我道定是个貌如潘安
 的英俊少年,却原来是这么一个丑八怪,哈哈,好笑啊好笑,这人和你果然是天生一对,
 地生一对。」那村女竟是毫不生气,只淡淡的道:「不错,我临死之前,要来再瞧他一眼
 。因为我要明明白白的问他一句话,我听了之后,才能死得瞑目。」 
张无忌大奇,对两人所说的言语,半点也不懂,似乎这六人拿住这村女要杀她,而她 
却要来再瞧自己一面,有事要问,便道:「姑娘,到底是什么事?」那村女道:「我有一
 句话问你,你须得老老实实的答我。」张无忌道:「是我自己的事!我件件都可明白相告
 。若是旁人的事,便是我身受千刀万箭之苦,也决计不能吐露一字半句。」他生怕那村女
 问的是谢逊的所在,是以先把言语说得绝了。 
那村女冷笑道:「旁人的事,要我担什么心?我问你:那一天你跟你我说,咱两人都 
是孤苦伶仃,无家可归,你愿意跟我作伴。这句话确是出于真心肺腑之言么?」张无忌坐
 起身来,只见她眼光中又露出那哀伤的神色来,便道:「我自是真心的。」那村女道:「
 那么你是不嫌我容貌丑陋,愿意和我一辈子厮守么?」张无忌怔了一怔,这「一辈子厮守
 」五个字,他心中一直没想到过,只是他不忍见这村女哀伤无依,便道:「什么丑不丑,
 美不美的,我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如要我陪伴你说话谈心,我自然也是很喜欢的。」那
 村女声音颤抖,问道:「那么你是愿意娶我为妻了?」 
张无忌身子一震,大吃一惊,半晌说不出话来,喃喃的道:「我……我没想过……娶 
妻子……」只听得卫璧和武青婴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卫璧笑道:「连这样一个又丑又老的
 乡巴佬也要你,咱们便不杀你,你活在世上又有什么味儿,还不如就在这块大石上一头撞
 死了吧。」张无忌凝视着那村女的脸,只见她低下了头,眼泪水一滴滴的流了下来,显是
 心中悲伤无比,只不知是为了她自己命在旦夕,是为了她容貌丑陋,还是为了卫璧那些利
 刃般的讽剌讥嘲? 
张无忌心中大动,蓦地里想起自己父母双亡之后,颠沛流离,不知受了人家的多少欺 
侮,这村女弱质,年纪比自己小,身世比自己更是不幸,这时候不知何以巴巴的来问这一
 句话,自己焉可令她伤心落泪,受人侮辱?何况这少女这般相问,自是诚心委身。「我一
 生之中,除了父母、义父,以及太师父、众位师伯叔,有谁是这般真心的关怀过我?我日
 后好好待她,她也好好待我,两个人相依为命,有什么不好?」眼见那少女身子颤抖,便
 要走开,张无忌左手伸出,握住了她的右手,大声道:「姑娘,我诚心愿意,娶你为妻,
 只盼你别说我不配。」 
那少女听了这话,眼光中霎时间射出极明亮的光采,低低的道:「阿牛哥哥,你这话 
不是骗我么?」张无忌道:「我自然不骗你。从今而后,我会尽力爱护你,照顾你,不论
 有多少人来跟你为难,不论有多么厉害的人来欺侮你,我宁可自己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
 周全。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去了从前的苦处。」那少女坐下地来,倚在他身旁,又握住
 了他另只手,柔声道:「你肯这样待我,我真是快活。」闭上了双眼道:「你再说一遍给
 我听,我要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你说啊,你要怎样待我?」 
张无忌见她喜慰无比,心下也感快乐,握着她一双小手,只觉柔腻滑嫩,温软如绵, 
说道:「我要使你心中快乐,忘却小时候的苦处,不论有多少人欺侮你,跟你为难,我宁
 可不要自己性命,也要保护你周全。」那村女脸露甜笑,靠在他胸前,柔声道:「从前我
 叫你跟着我去,你非但不肯,还打我、骂我、咬我……现下你跟我这般说,我很是欢喜。
 」张无忌听了这几句话,心中登时凉了,原来这村女闭着眼睛听自己说话,却仍是把他幻
 想作她心目中的情郎。那村女只觉得他的身子一颤,睁开眼来,脸上的神色非常奇,又是
 气愤,又是失望,但也不免带着几分歉仄和柔情。她定了定神,说道:「阿牛哥哥,你愿
 娶我为妻,我很感激,像我这般丑陋的女子,你居然不加嫌弃。可是早在几年之前,我的
 心早就属于旁人的了。那时候他尚且不睬我,这时见我如此,更加眼角也不瞧我一眼。这
 个狠心短命的小鬼啊……」 
她虽骂那人为「狠心短命的小鬼」,可是骂声之中,仍是充满着不胜眷恋低徊之情。 
张无忌听在耳中,心下酸溜溜的满不是味儿。武青婴冷冷的道:「他也肯娶你为妻了,情
 话也说完啦,可以起来了吧?」那村女慢慢站起身来,对张无忌道:「阿牛哥,我快死了
 。就是不死,我也决不能嫁你。但是我很喜欢听你刚才跟我说过的话。你别恼我,有空的
 时候,便想我一会儿。」她的话说得很是温柔,很是甜蜜,张无忌忍不住心下一酸。 
只听得班淑娴嘶着嗓子说道:「我们已如你所愿,让你跟这人见面一次。你也当言而 
有信,将那人的下落说了出来。」那村女道:「好!我知道那人曾经藏在他的家里。」说
 着伸手向武烈一指。武烈脸色微变,哼了一声,道:「瞎说八道!」卫璧道:「我们要问
 你,你杀我朱九真表妹,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张无忌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道:「杀
 了朱……朱九真姑娘?」卫璧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道:「你也知道朱九真姑娘?」张无
 忌道:「雪岭双姝大名鼎鼎,谁没听见过?」武青婴咀角边掠过一丝笑意,大声道:「喂
 ,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村女道:「指使我来杀朱九真的,是昆仑派的何太冲夫妇,峨嵋派的灭绝师太。」 
武烈大喝一声:「你妄想挑拨离间,又有何用?」呼的一声,便向那村女拍去。他这一喝
 威风凛凛,掌随喝声而出,便只一掌,激得地上雪花飞舞。那村女不敢强挡,身形一闪,
 避过了他这一掌,身法奇幻之极,不知她脚下如何跨步。 
张无忌心下一片混乱:「她她原来当真是武林中人。她去杀了朱姑娘,那自是为了我 
。我说受了朱姑娘的骗,被她所养的恶犬咬得遍体鳞伤,我可没要她去杀人啊。我只道她
 因为相貌变丑,家事变故,以致脾气古怪,那知竟是动不动便杀人。」只见卫璧和武青婴
 各持长剑分从左右夹击,剑气掌风之中,夹着地下激起的一片雪花。张无忌凝神观战,只
 见那村女东一闪西一窜,尽量避开武烈雄浑的掌力,但对武青婴和卫璧的剑招似乎不在意
 下,突然间纤腰一扭转到了武青婴的身侧,拍的一声,打了她一记耳光,左手探处,已抢
 过了她的长剑,武烈和卫璧大惊,双双来救。 
那村女长剑颤动,叫声:「着!」竟是硬生生在武青婴的脸上划了一条血痕,想是武 
青婴一再讥笑貌丑,因而冒奇险,,不理武烈和卫璧从两侧进攻,强使武青婴的俏脸受伤
 。 
武青婴一声惊呼,向后便倒,其实她受伤不重,但她爱惜容貌,只觉脸上刺痛,便已 
心惊胆战。武烈左手一掌向那村女按去,那村女斜身闪避,叮当一响,手中长剑和卫璧的
 长剑相交。张无忌没看清她手腕如何奇奇怪怪的一转,卫璧已然长剑脱手,飞向天空。但
 就此时,武烈右手食指颤动,已点中了她左腿外侧的伏兔风市两穴。武烈这两下点穴,正
 是家传的一阳指法,虽然他远远不及上当年的一灯大师甚而祖上武三通的造诣,但指力究
 是非同小可。那村女轻哼一声,立足不定,倒在张无忌身上。那风市穴属于足少阳胆经,
 伏兔穴属于足阳胃经,一经一阳指的指力透入,那村女但觉全身暖洋洋的,半点力气也使
 不出来,便是想抬一根手指,也是宛似有千斤之力缚着,只是身上却不觉丝毫痛苦。须知
 那武烈虽非正人端士,但这一阳指的武学,却是极为正大光明,被点中了的人只是失却抗
 拒之力,不受任何苦楚。 
武青婴拾起卫璧的长剑,恨恨的道:「丑ㄚ头,我却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只斩断你 
两手两腿,让你在这里喂狼。」一剑正要向那村女右臂砍下,武烈道:「且慢!」伸手在
 女儿手腕上一带,将她这一剑引开了,对那村女道:「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来,那便给你一
 个痛快的。否则的话,哼哼!我瞧你断了四肢,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也不大好受吧。」那
 村女年纪轻轻,却是极具胆色,微笑道:「你一定要我说,我实在无法再瞒了。武青婴姑
 娘要嫁给一个男子,另外一个美貌姑娘也要嫁这人,两女不相下,那个美貌姑娘便指使我
 去杀了朱九真。这件事我本要严守秘密……」她还待说下去,武青婴已气得花容失色,手
 腕向前直送,一剑便往那村女心窝中刺去。 
那村女鉴貌辨色,已将武青婴和卫璧、朱九真三人之间的尴尬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 
,她如此激怒武青婴,正是要她爽爽快快的将自己刺死,但见青光一闪,长剑已到心口,
 突然间什么东西无声无息的飞来,无声无息的在那剑上一撞,武青婴虎口震裂,呼的一声
 响,那剑直飞出去,这股力道大得异乎寻常,长剑竟是飞出二十余丈之外,方才落地。黑
 暗中谁也没看见武青婴的兵刃如何脱手,但这剑以如此劲道飞了出去,便是要她自己用力
 投掷,也决计无法做到,看来那村女暗中已到了强援。六个人一惊之下,各自退了几步,
 回头察看。这一带地势开阔,并无山石丛林可以藏身,一眼望出去,半个人影也无,六人
 面面相觑,都是惊疑不定。武烈低声道:「青儿,怎么啦?」武青婴道:「似乎是什么极
 厉害的暗器,将我的剑儿震飞了。」武烈游目四顾,确是不见有人,哼了一声道:「便是
 她弄鬼。」心中暗暗奇怪:「她明明已中了一阳指力,怎地尚能使力震飞青儿的长剑?这
 ㄚ头的武功当真邪门。」踏步上前,一掌往那村女左肩拍去,这一掌运劲雄猛,要拍碎她
 的肩骨,使她武功全失,再由女儿来称心摆弄于她。 
掌心离她肩头约有七八寸,眼看她便要肩头粉碎,蓦地里那村女左掌翻将上来,双掌 
相交,武烈胸口一热,但觉对方的掌力犹似狂风怒潮,竟非人力所为,「啊」的一声大叫
 ,身子已然飞起,砰的一响,摔出三丈以外。总算他武功深厚,背脊一着地立即跃起,但
 胸腹间热血翻涌,头晕眼花,身子刚站直,待欲调匀气息,晃了一晃,终于又俯身跌倒。
 卫璧和武青婴大惊,急忙抢上扶起。忽听得何太冲道:「让他多躺一会!」武青婴回过头
 来,怒道:「你说什么!」心想:「爹爹受了敌人暗算,你却乘火打劫,反来讥嘲。」 

何太冲道:「你血翻涌,静卧从容。」卫璧登时省悟,道:「是!」轻轻将师父放回 
地下。何太冲和班淑娴夫妇对望一眼,心下大是诧异,他们都和那村女动过手,觉得她招
 术精妙,果有过人之处,然以年龄所限,内力未臻上乘,可是适才和武烈对这一掌,明明
 是以世所罕有的内力将他震倒,实是令人大惑不解。 
他们感到奇怪,那村女心中更是诧异万分。她被武烈的一阳指点倒后,倒在张无忌怀 
中,动弹不得,眼看武青婴挥剑刺来,却不知突然从那里飞来一物,将她长剑震脱,跟着
 自己小腿上足三里和阳陵泉两处穴道中,突有一股火炭一般的热气透入,在伏兔和风市两
 穴上一冲。登时将被点的穴道解开了。她身一震,低头看时,只见张无忌双手握住自己两
 脚足踝,那热气源源不绝的从悬钟穴中涌入体内。这当儿变化快极,未及细想,武烈的一
 掌已拍了下来。她随手抵御,原来拚着手腕折断,胜于肩头被他拍得粉碎,那知双掌相交
 之下,武烈竟给自己一掌挥出数丈之外。她一怔之下,心道:「难道这丑八怪、乡巴佬,
 竟是武功深不可测的大高手?」 
何太冲心存忌惮,不愿再和她比拚掌力,拔剑出鞘,说道:「我领教领教姑娘的剑法 
。」那村女笑道:「我没剑啊!」何太冲左足一挑,勾起武青婴掉在地下的长剑,柄前刃
 后,平平的向那村女当胸前飞去。那村女伸手一抄,接在手里。何太冲是一派掌门,不肯
 占小辈的便宜,说道:「你进招吧,我让你三招再还手!」那村女一剑刺出,径取中宫。
 何太冲怒哼一声,低声道:「小辈无礼!」举剑一封。 
却听得喀喇一响,双剑一齐震断,何太冲脸色大变,身形晃处,已自退开半丈。那村 
女暗叫:「可惜,可惜!」原来张无忌将九阳神功传到体内,但她不会发挥神功的威力,
 结果双剑齐断,若能运力攻敌,那么断的将只何太冲的兵刃,她手中长剑却可完好无恙。
 班淑娴大奇,低声道:「怎么啦?」何太冲手臂兀自酸麻,苦笑道:「邪门!」班淑 
娴拔出长剑,寒着脸道:「我再领教。」那村女双手一摊,意示无剑可用。班淑娴指着掉
 在二十余丈之外卫璧的那把长剑,道:「去检来用啊!」那村女知道只要一离开张无忌之
 手,自己那里还有这般厉害的功力,不敢去拾长剑,只得扬一扬手中半截断剑,笑道:「
 就是这把断剑,也可以了!」 
班淑娴大怒,心想:「死ㄚ头如此托大,轻视于我。」她却不似何太冲,处保持前辈 
高人身份,长剑回处,疾刺那村女的头颈。那村女举断剑挡架,班淑娴剑法轻灵之极,早
 已改削她的左肩。那村女忙翻断剑相护,班淑娴又已斜刺她右胁。接连八剑,势若飘风,
 始终不与那村女的断剑相碰。原来班淑娴见她适才出手,虽然没瞧出真正原因,但已猜到
 她内力奇大,是以打定了主意,尽量发挥自己剑法所长,不令对方有施展内力之机。 
果然这么一来,那村女左支右绌,登时迭遇凶险,本来单以剑法而论,那村女虽然不 
及班淑娴,但要支持百余招,也勉强可以对付得了,只是她手中只有半截断剑,双足又不
 敢移动,变成了只守不攻,剑法上大大打了个折扣,又拆数招,班淑娴剑尖闪处,嗤的一
 声,在那村女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昆仑派的剑法是非同小可,这一剑刺中敌人,却不容
 敌人有半分喘息之机,跟住着着进逼,只听村女「啊」的一声,肩头又中了一剑。那村女
 大声叫道:「喂,你再不帮忙,眼睁睁瞧着我给人欺侮么?」班淑娴退后两步,横剑当胸
 ,四下一看,却见有人,但见她剑尖上抖出朵朵寒梅,又向那村女攻去。 
那村女疾舞断剑,连挡三剑,对方剑招来得奇快,她却也挡得迅捷无伦,这当儿眼明 
手快,当真是招招间不容发。班淑娴赞道:「死ㄚ头,手下倒快!」那村女半句也不肯吃
 亏,回骂道:「死婆娘,你手下也不慢啊。」不料班淑娴是剑术上的大名家,数十年的修
 为,口中说话,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那村女终究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虽然得遇名师,但岂
 能学得到班淑娴好整以暇的风范?这一说话微微分心,但觉手腕上一疼,半截断剑已然脱
 手飞出。 
那村女「啊」的一声惊呼,班淑娴第二剑已刺向她的胁下。丁敏君一直在袖手观战, 
这时看出便宜,不及拔剑,一一招「推窗望月」,双掌便向那村女背上击去,同时武青婴
 也纵身而起,飞腿直踢那村女的右腿。那村女只吓得一颗心几欲从腔子中跳了出来,但觉
 全身炙热,如堕火窖,伸指在班淑娴的长剑上一弹,便在此时,背心中掌,腰间被踢。却
 听得「啊哟」「哎唷」两声惨叫,丁敏君和武青婴一齐向后摔出,班淑娴手中也只剩下了
 半截断剑。原来张无忌眼见情势危及,霎时间将全身真气,尽数运入那村女的体内,他所
 修习的九阳神功已有二成功力,威力大是不小,那村女伸指一弹之下,班淑娴的长剑登时
 折断,丁敏君双手腕骨和武青婴右足趾骨节一齐震碎。何太冲、武烈卫璧三人看到九阳神
 功显示威力的这副可怕声势,无不目瞪口呆,一时怔在当地,做声不得。 
班淑娴将半截断剑往地下一拋,恨恨的道:「去吧,丢人现眼还不够么?」向丈夫怒 
目而视,一肚皮怨气,尽数要发泄在他身上。何太冲道:「是!」两人并肩驰去,片刻之
 间,已奔得老远,昆仑派轻功之佳妙,确是武林中一绝。至于班淑娴回家后如何整治何太
 冲出气,是罚跪顶剑,或是另有怪招,那也不必细表。卫璧一手扶着师父,一手扶了师妹
 ,慢慢走开。他三人极怕那村女乘胜追击,可是又不能如何太冲夫妇这般飞驰远去,每走
 一步,便担一份心事。丁敏君双手腕骨断折,足腿却是无伤,咬紧牙关,独自离去。 
那村女极是得意,哈哈一笑,说道:「丑八怪!你……」突然间一口气接不上来,晕 
了过去。原来张无忌助她驱退强敌,眼见六个对头分别离去,当即缩手,放脱她的足踝。
 那村女充沛体内的一股九阳真气蓦地里泄去,她便如全身虚脱,四肢百骸,再无分毫力气
 。张无忌一惊之下,便即领会,双手拇指轻轻按住她眉头尽处的「丝竹穴」,微运神功,
 那村女这才慢慢醒转。她睁开眼来,见自己躺在张无忌的怀处,他正笑嘻嘻的望着自己,
 不觉大羞,一跃而起,突然伸手抓住休的左耳,用力一扭,骂道:「丑八怪,你骗人!你
 有一身厉害武功,怎么不跟我说?」张无忌痛叫:「哎哟!你干什么?」那村女哈哈笑道
 :「谁叫你骗人!」张无忌道:「我几时骗你了,你没跟我说你会武功,我也没跟你说我
 会武功。」那村女道:「好,我便饶了你这一遭。适才多承你助我一臂之力,将功折罪,
 我也不来追究了。你的腿能走路了吗?」张无忌道:「还不能。」那村女叹道:「总算好
 有好报,若不是我记挂着你,要再来瞧你一次,你也不能救我。」她顿了一顿,又道:「
 早知你本事比我强得多,我也不用替你去杀朱九真那鬼ㄚ头了。」张无忌脸一沉,道:「
 我本来没叫你去杀她啊。」那村女道:「啊哟,啊哟!原来你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个美丽的
 姑娘,倒是我不好,害了你的意中人。」张无忌道:「朱姑娘不是我的意中人,她再美丽
 ,也不跟我相干。」那村女奇道:「咦!这可奇了,那么她害得你这样,我杀了她给你出
 气,难道不好吗?」 
张无忌淡淡的道:「害过我的人很多,若是一个个都杀去了出气,也杀不尽这许多。 
何况,有些人存心害我,在我看来,他们也是很可怜的,好比这个朱姑娘,她整日价提心
 吊胆,生怕她表哥不和她好,担心他娶了武姑娘为妻。像她这样,又有什么快活?」那村
 女脸一沉,怒道:「你是讥刺我么?」张无忌呆了一呆,没想到说着朱九真时,无意中触
 了眼前这位姑娘之忌,道:「不,不。我是说各人有各人的不幸。别人对你不起,你就杀
 了他,那很不好。」那村女冷笑道:「你学武功如果不是为了杀人,那学来做什么?」张
 无忌沉吟道:「咱们学好了武功,坏人如想加害,咱们便可抵挡了。」那村女道:「佩服
 ,佩服!原来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大的好人!」 
张无忌低了头瞧着她,总觉得这位姑娘的举止神情,自己是说不出的亲切,说不出的 
熟悉。那村女颚下一扬,道:「你瞧什么?」张无忌道:「我妈妈常笑我爸爸是滥好人,
 是软心肠的可怜书生。她说话时的神气,就像你这时候一样。」那村女脸上一红,斥道:
 「呸!又来占我便宜,说我像你妈妈,你自己就像你爸爸了!」她虽出言斥责,眼光中却
 孕含笑意。张无忌急道:「老天爷在上,我若是有心占你便宜,教我天诛地灭。」那村女
 笑道:「口头上占一句便宜,没什么大不了,又用得着赌咒发誓?」刚说到此处,忽听东
 北角上有清啸一声,啸声清脆悠长,是个女子。跟着近处有人作啸相应,那正是尚未走远
 的丁敏君。那村女脸色微变,低声道:「峨嵋派又有人来了。」两人听那远处传来的清啸
 之声,明亮凝聚,距离虽比丁敏君为远,但听在耳中,却是清楚得多,显然那人功力远较
 丁敏君深厚。 
丁敏君听到啸声后,便停步不走。张无忌和那村女向东北方眺望,这时天已黎明,只 
见一个绿色的人形,在雪地里轻轻飘飘的走来,行到了丁敏加身畔,张无忌已看到原来是
 个身穿葱绿衣衫的女子。她和丁敏君说了几句话,向张无忌和那村女看了一眼,便即走了
 近来。只见她衣衫飘动,脚步极是轻盈,出步甚小,但顷刻间便到了离两人四五丈之处。
 只见她清丽秀雅,容色极美,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张无忌心下颇为诧异,暗想听她啸声
 、看她身法,料想必是个比丁敏君年长得多的女子。那知她似乎比自己还小。 
只见这女郎腰间悬着一柄短剑,却不拔取兵刃,空手走近。丁敏君出声警告:「周师 
妹,这鬼ㄚ头功夫邪门得紧。」那女郎点点头,斯斯文文的道:「两位尊姓大名?因何伤
 我师姊?」自她走近之后,张无忌一直觉得她好生面熟,待得听到她说话,登时想起:「
 原来她便是在汉水中相逢的周芷若姑娘。太师父携她上武当山去,如何却投入峨嵋门下?
 」胸口一热,便想探问张三丰的近况,但转念想到:「张无忌已然死了,我这时是乡巴姥
 、丑八怪、曾阿牛。只要我少有不忍,日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祸患。不管是在谁的面前,我
 都不能泄露了自己身份,以免害及义父,使爸妈白白的冤死于九泉之下。」一想到已死的
 父母,独处荒岛的义父,便有天大的原因,他也不肯再以本来身份示人。 
那村女冷冷一笑,说道:「令师姊一招『推窗望月』,双掌击我背心,自己折了手腕 
,难道也怪得我么?你倒问问令师姊,我可有向她发过一招半式?」周芷若转眼瞧着丁敏
 君,意存询问。丁敏君怒道:「你带这两人去见师父,请她老人家发落便是。」周芷若道
 :「倘若这两位并未存心得罪师姐,以小妹之见,不如一笑而罢,化敌为友。」丁敏君大
 怒,喝道:「什么你反而相助于外人?」 
四七  千蛛绝户 
张无忌一见丁敏君这副神色,想起那一年晚上彭莹玉和尚在林中受人围攻,纪晓芙因 
而和丁敏君反脸,今日旧事重演,丁敏君又来逼迫这个小师妹,不禁暗暗为周芷若担心。
 不料周芷若对丁敏君极是尊敬,躬身道:「小妹听由师姐吩咐,不敢有违。」丁敏君道:
 「好,你去将这ㄚ头拿下,把她双手也打折了。」周芷若道:「是,请师姐给小妹掠阵。
 」转身向那村女道:「小妹无礼,想请教姐姐的高招。」那村女冷笑道:「那里来的许多
 啰唆!」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连击三掌。 
周芷若斜身抢进,左掌擒拿,以攻为守,招数极为巧妙。张无忌内功虽强,武术上的 
招数却未融会贯通,但见周芷若和那村女都是以快打快,周芷若的峨嵋绵掌轻灵迅捷,那
 村女的掌却是古怪奇异。张无忌看得又是佩服,又是关怀,自己也不知盼望谁胜,只望两
 个都不要受伤。两女拆了二十余招,已是各遇凶险,猛听得那村女叫声:「着!」一掌斩
 中了周芷若的肩头。跟着嗤的一响,周芷若反手扯下了那村女的半幅衣袖。两人各自跃开
 ,脸上微红。那村女喝道:「好擒拿手!」待欲抢步又上,只见周芷若眉头深皱,按着心
 口,身子晃了两晃,墬墬欲倒。张无忌忍不住叫道:「你……你……」关切之情,见于颜
 色。 
周芷若见这个长须长发的男子居然对自己大是关心,暗自诧异。丁敏君道:「师妹, 
你怎么啦?」周芷若左手搭住师姐的肩膀,摇了摇头。丁敏君吃过那村女的苦头,知道她
 的厉害,只是师父常自称许这个小师妹,说她悟性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扬光大,
 都要着落在她身上,丁敏君心下不服,是以叫她试上一试。见周芷若竟能和那村女拆上二
 十余招方始败落。已远远胜过自己,心中不免颇为嫉忌,待得觉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
 手全无力气,才知她受伤不轻,生怕那村女上前追击,忙道:「咱们走吧!」两人携扶着
 向东北而去。 
那村女瞧着张无忌脸上神色,冷笑道:「丑八怪,见了美貌姑娘便魂飞天外。」张无 
忌欲待解释,但想:「若不自露身世,这件事便说不清楚,还不如不说。」便道:「她美
 不美,关我什么事?我是关心你,怕你受伤啊。」那村女道:「你这话是真是假?」无忌
 想:「我本是对两位姑娘都关心。」说道:「我骗你作甚?想不到峨嵋派中这样二个年轻
 姑娘,武艺竟恁地了得。」那村女道:「厉害,厉害!」 
张无忌望着周芷若的背影,见她来时轻盈,去时蹒跚,想起当年汉水舟中她对自己喂 
饮喂食,赠巾抹泪之德,暗暗祷祝,但愿她受伤不重,那村女忽然冷笑道:「你不用担心
 ,她压根儿就没受伤。我说她厉害,不是说她武功,是说她小小年纪,心计却如此厉害。
 」张无忌奇道:「她没有受伤?」那村女道:「不错!我一掌斩中她肩头,她肩上生出内
 力,将我手掌弹开,原她已练过峨嵋九阳功,倒震得我手臂微微酸麻。她那里会受什么内
 伤?」张无忌大喜,心想:「原来灭绝师太对她青眼有加,竟将峨嵋派镇派之宝的峨嵋九
 阳功传了给她?」那村女忽地翻过手背,重重打了张无忌一个耳光,这一下突如其来,无
 忌丝毫没加防备,半边颊登时红肿,怒道:「你……你干什么?」 
那村女恨恨的道:「见了人家闺女生得好看,你灵魂儿也飞上天啦。我说她没受伤, 
要你乐得这个样子的干什么?」张无忌道:「我就是代她喜欢,跟你有什么相干?」那村
 女又是一掌劈了过来,这一次张无忌却头一低,让了开去,那村女大怒道:「你说过要娶
 我为妻的。这句话说了还不上半天,便见异思迁,瞧上人家美貌姑娘了。」 
张无忌道:「你说过我不配,又说你心目中自有情郎,决计不能嫁我。」那村女道: 
「不错,可是答应了我,这一辈子要待我好,照顾我。」张无忌道:「我说过的话自然算
 数。」那村女怒道:「既是如此,你怎地见了这个美貌姑娘,便如此失魂落魄,教人瞴着
 好不惹气?」张无忌笑道:「我又没有失魂落魄。」那村女道:「我不许你喜欢她。不许
 你想她。」张无忌道:「我也没说喜欢她,但你为什么心中又牵记旁人,一直念念不忘呢
 ?」那村女道:「我识得那人在先啊。如果我先识得你,就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再不
 会去爱旁人。这叫做『从一而终』。一个人要是三心两意,便是天也不容。」张无忌心想
 :「我相识周姑娘,远在识得你之前。」但这句话不便出口,便道:「要是你只对我一人
 好,我也只待你一人好。要是你心中想着旁人,我也去想旁人。」 
那村女沉吟半晌,数度欲言又止,突然间眼中珠泪欲滴,转过头去,乘张无忌不觉, 
伸袖拭了拭眼泪。无忌心下不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咱们没来由的说这些干什
 么。再过得几天,我的腿伤便全好了。咱们到处去玩赏风景,岂不甚美?」那村女回过头
 来,愁容满脸,道:「阿牛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张无忌道:「什么事啊
 ?但教我力之所及,总会给你做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我才跟你说。」张
 无忌道:「不生气就是。」那村女踌躇了一下,道:「你口中说不生气,心里也不许生气
 才成。」张无忌道:「好,我心里也不生气。」 
那村女反握着无忌的手,说道:「阿牛哥哥,我从中原万里迢迢的来到西域,为的就 
是找他。以前还听到一点踪迹,但到了这里,却如石沉大海,再也问不到他的消息了,你
 腿好之后,帮我去找到他,然后我再陪你去游山玩水,好不好?」张无忌忍不住心中不快
 ,哼了一声,那村女道:「你答应我不生气的,这不是生气了么?」张无忌道:「好,我
 帮你去找他。」 
那村女大喜,道:「阿牛哥,你真好。」望着远处天地相接的那一线,心摇神驰。轻 
声道:「咱们找到了他,他想着我找了他这么久,就会不恼我了。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一切全听他的话。」张无忌道:「你这个情郎,到底有什么好,教你如此念念不忘?」
 那村女微笑道:「他有什么好,我怎么说得上来?阿牛哥,你说咱们能找到他么?他见了
 我还会打我骂我么?」无忌见她如此疾情,不忍扫她的兴,低声吟道:「但教心似金钿坚
 ,天上人间会相见。」那村女樱口微动,眼波欲流,也低声道:「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
 人间会相见。」 
张无忌心想:「这位姑娘对她情郎痴心如斯,倘若世上也有一人如此关怀我,思念我 
,我这一生便再多吃些苦,也是快活。」瞧着周芷若和丁敏君并排在雪地上留下的两行足
 印,心想:「倘若丁敏君这行足印是我留下的,我得能和周姑娘并肩而行……。」那村女
 突然叫道:「啊哟,快走,再迟便来不及了。」张无忌从幻想中醒了过来,道:「怎么?
 」那村女道:「那峨嵋少女不愿跟我拚命,假装受伤而去,可是那丁敏君口口声声说要拿
 我去见她师父,灭绝师太必在左近,这老贼尼极是好胜,怎能不来?」 
张无忌想起灭绝师太一掌击死纪晓芙的残忍狠辣,不禁心下犹有余悸,惊道:「这老 
尼姑厉害得紧,咱们可敌她不过。」那村女道:「你见过她么?」张无忌道:「见是没见
 过,但峨嵋掌门,岂同等闲?」那村女眉头微皱,便取下柴堆中的硬柴,用树皮卷成绳子
 ,扎好了一个雪枆,叫张无忌双腿伸直,躺在雪橇之上,拉了他飞奔。 
她提气疾奔,迅捷无伦。张无忌回头瞧她,但见她身形微晃,好似晓风中一朵荷叶, 
极是美妙,脚下也不跨大步,拖着雪橇,一阵风般掠过雪地。那村女奔驰不停,赶了三四
 十里地,张无忌仍不听见气息粗重之声,好生佩服她轻功佳妙,但也颇为过意不去,说道
 :「喂,好歇歇啦!」那村女笑道:「什么喂不喂的,我没名字么?」张无忌道:「你不
 肯说,我有什么法子?你要我叫你『丑姑娘』,可是我觉得你好看啊。」那村女嗤的一笑
 ,一口气泄了,便停了脚步,掠了掠头发,说道:「好吧,跟你说也不打紧,我叫蛛儿。
 」张无忌道:「珠儿,珠儿,珍珠宝贝儿。」那村女道:「呸!不是珍珠的珠,是毒蜘蛛
 的蛛。」张无忌一怔,心想:「那有用这个『蛛』字来作名字的?」 
蛛儿道:「我就是这个名字,你倘若害怕,那便不用叫了。」张无忌道:「是你爸爸 
给你取的么?」蛛儿道:「哼,若是爸爸取的,你想我还肯要么?是妈取的。她教我练『
 千蛛绝户手』,说就用这个名字。」 
张无忌听到「千蛛绝户手」五个字,不由自由的心中一寒。蛛儿道:「我从小练起, 
还差着好多呢。等得我练成了,也不用怕灭绝这溅尼啦。你要不要瞧瞧。」说着便从怀中
 取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盒来,打开盒盖,只见盒中两只拇指大小的蜘蛛,蠕蠕而动。两只蜘
 蛛背上花纹斑烂,极是鲜明夺目。寻常蜘蛛都是八只脚,这两只花蜘蛛却各有十二只脚。
 张无忌一看之下,蓦地想起王难姑所着的「毒经」来,那经中言道:「蜘蛛身有彩斑,乃
 剧毒之物,倘若身有十足,更是奇毒无比,螯人后无药可救。」眼前这对蜘蛛又多了两足
 ,连「毒经」也未载及,想必比那十足蜘蛛更是厉害。 
蛛儿见无忌脸现戒惧之色,笑道:「你倒是个行家,知道我这宝贝蛛儿的好处。你等 
一等。」说着飞身上了一棵大树,眺望周遭地势,跃回地下,道:「咱们且走一程,慢慢
 儿再说蜘蛛的事。」拉着雪橇,又奔出七八里地,来到一处山谷边上,将无忌扶下雪橇,
 然后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撬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雪橇,然后
 搬了几块石头,放在撬中,拉着急奔,冲向山谷。她奔到山崖边上,猛地收步,那雪撬却
 带着石块,轰隆隆的滚下深谷,声音良久不绝。张无忌回望来路,只见雪地中柴撬所留下
 的两行轨迹,远远的蜿蜒而来,至谷方绝,心想:「这位姑娘心思倒也细密。灭绝师太若
 是顺着轨迹找来,只道咱们已摔入雪谷之中,跌得尸骨无存了。」 
蛛儿蹲下身来,道:「你伏在我背上!」无忌道:「你背着我走吗?那太累了。」蛛 
儿白了他一眼,道:「我累不累,自己不知道么?」无忌不敢多说,便伏在她的肩上,轻
 轻搂住她的头颈。蛛儿笑道:「你怕握死我么?轻手轻脚的,教人头颈里痒得要命。」张
 无忌原是个坦诚率直之人,见蛛儿对自己一无猜嫌,心下甚喜,手上便搂得紧了些,蛛儿
 突然间一跃而起,带着无忌飞身上树。 
这一排树木一直向西延伸,蛛儿从一株树上跃到另一株树上,她身材纤小,张无忌甚 
是高大,但她步法轻捷,竟是毫不累赘,过了七八十棵树,跃到一座山壁之旁,便跳下地
 来,轻轻将无忌放在地上,笑道:「咱们在这儿搭个牛棚,倒是不错。」张无忌奇道:「
 那不用了,再过得四五天,我断骨的接续便硬朗啦,其实这时勉强要走,也对付得了。」
 蛛儿道:「哼!勉强走,已经是个丑八怪,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说着便折下一条树
 枝,扫去山石旁的积雪。 
张无忌听着「牛腿再跛了,很好看么?」这句话,蓦地里体会到她言语中的关切之意 
,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听蛛儿口中轻轻哼着歌儿般的小曲,攀折树枝,在两块大石之间搭
 了一个上盖,竟成了一间足可容身的小屋,茅顶石墙,颇有天然雅趣。蛛儿搭好小屋,却
 又抱起地下一大块的雪团,堆在小屋顶上,忙了半天,直至外边瞧不出半点痕迹,方始罢
 手。她取出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道:「你等在这里,我去找些吃的来。」张无忌道
 :「我也不怎么饿,你太累啦,歇一会儿再去吧。」蛛儿道:「你要待我好,要真的待我
 好,咀里说得甜甜的,又有什么用?」说着展开轻身功夫,钻入了树林。 
张无忌在山石之上,想起蛛儿语音娇柔,举止轻盈,无一不是个绝色美女的风范,可 
就是一张脸蛋儿却生得这么丑陋,又想起母亲临终时说过的话来:「越是美丽的女子,越
 会骗人,你越是要小心提防。」这蛛儿相貌不美,待自己又是极好,有心和她终身相守,
 可是她心中另有情郎,全没把自己放在意下。 
他胡思乱想,心念如潮,不久蛛儿已提了两只雪鸡回来,生火一烤,味美绝伦。张无 
忌将一只雪鸡吃得干干净净,犹未餍足。蛛儿抿着咀笑了笑,将顶先留下的两条鸡腿,又
 掷了给他。那是她在自己那只雪鸡上省下来的,原是雪鸡身上的精华。张无忌欲待推辞,
 蛛儿怒道:「你想吃便吃,谁对我假心假意,言不由衷,我用刀子在他身上刺三个透明窟
 窿。」张无忌不敢多说,便把两条鸡腿吃之。他满咀油腻,从地下抓起一块雪来,擦了擦
 脸,伸衣袖抹去。 
蛛儿偶一回头,看到张无忌用雪块擦干净了的脸,不禁怔住了,呆呆的望着他。无忌 
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问道:「怎么啦?」蛛儿道:「你几岁啦?」张无忌道:「刚好二十
 岁。」蛛儿道:「嗯,比我大两岁。为什么留了这么长的胡子?」张无忌笑道:「我一直
 独个儿在深山荒谷中住,从不见人,就没有想到要剃须。」蛛儿从身旁取出一把金柄小刀
 来,按着他脸,慢慢将胡子剃去了。张无忌只觉刀锋极是锐利,所到之处,髭须纷落,她
 手掌手指却是柔腻娇嫩,摸在他面颊上,忍不住怦然心动。 
那小刀渐渐剃到他颈中,蛛儿笑道:「我稍不用力,在你喉头一割,立时一命呜呼。 
你怕不怕?」张无忌道:「死在姑娘玉手之下,做鬼也是快活。」蛛儿反过刀子,用刀背
 在他咽喉上用力一斩,喝道:「叫你做个快活鬼!」张无忌吓了一跳,但他来势太快,刀
 子又近,待得惊觉,一刀已斩下,半点反抗之力也无,随身才知她用的只是刀背。蛛儿格
 格笑道:「快活么?」张无忌笑着点了点头。他本来为人朴实,但见了蛛儿,不知怎的,
 心中无拘无束,似乎跟他青梅竹马,自幼儿一块长大一般,说不出的逍遥自在,忍不住要
 说几句笑话。 
蛛儿替他剃净胡须,向他呆望半晌,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张无忌道:「怎么啦?」 
蛛儿不答,又替他割短头发,梳个髻儿,用树枝削了根钗子,插在他发髻之中,张无忌这
 么一打扮,虽然衣服仍是褴褛不堪,却已神采焕发,英气勃勃,变成一个极俊美的少年。
 蛛儿又叹了口气,道:「阿牛哥,真想不到,原来你是这样好看。」无忌心想她是为自身
 的丑陋难过,便道:「天地间极美的物事之中,往往含有极丑。孔雀羽毛华美,其胆却是
 剧毒,仙鹤丹顶殷红,何等好看,那知却是最厉害的毒药。诸凡蛇豸昆虫,也都是越美的
 越具毒性。一个人相貌俊美有什么好,要心她良善那才好啊。」蛛儿冷笑道:「心地良善
 有什么好,你倒说说看。」 
张无忌被她这么一问,一时倒答不上来,怔了一怔才道:「心地良善,便不会去害人 
。」蛛儿道:「不去害人却又有什么好?」张无忌道:「你不去害人,自己心里就平安喜
 乐,处之泰然。」蛛儿道:「我不害人便不痛快,要害得旁人惨不可言,自己心里才会平
 安喜乐,才会处之泰然。」无忌摇头道:「你强辞夺理。」蛛儿冷笑道:「我若不是为了
 害人,练这千蛛绝户手干什么?自己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熬煎,难道是贪好玩么?」说着
 取出黄金小盒,打开盒盖,将双手的两根食指伸进盒中。 
盒中的一对花蛛慢慢爬近,咬住了她的指头,只见她深深吸一气,双臂轻微颤抖,潜 
运内力和蛛毒相抗。花蛛吸取她手指上的血液为食,但蛛儿手指上血脉运转,也带了花蛛
 体内毒液,回到自己血中。张无忌见她满脸庄严肃穆之容,同时眉心和两旁太阳穴上,淡
 淡的罩上了一层黑气,咬紧牙关,竭力忍受痛楚。再过一会,又见她鼻尖上渗出细细的一
 粒汗珠。她这功夫练了几有半个时辰,双蛛直到吸饱了血,肚子涨得和圆球相似,这才跌
 在盒中,沉沉睡去。 
蛛儿又运功良久,脸上黑气渐退,重现血色,一口气喷了出来,张无忌闻着,只觉甜 
香无伦,但头脑却被这阵奇怪的香气冲得发晕,似乎气息中也含了剧毒。蛛儿睁开眼来,
 微微一笑。张无忌道:「要练到怎样,才算大功告成?」蛛儿道:「要每只花蛛的身子从
 花转黑再黑转白,那便要去净毒性而死,蜘蛛体中的毒液都到了我手指之中。至少要练过
 一千只花蛛,才算是小成。真要功夫深啊,那么五千只一万只也不嫌多。」张无忌听她说
 着,心中不禁发毛,道:「那里来这许多花蛛?」蛛儿道:「一面得自己养,牠们会生小
 蜘蛛,一面须得到产地去捉。」张无忌叹道:「天下武功甚多,何必非练这门毒功不可。
 这些花蛛剧毒无比,吸入体内,虽然你有抵御之法,日子久了,终究没有好处。」蛛儿冷
 笑道:「天下武功虽多,可是有那一间功夫,能及得上这千蛛绝户手的厉害?你别自恃内
 功深厚,要是我这门功夫练成了,你未必能挡得住我手指的一戳。」说着凝气于指,随手
 在身旁的一株树上戳了一下,她功力未到,只戳入半寸来深。 
张无忌又问道:「怎地你妈妈教你练这功夫?她自己练成了么?」蛛儿听他说到自己 
妈妈,眼中突然射出狠毒的光芒来,竟似一头要扑上来咬人的野兽,恨恨的道:「练这千
 蛛绝户手,练到八百只花蛛以上,身体内毒性积得多了,容貌便会变形,待得千蛛练成,
 更会奇丑难当。我妈本已练到将近五百只,偏生遇上我爹爹,怕自己容貌变丑,我爹爹不
 喜,硬生生将毕身的功夫散了,成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女子。她容貌虽然好看,但
 受二娘和我哥哥姊姊的欺侮凌辱,竟无半点还手的本事,到头来还是送了自己性命。哼,
 相貌好看有什么用?我妈是个极美丽极秀雅的女子,只因年长无子,我爹爹还是去另娶妾
 侍……」 
张无忌的眼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低声道:「原来……你是为了练功夫……」蛛儿道 
:「不错,我是为了练功夫,才将一张脸毒成这样。哼,那个负心不理我,等我练成千蛛
 手之后,找到了他,他若无旁的女子,那便罢了……」张无忌道:「你并未和他成婚,也
 无白头之约,不过是……不过是……」蛛儿道:「爽爽快快的说好啦,怕什么?你要说我
 不过是片面的单相思,是不是?单相思便怎样?我既爱上了他,便不许他心中另有别的女
 子。他负心薄幸,教他尝尝我这『千蛛绝户手』的滋味。」 
张无忌微微一笑,也不跟她再行辩说,心想这蛛儿脾气很是特别,好起来很好,凶野 
起来却是极端的蛮的不讲理,又想起太师父和大师伯、二师伯们常说的武林中正邪之别,
 看来她所练的「千蛛绝户手」必是极歹毒的邪派功夫,她母亲也必是妖邪一流,想到此处
 ,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戒惧之意。 
蛛儿却并未察觉他心情异样,在小屋里里外外奔进奔出,折了许多野花布置起来。张 
无忌见她将这间小小的屋子整治得颇俱雅趣,可见爱美出自天性,然而一副容貌却毒成这
 个样子,便道:「蛛儿,我腿好之后,去采些药来,设法治好你脸上的毒肿。」蛛儿听了
 这几句话,脸上突现恐惧之色,说道:「不……不……不要,我熬了多少痛苦才到今日地
 步,你要散去我的千蛛毒功么?」张无忌道:「咱们或能想到一个法子,功夫不散,却能
 消去你脸上的毒肿。」蛛儿道:「不成的,要是有这法子,我妈妈的祖传的功夫,焉能不
 知?天下除非是蝶谷医仙胡青牛,方有这等惊人的本事,可是他……他早已死去多年了。
 」张无忌道:「你知道胡青牛?」蛛儿瞪了他一眼,道:「怎么啦?什么事奇怪?蝶谷医
 仙名满天下,谁都知道。」说着又叹了口气,道:「便是他还活着,这人号称『见死不救
 』,又有什么用?」 
张无忌心想:「这位姑娘对我很好,我终须有以报答。她不知蝶谷医仙的一身本事, 
已尽数传了给我,这时我且不说,日后我想到了治她脸上毒肿之法,也好让她大大的惊喜
 一场。」说话间天色已黑,两人便在这小屋中倚着山石睡了。睡到半夜,张无忌睡梦中忽
 听到一两下低泣之声,登时醒转,定了定神,原来蛛儿正在哭泣。无忌坐直身子,伸手在
 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安慰她道:「蛛儿,别伤心。」 
那知他柔声说了这两句话,蛛儿更是难以抑止,伏在他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张无 
忌道:「蛛儿,什么事?你想起了妈妈,是不是?」蛛儿点了点头,抽抽噎噎的道:「妈
 妈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谁也不喜欢我,谁也不同我好。」张无忌拉起衣襟,缓缓替
 她擦去眼泪,道:「我喜欢你,我会待你好。」蛛儿道:「我不要你待我好。我心中喜欢
 的人,他不睬我,他打我、骂我,还要咬我。」张无忌颤声道:「你忘了这个薄幸郎吧。
 我娶你为妻,我一生好好的待你。」 
蛛儿大声道:「不!不!,我不忘记他。你再叫我忘了他,我永远不睬你了。」张无 
忌大是羞惭,幸好在黑暗之中,蛛儿没瞧见他满脸通红的尴尬模样。好一会儿,谁都没有
 说话,蛛儿道:「阿牛哥,你恼了我么?」张无忌道:「我没恼你,我是生自己的气,不
 该跟你说这些话。」蛛儿忙道:「不,不!你说愿意娶我为妻,一生要好好的待我,我很
 喜欢听你说这些话。你再说一遍吧。」无忌怒道:「你既忘不了那人,我还能说什么?」
 蛛儿伸过手去,握住了他手,柔声道:「阿牛哥,你别着恼,我得罪了你,是我不好。你
 如真的娶了我为妻,我会刺瞎了的眼睛,会杀了你的。」 
张无忌身子一跳,道:「你说什么?」蛛儿道:「你眼睛瞎了,就瞧不见我的丑样。 
就不会去瞧峨嵋派那位周姑娘。倘若你还是忘不了她,我便一指戮死你,再一指戮死自己
 。」她说着这些可怪的言语,但声调自然,似乎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张无忌听她说到「
 峨嵋周姑娘」,心头怦的一跳。便在此时,只听得远远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峨
 嵋周姑娘,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蛛儿一惊跃起,低声道:「是灭绝师太!」她说得很轻,但外面那人还是听见了,森 
然道:「不错,是灭绝师太。」 
外面那人起初说这句话时,相距甚远,但瞬息之间,便已到了小屋近旁,蛛儿知道事 
情不妙,便要抱着张无忌设法躲避,也已不及,只得屏息不语,过了一会,只听得外面那
 人冷冷的道:「出来!还能在这里面躲一辈子么?」蛛儿握了握张无忌的手,掀开茅草。
 走了出来,只见相距小屋两丈来远之处,站着一个白发萧萧然的老尼,正是峨嵋派当今掌
 门人灭绝师太。数十丈外,又有十二个人分成两排奔来。奔到近处,那十二个人在灭绝师
 太两侧一站,其中四个是尼姑,四个女子,四个男子,均是灭绝师太的弟子,丁敏君和周
 芷若也在其内。四个男弟子站在最后,原来峨嵋门下,掌门人数代相传的都是女子,男弟
 子不能获得传最上乘的武功,地位也较女弟子为低。 
灭绝师太冷冷的向蛛儿上下打量,半晌不语,张无忌见过灭绝师太掌毙纪晓芙的辣手 
,当下提心吊胆,伏在蛛儿身后,心中打定了主意,她若是向蛛儿下手,明知不敌,也要
 竭力和她一拚。只听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转头问丁敏君道:「就是这个小女娃么?」丁敏
 君躬身道:「是!」 
猛听得喀喇、喀喇两响,蛛儿闷哼一声,身子已摔出三丈以外,双手腕骨折断,晕倒 
在雪地之中。张无忌眼前但见灰影一闪,灭绝师太以快捷无伦的身法欺到蛛儿身旁,以快
 捷无伦的手法断她腕骨,摔掷出外,又以快捷无伦的身法退回原处,颤巍巍的有如一株古
 树,又诡怪又雄伟的挺立在夜风里。这几下出手,每一下都是干净利落,无忌全都瞧得清
 清楚楚,但实是快得不可思议,无忌竟是被这骇人的速度镇慑住了,失却了行动之力。 

灭绝师太刺人心魄的目光瞧向无忌,喝道:「滚出来!」周芷若走上一步,禀道:「 
师父,这人似乎断了双腿,一直行走不得。」灭绝师太道:「做两个雪撬,带了他们去。
 」众弟子齐声答应。除了丁敏君手伤未愈,其余十一名弟子快手快脚的扎成两个雪撬,两
 个女弟子抬了蛛儿,两名男弟子抬了张无忌,分别放上雪撬,雪撬跟在灭绝师太身后,向
 西奔驰。 
张无忌凝神倾听蛛儿的动静,不知她受伤轻重如何,对自己生死,反而置之度外。奔 
出十余里,才听得蛛儿轻轻呻吟了一声。张无忌大声问道:「蛛儿,伤得怎样?受内伤没
 有?」蛛儿道:「她折了我双手腕骨,内脏没伤。」张无忌道:「你用左手手肘,去撞右
 手臂弯下三寸五分处,再用右手手肘,去撞左手弯下三寸五分处,便可稍减疼痛。」蛛儿
 还没答话,灭绝师太「咦」的一声,回过头来,瞪了张无忌一眼,说道:「这小子倒还精
 通医理,你叫什么名字?」张无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灭绝师太道:「你师父是
 谁?」张无忌道:「我师父是乡下小镇上的一位无名医生,说出来师太也不会知道。」灭
 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一行人直走到天明,才歇下来分食干粮。周芷若拿了几个冷馒头,分给张无忌和蛛儿 
吃,她见无忌剃须束发之后,变成个神采奕奕的美少年,不禁暗自惊异。各人歇了两个时
 辰,再又赶路。如此向西急行,一直赶了三天,看来显是有要务在身。峨嵋派弟子不论是
 赶路或休息,除非必要,谁都一言不发,似乎都变成哑巴一般,到底西去何事?张无忌猜
 不出半点端倪,这时他腿上断骨早已全愈,随时可以行走,但他不动声色,有时还假意呻
 吟几声,好让灭绝师太不防,只待时机到来,便可救了蛛儿逃走。只是一路上所经之处都
 是莽莽平野,逃不多远,立时给峨嵋派追上,一时却也不便妄动。他替蛛儿接上腕骨,灭
 绝师太冷冷的瞧着,却也没加干预。 
(第十二集完) 
长 篇 武 侠 
版权所有 翻印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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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天剑龙刀 
著作者 司 马 岚 
发行人 陆 义 仁 
出版者 新星出版社 
总经销 吉 明 书 局 
台北市昆明街289巷13号 
电话:三一一一四九五号邮政划拨帐号19287浦振吉(收)印刷者新星印刷厂~~~~ 
~~~~~~~~~台币二十元本社出版登记证局版业字第一一七一号中华民国六十六年
 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十三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天剑龙刀第十三
 集四八围剿魔教又行了两天,这日午后,来到一片大沙漠中,地下积雪早已熔尽,两个雪
 撬便在沙地中滑行。正走之间,忽听得马蹄声响,有乘者自西而来。灭绝师太做个手势,
 众弟子立时隐身在沙丘之后伏下,有两人分挺短剑,对住张无忌和蛛儿的后心,这意思非
 常明白,峨嵋派是在伏击敌人,无忌等若是出声示警,短剑向前一送,立时便要了他们性
 命。 
听那马蹄声奔得甚急,但相距尚远,过了好半天方始驰到近处。马上乘客突然见到沙 
地中的足迹,勒马注视,静虚师太拂尘一举,十一名弟子分从埋伏处跃出,将乘者团团围
 住。张无忌探首一看,只见共有四骑马,乘者均穿白袍,白帽上绣着一个大红的火把。四
 人陡见中伏,齐声吶喊,拔出兵刃,便往东北角上突围,静虚师太大叫道:「是魔教的妖
 人,一个也不可放走了!」 
峨嵋派虽然人多,却不以众攻寡,听着静虚师太指挥,两名弟子,两名男弟子分别上 
前堵截。魔教的四人手持弯刀,出手甚是悍狠,但峨嵋派这次前来西域的十二弟子,个个
 是派中的精萃,无一不是武艺精强,斗不七八合,三名魔教徒众分别中刃,从马上摔了下
 来。余下那人却厉害得多,砍伤了一名峨嵋男弟子的左肩,夺路而走,纵马奔出数丈,静
 虚师太叫道:「下来!」身法轻灵,一下子便已欺到了那人背后,拂尘挥出,卷他左腿。
 那人舞刀挡架,静玄师太拂尘突然变招,刷的一声,正好打在他的后脑。这一招击中要害
 ,拂尘中蕴蓄着静虚师太深厚的内力,那人如何抵挡得住?登时倒撞下马。 
不料那人极是骠悍,身受重伤之下,竟图与敌人同归于尽,张开双臂,疾向静玄扑来 
。静玄侧身闪开,一拂尘又击在他的胸口,便在此时,马颈的笼子中有三只白鸽突然振翅
 飞起。静虚叫道:「玩什么古怪?」衣袖一抖,三枚铁莲子分向三鸽射去,两鸽应手而落
 ,第三枚铁莲子却被那白袍客打出一枝铁锥撞歪了准头,一双白鸽冲入云端,峨嵋派诸弟
 子暗器纷出,再也打牠不着,眼见那鸽投东北方去了。静虚左手一摆,各男弟子拉起四名
 白袍客,站在静虚面前。 
自攻敌以至射鸽、擒人,灭绝师太始终冷冷的负手旁观。张无忌心想:「她亲自对蛛 
儿动手,那是对蛛儿十分看重了,想是因丁敏君双腕震断之故。这老尼若要拦下那双白鸽
 ,只是一举手之势,有何难处。可是她偏生不理,任由众弟子自行处理。」要知静虚、静
 玄等人,都已是江湖上颇有名望的高手,任何一人都能独当一面,主持武林中的大事,对
 付魔教中的几名徒众,自不能再由灭绝师太出手,现下由静虚、静玄亲自动手,都巴是将
 对方的身份抬高了,只见一名女弟子拾起地下两头被打死的白鸽,后鸽腿上的小筒中取出
 一个纸卷,道:「一模一样。可惜有一头鸽儿漏网。」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有什么可惜
 ?群魔聚会,一举而歼,岂不是痛快?省得咱们东奔西走的到处搜寻。」张无忌听到「向
 白眉教告急」这几个字,心下一怔:「白眉教教主是我外公,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来?哼
 ,你这老尼如此傲慢,末必是我外公的对手。」他本来想乘机救了蛛儿逃走,这时好戏当
 前,倒想瞧瞧热闹,只听静虚向人仰天哈哈惨笑,突然之间一齐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众人吃了一惊,两名男弟子俯身一看,惊叫:「师姐,四个人都死了!」 
只见那四个白袍男子脸上各露诡异笑容,均已气绝。静玄怒道:「妖人服毒自尽。这 
毒药到是厉害得紧,发作得这么快。」静虚道:「搜身。」四名男弟子应道:「是!」一
 人服侍一具尸体,便要往衣袋中搜查,周芷若忽道:「众位师兄小心,提防袋中藏有毒物
 。」四名男弟子一怔,取出兵刃去挑尸体的衣袋,只见袋中蠕蠕而动,原来每个人的衣袋
 中各藏着两条极毒的小蛇,若不是周芷若事先提醒,只要伸手入袋,立时便会给毒蛇咬死
 。众弟子脸上变色,人人斥骂魔教徒众行事毒辣。灭绝师太冷冷的道:「你们从中土西来
 ,今日首次和魔教徒众周旋。这四个人不过是无名小卒,已是如此阴毒,倘若遇上教中的
 主脑人物,咱们还有尸骨回归峨嵋么?」她哼了一声,又道:「静虚年纪不小了,处事这
 等草率,还不及芷若细心。」静虚满脸通红,躬身领责。 
当晚一行人在沙漠中露宿,生起了一个大火堆。众人知道这一带已是魔教人众出没之 
所,轮流守夜,严加戒备。到得二更天时,只听得玎玲、玎玲的驼铃声响,有一头骆驼远
 远奔来。因众人本已睡倒,听了这声音,一齐惊醒。那驼铃声从西南方响来,但过了一会
 ,铃声却响到了西北方。众人相顾愕然,过不多时,铃声竟又在东北方出现。如此忽东忽
 西,行同鬼魅,要知不论那骆驼的脚程如何迅速,决不能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 
这时候那驼铃声却是自近而远,越响越轻,陡然之间,东南方铃声大振,竟似那骆驼 
像飞鸟般飞了过去。峨嵋派诸人从未来过大漠,听了这铃声如此怪异,人人都是暗中惊惧
 。灭绝师太朗声道:「是何方高人,便请现身相见。这般装神弄鬼,成何体统?」她这声
 音远远传送出去,数里内字字入耳清晰。果然她说了这句话后,铃声便此断绝,再无声响
 ,似乎铃声的主人怕上了她,不敢再弄玄虚。 
第二日白天平安无事,到得晚上二更天时,那驼铃声又再出现,忽远忽近,忽东忽西 
,灭绝师太又再斥责,这一次驼铃却对她毫不理会,一会儿轻,一会儿响,有时似乎是那
 骆驼怒驰而至,但蓦地里却又悄然而去,吵得人人头昏脑胀。张无忌和蛛儿相视而笑,虽
 然不明白这铃声如何能响得这般怪异,但知定是魔教中的高手所为,搅得峨嵋众人六神不
 安,倒也好笑。 
灭绝师太手一挥,众弟子躺下睡倒,不再去理会铃声。这铃声响了一阵,虽然花样百 
出,但峨嵋众人不加理睬,似乎自己觉得无趣,突然间在正北方大响数下,就此寂然无声
 ,看来灭绝师太这「见怪不怪,其怪自败」的法子,倒也颇具灵效。 
次晨众人收拾衣毡,起身欲行,张无忌和蛛儿不约而同的「啊」的一声惊叫,只见身 
旁有一人躺着,呼呼大睡,这人自头至脚,都用一块污秽的毡子裹着,不露出半点身体,
 屁股翘得老高,鼾声大作。峨嵋派众人也都惊觉,昨晚各人轮班守夜,如何会示知有人混
 了进来?灭绝师太何等神功,便是风吹草动,花飞叶落,也逃不过她的耳目,怎地人群中
 突然多了一人,直到此时才见?各人又是惊讶,又是惭愧,早有两人手挺长剑,走到那人
 身旁,喝道:「是谁,弄什么鬼?」 
那人仍是呼呼打鼾,不理不睬。一名弟子伸出长剑,将那毡子挑起,只见毡子底下赫 
然是个身披条子长袍的男子,伏在沙里,睡得正酣。静虚心知这人胆敢如此,定然大有来
 头,走上一步,说道:「阁下是谁?来此何事?」那鼻鼾声更响,简直便如打雷一般。静
 玄见这人如此无礼,心下大怒,挥动拂尘,刷的一下,便朝那人臀部打去。 
猛听得呼的一声,静玄师太手中那柄拂尘不知如何,竟尔笔直的向空飞中飞去,一直 
飞上十余丈高,众人不自禁的抬头观看。灭绝师太大叫道:「静玄,留神!」话声甫落,
 只见那身穿长条袍子的男子已在数丈之外,静玄却被他横抱在双臂之中,静虚和另一名年
 长的女弟子苏梦清各挺兵刃,飞步向那男子追去。可是那人身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灭
 绝师太一声清啸,手执倚天宝剑,随后赶去。 
峨嵋掌门的身手果真与众不同,瞬息间已越静虚、苏梦清两人,青光闪处,一剑向那 
人背上刺出。但那人奔得快极,这一剑差了尺许,没能刺中,那人臂中虽抱了静玄,但奔
 跑之快,丝毫不逊于灭绝师太,他似乎有意炫耀功力,竟不远走,便绕着众人急兜圈子,
 灭绝师太连刺数剑,始终刺不到他身上。只听得拍的一响,静玄的拂尘才落下地来。 
这时静虚和苏梦清也停了脚步,各人凝神屏息,望着数十丈外那两大高手的追逐。此 
处虽是沙漠,但两人飞奔快跑,尘沙却不飞扬。峨嵋众弟子见静玄被那人擒住,便似死了
 一般,一动也不动,无一心惊。众人平素知道这位师姊武功已颇得师父真传,如何一招之
 间便被敌人擒住,各人有心上前拦截,但凭以师父的威名,怎能自己拾夺不下,却要门人
 弟子相助?这以众欺寡的名声传了出去,岂不被江湖上好汉耻笑?是以各人提心吊胆,却
 谁也不敢上前,只盼师父奔快一步,一剑便在他后心刺个透明窟窿。 
片刻之间,那人和灭绝师太已绕了三个大圈,眼见灭绝师太只须多跨一步,剑尖便能 
伤敌,可是差来差去,便只差得这一步。那人虽然起步在先,灭绝师太是自后赶上,可是
 手中抱着一人,多了百来斤的重量,这番轻功较量就算打成平手,无论如何也是灭绝师太
 输了一筹。张无忌一扯蛛儿的衣角,道:「咱们走不走?」蛛儿道:「这场热闹不可不瞧
 。」张无忌也正是这个心思,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等奔到第四个圈子时,那人突然回身,将静玄向灭绝师太掷来,灭绝师太觉得这一掷 
之力有如狂风怒涛,势不可当,忙气凝双足,使个「千斤堕」功夫,轻轻将静玄接住。那
 人哈哈长笑,说道:「六大门派围剿光明顶,只怕没这么容易吧!」说着向北疾驰。他初
 时和灭绝师太追逐时脚下尘沙不惊,但这时却踢得黄沙飞扬,一路滚滚而北,宛如一条黄
 龙,将他背影遮住。 
峨嵋众弟子拥向师父,只见灭绝师太脸色铁青,一语不发。苏梦清突然失声惊呼:「 
静玄师姊……」但见静玄脸如黄腊,喉头有个伤痕,已是气绝,众女弟子都大哭起来。灭
 绝师太大喝道:「哭什么?把她埋了。」众人立止哭声,就地将静玄的尸身掩埋立墓。静
 虚躬身道:「师父,这妖人是谁?咱们牢记在心,好替师妹报仇。」灭绝师太冷冷的道:
 「此人多半是魔教四王之一的『青翼蝠王』,久闻他轻功天下无双,果然是名不虚传,远
 胜于我。」张无忌对灭绝师太木来颇存憎恨之心,但这时见她身遭大变之下,仍是丝毫不
 动声色,镇定如恒,而且当众赞扬死敌,自愧不如,确是一派宗匠的风范,不由得心下钦
 服。 
丁敏君恨恨的道:「他便是不敢和师父过手动招,一味奔逃,算什么英雄?」灭绝师 
太哼了一声,突然间拍的一响,打了丁敏君一个嘴巴,说道:「师父没追上他,没能救得
 静玄之命,便是他胜了。胜负之数,天下共知,难道英雄好汉是自封的么?」丁敏君半边
 脸颊登时红肿,躬身道:「师父教训得是,徒儿知错了。」静虚道:「师父,这『青翼蝠
 王』是什么来头,还请师父示知。」 
灭绝师太将手一摆,不答静虚的话,自行向前走去。众弟子见大师姊都碰了这么一个 
钉子,还有谁敢多言?一行人默默无言的走到傍晚,生了火堆,在一个沙丘旁露宿。 
灭绝师太望着那一堆火,一动也不动,有如一尊石像。张无忌想象她的心情,峨嵋派 
天下驰名,今日尽倾派中高手,远征西域,一招也没交手,便有一名女弟子送了性命,心
 中自是极为难过。群弟子见师父不睡,谁都不敢先睡,这般呆坐了一个多时辰,灭绝师太
 突然双掌一推,一股劲风扑去,蓬的一响,一堆大火登时熄了。张无忌和蛛儿都是大吃一
 惊:「这老尼好大的掌力。」火堆一熄,众人都处在黑暗之中,仍是谁都不动。 
冷月清光,洒在各人肩头,张无忌心中,忽起怜悯之意:「难道威名赫赫的峨嵋派就 
会在西域一败涂地,甚至全军覆没?」忽听得灭绝师太喝道:「熄了这妖火,灭了这魔火
 !」她顷了一顿,缓缓说道:「魔教以火为圣,尊火为神,自从第三十三代明尊教主杨破
 天死后,魔教并没有教主,两大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以金、木、水、火、土五旗掌
 旗使,谁都觊觎这教主之位,自相争夺残杀,魔教便此中衰。也是正大门派合当兴旺,妖
 邪数该覆灭,倘若魔教不起内哄,要想挑了这妖孽,倒是大大的不易呢。」张无忌自幼便
 听到魔教之名,可是自己母亲和魔教颇有牵连,每当多问几句,父母均各不喜,问到义父
 时,他不是呆呆出神,便是突然暴怒,因之魔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始终莫名其妙。 
其后跟着太师张三丰,他对魔教也是深恶痛绝,一提起来,便是谆谆告诫,可是张无 
忌后来遇到的胡青牛、王难姑常遇春、徐达、朱元璋等好汉,都是魔教中人,这些人慷慨
 好义,未必全是恶人,只是各人行动有些诡秘,外人瞧着颇感莫测高深而已。这时他听灭
 绝师太说起魔教,不禁留神倾听。 
灭绝师太说道:「魔教历代明尊教主,都是以圣火令作为传代的信物,可是到了第三 
十一代教主手中,天夺其魄,这块火令不知如何竟会失落,于是第三十二代,第三十三代
 两代教主,便成了有权无令的教主,这教主已做得很勉强。杨破天突然而死,实不知是中
 毒还是受人暗算,众说纷纭,魔教内部就此大乱。杨破天既是暴毙,不及指定继承之人,
 想那魔教中人才济济,有资格当教主的,少说也有五六人,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直到此
 时,仍是没有推定教主。咱今日所遇,也是个想做教主的,他便是魔教中四大法王之一的
 青翼蝠王韦一笑。」 
群弟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都没听见过青翼蝠王韦一笑的名字。灭绝师太道:「 
这人绝足不到中原,魔教中人行事又鬼祟得紧,因此这人武功虽强,在中原却是半点名气
 也无。但白眉鹰王殷天正、金毛狮王谢逊,这两个人你们总知道吧?」张无忌心中一禀,
 只听得蛛儿轻轻「啊」的一声惊呼,灭绝师太向她横了一眼。殷天正和谢逊的名头何等响
 喨,武林中可说谁人不知,那人不晓,静虚奇道:「师父,这两人也都在魔教?」灭绝师
 太道:「『魔教四王,紫白金青』白眉是一王,金毛是一王,青翼也是一王。青翼排名最
 末,身手如何,今日大家都眼见了,白眉、金毛可想而知。金毛狮王丧心病狂,倒行逆施
 ,二十来前突然滥杀无辜,终于不知所终,成为武林中的一个大谜。殷天正没能当上魔教
 的教主,一怒而另创白眉教,自己去过一过教主的瘾,咱们只道殷天正既然背叛魔教,和
 光明顶势成水火,那知光明顶遇上危难之时,还是会去向白眉教求救。」 
张无忌心中甚为混乱,他早知义父和外祖父行事邪僻,均为正派人士所不容,却没料 
到他二人然居然都属魔教中的「护教法王」,一时自己想着心事,没听到峨嵋群弟子说些
 什么。过了一会,才听得灭绝师太在说道:「咱们六大门派这一次进剿光明顶,志在必胜
 ,众妖邪便是齐心合力,咱又有何惧?只是战斗时损伤便多,各人须得先存决死之心,不
 可意图侥幸,心存畏惧,临敌时堕了峨嵋派的威风。」众弟子一齐站起,躬身答应。 
灭绝师太又道:「武功强弱,关系天资机缘,半分勉强不来。像玄这般一招末交,便 
死于吸血恶魔之手,谁都不会耻笑于她。咱们平素学武,所为何事?还不是要锄强扶弱,
 扑灭妖邪?今日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崆峒、华山六大派围剿魔教,吉凶祸福,咱们
 峨嵋派早就置之度外。静玄第一个先死,说不定第二个便轮到你们师父……」群弟子默然
 躬身,月光下显得人人脸色更是惨白。 
只听灭绝师太道:「俗语说得好:『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子存父先死,孙在祖 
乃丧。』人孰无死?只须留下子孙血脉,其家便是死了千人百人,仍能兴旺。最怕是你们
 都死了,老尼却孤零零的活着。嘿嘿,但纵是如此,亦不足惜。百年之前世上有什么峨嵋
 派?只须大伙儿轰轰烈烈的死战一场,峨嵋派就是一举覆灭,又岂足道哉?「群弟子听了
 师父这番话,人人热血沸腾,拔出兵刃,大声道:「弟子誓决死战,不与妖魔邪道两立。
 」灭绝师太淡淡一笑,道:「很好!大家坐下吧!」张无忌看着峨嵋派众人虽然大都是弱
 质女流,但这番慷慨决死的英风毫气,丝毫不让须眉,心想峨嵋位列六大门派,自非偶然
 。不仅仅以武功取胜而已,眼前她们这副情景,大有荆轲西入强秦,「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之慨,看来魔教的势力,实是厉害。本来这些话在出发之时便该说了
 ,但想来当时没料到魔教在分崩离析之余,群魔仍能联手以抗外侮。今者青翼蝠王这一出
 手,情势便大不相同。 
果然灭绝师太又道:「青翼蝠王既然能来,白眉鹰王和金毛狮王亦能来,紫衫龙王和 
五大掌旗使更加能来。咱们原定是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使者杨逍,然后逐一扫荡妖魔余孽
 ,岂知华山派的神机先生这一次神机妙算失灵,料事不中,哈哈,全盘错了。」静虚问道
 :「那紫衫龙王,又是什么恶毒的魔头?」灭绝师太摇头道:「紫衫龙王恶迹不着,我也
 是仅闻得其名而已。听说此人争教主不得,便远逸海外。不再和魔教来往。这一次他若能
 置身事外,自是最好。『魔教四王,紫白金青』,这人位居四王之首,不用说是极不好斗
 的。魔教的光明使者除了杨逍之外,另有一人,魔教历代相传,光明使者必是一左一右,
 地位均在四大护教法王之上。杨逍是光明左使,可是那光明右使的姓名,武林中却是谁也
 不知。少林派空闻大师、武当派宋远桥宋大侠,都是博闻广见之士,但他们两位也不知道
 。咱们和杨逍正面为敌,明枪交战,胜负各凭武功取决,那倒罢了,但若那光明右便暗中
 偷放冷箭,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 
众弟子心下悚然,不自禁的回头向身后瞧瞧,似乎那光明右使或是紫衫龙王突然掩到 
偷袭一般。灭绝师太冷然道:「杨逍害死纪晓芙,韦一笑害死静玄,峨嵋派和魔教此仇不
 共戴天,本派掌门人的衣钵传于谁人,当以这一役中是谁立功最伟大而定,倘若那一名男
 弟子奋不顾身,竟能侥幸伤得魔教法王,本师便不惜破除百年来的惯例……」 
灭绝师太续道:「本派掌门,自创派祖师郭祖师以来,惯例是由女子担任,别说男儿 
无份,便是出了阁的妇人,也不能身任掌门。但本派今日面临存亡绝续的大关头,岂可泥
 守成规,只要是谁立得大功,不论他是男子妇女,都可传我衣钵。」群弟子默然俯首,都
 觉得师父郑而重之的安排后事,计议门户传人,似乎料不能生还中土,各人心中都有三分
 不祥之感、凄然之意。 
灭绝师太纵声长笑,哈哈,哈哈,笑声从大漠上远远的传了出去。群弟子相顾愕然, 
暗自惊骇,灭绝师太衣袖一摆,喝道:「大家睡吧!」静虚就如平日一般,分派守夜人手
 ,灭绝师太道:「不用守夜了。」静虚一怔,但随即领会,如果青翼蝠王这一等高手半夜
 来袭,众弟子那能发觉?守夜也不过白守。 
这一晚峨嵋派戒备外弛内紧,似疏实密,倒无意外之事,次日续向西行,走出百余里 
后,已是正午,赤日当头,虽在隆冬,亦觉炎热。正行之际,西北方忽地传来隐隐几声兵
 刃相交和呼叱之声,众人不待静虚下令,均各加快脚步,向声音来处疾驰。不久前面便出
 现几个相互跳荡激斗的人形,奔到近处,只见是三个白袍道人手持奇形兵刃,在围攻一个
 中年汉子。那三个道人左手衣袖上都绣着一个红色火把,显是魔教中人。那中年汉子手舞
 长剑,剑光闪闪,和三个道人斗得甚是激烈,虽是以一敌三,却丝毫不落下风。 
张无忌坐在雪撬之中,他腿伤早愈,但不愿被峨嵋诸人知觉,仍是假装不能行走,这 
时眼光被身前的一名男弟子挡住,须得侧身探头,方能见到那四人相斗。只见那中年汉子
 长剑越使越快,突然间转过身来,一声呼喝,刷的一剑,在一名魔教道人胸口刺过。峨嵋
 众人喝采声中,张无忌忍不住轻声惊呼,这一招「顺水推舟」,正是武当剑法的绝招,使
 这一招剑法的中年汉子,却是武当派的六侠殷利亨。 
峨嵋群弟子远远观斗,并不上前相助。余下两名魔教道人见已方伤了一人,对方又来 
了帮手,心中早怯,突然呼啸一声,两人分向南北急奔。殷利亨飞步追那向南方的道人,
 他脚下比那道人快得多,跃出七八步,便已追到道人身后,拍出一掌,那道人回身招架,
 甩出了性命不要,图与殷利亨斗个两败俱伤。峨嵋众人眼见殷利亨一人难追两敌,逃向北
 方的道人轻功极了得,越奔越快,瞧这情势,殷利亨待得杀了南方那缠战的道人,无论如
 何不及再回身追杀北逃之敌。峨嵋弟子和魔教中人仇深似海,都望着静虚,盼她发令拦截
 。更有几个女弟子平素和纪晓芙交好的,知道殷利亨曾和纪晓芙有婚姻之约,这位武当六
 侠和本派的关系特别不同,纪晓芙因受魔教光明使者杨逍淫辱而死,各人加倍的同情殷利
 亨,均盼助他一臂之力。静虚心下也颇感踌躇,但想武当六侠在武林中地位何等尊崇,他
 若不出声求助,旁人贸然伸手,便是对他不敬,因之略一沉吟,便不发令拦截,心想宁可
 让这妖道逃走,也不能得罪了武当殷六侠。 
便在此时,蓦地里青光一闪,一柄长剑从殷利亨手中掷了出来,急飞向北,如风驰电 
掣的射向那道人背心。说是如此,实则这柄长剑自脱手以至射到敌人身后,快得难以形容
 ,那道人陡然惊觉,待要闪避时,那长剑已穿心而过,透过了他的身子,仍是向前疾飞。
 那道人脚下兀自不停,又向前奔了两丈有余,这才扑地倒毙,那柄长剑却又在那道人身前
 三丈之外方始落下,青光闪耀,笔直的插在沙中,虽是一柄无生无知的长剑,却也是神威
 凛凛,众人看到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无不神驰目眩,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待回头再看殷利亨时,只见和他缠斗的那个魔教道人身子摇摇晃晃,便似喝醉了洒 
一般,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殷利亨不再理他,自行向峨嵋众人走来。他跨出几步,那道
 人再也支持不住,一声闪哼,仰天倒在沙地之中而死,至于殷利亨用什么手法将他击毙,
 却是谁也没有瞧见。峨嵋群弟子这时才大声喝起采来,连灭绝师太也点了点头,跟着叹息
 一声。这一声长叹也许是说:武当派有这等佳子弟。我峨嵋派却无如此了得的传人。更也
 许是说:晓芙福薄,没能嫁得此人,却伤在魔教淫徒之手。(在灭绝师太心中,纪晓芙当
 然是为魔教所害,而不是她自己击死的。)张无忌一句「六师叔」冲到了口边,却又强行
 缩回,在众师叔伯中,殷利亨和他父亲最是交好,待他也特别亲厚。他瞧着这位相别八年
 的六师叔时,只见他满脸风尘之色,两鬓微见斑白,想是纪晓芙之死于他心灵有极大打击
 。张无忌乍见亲人,亟想上前相认,但终于想到不能显露自己真相,以免惹起无穷后患。
 殷利亨向灭绝师太躬身行礼,说道:「晚辈大师兄率领师兄弟及第三代弟子,一共三 
十二人,已到了一线畔,晚辈奉大师兄之命,前来迎接贵派。」灭绝师太道:「好,还是
 武当派先到了。可和妖人接过仗么?」殷利亨道:「曾和魔教的木、火两旗交战三次,杀
 了几名妖人,七师弟莫声谷受了些伤。」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她知殷利亨虽然说得轻描淡
 写,其实这三场恶斗,定是惨酷异常,以武当五侠之能,尚且杀不了魔教的掌旗使,七侠
 莫声谷甚至受伤。灭绝师太又问:「贵派可曾查知,光明顶上实力如何?」殷利亨道:「
 听说白眉教、九毒会等魔教的支派,都大举赴光明顶,有人还说紫衫龙王和青翼蝠王也到
 了。」灭绝师太一怔,道:「紫衫龙王也来么?两人一面说,一面并肩而行,群弟子远远
 跟在后面,不敢去听两人说些什么。」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殷利亨举手作别,要再去和华山派联络,静虚说道:「殷六侠, 
你来回奔波,定必饿了,吃些点心再走。」殷利亨也不客气,道:「如此叨扰了。」峨嵋
 众女侠纷纷取出干粮,有的更堆沙为灶,搭起铁锅煮汤,她们自己饮食甚是简朴,但款待
 殷利亨却是加倍的周到,自然都是为了纪晓芙之故。殷利亨懂得他们的情意,眼圈微红,
 哽咽道:「多谢众位师姊师妹。」 
蛛儿一直旁观不语,这时突然说道:「殷六侠,我跟你打听一个人,成么?」殷利亨 
手中捧着一碗汤面,回过头来,神能很是谦和,说道:「这位小师妹尊姓大名?不知要查
 问何事?但教所知,自当奉告。」蛛儿道:「我不是峨嵋派的,我是他们对头,被他们捉
 了来的,是这老尼姑的俘虏。」殷利亨起先只道她是峨嵋派的小弟子,听她这么说,不禁
 一呆,但想这个小姑娘倒很率直,便问道:「你是魔教的么?」蛛儿道:「不是,我是魔
 教的对头。」殷利亨不暇细问她的来历,为了尊重主人,眼望静虚,请她示意。静虚道:
 「你要问殷六侠何事?」蛛儿道:「我想请问:令师兄张翠山张五侠,也到了那一线峡么
 ?」 
此话一出,殷利亨和张无忌都是大吃一惊,殷利亨道:「你打听五师哥,为了何事? 
」蛛儿红晕生脸,低声道:「我是想知道他的公子无忌,是不是也来了。」这一下张无忌
 自是更加吃惊,心道:「原来她早知道了我的真相,这时要揭露。」只听殷利亨道:「你
 这话可真?」蛛儿道:「我是诚心向殷六侠打听,怎敢相欺。」殷利亨道:「我五哥逝世
 十年,墓木早拱,难道姑娘不知此事么?」 
四九  玉面孟尝 
蛛儿一惊站起,「啊」的一声,道:「原来张五侠早死了,那么……他……他早就是 
个孤儿了。」殷利亨道:「姑娘认得我那无忌侄儿么?」蛛儿道:「五年之前,我曾在蝶
 谷医仙胡青牛家中见过他一面,不知他现下到了何处。」殷利亨道:「我奉家师之命,也
 曾到蝴蝶谷去探视过,但胡青牛夫妇为人所害,无忌早已不知去向,后来多方打听,音讯
 全无,唉,那知……那知……」说到这里,神色凄然,不再说下去了。蛛儿忙问:「怎么
 ?你听到什么噩耗么?」殷利亨凝视着她道:「姑娘何以如此关切?我那无忌侄儿于你有
 恩,还是有仇?」 
蛛儿眼望远处,幽幽的道:「我要他随我去灵蛇岛上……」殷利亨插口道:「灵蛇岛 
?银叶先生和金花婆婆是你什么人?」蛛儿不答,仍是自言自语:「……他非但不肯,还
 打我骂我,咬得我手掌鲜血淋漓……」她一面说,一面左手轻轻摸着右手的手背:「……
 可是,可是……我还是想念着他。我又不是要害他,带他去灵蛇岛,婆婆会教他一身武艺
 ,设法治好他身上玄冥神掌的阴毒,那知他凶恶得狠,将人家的好心,当作了歹意。」 

张无忌只听得心中一片混乱,这时才知:「原来蛛儿便是在蝴蝶谷中抓住我的那个少 
女阿离,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情郎,居然便就是我。」侧头细看她的容貌,她脸颊浮肿,那
 里还有初遇时的半分俏丽,但眼如秋水,澄澈清亮,依稀还可记忆起一些当年的情景。 

只听灭绝师太冷冷的道:「她是金花婆婆的徒儿,按理说也是与魔教有梁子的。但金 
花婆婆实非正派之人,此刻咱们不想多结仇家,暂且将她扣着。」殷利亨道:「嗯,原来
 如此。姑娘,你对我无忌侄儿倒是一片好心,只可惜他福薄,前几日我遇到昆仑派的掌门
 人铁琴先生何太冲,得知无忌已于四年多之前,失足摔入万丈深谷之中,尸骨无存。唉,
 我和他爹爹情愈手足,那知皇天不佑善人,竟连仅有的这点骨血……」他话未说完,咕咚
 一声,蛛儿仰天跌倒,竟尔晕了过去。 
周芷若抢上去扶了她起来,在她胸口推拿好一会,蛛儿方始醒转。张无忌甚是难过, 
眼见殷利亨和蛛儿如此伤心,自己却硬起心肠置身事外。便在此时,突然有几滴热泪,落
 在他手背之上,张无忌一抬头,只见到一张俏脸,眼眶中泪水盈盈,正沿着白嫩的面颊流
 了下来,却是周芷若。张无忌心中一动:「原来咱们幼小时汉水中的一会,她也没有忘记
 。」 
蛛儿咬了咬牙,说道:「殷六侠,张无忌是被那何太冲害死的么?」殷利亨道:「那 
倒不是。据说朱武连环庄的武烈亲眼见到无忌自行失足,摔下深谷,武林中颇有名望的朱
 长龄,也是一起摔死的。」蛛儿长叹一声,颓然坐下。殷利亨道:「姑娘尊姓大名?」蛛
 儿摇头不答,怔怔下泪,突然间伏在沙中,放声大哭。殷利亨劝道:「姑娘也不须难过,
 我那无忌侄儿便是不摔入雪谷,此刻阴毒发作,也已难于存活。唉,他跌得粉身碎骨,未
 始非福,胜于受那无穷无尽的熬煎。」 
灭绝师太忽道:「张无忌这种孽种,早死了倒好,若是留在世上,定是为害人间的祸 
胎。」蛛儿大怒,厉声喝道:「老贼尼,你胡说八道什么?」峨嵋群弟子听她竟然胆敢辱
 骂师尊,早有四五人拔出长剑,指住她胸口背心。蛛儿毫不畏惧,仍然骂道:「老贼,张
 无忌的父亲是这位殷六侠的师兄,侠名播于天下,有什么不好?」灭绝师太冷笑不答,静
 虚却道:「他父亲固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可是他母亲呢?魔教妖女生的儿子,不是孽种祸
 胎是什么?」蛛儿问道:「张无忌的母亲是谁?是魔教妖女?」 
峨嵋众弟子齐声大笑,张无忌见众人嘲笑自己母亲,不禁面红耳赤,热泪盈眶,若不 
是决意隐瞒自己身世,便要站起身来厉声抗辩。静虚为人忠厚,见蛛儿确实不知,见蛛儿
 确实不知,说道:「张五侠的妻子便是白眉教殷天正的女儿,名叫殷素素……」蛛儿「啊
 」的一声,脸色大变,似乎突然间见到了最骇人的鬼魅一般,静虚续道:「张五侠便因娶
 了这个妖女,以致身败名裂,在武当山上自刎而死。这件事天下皆闻,难道姑娘竟然不知
 么?」蛛儿道:「我……我住在灵蛇岛上,中原武林之事,全无听闻。」静虚道:「这便
 是了。」蛛儿道:「那殷素素呢?她在何处?」静虚道:「她和张五侠一齐自刎。」蛛儿
 身子又是一跳,道:「她……她死了?」静虚奇道:「你认得殷素素么?」 
便在此时,突见东北方一道蓝焰,冲天而起。殷利亨道:「啊哟,是我青书侄儿受敌 
人围攻。」转身向灭绝师太弯腰行礼,对余人一抱拳,便即向蓝焰奔去。静虚手一挥,峨
 嵋群弟子跟着前去。众人痛恨魔教,与武当派敌忾同仇,既是殷利亨的师侄受敌人围攻,
 自是争相赴援。 
众人奔到近处,只见又是三人夹攻一个的局面,那三个罗帽直身,都作僮仆打扮,每 
人手中各持单刀。众人只瞧了几招,心下便暗暗惊讶,原来这三人虽穿僮仆装束,出手之
 狠辣,却竟不输于一流高手,比之适才殷利亨所杀的那三个魔教道人,武功又高一筹,三
 个人绕着一个青年书生,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厮杀。那书生已落下风,但一口长剑,将门
 乍守得严密异常,看来一时还不致有什么危险。 
在那酣杀的四人之旁,站着六个身穿黄袍的汉子,袍上各绣着红色火把,自是魔教中 
人。这六人远远站着,并不参战,眼见殷利亨和峨嵋派众人赶到,六人中一个矮矮胖胖的
 汉子叫道:「殷家兄弟,你们不成了,夹了尾巴走吧,老子给你们殿后。」穿仆人装束的
 一人怒道:「厚土旗爬得最慢,姓颜的,还是你先请。」静虚冷冷的道:「死到临头,还
 在自己吵嘴。」周芷若道:「师姊,这些人是谁?」静虚道:「那三个穿佣仆衣帽的,是
 殷天正的奴仆,叫做殷无福、殷无禄、殷无寿。」周芷若惊道:「三个奴仆,也这么……
 这么……」静虚道:「他们本是黑道中成名的大盗,原非寻常之辈。那些穿黄袍的是魔教
 厚土旗下的妖人。这个矮胖子说不定便是厚土旗的掌旗使颜垣。师父说魔教五旗掌旗使和
 白眉教教主争位,向来不和……」他说到这里,那青年书生迭遇险招,嗤的一声,左手衣
 袖被殷无寿的单刀割去了一截。 
殷利亨一声清啸,长剑递出,指向殷无禄。殷无禄横刀硬封,刀剑相交,此时殷利亨 
内力浑厚,已是非同小可,拍的一声,殷无禄的单刀陡然震得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
 。殷无禄吃了一惊,向旁跃开三步。突然间蛛儿犹如闪电般纵身而上,右手食指一戮,戮
 中了殷无禄的后心,又如闪电般跃回原处。 
殷无禄武功原非泛泛,但蛛儿竟会突然间乘虚偷袭,却是谁也意料不到,何况他单刀 
被震得弯曲,已是大吃一惊,竟被蛛儿一指戮中。他左掌护身,右手握着曲刀,作横掠之
 势,就此僵硬不动,霎时之间,一张脸变成墨一般黑。 
殷无福、殷无寿大惊之下,顾不得再攻那青年书生,抢到殷无禄身旁,见他早已气绝 
毙命。两人眼望蛛儿,突然齐声说道:「原来是离小姐。」蛛儿道:「哼,还认得我么?
 」众人心想这两人定要上前和蛛儿拚命,那知两人抱起殷无禄的尸身,一言不发,发足便
 向北方奔去。这个变故突如其来,人人目瞪口呆,摸不着头脑。 
那身穿黄袍的矮胖子左手一扬,手里已执了一面黄色大旗,其余五人一齐取出黄旗挥 
舞,虽只六人,但大旗猎猎作响,气势极是威武,缓缓向北退却。峨嵋众人见那旗阵古怪
 ,都是呆了一呆,突然间两名男弟子发一声喊,拔足追去,殷利亨身形一晃,后发先至,
 拦在两人身前,横臂轻轻一推,那两人身不由主的退了三步,满脸胀得通红。静虚喝道:
 「两位师弟回来,殷六侠是好意,这厚土旗追不得。」殷利亨道:「前几日我和莫七弟追
 击烈火旗阵,吃了个大亏。莫七弟头发眉毛烧掉了一半。」一面拉起左手衣袖,只见他手
 臂上红红的有烧炙伤痕。那两名峨嵋弟子适才见过殷利亨的身子,不禁暗自心惊。 
灭绝师太冷森森的眼光在蛛儿脸上转了几圈,阴沉沉的道:「你这是『千蛛绝户手』 
?」蛛儿道:「还没练成。」灭绝师太道:「倘若练成了,那还了得么?你为什么杀了这
 人?」蛛儿道:「我爱杀就杀,你管得着么?」灭绝师太身型一错,已从静虚手中接过长
 剑,只听得铮的一声,蛛儿急忙向后跃开,脸色有如白纸。原来灭绝师太在这一瞬之间,
 已在蛛儿的右手食指上斩了一剑,手法之快,谁都没有看清。那知蛛儿这根手指上套有精
 钢的套子,灭绝师太所用的不是倚天剑,这一剑竟然没能伤了她。灭绝师太将长剑掷还静
 虚,哼了一声,道:「这次便宜了你,下次休教再撞在我手中。」须知她是一派掌门之尊
 ,对小辈既然一击不中,就须自重身份,不肯再度出手。 
殷利亨见蛛儿练这种歹毒阴狠的武功,原是武家的大忌,但一来见她杀了殷无禄,乃 
是目助自己,二来她牵挂张无忌,一往情深,自忌也不禁感动,不愿灭绝师太伤她,便劝
 道:「师叔,这孩子学错了功夫,咱们慢慢再叫她另从明师,嗯,或者我推荐她去铁琴先
 生门下,也是好的。」拉着那青年书生过来,说道:「青书,快拜见师太和众位师伯师叔
 。」那书生抢上三步,跪下向灭绝师太行礼,待得向静虚行礼时,众人连称不敢当,一一
 还礼。要知张三丰年过百岁,算起辈份来比灭绝师太高了实不止一辈,殷利亨只因曾和纪
 晓芙有婚姻之约,才算比灭绝师太低了一辈,倘若张三丰和峨嵋派祖师郭襄平辈而论,那
 么灭绝师太反过来要称殷利亨为师叔了。好在武当和峨嵋门户各别,互相不叙班辈,大家
 各凭年纪,随口乱叫。但那青年书生称峨嵋众弟子为师伯师叔,静虚等人自非谦让不可。
 众人适才见他力斗殷氏三兄弟,法度严谨,招数精奇,的是名门子弟的风范,而在三 
名高手围攻之下,镇静拒敌,丝毫不见慌乱,尤其不易,此时走到临近一看,众人心中不
 禁暗暗喝采:「好一个美少年!」但见他眉目清秀,俊美之中带着三分轩昂的气度,令人
 一见之下,自然心折,生出亲近之意。殷利亨道:「这是我大师哥的独生爱子,叫做青书
 。」静虚道:「啊,近年来颇闻玉面孟尝的侠名,江湖上都说宋少侠慷慨仗义济人解困。
 今日得识尊范,幸何如之。」峨嵋众弟子惊叹不已,看来「玉面孟尝宋青书」的名头,在
 江湖上着实响亮,是以一听之下,群相耸动。 
蛛儿站在张无忌身旁,低声道:「阿牛,这人生得比你俊多啦。」张无忌道:「当然 
,那遇用说?」蛛儿道:「你喝醋不喝?」张无忌道:「笑话,我喝什么醋?」蛛儿道:
 「你那位周姑娘这般模样的瞧着他,倾慕之极,你还不喝醋?」周芷若这时果然正在瞧着
 宋青书,蛛儿的话说得很轻,谁都没有留意,不知怎的,周芷若却似都听见了,突然间回
 过头,晕生双颊,向张无忌和蛛儿望了一眼。 
张无忌自从得知蛛儿即是当年在蝴蝶谷中遇见过的阿离之后,心中思潮一直翻涌不定 
。当时蛛儿用强,定要拉他前赴灵蛇岛,他挣扎不脱,只得拚命咬了她一口,岂知事隔数
 年,她竟对自己念念不忘。这时见众人围拥玉面孟尝宋青书,他想着自己的事,也没多加
 留神。忽听殷利亨道:「书儿,咱们这便走吧。」宋青书道:「崆峒派预定今日中午在这
 一带会齐,但这时候还不到,只怕出了什么岔子。」殷利亨脸有忧色,道:「此事是甚为
 可虑,咱们眼下深入敌境,危机四伏,实是大意不得。」宋青书道:「不如咱们便和峨嵋
 派同向西行,此去西方十五六里之处,或有敌人埋伏。」 
静虚奇道:「宋少侠何所见而云然?」宋青书道:「晚辈胡乱猜测,只料敌不准。」 
静虚深知他父亲宋远桥,不但武功卓绝,而且精通奇门术数,擅于行军打仗的兵法,他家
 学渊源,料也不弱,当下便不再问。殷利亨道:「好,咱们便和峨嵋的众位前辈同行吧。
 」灭绝师太和静虚等心道:「这三四十年来,张三丰真人早就不管俗务,实则宋远桥才是
 真正的武当掌门。看来第三代的武当掌门将由这位宋少侠接任。殷利亨虽是师叔,反倒听
 师侄的话。」实则殷利亨素来随和温顺,不大有自己的主张,别人说甚么,他总是不加反
 对。 
一行人向西行了十四五里,前面出现一个大沙丘,静虚见宋青书加快脚步,抢上沙丘 
,左手一挥,两峨嵋弟子奔了上去,不肯落于武当之后。三人一上沙丘,不禁齐声惊呼,
 祇见沙丘之西,沙漠中横七竖八的躺着十来具尸体。众人心知不妙,急步上前,祇见那些
 死者有老有少,不是头骨碎裂,便是胸口陷入,似乎个个受了巨棍大棒的重击。殷利亨江
 湖上见识最多,说道:「江西鄱阳帮全军覆没,是被魔教巨木旗歼灭的。」灭绝师太皱眉
 道:「鄱阳帮来干什么?贵派邀了他们么?」言中颇有不悦之意。要知武林中的名门正派
 对各帮会颇有歧视,灭绝师太很不愿和他们混在一起。殷利亨忙道:「没邀鄱阳帮。不过
 鄱阳帮刘帮主是崆峒派的记名弟子,听说六派围剿光明顶,他们想必自告奋勇,为师门效
 力。」灭绝师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众人将鄱阳帮帮众的尸体在沙中埋了,峨嵋群弟子对宋青书料敌的本事十分佩服,一 
个姓韦的男弟子道:「宋兄弟,过去还有多少路,咱们不会遇到敌人?」宋青书瞧着十七
 个排成一列坟墓,沉吟未答,突然间最西一座坟墓从中裂开,跃出一个人来,抓住姓韦的
 弟子,疾驰而去。 
这一下众人当真是吓得呆了,七八个峨嵋女弟子都尖叫了出来,只见灭绝师太、殷利 
亨、宋青书、静虚四人,一齐发足在后追赶。追了好一阵,众人这才醒悟,原来从坟墓中
 跳出来那人,正是魔教中的青翼蝠王,他穿了鄱阳帮帮众的衣服,混在众尸首之中,闭住
 吸呼,假装死去,峨嵋群弟子不察,竟将他埋入沙坟。他艺高人胆大,当时竟不发作,直
 将众人作弄得够了,这才突然破坟而出。初时灭绝师太等四人并肩齐行,奔了大半个圈子
 ,已然分出高低,变成二前二后,殷利亨和灭绝师太在前,宋青书和静虚在后。奔到第二
 个圈子时,静虚已然落后,宋青书反而和前面两人的距离渐渐缩短,足见他内力浑厚,年
 纪轻轻,修为着实深湛。可是那青翼蝠王轻功之高,当真世上无双,手中虽抱着一个男子
 ,殷利亨等那里又追赶得上。 
第二个圈子将要儿完,宋青书猛里立定,叫道:「赵灵珠师叔、黄绮文师叔请向离位 
包抄,孙良贞师叔、李明霞师叔,请向震位堵截……」 
宋青书随口呼喝,号令峨嵋派的十多名弟子分占八卦方位,峨嵋众人本当群龙无首之 
际,听到他的号令之中自有一番威严,人人立即遵从。这么一来,青翼蝠王韦一笑已无法
 顺利大兜圈子,纵声尖笑,将手中抱着那人向天上掷去,自行疾驰而逝,灭绝师太伸手将
 从天空落下来的弟子接住,只听得韦一笑的声音隔着尘沙传了过来:「嘿嘿嘿,后生可畏
 ,峨嵋居然有这等人才,灭绝老尼了不起啊。」这几句话显然是称赞宋青书的,灭绝师太
 脸一沉,看手中那名弟子时,只见他咽喉上露出两排齿印,已然气绝。 
众人围住在她的身旁,均感无话可说。隔了良久,殷利亨道:「曾听人说道,这青翼 
蝠王每次施展武功之后,必须饱吸一个活人的热血,果是所言不虚。」灭绝师太又是惭愧
 ,又是痛恨,她自接任掌门以来,峨嵋派从未受过如此重大的挫折,两名弟子接连被敌人
 吸血而死,但敌人面目如何,竟也没有瞧着。她呆了半晌,瞪目问宋青书道:「我门下这
 许多弟子的名字你怎地知道?」宋青书道:「适才静虚师叔给弟子引见过了。」灭绝师太
 道:「嗯,过耳不忘!我峨嵋派那有这样的人才?」 
当日晚间歇宿,宋青书恭恭敬敬的走到灭绝师太跟前,行了一礼,说道:「前辈,晚 
辈有一不情之请相求。」灭绝师太冷冷的道:「既是不情之请,那便不必开口了。」宋青
 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是。」回到殷利亨身旁坐下。众人听到他向灭绝师太出言
 求恳,可是一被拒绝,随即不再多言,各人心中都是好奇心起,不知他想求些什么事。丁
 敏君最是沉不住气,走过去问道:「宋兄弟,你想求我师父什么事?」宋青书道:「家父
 传授晚辈剑法之时,说道当今之世,剑术通神,自以本门师祖为第一,其次便是峨嵋派的
 灭绝前辈。武当和峨嵋剑法各有长短,例如本门这一招『手挥五弦』,和贵派的『轻罗小
 扇』大同小异,但威力一强,便不够清灵活泼,远不如『轻罗小扇』的挥洒自如。」他一
 面说,一面取出长剑,比划了两招。那一招「轻罗小扇」不免有些不伦不类。丁敏君笑道
 :「这一招不对。」接过他手中长剑,试给他看,说道:「我手腕还痛着,使不出力,但
 就是这么一个模样。」 
宋青书大为叹服,说道:「家父常自言道,他自恨福薄,没能见到尊师的剑术。今日 
晚辈一见丁师叔这一招『轻罗小扇』,当真是开了眼界。晚辈适才是想请师太指点几手,
 以解晚辈心中关于剑法上的几个疑团,但晚辈非贵派子弟,这种话本该不应出口。」 
灭绝师太远远听着,将他每句话都听在耳里,听他推许自己为天下剑法第二,心中极 
是乐意,张三丰是当世武学中的泰山北斗,人人都是佩服的,她从未存心要盖过这位古今
 罕见的大宗师。但武当派居然认为她除张三丰外剑术最精,不自禁的颇感得意,眼见丁敏
 君比划这一招,精神劲力,都只不过三四分火候,名震天下的峨嵋剑法,岂仅如此而已?
 当下走近身去,一言不发的从丁敏君手中接过长剑,手齐鼻尖,轻轻一颤,剑尖嗡嗡连响
 ,自右至左又自左至右的连晃九下,快得异乎寻常,但每一晃却又是清清楚楚。 
众弟子见师父施展如此精少的剑法,几乎将心提到了脖子里,殷利亨大叫:「妙极! 
」宋青书凝神屏气,暗暗心惊。他初时不过为向灭绝师太讨好,称赞一下峨嵋剑法,那知
 她一经施为,实有难以想象的奇奥,不由得衷心钦服,诚心诚意的向她讨教起来。 
他问什么,灭绝师太便教什么,竟比传授本门弟子,还要尽力。宋青书武学修为本高 
,人又聪明,每一句都问中了窍要。 
峨嵋群弟子围在两人之旁,见师父所施展的每一记剑招,无不精微奇奥,妙不巅毫, 
有的随师十余年,也未见师父显过如此神技。蛛儿站在人圈之外,忽向张无忌道:「阿牛
 哥,我若能学到青翼蝠王那样的轻功,真是死也甘心。」张无忌道:「这种邪门功夫,学
 他作甚?殷六……殷六侠说,这韦一笑每施展一次武功,便须吸饮人血,那不是成了魔鬼
 么?」蛛儿道:「他武功好,便杀死峨嵋派的弟子,要是他轻功差了些,给老尼他们捉住
 ,还不是一样给人杀死。什么名门正派,邪魔外道,有甚么分别?」 
张无忌一时无言可答,忽见人丛中飞起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向天空,原来是宋青书 
和灭绝师太拆招,被她在第五招上,使一招「矫龙游龙」,将宋青书的长剑震上了天空。
 众人抬头一齐瞧着那柄长剑,突见东北角上相隔十余里处,一道黄焰冲天升起。这次六大
 派远赴西域围剿魔教,为了行动隐蔽起见,采的是分进合击的方略,议定以六色火箭为联
 络信号,这黄焰火箭乃是崆峒派的信号。殷利亨叫道:「崆峒派遇敌,快去赴援。」 
当下众人疾向火箭升起处奔去,驰到邻近,但见黄沙寂寂,一个人影也无。殷利亨大 
声叫道:「崆峒派温老前辈在么?古老前辈在么?」声音远远传送出去,却无应声,突见
 西方十余里外,又是一道黄焰火箭上升。静虚叫道:「原来咱们赶到,他们却斗到了西方
 。」各人敌忾同仇,不辞辛苦,又急向西行,轻身功夫较差的便已落后。静虚仗剑殿后,
 生怕武功较弱的师弟师妹落了单,中伏遇敌。 
待得灭绝师太、殷利亨、宋青书等人赶到,当地仍是寂然无人,但见地下落着一些焦 
了的碎纸竹片,那火箭花显是从此处放射上去的。各人正沉吟间,宋青书道:「前辈,咱
 们中了敌人的奸计,你瞧地下只有一个人的足迹。若是崆峒派遇敌,至少也会有四五人的
 足迹……」灭绝师太大怒,冷冷的道:「好妖人!」宋青书猛地省悟,道:「不好,崆峒
 派真是中伏,请跟我来。」说着向西南偏南的方向奔去。殷利亨和他并肩而行,问道:「
 你怎知崆峒派当真还敌?」宋青书道:「这黄焰火箭是真的,显是中原巧匠的制作,西域
 未必有人能制得一模一样。」殷利亨道:「你说是崆峒弟子落入了魔教手中,火箭炮被妖
 人得去?」宋青书道:「不错。妖人骗得咱们先向东北,再向西行,要咱们疲于奔命,实
 则他们定是在西南偏南之处,干那伤天害理的勾当。」灭绝师太在他们身旁约摸两丈之外
 ,但每一句话都在耳里,点头道:「你料得不错。」 
一行又奔出十余里,除了灭绝师太、殷利亨、宋青书等武功极深之的人之外,这几次 
来回奔驰,余人都已颇见气促。正行之间,突见前面一个小沙丘下站着一人,那人身旁另
 有一人躺着。灭绝师太冲上前去一看,只见正是蛛儿和张无忌两人,原来峨嵋群弟子急于
 杀敌复仇,已没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不再严密监守,不知如何,这两人反而抢
 在头里。灭绝师太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心中暗暗惊奇:「难道这鬼ㄚ头的脚程比
 我还快?」蛛儿笑道:「这火焰箭明明是对方的诱敌之计,骗得你们先向东北,再向正西
 。我想你们就算不能发觉,那姓宋的小子也该当猜到了,自会到这儿来,阿牛哥,你说是
 么?」张无忌微微一笑,道:「咱们在这里休息了半天啦,你们走得很累了,是不是?」
 灭绝师太厉声道:「鬼ㄚ头,你既猜到了,何不早说?」蛛儿笑道:「你又没问我,何况
 那时候我便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总须自己跑一个上气不接下气,才会明白,这叫做不经
 一事,不长一智啊。」灭绝师太给她这几句话抢白得怒不可抑,却又不便出手教训于她,
 便在此时,只听得西南方传来一阵阵兵戮碰撞之声,斗得极是激烈。蛛儿道:「你跟我发
 脾气有什么用?你的同伙都快给人家杀光啦。」灭绝师太和殷利亨等一听,不再理会蛛儿
 ,当即向西南奔去。 
越走声音越是惨厉,不时传来一两声临死时的呼叫,待得驰到临近,各人都是吃了一 
惊,眼前是一片大屠杀的修罗场,双方各有数百人参战,明月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
 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殷利亨一观战局,说道:「敌方是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嗯,崆
 峒派在这里,华山派到了,昆仑派也到了。我方三派会斗敌人三旗。书儿,咱们也参战罢
 。」长剑在空中虚劈一招,嗡嗡作响。宋青书道:「且慢,待峨嵋派众位师叔伯一齐到达
 ,可期必胜。」张无忌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大战的场面,但见刀剑飞舞,血肉横溅,
 情景惨不足睹。他并不希望魔教三旗得胜,但也不愿殷六叔他们得胜,一面是父亲的一派
 ,一面是母亲的一派,可是双方却在势不并立的恶斗,每一个人被杀,他都是心中一凛,
 一阵难过。忽听得宋青书指着东方,道:「六叔你瞧,那边尚有大批敌人,待机而动。」
 张无忌顺着他手指瞧去,果见相距战场数十丈外,黑压压的站着三队人马,行列整齐,每
 一队均有百余人。战场上三派斗三旗,眼前是势均力敌的局面,但若魔教这三队人一投入
 战斗,崆峒、华山、昆仑三派势必覆灭,只是不知如何,这三队人物始终按兵不动。灭绝
 师太和殷利亨都是暗暗心惊,问宋青书道:「这些人干么不动手?」宋青书摇头道:「想
 不通。」蛛儿突然冷笑道:「那有什么想不通,再明白也没有了。」宋青书脸一红,默然
 不语,灭绝师太想要出口相询,但终于忍住。 
殷利亨却道:「还请姑娘指点。」蛛儿道:「那三队人马是白眉教的。白眉教虽然也 
是魔教的一支,但向来和五行掌旗使不睦,你们倘若把五行旗都杀光了,白眉教反而会暗
 暗喜欢。殷天正说不定便能当上魔教的教主啦。」灭绝师太等恍然大悟,殷利亨道:「多
 谢姑娘指点。」这时峨嵋群弟子已先后到达,站在灭绝师太身后。静虚道:「宋少侠,说
 到布阵打仗,咱们谁也不及你,大伙儿都听你号令,但求杀敌,你不用客气。」宋青书道
 :「六叔,这个……这个……侄儿如何敢当?」灭绝师太道:「这当儿还讲究什么虚礼?
 发号令吧。」 
宋青书眼见战场中情势急迫,昆仑派颇占上风,华山派和洪水旗斗得势均力敌,崆峒 
派却是越来越感不支,给烈火旗围在垓心,大施屠戮,便道:「咱们分三路冲下去,一齐
 攻击锐金旗。师太领人从东面杀入,六叔领人从西面杀人,静虚师叔和晚辈等从南面杀入
 ……」静虚奇道:「昆仑派并不吃紧啊,我看倒是崆峒派十分危急。」宋青书道:「昆仑
 派已占上风,咱们再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当能一举而歼锐金旗,余下两旗便是望风披靡
 。倘若去救援崆峒,杀了个难解难分,白眉教来个渔翁得利,那便糟了。」静虚大是钦服
 ,道:「宋少侠说得不错。」当即将群弟子分为三路。 
蛛儿拉着张无忌的雪撬,道:「咱们走吧,在这儿没什么好处。」说着向后便退。宋 
青书发足追上,横剑拦住,道:「姑娘休走。」蛛儿奇道:「你拦住我干什么?」宋青书
 道:「姑娘来历甚奇,不能如此容你走开。」蛛儿冷笑道:「我来历奇便怎样?不奇又怎
 样?」灭绝师太心急如焚,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魔教人众杀个干净,听得蛛儿和宋青
 书斗口,身形一晃,已欺到蛛儿身边,伸手点了她背上、腰间、腿上三处穴道。 
五0   义气干云 
蛛儿和她武功相去甚远,这一下全无招架之功,膝弯一软,倒在地下。灭绝师太长剑 
一挥,喝道:「今日大开杀戒,除灭妖邪。」她和殷利亨、静虚各率一队,直向锐金旗冲
 去。 
昆仑派何太冲、班淑娴夫妇领着门人弟子,对抗锐金旗已颇占优势,峨嵋、武当两派 
一冲入,声威更是大盛。灭绝师太剑法凌厉绝伦,没有一名魔教的教众能挡得了她三剑,
 但见她高大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插来去,东刺一剑,西劈一剑,瞬息之间,已有七名教众丧
 生在她长剑之下。锐金旗掌旗使庄铮见情势不对,手挺狼牙棒,赶下迎敌,这才将灭绝师
 太挡住。但十余招一过,灭绝师太展开峨嵋剑法,越打越快,竭力抢攻,庄铮武艺甚精,
 和她斗了个旗鼓相掌。这时殷利亨、静虚、宋青书、何太冲、班淑娴等人放手大杀,锐金
 旗下虽也不乏高手,但如何敌得过峨嵋、昆仑、武当三派联手,顷刻间死伤极是惨重。 

庄铮砰砰砰三棒,将灭绝师太向后逼退一步,跟着又是一棒,搂头盖脑的压将下来。 
灭绝师太长剑斜走,在狼牙棒上一点,以一招「顺手推舟」,要将他狼牙棒带开。那知庄
 铮是魔教中的非同小可的人物,在武林中可算得是一流高手,他天生膂力奇大,自幼得遇
 异人传授,内功外功俱达炉火纯青,这时狼牙棒上感到灭绝师太的内力,登时大喝一声,
 臂力反弹出去,拍的一响,灭绝师太长剑断为三截。灭绝师太兵刃断折,手臂酸麻,心下
 虽惊,却不退开闪避,反手抽出背负的倚天剑,一招「铁锁横江」,推送而上。庄铮但觉
 手下一轻,狼牙棒已被倚天剑部开,跟着半个头颅也被这柄锋利无匹的利剑削下。 
锐金旗旗下诸人一见掌旗使丧命,个个心惊愤慨,高呼酣战。宋青书和灭绝师太等只 
道庄铮一死,锐金旗便即溃散,跟着洪水、烈火两旗也便败退,那知敌人反而是不顾性命
 的狠斗,昆仑和峨嵋门下接连数人被杀。 
洪水旗中一人叫道:「庄旗使殉教归天,锐金、烈火两旗退走,洪水旗断后。」烈火 
旗阵中旗号一变,应命向西退却。但说锐金旗众人竟是愈斗愈狠,谁也不退。洪水旗中那
 人又高声叫道:「洪水旗唐旗使有令,锐金旗诸人速退,徐图为庄旗使报仇。」锐金旗中
 数人齐声叫道:「请洪水旗速退,为咱们报仇雪恨,锐金旗和庄旗使同生共死。」 
洪水旗中突然扬起黑旗,一人声如巨雷,叫道:「锐金旗诸位兄弟,洪水旗决为你们 
复仇。」锐金旗中这时尚剩下七十余人,齐声叫道:「多谢唐旗使。」只见洪水旗旗帜翻
 动,向西退走。华山、崆峒两派见敌人阵容严整,断后者二十余人手持金光闪闪的圆筒,
 不知有何古怪,却也不敢追击。各人回过头来,向锐金旗夹攻。这时情势已定,昆仑、峨
 嵋、武当、华山、崆峒五派围攻魔教锐金旗,除了武当派只到四人,其余四派都是精英尽
 出,锐金旗掌旗使已死,群龙无首,自然不是敌手,但旗下诸人居然个个重义,视死如归
 ,决意追随庄铮殉教。 
殷利亨杀了数名教众,颇觉胜之不武,大声叫道:「锐金旗妖人听着:你们眼前只有 
死路一条,赶快拋下兵刃投降,饶你们不死。」那掌旗副使哈哈笑道:「你把我明教教众
 ,忒也瞧得小了。庄大哥已死,咱们岂愿再活?」殷利亨叫道:「昆仑、峨嵋、华山、崆
 峒诸派的朋友,大伙退后十步,让这批妖人投降。」各人纷纷后退,只有灭绝师太却恨极
 了魔教,兀自挥剑狂杀。倚天剑剑锋到处,剑折刀断,肢残头飞,峨嵋派弟子见师父不退
 ,已经退下了的又再抢上厮杀,竟变成了峨嵋派独斗锐金旗的局面。 
魔教锐金旗下教众尚有六十余人,极厉害的好手也有二十余人,在掌旗副使吴劲草率 
领下,与峨嵋派的十余人相抗,以五敌一,原可稳占上风,但灭绝师太的倚天剑实在太过
 锋锐,青霜到处,所向披靡,霎时之间,又有七八人丧于剑下。 
张无忌看得不忍,对蛛儿道:「咱们走吧!」伸手去解她身上穴道,那知在她背心和 
腰胁间推拿几下,蛛儿只感一阵酸麻,穴道却解不开。原来灭绝师太内力浑厚,出手轻轻
 一点,劲力直透穴道深处,张无忌的解穴法虽然对路,却非片刻之间所能奏功。他叹了一
 口长气,转过头来,只见锐金旗数十人手中兵刃已尽数断折,一来四面昆仑、华山、崆峒
 诸派人众团团围住,二来众教人也不想逃遁,各使空手和峨嵋群弟子搏斗。灭绝师太虽是
 痛恨魔教,但她以一派掌门之尊,不愿用兵刃屠杀赤手空拳之徒,左手手指连伸,脚下如
 行云流水般四下飘动,片刻之间,已将锐金旗的五十多名余众点住穴道。各人呆呆直立,
 无法动弹。旁观众人见灭绝师太显了这等身手,尽皆喝采。 
这时天将黎明,忽见影影绰绰,东南西北各有人形移近,竟是白眉教的人众。当峨嵋 
派和锐金旗激斗之时,宋青书早在暗暗耽忧,注视着白眉教的动静,低声和华山派的神机
 子鲜于通商议抵御之策。白眉教教众走到离众人大约二十丈外,却又停步不动,显是远远
 在外监视,不即上前挑战。 
蛛儿道:「阿牛哥,咱们快些离去,落入白眉教手中,那可糟糕得紧。」张无忌心中 
,对白眉教却另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切之感。那是他母亲的教派,他从来没见过白眉教的
 教徒,当想念母亲之时,往往便想:「母亲是见不到了,几时能见外公和舅舅一面呢?」
 这时知道白眉教人众便在附近,总想看看,外公和舅舅是不是也在这里。 
宋青书走上一步,对灭绝师太道:「前辈,咱们快些处决了锐金旗,转头再对付白眉 
教,免有后顾之忧。」灭绝师太点了点头。东方朝日将升,蒙蒙胧胧的光芒射在灭绝师太
 高大的身形之上,照出长长的影子,威武之中,带着几分凄凉恐怖之感。她有心要挫折魔
 教的锐气,不愿就此一剑将他们杀了,厉声喝道:「魔教的人听着:那一个想活命的,只
 须出声求饶,便放你们走路。」隔了半晌,只听得嘿嘿、哈哈、呵呵、魔教众人一齐大笑
 起来,声音十分响亮。 
灭绝师太怒道:「有什么好笑。」锐金旗掌旗副使吴劲草朗声道:「咱们和庄大哥誓 
共生死,快快一剑将咱们杀了。」灭绝师太哼了一声,说道:「好啊,这当儿还充英雄好
 汉!你想死得爽快,没这么容易。」长剑轻轻一颤,已将他的右臂斩了下来。吴劲草哈哈
 一笑,神色自若,说道:「明教替天行道,济世救民,生死始终如一。老贼尼想要咱们屈
 膝投降,乘早别妄想了。」灭绝师太愈益愤怒,刷刷刷三剑,又斩下三名教众的手臂,问
 第五人道:「你求不求饶?」那人笑道:「放你的狗屁!」静虚闪身上前,手起一剑,断
 了那人右臂,叫道:「让弟子来斩诛妖孽!」她连问数人,魔教教众无一屈服。静虚杀得
 手也软了,回头道:「师父,这些妖人刁顽得紧……」意下是向师父求情。灭绝师太绝不
 理会,道:「先把每个人的右臂斩了,若是倔强到底,再斩左臂。」静虚无奈,又斩了几
 人的手臂。 
张无忌再也忍耐不住,从雪撬中一跃而起,拦在静虚身前,叫道:「且住!」这一下 
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静虚微微一怔,退了一步。张无忌大声道:「这般残忍无道,不惭愧
 么?」 
众人突然见到一个衣衫褴褛不堪的少年挺身而出,先是一怔,随即有许多人看到他的 
怪模怪样,不禁笑出声来,待得听到他质问静虚的这两句话如此理正词严,便是各派的名
 宿高手,也不禁为他的气势所慑。静虚一声长笑,说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有
 什么残忍不残忍?」张无忌道:「这些前辈,大哥,个个义气干云,慷慨求死,实是铁铮
 铮的英雄好汉,怎能说是邪魔外道?」静虚道:「他们魔教徒众,难道还不是邪魔外道?
 那个青翼蝠王吸血杀人,害死我师弟师妹,乃是你亲眼目睹,这不是妖邪,什么才是妖邪
 ?」张无忌道:「那青翼蝠王只杀了二人,你们所杀之人已多了十倍。他用牙齿杀人,尊
 师用倚天剑杀人,一般的杀,有何善恶之分?」 
静虚大怒,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将我师父与妖邪相提并论?」呼的一掌,往他面 
门击去,张无忌急忙相避,那知静虚是峨嵋门下大弟子,武功已颇得灭绝师太的真传,这
 一掌击他面门,实是虚招,待得张无忌一闪身,飞出左腿,一脚踢中他的胸口。但听得砰
 彭、喀喇两声,静虚左腿早断,身子向后飞出,摔在数丈之外。原来张无忌胸口中了数招
 ,体内九阳神功自然而然的发生抗力,他招数之精固是远远不及静虚,但九阳神功的威力
 何等厉害,敌招劲力愈大,反击愈重,静虚这一腿便如踢在自己身上一般。幸好静虚并没
 想伤他性命,这一腿踢出时只使了五成力,自己才没受厉害内伤。旁观众人大都识得静虚
 ,知道她是灭绝师太座下数一数二的好手,怎地如此不济,一招之间便被这破衫少夫摔出
 数丈?若说徒负虚名,却又不然,适才她会斗锐金旗时剑法凌厉,那是人人看见了的。难
 道人不可貌相,这褴褛少年竟具绝世武功? 
灭绝师太心下也是暗暗吃惊:「这少年到底是什么路道?我擒获他多日,一直没留心 
于他,原来真人不露相,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便要将静虚如此震出,也是有所不能,
 当今之世,只怕唯有张三丰那老道,以百年的内功修为,才有这等能耐。」 
她是老姜之性,老而弥辣,虽然不敢小觑无忌,却已决意与之一拚,横着眼向他上上 
下下的打量。这时张无忌正忙于替锐金旗的各人止血裹伤,手法熟练之极,伸指点了各人
 数处穴道,断臂处血流立时大减。旁观各人中自有不少疗伤点穴的好手,但张无忌所使的
 手法,却令人自愧不如,至于他所点的奇穴,更是人所不知。掌旗副使吴劲草道:「多谢
 少侠仗义,请问高姓大名。」张无忌道:「在下姓曾,名阿牛。」灭绝师太冷冷的道:「
 回过身来,好小子,接我三剑。」张无忌道:「且慢。」替最后一个断臂之人包扎好了伤
 口,这才回身,抱拳说道:「灭绝师太,我不是你对手,更不想和你老人家动手,只盼你
 们双方两下罢斗,杯酒言和。」他说到「双方两下罢斗」六个字之时,辞意十分诚恳,原
 来他心中所想到的双方,正是已去世的父母双亲,一边是父亲武当派的名门正派,一边是
 母亲白眉教的邪魔外道。 
灭绝师太道:「哈哈,凭你这臭小子一言,便要咱们罢斗?你是武林至尊么?」张无 
忌心念一动,道:「是武林至尊便怎样?」灭绝师太道:「你便是有屠龙刀在手,也得先
 跟我倚天剑决一胜负。当真成了武林中的至尊,那时再来发号施令不迟。」峨嵋群弟子听
 师父出言讥刺张无忌,附和着都笑了起来。张无忌心中,便如电光般闪了几闪:「难道武
 林中人人想找我义父,想得到那柄屠龙刀,为的是要成为武林至尊?那时候真的便『号令
 天下,莫敢不从?』但听得众人讥笑之声,在耳边响个不停。」 
以张无忌藉藉无名的身份地位,说出两下罢斗的话来原是大大不配,他一听得各人讥 
笑,登时面红耳赤,突然一回头,看到了站在峨嵋群弟子中间的周芷若。她脸上露出一副
 仰慕倾倒的神色,眼光中意示鼓励,更是一望而知。张无忌已冲口说道:「你为什么要杀
 死这许多人?每个人都有父母妻儿,你杀死了他们,他们家中的孩儿便要伶仃孤苦,受人
 欺辱。你是出家人,难道心中不会安么?」他这几句话说得情辞恳切,旁边站的众人都是
 心中一动。张无忌原本不擅辞令,但想到自己的身世,出言便即真挚。周芷若胸口一热,
 眼眶登自红了。 
灭绝师太脸色木然,始终不显现七情六欲,祇是冷冰冰的道:「好小子,我用得着你 
来教训么?你自负内力深厚,在这儿胡吹大气。好,你接得住我三掌,我便放了这些人走
 路。」张无忌道:「我连你徒儿的一掌都躲不开,何况是师太?我不敢跟你比武,只求你
 慈悲为怀,体念上天好生之德。」吴劲草大声叫道:「曾相公,不用跟这老贼尼多说。咱
 们宁可个个死在老贼尼的手下,何必要她假作宽大。」灭绝师太斜眼瞧着张无忌,问道:
 「你师父是谁?」张无忌心想:「父亲、义父虽都教过我武功,却都不是我师父。」说道
 :「我没有师父。」此言一出,众人均是太感奇怪,本来心想他在一招之间震跌静虚,自
 是高人之徒,各人心中都还存着三分顾忌,那知他竟说没有师父。武林中人最尊师道,不
 肯吐露师父姓名,那是常事,但决不敢抹煞师父的存在,他说没有师父,那真的没有师父
 了。 
灭绝师太不再跟他多言,说道:「接招吧!」右手一伸,随随便便的拍了出去。处此 
情势,张无忌不接也是不行,当下不敢大意,双掌并推,以两只手掌接她一掌。不料灭绝
 师太手掌一低,便像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小鱼一般,从他双掌之下穿过,波的一响
 ,拍在他的胸前。张无忌一惊之下,护体的九阳神功自然发出,和对方拍来的掌力一挡,
 就在这两股劲力将触将离的微妙状态之下,灭绝师太的掌力忽然无影无踪的消失。张无忌
 一呆,抬头看她时,猛地里胸口犹似受了铁锤的一击。他立足不定,向后接连摔了两个觔
 斗,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委顿在地,便似一顿软泥。灭绝师太的掌力如此忽吞忽
 吐,闪烁不定,引开敌人的内力,然后再加发力,实是内家武学中精奥之极的修为,旁观
 众人中武功深湛之士识得这一掌的妙处,忍不住喝采。 
蛛儿抢到张无忌身旁,急忙扶他,说道:「阿牛哥,你……你……」张无忌但觉胸口 
热血翻涌,摇了摇手,道:「死不了。」慢慢爬起身来,只听灭绝师太对三名女弟子道:
 「将一干妖人的右臂全都砍了。」那三名女弟子应道:「是!」挺剑走向锐金旗的众人。
 张无忌忙道:「灭绝师太,你……你说我受得你三掌,就放他们走路,我……我挨过你一
 掌,还有……还有两掌。」 
灭绝师太击了他一掌,已试出他的内功正大浑厚,并非妖邪一路,甚至和自己所学, 
颇有相似之处,又见他虽然袒护魔教教众,实则不是魔教中人,说道:「少年人别多管闲
 事,正邪之分,该当清清楚楚,适才这一掌,我只用了三分力道,你知道么?」张无忌知
 她以一派掌门之尊,自是不会虚言,她说只用三分力道,那就是真的只用三分,但不论余
 下的两掌如何难挨,总不能顾全自己性命,眼睁睁让锐金旗人众受她宰割,便道:「在下
 不自量力,再受……再受师太两掌。」吴劲草大叫:「曾相公,咱们深感你的大德!你英
 雄仗义,人人感佩。余下两掌千万不可再挨。」 
张无忌道:「灭绝师太……」只叫了四个字,口一张,又是一大口血喷出来。蛛儿大 
急,伸手待去扶他,那知自己腿膝一麻,便又摔倒。原来她虽得无忌解穴,但血脉未曾行
 开,眼见无忌受伤,焦急之下,便即奔出相救,犹似一个双腿瘫痪之人,遇到火灾等事变
 ,却会突然发足狂奔。蛛儿所以能够移动,乃仗霎时间的精神支持,过得片刻,终于站立
 不定。灭绝师太嫌她碍事,左手袍袖一拂,已将她身子卷起,向后掷出。周芷若抢上一步
 接住,将她轻轻放在地下。蛛儿急道:「周姊姊,你快劝他别挨那两掌,你的说话,他会
 听的。」周芷若奇道:「他怎会听我的话?」蛛儿道:「他心中很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
 么?」周芷若满脸通红,啐道:「那有此事?」 
只听灭绝师太朗声道:「你既要硬充英雄好汉,那是自己找死,须怪我不得?」右手 
一起,风声猎猎,直袭张无忌的胸口。张无忌这一次不敢伸掌抵挡,身形一侧,意欲避开
 她的掌力。灭绝师太右臂斜弯急转,那手掌竟从绝不可能的弯角里横了过来,拍的一声,
 已击中他背心。他身子便如一束稻草在空中平平的飞了出去,重重摔摔在地下,动也不动
 ,似已毙命。灭绝师太这一招手法精妙无比,本来旁观众人都会忍不住喝采,但各人对张
 无忌的侠义心肠均是暗中钦佩,见他惨遇不幸,只有惊呼叹息,竟没一人叫好。 
蛛儿道:「周师姊,我求求你,快去瞧他伤得重不重。」周芷若一颗心突突跳动,听 
蛛儿求得恳切,原想过去瞧瞧,但众目睽睽之下,以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如何敢去看
 视一个青年的伤势?何况伤他之人正是自己师父,这一过去,虽非公然反叛本门,究是对
 师父大大的不敬,是以一时之间犹疑不决,跨了一步,却又缩回。 
只见张无忌背脊一动,挣扎着慢慢坐起,但手肘撑高尺许,突然支持不住,重新跌下 
。这时天已大明,阳光灿烂,人人见到他身下极大的一滩鲜血。张无忌已是昏昏沉沉,只
 盼一动也不动的躺着,但心中仍是记着尚有一掌未挨,救不得锐金旗众人的性命。他深深
 吸一口气,以坚强无比的意志之力,硬生生坐起。但见他身子发颤,随时都能再度跌下,
 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视,四周虽有数百人众,但静得连一针落地都能听见。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一剎那间,张无忌突然间记起了九阳真经中的几句话:「他强由他 
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在离谷中诵着这几句经文时,始终不明
 其中之理,这时候猛地里想起灭绝师太之强之恶,自己决非其敌,照着九阳真经中要义,
 似乎不论敌人如何强猛如何凶恶,尽可当他是清风拂山、明月映江,虽能加于我身,却不
 能有丝毫损伤。然则怎样方能不损我身?经文下面说道:「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
 气足。」张无忌想到此处,心下豁然有悟,盘膝坐下,依照真经中所示的法门,一调真气
 ,发觉丹田中暖烘烘地、活泼泼地,真气流动,顷刻间便遍于四肢百骸,那九阳神功的大
 威力,这时方才显现出来,他外伤虽重,呕血成升,但内力真气,竟是半点也没损耗。 

灭绝师太见他运气疗伤,心下也不禁暗自讶异,这少年果是有非常之能。须知她打张 
无忌的第一掌乃是「飘雪穿云掌」中的一招,第二掌更加利害,是「铁手九式」的第三式
 ,这都是峨嵋派掌法中精华所在。第一掌她只出三分力,第二掌将力道加到了七成,料想
 便算不能将他一掌毙命于当场,至少也要叫他筋断骨折,全身委瘫,再也动弹不得,那知
 他俯伏半晌,便又坐起,实是大出她意料之外。 
依照武林中的比武习惯,灭绝师太原可不必等候对方运息疗伤,但她自重身份,自不 
会在此时乘人之危对一个后辈动手。丁敏君大声叫道:「喂,姓曾的,你若是不敢再接我
 师父第三掌,乘早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你在这儿养一辈子伤,咱们也在这儿等你一辈子吗
 ?」周芷若细声细气的道:「丁师姊,让他多休息一会,那也碍不了事。」丁敏君怒道:
 「怎么?你……你也来袒护外人,是不是瞧着这小子……」她本来想说:「瞧着这小子英
 俊,对他有了意思啦」,但立即想到各大门派的许多知名之士都在一旁,这些粗俗的言语
 ,实是不便出口,因此话到口边,又缩了回去。但她言下之意,旁人怎不明白?下面这句
 话虽然不说,实则还是和说出口一般无异。 
周芷若又羞又急,气得脸都白了,却不分辩,淡淡的道:「小妹只是顾念本门和师尊 
的威名,盼望别让旁人说一句闲话。」这个大题目一提出,不但将丁敏君讥刺之言轻轻撇
 在一边,而且显得大是理直气壮。丁敏君愕然道:「什么闲话?」周芷若道:「本门武功
 天下扬名,师父更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前辈高人,自不会跟这种后生小子一般见识。只不过
 见他大胆狂妄,这才出手教训于他,难道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不成?本门侠义之名,已垂
 之百年,师尊仁侠宽厚,谁不钦仰。这年轻人萤烛之光,如何能与日月争辉?便算他再去
 练一百年,也不能是咱们师尊的对手,多养一会儿伤,又算得什么?」这一番话说得人人
 暗中点头。灭绝师太心下更喜,觉得这个小徒儿识得大体,在各派的高人之前,替本门增
 添光彩。 
张无忌体内真气一加流转,登时精神焕发,把周芷若的话也是句句听在耳里,知道她 
是在极力回护自己,又用言语先行扣住,使灭绝师太不便对自己痛下杀手。不由得心中大
 是感激,站起身来,说道:「师太,晚辈舍命陪君子,再挨你一掌。」灭绝师太见他只这
 么盘膝一坐,立时便精神奕奕,暗道:「这小子的内力如此浑厚,当真邪门。」说道:「
 你只管出手击我,谁叫你挨打,不还手?」张无忌苦笑道:「晚辈这点儿粗陋的功夫,连
 师太的衣角也碰不到半分,说什么还手?」灭绝师太道:「你既有自知之明,那便乘早走
 开。少年人有这等骨气,也算难得。灭绝师太掌下素不肯饶人,今日对你破一破例。」张
 无忌躬身道:「多谢前辈。这些锐金旗的大哥们你也都饶了么?」灭绝师太的长眉斜斜垂
 下,冷笑道:「我的法号叫作什么?」张无忌道:「前辈的尊名是上『灭』下『绝』。」
 灭绝师太道:「你知道就好了。妖魔邪徒,我是要灭之绝之,决不留情。难道『灭绝』两
 字,是白叫的么?」 
张无忌道:「既如此,请前辈发第三掌。」灭绝师太斜眼相睨,如这般强顽的少年, 
一生之中确是从未见过,她素来心冷,但突然之间,起了爱才之念,心想:「我第三掌一
 出,他非死不可,这人究非妖人一流,年纪轻轻的如此送命,不免有些可惜!」微一沉吟
 ,心意已决,第三掌要打在他丹田的要穴之上,运内力震伤他的丹田,使他立时闭气晕厥
 ,待诛尽魔教锐金旗的妖人之后,再将他救醒。她左袖一拂,第三掌正要击出,忽听得一
 人叫道:「灭绝师太,掌下留人!」这八个字的声音有如针尖一般的钻入各人耳中,人人
 觉得极不舒服。 
只见西北角上一个白衫男子手摇折扇,穿过人丛,走近身来。这人白衫的左襟之上, 
绣着一双小小的血手,五指箕张,颜色殷红,神态极是猛恶。这人行路足下尘沙不起,便
 如是在水面上飘浮一般。众人一看,便知他是白眉教中的高手人物。 
原来白眉教教众的正式法服,和魔教一般,也是白袍,只是魔教教袍上绣着一个红色 
火炬,白眉教则绣着一只血手。那人走到离灭绝师太三丈开外,拱手笑道:「师太请了,
 这第三掌嘛,由区区的代领如何?」灭绝师太道:「你是谁?」那人道:「在下姓殷,草
 字野王。」 
他「殷野王」三字一出口,旁观众人登时起了哄。要知殷野王的名声,这二十年来在 
江湖上着实响亮,他父亲白眉鹰王殷天正潜心钻研武学,将白眉教的教务都交给了儿子处
 理,殷野王名义上只是天微堂的香主,实则便是代理教主。灭绝师太见这人不过四十来岁
 年纪,但一双眼睛犹如冷电,精光四射,气势慑人,倒也不能小觑于他,何况平时也颇听
 到他名头,当下冷冷的道:「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要你代接我这一掌?」张无忌心中激动
 :「他是我舅舅,是我舅舅。难道他认出我来了?」殷野王哈哈一笑,道:「我跟他素不
 相识,只是见他年纪轻轻,骨头倒硬,颇不像武林中那些假仁假义,沽名钓誉之徒。心中
 一喜,便想领教一下师太的功力如何?」 
最后一句话说得颇不客气,意下似乎全没将灭绝师太放在眼里。灭绝师太却也并不动 
怒,对张无忌道:「小子,你倘若还想多活几年,这时候便走,还来得及。」张无忌道:
 「晚辈不敢贪生忘义。」灭绝师太点了点头,向殷野王道:「这小子还欠我一掌。咱们的
 帐一笔归一笔,回头不教阁下失望便是。」殷野王嘿嘿一笑,说道:「灭绝师太,你有能
 便打死这个少年。这少年若是活不了,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一说完这几句话,
 立时飘身而退,穿过人丛,喝道:「现身!」 
突然之间,沙中涌出无数人头,每人身前支着一块盾牌,各持强弓,一排排的利箭, 
对着众人。原来白眉教的教众在沙中挖掘地道,早将各派人众团团围住了。众人注意着灭
 绝师太和张无忌对掌,全没分心,便是宋青书等有识之士,也祇防备白眉教突然奔刖冲击
 ,那料得白眉教乘着沙土松软,竟然挖掘地道,冷不防占尽了周遭有利的地形。这么一来
 ,人人脸上变色,眼见利箭上的箭头在日光下发出暗蓝色的光芒来,显是喂有剧毒。倘若
 殷野王一声令下,各派除了武功最强的数人之外,其余的祇怕都要性命难保。 
当地五派之中,论到资望辈份,均以灭绝师太为长,各人一齐望着她,听她的号令。 
灭绝师太的性儿最是固执不过,虽然眼见情势恶劣,竟是丝毫不为所动,对张无忌道:「
 小子,你只好怨自己命苦。」突然间全身骨骼中发出辟辟拍拍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
 响声不绝,一掌已向张无忌胸口击去。 
这一掌,乃是峨嵋的绝学,叫做「佛光普照」。任何掌法剑法总是连绵成套,多则数 
百招,最少也有三五式,但不论三式或是五式,定然每一式中再藏变化,一式抵得数招乃
 至十余招。可是这「佛光普照」的掌法,便只一招,而且这一招也无其它变化,一招拍出
 ,击向敌人胸口也好,背心也好,肩头也好,面门也好,招式平平淡淡,一成不变,其威
 力之生,完全在于以峨嵋派九阳神功作为根基。一掌既出,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当
 今峨嵋派中,除了灭绝师太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人会使。她本来只想击中张无忌的丹田,
 将他击晕便罢,但殷野王出来一加威吓之后,要是她再手下留情,那便不是宽大,而是贪
 生怕死,向敌人屈膝投降了。因此这一招乃是用了全力,丝毫不留余地。 
张无忌见她手掌击出,骨骼先响,也知这一掌非同小可,自己生死存亡,便决于这顷 
刻之间,那里敢有些微怠忽? 
五一  奇人怪事 
张无忌在这一瞬之间,只是记着「他自狠来他自恶,我只一口真气足」这两句经文, 
绝不想去如何出招抵御,但把一股真气,汇聚胸腹。猛听得砰然一声大响,灭绝师太一掌
 已打在他胸口。旁观众人都是一声惊呼,只道无忌定然全身骨骼粉碎,说不定竟被这排山
 倒海般的一击将身子打成了两截。那知一掌过去,张无忌脸露讶色,好端端的站着,灭绝
 师太却是脸如死灰,手掌微微发抖。 
原来适才灭绝师太这一招「佛光普照」,纯以峨嵋九阳功为基,偏生张无忌练的正是 
九阳神功。那峨嵋九阳功乃当年郭襄听觉远和尚背诵九阳真经后,记忆得若干片段而化成
 ,和原本九阳神功的威力相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但两种内功威力有大有小之分,性质
 却是一致,那峨嵋九阳功一遇到九阳神功,犹如江河入海,又如水乳交融,登时无影无踪
 。张无忌胸口轻轻一震,突然间全身舒适无比,精神大振,原来灭绝师太这一掌掌力中所
 含的内功修为竟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吸去。这并非张无忌有意如此,
 乃是两种内功本质相同,相互生出强烈感应,弱者投在强者之中,强者自然容纳。灭绝师
 太击他的第一掌乃是「飘雪穿云掌」,第二掌是「截手九式」,均非九阳功所属,是以击
 在张无忌的身上,却能使他受伤呕血。 
这中间的道理,当时却无一人能够理会得,要知武林人士,人人知道九阳真经乃武学 
总诀,当南宋末叶,已经失传,但九阳真经却无一人见过。唯一见过的觉远大师却又是个
 不会丝毫武功之人,至于一掌之交,内力便被对方吸去,更是谁都没听见过。张无忌固然
 茫然无知,灭绝师太纵然见识广博,也只道张无忌武功深湛,自己伤他不得而已。她内力
 浑厚,便是连击百掌,掌力也不会耗竭,失了一掌之力,一时之间也未察觉。是以圈子内
 外的数百人,除了灭绝师太自己之外,个个均以为她手下留情,有的以为她爱惜张无忌的
 骨气,有的以为她顾全大体,不愿五派在白眉教的毒箭下伤亡太重,更有的以为她胆小害
 怕,屈服于殷野王的威吓之下。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多谢前辈掌底留情。」灭绝师太哼了一声,大是尴尬,若 
说上前再打,自己明明说过只击他三掌,倘若就此作罢,那更是向白眉教屈服的奇耻大辱
 。便在这微一迟疑之间,殷野王哈哈大笑,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灭绝师太火愧为当
 世高人。」喝令:「撤去弓箭!」众教徒听了他的号令,陡然间翻翻滚滚,退了开去,一
 排盾牌,一排弓箭,排列得极是整齐,看来这殷野王以兵法部勒教众,进退攻拒之际,颇
 具阵法。 
灭绝师太脸上无光,却又如何能向众人分辩,自己这一掌决非手下留情?各人明明见 
到她轻轻两掌,便将张无忌打得重伤,但给殷野王一吓之后,第三掌竟是徒具威势,一点
 力道也没使上。她便是竭力申辩,各人也不会相信,何况她向来高傲惯了的,岂敢去求人
 相信?当下狠狠的向张无忌瞪了一眼,朗声道:「殷野王,你要领教我掌力,这就请过来
 。」殷野王道:「今日承师太之情,不敢再行得罪,咱们后会有期。」灭绝师太左手一挥
 ,不再言语,领了众弟子向西奔去,昆仑、华山、崆峒各派人众,及殷利亨、宋青书等跟
 随而去。蛛儿双足尚自行走不得,急道:「阿牛哥,快带我走。」 
张无忌却很想和殷野王说几句话,道:「等一会儿。」迎着殷野王走了过去,说道: 
「前辈救援的大德,晚辈决不敢忘。」殷野王拉着他的手,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
 道:「你是姓曾?」张无忌真想扑在他怀里,叫出声来:「舅舅,舅舅!」但终于强行忍
 住,两眼却不自禁的红了。 
有言道是:「见舅如见娘」,张无忌父母双亡,殷野王是他十年来第一次所见到的亲 
人,如何不教他心情激动?殷野王见他眼色之中,显得对自己十分亲近,还道他感激自己
 救他性命,也不放在心下,眼光转到躺在地下的蛛儿时,淡淡的一笑,说道:「阿离,不
 认得我了么?」蛛儿脸色大变,颤声叫道:「爹!」 
这个「爹」字一出口,张无忌大吃一惊,但随即明白了许多事情:「原来蛛儿是舅舅 
的女儿,那便是我的表妹了。她杀了二娘,累死了自己母亲,又说她爹爹一见到她便要杀
 她……哦,她用『千蛛绝户手』戳死殷无禄,大概这三个家人跟着主人,也对她母女不好
 。殷无福、殷无寿虽然恨她,却不能跟她动手,是以说了一句『原来是小姐』,便抱了殷
 无禄的尸身而去。」他回头瞧着蛛儿时,忽又想到:「怪不得我总是觉得她举动像我妈妈
 ,那知道她和我有血肉之亲,我妈是她嫡亲的姑母。」 
只听殷野王冷笑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爹,哼,我只道你跟了金花婆婆,便将白眉 
教不瞧在眼里了。没出息的东西,跟你妈一模一样,练什么『千蛛绝户手』,哼,你找面
 镜子自己瞧瞧,成什么样子,我姓殷的家中有你这样的丑八怪?」蛛儿本来吓得全身发颤
 ,突然间抬起头来,凝视着父亲的脸,朗声道:「爹,你不提从前的事,我也不提,你既
 要说,我倒要问你,妈好好的嫁了你,为什么又要另娶二娘?」殷野王道:「这……这…
 …死ㄚ头,男子汉大丈夫那一个不有三妻四妾?你作逆不道,今日狡辩也是无用。什么金
 花婆婆、银叶先生,白眉教也没放在眼里。」回手一挥,对殷无福、殷无寿两人说道:「
 带了这ㄚ头走。」 
张无忌双手一拦,道:「且慢!殷……殷前辈,你要拿她怎样?」殷野王道:「这ㄚ 
头是我的亲生逆女,她毒死庶母,累死亲母,如此禽兽不如之人,怎能留于世间?」张无
 忌道:「那时殷姑娘年幼,见母亲受人欺辱,一时不忿,做错了事,还望前辈念在父女之
 情,从轻责罚。」殷野王仰天大笑,说道:「好小子,你究竟是那一号的人物,连我殷家
 的事也要插手管了起来?你是『武林至尊』不是?」张无忌一时冲动,真想便说:「我是
 你外甥,可不是外人。」但话到口边,还是忍住了。殷野王笑道:「小子,你今天的性命
 是检来的,再这般多管江湖上的闲事,再有十条小命,也不够赔。」说着左手一摆,殷无
 福、殷无寿二人上前架起蛛儿,拉到殷野王身后。 
张无忌知道蛛儿,落入她父亲手中,性命多半无幸,情急之下,冲了上去便要抢人。 
殷野王眉头一皱,左手陡地伸出,抓住张无忌的胸口,轻轻往外一挥。张无忌身不由主,
 便如腾云驾雾般的直摔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黄沙之中。他有九阳神功护体,自是不
 致受伤,但陷身沙内,眼耳口鼻之中塞满了沙子,难受之极。张无忌不肯干休,爬起来又
 抢上去。殷野王冷笑道:「小子,第一下我手下留情,再一下可不客气了。」张无忌恳求
 道:「她……她是你亲生女儿啊,她小的时候你抱过她,亲过她,你饶了她吧。」殷野王
 心念一动,瞧了蛛儿一眼,但见到她浮肿的脸,不由得厌恶之情大增,喝道:「走开!」
 张无忌反而走上一步,便想抢人。 
蛛儿叫道:「阿牛哥,你别理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好心。你快走开,你打不过我爹爹 
的。」便在此时,黄沙中突然间钻出一个青袍人来,双手一长,已抓住殷无福、殷无寿两
 人的后领,跟着双手一合,两人额头对额头猛撞一下,登时晕去,那人抱起蛛儿,疾驰而
 去。殷野王怒喝:「青翼蝠王,你也来多管闲事?」 
青翼蝠王韦一笑纵声长笑,抱着蛛儿向前急驰,他名叫「一笑」,这笑声却是连绵绵 
不绝,何止百笑千笑?殷野王和张无忌一齐发足急追。这一次韦一笑不再大兜圈子,一径
 向东南飘行。这人身法之快,实是匪夷所思,殷野王内力深厚,轻功了得,张无忌体内真
 气流动,更是越奔越快,但韦一笑快得更加厉害。眼见初时和他相距数丈,到后来变成十
 余丈、二十余丈、三十余丈……终于人影不见。殷野王怒极而笑,见张无忌始终和自己并
 肩而驰,半步也没落后,心下暗自惊异,这时明知已无法追上韦一笑,却要考一考张无忌
 的脚力,足底加劲,身子如箭离弦,激射而出。但见张无忌不即不离,仍是和他并肩而行
 ,忽听张无忌道:「殷前辈,这青翼蝠王奔跑虽快,未必长力也够,咱们跟他死缠到底。
 」 
殷野王吃了一惊,立时停步,自忖:「我施展如此轻功,已是竭尽平生之力,别说开 
口说话,便是换错了一口气也是不成。这小子随口说话,居然足下丝毫不慢,那是什么邪
 门?」他陡然间停步,张无忌一窜已在十余丈外,忙转身回头,退回到殷野王身旁,听他
 示下。殷野王道:「曾兄弟,你师父是谁?」张无忌忙道:「不,不!你千万不能叫我兄
 弟,叫我『阿牛』好了。我没有师父。」殷野王心念一动:「这小子的武功如此怪异,留
 着大是祸胎,不如出其不意,一掌打死了他。」便在此时,忽听得几下极尖锐的海螺之声
 ,传了过来,正是白眉教有警的讯号。殷野王眉头一皱,心想:「定是洪水、烈火各旗怪
 我不救锐金旗,又起了乱子。倘若一掌打不死这小子,这时候却没功夫与他缠斗。不如借
 刀杀人,让他去送命在韦一笑手里。」便道:「白眉教遇上了敌人,我须得赶回应付,你
 去韦一笑吧。这人凶恶阴险,待得遇上了,你须先下手为强。」 
张无忌道:「我本领低微,怎打得过他?你们有什么敌人来攻?」殷野垩侧耳听了一 
下号角,道:「果然是魔教的洪水、烈火、厚土三旗都到了。」张无忌道:「大家都是魔
 教一派,又何必自相残杀?」殷野王脸一沉,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转身向来路奔回
 。 
张无忌心想:「蛛儿落入了大恶魔韦一笑手中,倘若给他在咽喉上咬了一口,吸起血 
来,那里还有性命在?」想到此处,更是着急,当即吸一口气,发足便奔。好在韦一笑轻
 功虽佳,手上抱了一个人后。总不能踏沙无痕,沙漠之中还是留下了淡淡的一条足迹。张
 无忌打定了主意:「他休息,我不休息,他睡觉我不睡觉,奔跑三日三夜,好丁也追上了
 他。」 
可是在烈日之下,黄沙之中,奔跑三日三夜当真是谈何容易,他奔到傍晚,已是口干 
唇燥,全身汗如雨下。但说也奇怪,脚下却毫不疲累,积蓄了数年的九阳神功一点一滴的
 发挥出来,越是使力,越是精神奕奕。他在一处泉水中饱饱的喝了一肚水,足不停步的奔
 跑。 
奔到半夜,眼见月在中天,张无忌忽地恐惧起来,只怕突然之间,蛛儿被吸干了血的 
尸体在眼前出现。就在这时,隐隐听得身后似有足步之声,张无忌回头一看,却没有人。
 他不敢耽搁,发足又跑,但背后的脚步声立时跟着出现。张无忌大奇,回头再看,仍是无
 人,仔细一看,沙漠中明明有三道足迹,一道是韦一笑的,一道是自己的,另一道却是谁
 的?再回过头来时,身前只一道足迹。那么有人在跟纵自己,定然无疑的了,怎么总是瞧
 不见他,难道这人有隐身术不成? 
他满腹疑团,拔足又跑;身后的足步声又再响起。张无忌叫道:「是谁?」身后一个 
声音道:「是谁?」张无忌大吃一惊,喝道:「你是人是鬼?」那声音也道:「你是人是
 鬼?」 
张无忌急速转过身来,这一次看到了身后那人留在地下的一点影子,才知那是个身法 
快的无与伦比之人,躲在自己背后。他叫道:「你跟着我干么?」那人道:「我跟着你干
 么?」张无忌笑道:「我怎么知道?所以要问你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所以要问
 你啊。」张无忌见这人似乎并无多大恶意,否则他在自己身后跟了这么久,随便什么时候
 一出手,都能致自己死命,便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道:「说不得。」张无忌道:
 「为什么说不得?」那人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还有什么道理好讲。你叫什么名字?
 」张无忌道:「我……我叫曾阿牛。」 
那人道:「假的。」张无忌吃了一惊,心想:「他怎么知道?」问道:「为什么是假 
的?」那人道:「假的就是假的,真真假假,还不是一般。我问你,你半夜三更的狂奔乱
 跑,在干什么?」张无忌知道这是一位身怀绝技的异人,便道:「我一个朋友给青翼蝠王
 捉了去,我要去救回来。」那人道:「你救不回来的。」张无忌道:「为什么?」那人道
 :「青翼蝠王的武功比你强,你打他不过。」张无忌道:「打他不过也要打。」那人道:
 「很好,有志气。你朋友是姑娘么?」张无忌道:「是的,你怎么知道?」那人道:「要
 不是姑娘,少年人怎会甘心拚命。很美吧?」张无忌道:「丑得很?」那人道:「你自己
 呢,丑不丑?」张无忌道:「你到我面前,就看到了。」那人道:「我不要看,那姑娘会
 武功么?」张无忌道:「会的,是白眉教殷野王前辈的女儿,曾跟灵蛇岛金花婆婆学武。
 」那人道:「不用追了,韦一笑捉到了她,一定不肯放。」张无忌道:「为什么?」 
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是个傻瓜,不会用脑子,殷野王是殷天正的什么人?」张无忌 
道:「他们两位是父子之亲。」那人道:「白眉鹰王和青翼蝠王的武功谁高?」张无忌道
 :「我不知道。请问前辈,是谁高啊?」那人道:「我也不知道。两个人谁的势力大些?
 」张无忌道:「鹰王是白眉教教主,想必势力大些。」那人道:「不错。因此韦一笑捉了
 殷天正的孙女,那是奇货可居,不肯就还的,他想要挟殷天正就范。」张无忌摇头道:「
 只怕做不到,殷野王前辈一心一意想杀了他自己女儿。」那人奇道:「为甚么啊?」张无
 忌于是将蛛儿毒死父亲爱妾、累死亲母之事简略说了。 
那人听完后,啧啧赞道:「了不起,了不起,当真是美质良材。」张无忌奇道:「什 
么美质良材?」那人道:「小小年纪,就会毒死庶母、害死亲母,再加上灵蛇岛金花婆婆
 的一番调教,当真是我见犹怜。韦一笑要收她作个徒儿。」张无忌吃了一惊,问道:「你
 怎么知道?」那人道:「韦一笑是我好朋友,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性。」 
张无忌一呆之下,大叫一声:「糟糕!」发足便奔。那人仍是紧紧的跟在他背后。张 
无忌一面奔跑,一面问道:「你怎么又跟着我?」那人道:「我好奇心起,要瞧瞧热闹。
 你还追韦一笑干么?」张无忌怒道:「蛛儿已经有些邪气,我决不许她再拜韦一笑为师。
 倘若也学成一个吸饮人血的恶魔,那怎生是好?」那人道:「你很喜欢蛛儿么?为什么这
 般关心?」张无忌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她,不过她……她有点儿像我妈妈。」那人
 道:「嗯,原来你妈妈也是个丑八怪,想来你也好看不了。」张无忌急道:「我妈妈很是
 好看的,你别胡说八道。」那人道:「可惜,可惜!」张无忌道:「可惜什么?」那人道
 :「你这少年周身血性,着实不错,可惜转眼便是一具吸干了血的僵尸。」 
张无忌心念一动:「他的话确也不错,我就算追上了韦一笑,又怎能救得蛛儿,也不 
过是白白饶上自己性命而已。」说道:「前辈,你帮帮我,成不成?」那人道:「不成。
 一来韦一笑是我好朋友,二来我也未必打得过他。」张无忌道:「韦一笑既是你好朋友,
 你怎地不劝劝他?」那人长叹一声,道:「劝有什么用?韦一笑自己又不想吸饮人血,他
 是迫不得已,实是痛苦难当。」张无忌奇道:「迫不得已?那有此事?」那人道:「韦一
 笑练内功时走火,自此每次激引内力,必须饮一次人血,否则全身寒战,立时冻死。」张
 无忌沉吟道:「那是三阴脉络受损么?」 
那人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张无忌道:「我只是猜测,不知对不对。」那人道 
:「我曾三入长白山,想替他找一头火蟾眼目,治疗此病,但三次都是徒劳无功。第一次
 还见了火蟾,差着两丈没捉到,第二次第三次连火蟾的影子也没见到。待眼前的难关过了
 之后,我总还得再去一次。」张无忌道:「我同你一起去,好不好?」那人道:「嗯!你
 内力倒够,就是轻功太差,那时再说吧。喂,我问你,干么你要去帮忙捉火蟾?」张无忌
 道:「倘若捉到了,不但治好韦一笑的病,也救了很多人,那时候他不用再吸人血了。啊
 ,前辈,他奔跑了这么久,激引内力,是不是迫不得已,只好吸蛛儿的血呢?」那人一呆
 ,道:「这倒说不定。他虽想收蛛儿为徒,但要是打起寒战来,自己血液要凝结成冰,那
 时候啊,只怕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张无忌越想越怕,舍命狂奔,那人忽道:「咦,你后面是什么?」张无忌回过头来一 
看,突然间眼前一黑,全身已被一只极大套子套住,跟着身子悬空,似乎是处身在一只布
 袋之中,被那人背在肩头。张无忌伸手去撕那布袋,岂知那袋子非绸非革,坚韧异常,摸
 上去布纹宛然,显是粗布所制,但撕上去纹丝不动。那人拍的一下,隔着袋子在无忌屁股
 上打了一记,笑道:「小子,乖乖的在我乾坤袋中不要动,我带你到一个好地方去。你开
 口说一句话,被人知觉了,我可救不得你。」张无忌道:「你带我到那里去?」那人笑道
 :「你已落入我乾坤袋中,我要取你小命,你逃得了么?你只要不动不作声,总有你的好
 处。」张无忌一想这话倒也不错,当下便不挣扎。 
那人提起袋子往地下一掷,哈哈大笑,说道:「你能钻山我的布袋,算你本事。」张 
无忌运起内力,双手往外猛推,但那袋子软软的绝不受力。他提起右脚,用力一脚踢出,
 波的一声闷响,那袋子微微向外一凸,不论他如何拉推扯撕,翻滚顶撞,这只布袋总是死
 样活气的不受力道。那人笑道:「你服了么?」张无忌道:「服了!」那人道:「你能钻
 进我的布袋,是你的福缘。」提起布袋往肩头上一掮,拔足便奔。 
张无忌道:「蛛儿怎么办啊?」那人道:「我怎么知道?你再啰唆一声,我把你从布 
袋里抖了出来。」张无忌心想:「你把我抖了出来,正是求之不得。」咀里却不敢答话,
 只觉那人脚下迅速之极,自己身子不轻,但他掮了自己,竟和空身走路无甚分别。 
那人走了几个时辰,张无忌在布袋中觉得渐渐热了起来,知道已是白天,太阳晒在袋 
上,过了一会,只觉那人越走越高,似在上山。这一上山,又是上了两个多时辰,张无忌
 这时身上已颇有寒意,心想:「多半是到了极高的山上,峰顶积雪,所以这么冷。」突然
 之间,身子飞了起来,他大吃一惊,忍不住叫出声来。 
他叫声未绝,只觉身子一顿,那人已然着地,张无忌这才明白,原来那人是带了自己 
,正在纵跃,心想身处之地多半是极高的山峰上的危崖绝壁,那人背负自己,如此跳跃,
 山岩积雪,甚是滑溜,倘若一个失足,岂不是两人都一齐粉身碎骨?心中刚想到此处,那
 人又已跃起。 
这人不断的跳跃,忽高忽低,忽近忽远,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但也猜想得到当地 
的地势险峻异常。当张无忌被那人带着又一次高高跃起时,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叫道:「
 说不得,怎么到这时候才来?」负着张无忌的那人道:「路上遇到了一点儿小事,韦一笑
 到了么?」远处那人道:「没见啊,真奇怪,连他也会迟到。说不得,你见到他没有?」
 远处那人一面问,一面走近。张无忌暗自奇怪:「原来这个人就叫『说不得』,无怪我问
 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是『说不得』,再问他为什么说不得,他说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
 那有什么道理好讲。』怎么一个人会取这样一个怪名?」又想:「原来他和韦一笑是约好
 了在地相会的?却不知蛛儿是否无恙?我落入了他的布袋之中,他又是韦一笑的好朋友,
 不知要如何对付我?」 
祇听那说不得道:「铁冠道儿,咱们去找找韦兄去,我怕他出了什么乱子。」那铁冠 
道人道:「青翼蝠王精警聪明,武功卓绝,那会有什么乱子?」说不得道:「我总觉得有
 些不对。」忽听得一个声音从底下山谷中传了上来,叫道:「说不得臭和尚,铁冠老杂毛
 ,快来帮忙,糟糕之极了。」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惊道:「是周颠,他什事情糟糕。」
 说不得又道:「他好象受了伤,怎地说话时中气如此衰弱?」他不等铁冠道人答话,背了
 张无忌便往下面跃去。铁冠道人跟在后面,忽道:「啊!周颠负着什么人,是韦一笑!」
 说不得叫道:「周颠休慌,我们来助你了。」周颠笑道:「慌你妈的屁,我慌什么? 
吸血蝙蝠的老命要归天!」说不得惊道:「韦兄怎么啦,受了什么伤?」说着加快脚步。
 张无忌身在袋中,更如腾云驾雾一般,忍不住低声道:「前辈,你暂且放下我,下去救人
 要紧。」说不得突然提起袋子,在空中转了三个圈子,张无忌大吃一惊,倘若他一脱手,
 将布袋掷了出去,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祇听说不得沉着嗓子道:「小子,我跟你说,
 我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后面那人是铁冠道人张中,下面说话的是周颠,咱们三个人,
 再加上冷面先生冷谦,彭莹玉和尚,是魔教中的五散人。你知道魔教么?」张无忌道:「
 知道。原来大师也是魔教中人。」说不得道:「我和周颠不大爱杀人,铁冠道人、冷面先
 生、彭和尚他们,却是素来杀人不眨眼的。他们若是知道你藏在我这乾坤袋中,随随便便
 的给你一下子,你就筋碎骨裂,变成一团肉泥。」张无忌道:「我又没有得罪贵教,为什
 么……」说不得道:「铁冠道人也们杀人,还要问得罪不得罪么?从此之后,你若想活命
 ,不得再在我袋中说出一个字来,知道么?」张无忌点了点头。说不得道:「你怎么不回
 答?」张无忌道:「你不许我说出一个字来啊。」说不得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就好…
 …啊,韦兄怎么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跟周颠说的,只听周颠那哑嗓子说道:「他……他……糟之透顶, 
糟之透顶。」说不得道:「嗯,韦兄心口还有一丝暖气,周颠,是你救他来的?」周颠道
 :「废话,难道是他救我来的?」铁冠道人张中道:「周颠,你受了什么伤?」周颠道:
 「我见吸血蝙蝠僵在路旁,冻得气都快没有了,不合强盗发善心,运气助他,那知吸血蝙
 蝠身上的阴毒当真厉害,就是这么一回事。」 
说不得道:「周颠,你这一次当真是做了好事。」周颠道:「什么好事坏事,吸血蝙 
蝠此人又阴又古怪,我平素瞧着最不顺眼,不过这一次他做的事很合周颠胃口,周颠便救
 他一会。想不到没救到吸血蝙蝠,阴寒入体,反而赔上周颠的老命。」铁冠道人惊道:「
 你伤得这般厉害?」周颠道:「报应,报应。吸血蝙蝠和周颠生平不做好事,那知道一做
 好事便横祸临头。」说不得问道:「韦兄做了什么好事?」周颠道:「他激引内毒,阴寒
 发作,本来只须吸饮人血,便能抑制。可是他身旁明明有一个少女,他宁愿自己送命,也
 不吸她的血,周颠一见之下,说道:『啊哟不对,吸血蝙蝠倒行逆施,周颠也得胡作胡为
 一下,周颠要救他一救。』「张无忌身在布袋之中,听得韦一笑没吸饮蛛儿的血,真是一
 喜非同小可。说不得反手在布袋外一拍,问道:「那少女是谁?到那里去了?」周颠道:
 「我也这般问吸血蝙蝠,他说这是白眉老儿的孙女,名叫殷离,吸血蝙蝠已收他为徒,万
 万不能吸她的血。」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一齐鼓掌,说道:「韦兄一念之善,或许便是我教
 中兴的转机,青蝠和白鹰两王携手,明教便声势大振了。」说不得说着。将韦一笑身子接
 了过来,惊道:「他全身冰冷,那怎么办?」周颠道:「所以我说你们快活得太早了些,
 吸血蝙蝠这条老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一只死蝙蝠和白眉鹰王携手,于明教有什么好处?
 」铁冠道人道:「你们在这儿等一会,我下山去找个活人来,让韦兄饱饮一顿人血。」说
 罢纵身便欲下山。周颠叫道:「且慢!铁冠杂毛,这儿如此荒凉,等你找到了人,只怕韦
 一笑早就变成了韦不笑。说不得,你布袋中那个小子,拿出来给韦兄吃了罢。」张无忌一
 惊:「原来他们早瞧出我藏身布袋之中。」说不得道:「不成,这个人于本教有恩,韦兄
 若是吃了他,五行旗非跟韦兄拚命不可。」于是将张无忌如何身受灭绝师太三掌重击,救
 活锐金旗下数十名好手的事简略说了,又道:「当时我混在白眉教的队伍之中,瞧得清清
 楚楚。这么一来,五行旗还不死心塌地的服了这小子么?」铁冠道人问道:「你把他装在
 袋中,奇货可居,想收服五行旗么?」说不得道:「说不得,说不得!总而言之,本教四
 分五裂,眼前大难临头,白眉教偏又跟五行旗打了个落花流水,咱们总得携手一致,才免
 覆灭。袋中这人有利于本教诸路人马携手,那是决然无疑的。」 
他说到这里,伸出右手,贴在韦一笑后心的「灵台穴」上,运起真气,助他抵御寒毒 
。周颠叹道:「说不得,你为朋友卖命,那是没得说的,可是你小心自己的老命。」铁冠
 道人道:「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伸右掌和说不得的左掌相接,两股真力,同时冲入韦一
 笑的体内。 
过了一顿饭时分,韦一笑低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但牙关仍是不住相击,显然冷得 
厉害,颤声道:「周颠,铁冠兄,多谢你两位相救。」他对说不得却不言谢,须知两人是
 过命的交情,口头的道谢反而显得多余了。铁冠道人功力深湛,但被韦一笑体内的阴毒逼
 了过来,奋力相抗,一时却说不出话来。说不得也是如此。 
忽听得东面山峰上飘下铮铮铮的几下琴声,中间挟着一声清啸。周颠道:「冷面先生 
和彭和尚寻过来啦。」提高声音叫道:「冷面先生,彭和尚,有人受了伤,还是你们滚过
 来吧!」那边琴声铮的一响,示意已经听到,彭和尚却问道:「谁…受…了…伤…啦……
 」那声音远远传来,山谷鸣响。周颠低声骂道:「性急鬼,一会儿也等不得。」 
(第十三集完) 
长 篇 武 侠 
天龙八部…35集全红线侠侣…24集全七禽掌……32集全毒手佛心…22集全音容劫…… 
22集全死城………22集全铁笛震武林20集全血魔劫……24集全鬼堡………26集全丑剑客…
 …20集全血剑魔花…22集全残肢令……20集全血屋记……20集全南北门……20集全心灯劫
 ……20集全武林末日记20集全鬼歌……18集全天下第二人27集全阴魔传……19集全断天烈
 火剑20集全吊人树……20集全青牛怪侠…24集全烈马传……22集全天星神剑…24集全毒龙
 谷……22集全魔鬼书生…20集全雷神传……24集全剑影侠魂…20集全碧岛玉娃…20集全魔
 妓………18集全血帖亡魂记22集全残人传……22集全版权所有翻印必究~~~~~~~~
 ~~~(13)天剑龙刀著作者司马岚发行人陆义仁出版者新星出版社总经销吉明书局台北
 市昆明街289巷13号电话:三一一一四九五号邮政划拨帐号19287浦振吉(收)印刷者新星
印 刷厂~~~~~~~~~~~~~台币二十元本社出版登记证局版业字第一一七一号中
华 民国六十六年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十四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
天 剑龙刀第十四集五二义气深重祇听得彭和尚急急地道:「到底是谁受了伤?说不得没事
吧 ?铁冠兄呢?周颠,你怎么说话中气不足?」他问一句,人便跃近数丈,待得问完,身
子 已到了近处,惊道:「啊哟,是韦一笑受了伤。」周颠道:「你慌慌张张,老是先天下
之 急而急。冷面兄,你来给想个法子。」最后那句话,却是向冷面先生冷谦说的。冷谦嗯
了 一声,却不答话,他和彭和尚定要细问端详,自己大可省些精神。果然彭和尚一连串的
问 话,连珠价迸将出来,周颠说话偏又颠三倒四,待得说完经过,说不得和铁冠道人也已
运 气完毕。 
彭和尚道:「我从东北方来,得悉少林派掌门人空闻大师亲率师弟空智大师,以及诸 
代弟子百余人,正赶赴光明顶,参与围攻我教。」冷谦道:「正东,武当五侠!」他说话
 极是简捷,便是杀了头也不肯多说半句废话,他说这六个字,意思是说:「正东方有武当
 五侠来攻。」至于武当五侠是谁,反正大家都知到是宋远桥、俞莲舟、张松溪、殷利亨和
 莫声谷,那也不必多费唇舌。 
彭和尚道:「六派分进合击,渐渐合围。五行旗接了数仗,情势很是不利,眼前之计 
,咱们只有先到光明顶去。」周颠怒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杨逍那小子不来求咱们,明
 教五散人便挨上门去吗?」彭和尚道:「周颠,眼前明教大祸临头,倘若六派攻破光明顶
 ,灭了圣火,咱们还能做人吗?杨逍得罪五散人固是他不对,但咱们助守光明顶,却不是
 为了杨逍,而是为了明教。」说不得也道:「彭和尚的话不错。杨逍虽然无礼,但护教事
 大,私怨事小。」周颠骂道:「放屁,放屁!两个秃驴一齐放屁,臭不可当。铁冠道人,
 杨逍当年打碎你的左,你还记得么?」铁冠道人沉吟不答,过了半晌,才道:「护教御敌
 ,乃是大事。杨逍的帐,待退了外敌再算。那时咱们五散人联手,不怕小子不低头。」 

周颠「哼」了一声,道:「冷谦,你怎么说?」冷谦道:「同去?」周颠道:「你也 
向杨逍屈服?当时咱们立过誓,说明教之事,咱们五散人决计从此袖手不理。难道从前说
 过的话都是放屁的么?」冷谦道:「都是放屁!」周颠大怒,霍地站起,道:「你们教放
 屁,我可说的是人话。」铁冠道人道:「事不宜迟,快上光明顶吧!」彭和尚劝周颠道:
 「颠兄,当年大家为了争立教主之事,翻脸成仇,杨逍固然心胸狭窄,但细想起来,五散
 人也有不是之处……」周颠怒道:「胡说八道,咱们五散人又不是想当教主,有什么错了
 ?」说不得道:「本教过去的是是非非,便是争他一年半载,也是无法分辩明白。周颠,
 我问你,你是明尊天圣座下的弟子不是?」周颠道:「是啊!」说不得道:「今日本教大
 祸临头,咱们倘若袖手,死后见不得明尊。你要是害怕中原六大派,那就休去。咱们在光
 明顶上战死殉教,你来收我们的骸骨吧!」 
周颠跳起身来,一掌便往说不得脸上打去,骂道:「放屁!」只听得拍的一声响,说 
不得已重重挨了一掌,他慢慢张口,吐出十几枚被打落的牙齿,一言不发,但见他半边脸
 颊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彭和尚等人大吃一惊,周颠更是呆了。要知说不得
 的武功和周颠乃是在伯仲之间,周颠随手一掌,他或是招架,或是闪避,无论如何打他不
 中,那知他听由挨打,这一掌竟受了重伤。周颠心中好过意不去,叫道:「说不得你打还
 我啊,不打还我,你就不是人。」说不得淡淡一笑,道:「我有气力,留着去打敌人,打
 自己人干么?」周颠大怒,提起手掌,重重的在自己脸上打了一下,波的一声,也吐出了
 十几枚牙齿。 
彭和尚惊道:「周颠,你这是捣什么鬼?」周颠怒道:「我不该打了说不得,叫他打 
还,他又不打,我只好自己动手。」说不得道:「周颠,你我情若兄弟,咱们四人便要去
 战死在光明顶上,生死永期,你打我一掌,算得什么?」周颠心中激动,放声大哭,说道
 :「我也去光明顶,杨逍的旧帐,暂且不跟他算了。」彭和尚大喜,说道:「这才是好兄
 弟呢。」 
张无忌身在袋中,但对五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这五人武功极高,那是不 
必说了,难得的是大家义气深重。明教之中高人辈出,难道个个都是邪魔外道么?」心中
 正自嘀怙,忽觉身子移动,想是说不得又负了自己,直上光明顶去。他得悉蛛儿无恙之后
 ,心下已无担忧之事,所关怀者,只是中原武林六大门派围剿明教,不知将来如何了局,
 又想上到了光明顶后,当可遇到幼时小友杨不悔,她长大之后,不知是否会认得自己。 

说不得等五人负着两人,行了一日一夜,到次日午后,张无忌忽觉那布袋是着地拖拉 
,初时不明其理,后来自己的脑袋稍稍一抬,额头便在一块岩石上重重碰了一下,好不疼
 痛,这才明白,原来各人是在山腹的隧道中行走。这隧道中寒气奇重,透气也不大顺畅,
 直行了大半个时辰,这才钻出山腹,又向上升。但上升不久,又钻入了隧道,前后一共过
 了五个隧道,才听周颠叫道:「杨逍,吸血蝙蝠和五散人来找你啦!」 
过了半晌,听得一个人声音在前面说道:「真想不到蝠王和五散人大驾光临,杨逍没 
能远迎,还望恕罪。」周颠道:「你假惺惺作甚?你肚中定在暗骂,五散人说话有如放屁
 ,说过永远不上光明顶,永远不理明教之事,今日却又自已送上门来。」杨逍道:「小弟
 正自忧愁,六大派四面围攻,小弟孤掌难鸣,今得蝠王和五散人瞧在明尊天圣的面上,仗
 义相助,实是本教之福。」周颠道:「你知道就好啦。」当下杨逍请五散人入内,僮儿送
 上茶水。 
突然之间,那僮儿「啊」的一声惨呼,张无忌身在袋内,却也毛骨悚然,不知是何绿 
故,过了好一会,却听韦一笑说道:「左使者,伤了你一个僮儿,韦一笑以后当图报答。
 」他说话时精神饱满,和这些时来的气息奄奄大不相同。张无忌心中一凛:「他吸了这僮
 儿的热血,害死一条人命,自己的寒毒便抑制住了。」听杨逍淡淡的道:「咱们之间,还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蝠王上得光明顶来,那便是瞧得起我。」 
这七人个个是明教中顶儿尖儿的高手,虽然互有心病,但眼下大敌当前,七人一旦相 
聚,各人均是精神一振。食用一些点心后,便即商议御敌之计。说不得将布袋放在脚边,
 张无忌虽然又饥又渴,却记着说不得吩咐过的言语,只听六个人分别估量敌方实力,只有
 冷谦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七人商议了一会,彭和尚道:「紫衫龙王和金毛狮王不知去向,光明右使存亡难卜, 
这三位是不必说了。眼前最不幸之事,是五行旗和白眉教的梁子越结越深,前几日大斗一
 场,双方死伤均重。倘若他们也能到光明顶上,别说六大派围攻,便是十二派、十八派,
 明教也有必胜把握。」说不得在布袋上轻轻踢了一脚,说道:「袋中这个小子,和白眉教
 颇有渊源,最近又于五行旗有恩,将来或能着落在这小子身上,调处双方嫌隙。」韦一笑
 冷冷的道:「教主的位子一日不定,本教的纷争一日不解,凭他有天大的本事,这嫌隙总
 是不能调处。左使者,在下要问你一句,退敌之后,你拥何人为主?」杨逍淡淡的道:「
 圣火令归谁所有,我便拥谁为教主,这是本教的祖规,你又问我作甚?」 
韦一笑道:「圣火令失落已达百年,难道圣火令一日不出,明教便一日没有教主?六 
大门派所以胆敢围攻光明顶,没将本教瞧在眼里,还不是因为知道本教乏人统属,内部四
 分五裂之故。」说不得道:「韦兄这话是不错的。我布袋和尚既非殷派,亦非韦派,是谁
 做教主都好,总之是要有个教主。就算没教主,有个副教主也好啊,号令不齐,如何抵御
 外侮?」铁冠道人道:「说不得之言,正获我心。」 
杨逍变色道:「各位上光明顶来,是助我御敌呢,还是来跟我为难?」周颠哈哈大笑 
,道:「杨逍,你不愿推选教主的用心,难道我周颠不知道么?明教没有教主,便以你光
 明左使为尊。哼哼,你职位虽然最高,旁人不听你的号令,又有何用?你调得动五行旗么
 ?四大护教法王肯服你指挥么?咱们五散人更是闲云野鹤,没当你光明左使者是什么东西
 !」杨逍霍地站起,冷冷的道:「今日外敌相犯,杨逍无暇和各位作此口舌之争,各位若
 是对明教存亡甘愿袖手旁观,便请下光明顶去吧!杨逍只要不死,日后再图一一奉访。」
 彭和尚劝道:「杨左使,你也不必动怒。六大派围攻明教,凡是本教弟子,人人有关 
,又不是你一个人之事。」杨逍冷笑的道:「只怕本教却有人希望杨逍给六大派宰了,好
 拔去了这口眼中钉。」周颠道:「你说的是谁?」杨逍道:「各人心中明白,何用多言?
 」周颠怒道:「你是说我吗?」杨逍眼望他处,不予理睬。 
彭和尚见周颠眼中放出异光,似乎便欲起身和杨逍动手,忙劝道:「古人道得好:兄 
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咱们便算吵得天翻地覆,说什么也是教中自己兄弟。教主之议,暂
 且搁下不提,咱们且商量御敌之计。」杨逍道:「莹玉大师识得大体,此言甚是。」周颠
 大声道:「好啊,彭贼秃识得大体,周颠便祇识小体?」他激发了牛性,什么也不顾得,
 喝道:「今日偏要议定这教主之位,周颠主张韦一笑出任明教的教主。吸血蝙蝠武功高强
 ,机谋多端,本教之中谁也及不上他。」其实周颠平时和韦一笑并没什么交情,相互间恶
 感还多于好感,但他存心气恼杨逍,便推了韦一笑出来。 
杨逍哈哈一笑,道:「我瞧还是请周颠当教主的好,明教眼下已是四分五裂的局面, 
再请周大教主来颠而倒之,倒而颠之一番,那才好看呢!」周颠大怒,喝道:「放你妈的
 狗臭屁!」呼的一掌,便向杨逍头顶拍落。 
适才他一掌打落说不得十多枚牙齿,乃因说不得不避不架,但杨逍岂是易与之辈?他 
在十余年之前,便因立教主之事,与明教五散人起了重大争执,当时五散人立誓不上光明
 顶,今日却又破誓重来,杨逍心下已暗自起疑,待见周颠突然出手,只道五散人约齐韦一
 笑,前来图谋自己,惊怒之下,右掌挥出,往周颠的手掌上迎了过去。韦一笑站在旁边,
 见杨逍掌心中隐隐有青气流转,知他已将「青竹手」练成,周颠伤后原气未复,万万抵敌
 不住,立即手掌拍出,抢在头里,接了杨逍这一掌。两人手掌相交,竟是无声无息的黏一
 起。 
原来杨逍虽和周颠有隙,但念在同教之谊,究不愿一掌便伤他性命,因此这一掌「青 
竹手」未使全力,但韦一笑是何等样人?一招「寒冰绵掌」拍到,杨逍右臂一震,登觉一
 股阴寒之气,从肌肤中直透进来,忙运内力抵御,两人功力相若,登时相持不下。 
周颠叫道:「姓杨的,再吃我一掌!」刚才一掌没有打到,这时第二掌击向他的胸口 
。说不得叫道:「周颠,不可胡闹。」彭莹玉也道:「杨左使,韦蝠王,两位快快罢手,
 不可伤了和气!」 
彭莹玉伸手欲去挡开周颠那一掌,杨逍身形一侧,左臂略长,左掌已和周颠的右掌黏 
住。说不得叫道:「周颠,你以二攻一,算什么好汉?」伸手往周颠肩头抓落,要想将他
 拉开,那知手掌未落,突见周颠身子微微发颤,似乎已受内伤。说不得吃了一惊,他素知
 这位光明左使者功力通神,是本教绝顶的高手,只怕一掌之下,已将周颠伤了,眼见周颠
 的手掌仍和杨逍黏住,不肯撤掌,叫道:「周颠,自己兄弟,拚什么老命?」往他肩头一
 扳,同时说道:「杨左使,掌下留情。」生怕杨逍不撤掌力,顺势追击。 
不料一拉之下,周颠身子一晃,没能拉开,同时一股透骨冰冷的寒气,从手掌心中直 
传至胸口。说不得更是吃惊,暗想:「这是韦兄妙绝天下的『寒冰绵掌』啊,怎地杨逍也
 练成了?此人再会了这种阴毒掌力,那更是如虎添翼,不可复制。」当下急运功力,与那
 寒气相抗。但这股寒气越来越是厉害,片刻之间,说不得牙关相击,堪堪抵御不住。铁冠
 道人和彭莹玉双双抢上,一护周颠,一护说不得。聚合四人之力,寒气已不足为患,然而
 只觉杨逍掌心中传过来的力道一阵轻一阵重,时急时缓,瞬息万变,四个人竟是不敢撤掌
 ,生怕便在撤掌收力的一剎那间,杨逍突然发力,那么四人不死也得重伤。说不得支持了
 一会,说道:「杨左使,咱们对你……」只说得这几个字,突然胸口一凉,似乎全身血液
 都要冻结成冰,原来他一开口说话,真气暂歇,便即抵挡不住杨逍手掌中传过来的寒气。
 如此支持了一顿饭时分,但见韦一笑和四散人都是神色紧张,杨逍却悠然自若。冷面 
先生冷谦在旁冷眼旁观,心下好生怀疑:「杨逍武功虽高,但和韦一笑也不过在伯仲之间
 ,未必便能胜得了他,再加上说不得等四个人,杨逍万万抵敌不住,何以他以一敌五,反
 而似操胜算,其中必有古怪?」他是个绝顶聪明之人,低头沉思,一时却会不过意来。只
 听周颠叫道:「冷面鬼……打……打他背心……打……」冷谦未曾想明白其中原因,不肯
 便此出手,眼下五散人中只有自己一人闲着,解危脱困,全仗自己,倘若也和杨逍一起硬
 拚,多一人之力虽然好得多,却也未必定能制胜。然见周颠和彭莹玉脸色发青,如再支持
 下去,阴毒入了内脏,那便是无穷之祸,当下伸手入怀,取出五枚烂银打就的小笔,托在
 手中,说道:「五枚银笔,打你曲穴、巨骨、阳溪、五里、中都。」这五处穴道都是在手
 足之上,并非致命的要穴,他又先行说了出来,意思是通知杨逍,并非和你为敌,乃是叫
 他撤掌罢斗。 
杨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冷谦叫道:「得罪了!」左手一扬,右手一挥,五点银光 
直向杨逍射去。杨逍待那五枚银笔飞近,突然左臂横划,拉得周颠等四人挡在他的身前,
 但听周颠和彭莹玉齐声闷哼,五枚小笔分别打在他二人身上,周颠中了两枚,彭莹玉中了
 三枚。好在冷谦原意不在伤人,出手甚轻,所中又不在穴道,虽然伤内见血,却无大碍。
 彭莹玉低声道:「是乾坤大挪移!」冷谦听到「乾坤大挪移五」字,登时省悟。原来这干
 坤大挪移是明教中历代相传一种最厉害的武功,其根本道理,并不希奇,只不过是武学中
 「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的要质,但其中变化神奇,却是匪夷所思。数十年来,明
 教中从未听说有人练会这种功夫,是以人人一时想不到这武功上去。如此看来,杨逍其实
 是毫不出力,祇不过是将韦一笑「寒冰绵掌」的掌力引着攻向四散人,而反过来又将四散
 人的掌力引去攻韦一笑,他居中悠闲而立,不过是隔山观虎斗而已。 
冷谦道:「恭喜!无恶意,请罢斗。」他说话简洁之极,「恭喜」两字,是恭喜杨逍 
练成了明教中近百年来已然失传的「乾坤大挪移」神功;「无恶意」是说咱们六个人这次
 上山,对你绝无恶意,原是诚心共抗外敌而来;请罢斗是请双方罢斗,不可发生误会。杨
 逍素知他的脾气,他说话简单明了,决不会多说一个字废话,正因为不肯多说一个字,自
 是从来不说假话。他既说「无恶意」,那是真的没有恶意了,而且他适才出手掷射的五枚
 银笔,显为解围,不在伤人,于是哈哈一笑,说道:「韦兄,四散人,我说一、二、三大
 家同时撤去掌力,免有误伤!」见韦一笑和周颠等都点了点头,便缓缓叫道:「一、二、
 三!」 
那「三」字刚出口,杨逍便即收起「乾坤大挪移」神功,突然间背心一寒,一股锐利 
的指力已戮中了他背上的「神道穴」。杨逍大吃一惊:「蝠王好不阴毒,竟然乘势偷袭。
 」待要回掌反击,只见韦一笑身子一晃,已然跌倒,显是也受人袭击。杨逍一生之中不知
 见过多少阵仗,虽然这一下变起仓卒,心下并不慌张,身形向前一冲,先行脱却身后敌人
 的控制,回过身来,一瞥之下,只见周颠、彭莹玉、铁冠道人、说不得四人各已倒地,冷
 谦正向一个身穿灰色布袍之人拍出一掌。那人回手一格,冷谦「哼」了一声,哼声之中,
 微带痛楚。杨逍吸一口气,纵身上前,待欲相助冷谦,突觉一股寒冰般的冷气从「神道穴
 」疾向上行,霎时之间自身柱、陶道、大椎、风府,游遍了全身督脉诸穴。杨逍心知不妙
 ,敌人武功既高,心又阴毒,抓正了自己与韦一笑、四散人六人一齐收功撤力的瞬息时机
 ,闪电般猛施突袭,当下只得疾运真气和那寒气相抗。这股寒气和韦一笑所发的「寒冰绵
 掌」掌力全然不同,只见细丝般一缕冰线,但游到何处穴道,何处便感酸麻,若是正掌对
 敌,杨逍有内力护体,决不致任这指力透体侵入,此刻既已受了暗算,只有先行强忍,助
 冷谦击倒敌人再说。 
那知他拔步上前,右掌扬起,刚要击出,突然全身打个冷震,掌上劲力已消失得无影 
无纵。这时冷谦已和那人拆了二十余招,眼见渐渐不敌。杨逍心中大急,只见冷谦一足踢
 出,被那人抢上一步,一指戮在臂上,冷谦身形一晃,向后便倒。杨逍又惊又怒,心想冷
 谦先生和这人拆得二十余招,那么此人武功虽强,也未必能在自己之上,只是一招未接,
 先受暗算,纵有天大本事,却是半点施展不出。 
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先听得韦一笑、五散人和杨逍言语争执,跟着动起手来,他 
心中焦急之极,既怕双方有了损伤,又极想看看这明教七大高手情状,可是布袋中一片漆
 黑,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却瞧不见半点袋外之物。过了一会,好容易冷谦以几个字说得双
 方罢斗,那知突然又有强敌来袭,这人突然其来,张无忌事先没听到半点声音,韦一笑和
 四散人已被点倒,跟着冷谦在一番激斗后倒地,杨逍虽然勉力站着,但无忌听到他牙关相
 击,呼吸凝重,显然也已无力反抗。 
半晌沉寂过后,脚步声响,内堂一人奔了出来,叫道:「爹,是谁来了?怎么不让我 
见见?」是个少女的声音。张无忌心中一动:「是不悔妹子。」只听杨逍喘息着道:「快
 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杨不悔见到厅上的情形,惊呼道:「爹,你
 ……你受了伤么?」回身瞧着那灰袍人,怒道:「是你伤了我爹爹?」那人冷笑一声,并
 不回答。杨逍急道:「不悔,快听爹的话,快走!」杨不悔本想扑上去掌击那袍人,略一
 迟疑,伸手扶住了父亲。 
那灰袍人森然道:「女娃儿,出去!」杨不悔扶着杨逍,道:「爹,你到外面去歇歇 
!」杨逍苦笑道:「你先出去。」他自知为敌人所制,岂能轻易脱身?杨不悔转身向那灰
 袍人道:「和尚,你何以暗害我爹爹?」那灰袍人冷笑道:「好啊,你眼光锐利,瞧出我
 是和尚,那便容你不得!」左手袖袍一拂,右手食指已在暗藏的袍袖之下,向杨不悔「秉
 风穴」上点去。杨逍眼见这指若是点中,女儿非毙命当场不可,自己内力虽然未复,这情
 势却不得不救,当即右肘横伸,一个肘锤,向那灰袍人胸口撞到。 
那灰袍人左指一弹,正中杨逍肘底的「小海穴」,但右指却偏了一偏,虽然仍是点中 
了杨不悔,已非致命之处,杨逍爱女心切,强忍住全身的冰冷酸麻,左足飞起,将女儿踢
 出厅外,同时横身挡在厅门之前,不让那灰袍人追击。那灰袍人冷笑道:「这女娃儿中了
 我的」一阴指「指力,不能活过三天三夜。」向杨逍凝望一眼,又道:「光明使者名不虚
 传,连中我两指,居然仍能站立。」杨逍道:「少林神僧空见大师慈悲厚德,门下出了你
 这种不肖弟子,你是『圆』字辈的了,叫作圆什么?」 
灰袍人暗吃一惊,赞道:「了不起,了不起!竟给你瞧出了我的门户来历。贫僧圆真 
!」张无忌当听到杨逍说起少林神僧空见大师之时,已是全神贯注,待听到那人自认是圆
 真更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人曾传我少林九阳功,明知我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却又故
 意替我打通奇经八脉,叫我阴毒难除。看来此人武功奇高,又是阴险毒辣,实是六大门派
 中的第一厉害脚色。这次六派围剿明教,这人突然掩上光明顶,杨逍和青翼蝠王等尽为所
 制,这一次明教当真是一败涂地了。」 
只听杨逍说道:「六大门派和我明教为敌,真刀真枪,决一死战,那才是男子汉大丈 
夫的行径,你少林派……」说到这里,再也支持不住,双膝一软,坐倒在地。圆真哈哈大
 笑,说道:「出奇制胜,兵不厌诈,那是自古已然。我圆真一人,打倒明教七大高手,难
 道你们输得还不服气么?」杨逍道:「你怎么能偷入光明顶来?这秘道你如何得知?若蒙
 相示,杨逍死亦瞑目。」要知圆真此次所以能偷袭成功,固是由于身负绝顶武功,但最主
 要的原因,却在于他知道偷上光明顶的秘道,越高明教教众的十余道哨线,神不知鬼不觉
 的突然出手,才能将明教七大高手点倒。圆真笑道:「你魔教光明顶七巅十三崖,自己当
 作天险,在我少林僧侣眼中,也不过是康庄大道而已,何足道哉?你们都中了我的一阴指
 ,三人之内,各赴西天,那也不在话下。贫僧这便上坐忘峰去,埋下几十斤火药,再减了
 魔教的魔火,什么白眉教啦,丕行旗啦,急急忙忙上来相救,轰的一声大响,地下埋着火
 药炸将起来,烟飞火灭,不可一世的魔教从此无影无踪。这叫做:少林僧独指灭明教,光
 明顶七魔归西天。」杨逍等听了这番话,心下均是大感惊惧,知他说得出做得到,自己送
 命不打紧,这传了三十三世的明教,真的要亡在这少林僧手下不成?只听圆真越说越是得
 意,又道:「明教之中,高手如云,你们倘若不是自相残杀,四分五裂,何致有覆灭之祸
 ?以今日之事而论,你们七人假若不是正在自拚掌力,贫僧便是悄悄的上得光明顶来,又
 焉能一击成功?这叫做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哈哈,想不到当年威风赫赫的
 明教,杨破天一死,便落得如此下场。」杨逍、周颠等面临身死教灭的大祸,听了他这一
 番话,回想过去二十来的往事,均是后悔不已,心想:「这和尚的话可没说得错。」 
周颠大声道:「杨逍,我周颠大是该死!过去对你不起。你这人虽然不大好,但做了 
教主,也胜于没有教主而闹得全军覆没。」杨逍苦笑道:「我何德何能,能做教主?大家
 都错了,咱们弄得一团糟,九泉之下,也没面目回去见历代明尊教主。」圆真笑道:「各
 位后悔,已然迟了。当年杨破天初任魔教头子之时,气焰是何等不可一世,只可惜他死得
 早了,没能亲眼见到明教的惨败。」周颠怒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杨教主倘若在世,
 大伙儿听他号令,你这贼秃会偷袭得手么?」 
圆真冷笑道:「杨破天死也好,活也好,我总有法子令他身败名裂……」突然之间拍 
的一响,跟着「啊」的一声,圆真的背上已中了韦一笑的一掌,便在同时,韦一笑也被圆
 反戮一指,正中胸口的「膻中穴」。两人各退一步,同时摔倒,原来韦一笑枥工心计,被
 圆真一指点中后,虽然受伤极重,但他内力究竟高人一筹,并非登时全无反击之力,只是
 装作晕去,等到圆真得意扬扬、绝不防备之际,暴起袭击。这一掌他是逼出全身劲力,为
 了挽救明教的浩劫,意图与敌同归于尽。圆真虽然厉害,但青翼蝠王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
 之一,向与殷天正、谢逊等人齐名,这奋力一击,岂同小可?「寒冰绵掌」的掌力侵入体
 内,但觉胸口烦恶欲呕,数番潜运内力欲图稳住身子,总是天旋地转,便欲摔倒,只得盘
 膝坐下,与那「寒冰绵掌」的掌力相抗。韦一笑连中两下「一阴指」,更是气息奄奄,动
 弹不得。 
剎那之间,厅堂上寂静无声,八大高手一齐身受重伤谁都不能移动半步。杨不悔在大 
厅之外,她功力较浅,受伤更重。圆真和明教的七大高手各运内力,企盼早一步能恢复行
 动,只要一方早得片刻,便能制死对方,自己得获安全。各人心中都是紧张万状,要知明
 教的生死存亡,实系于这一线之间。假若圆真能先一步行动,他虽重伤未愈,却能提起宝
 剑将七人刺死,然后慢慢的将息养伤,要是明教七人中有任何一个能先动弹,那么杀了圆
 真,明教便此得救,本来七人这边是占了便宜,但五散人功力略浅,中了一招「一阴指」
 后便劲力全失,而内功深湛的杨逍和韦一笑却均连中两指。「寒冰绵掌」和「一阴指」的
 劲力,原是不易分别高下,但韦一笑所拍出那一掌,已是在受伤之后,内力自不如圆真在
 未受伤时所递出的招数,看来对耗下去,倒是圆真先能移动的局面居多。 
杨逍等暗暗心焦,但这运气引功之事,实是半分勉强不得,越是心烦气躁,越易大出 
岔子,这些人个个都是内家高手,这中间的道理如何会不省得?冷谦等吐纳数下,料知无
 法赶在圆真的前头,但盼光明顶上杨逍的下属能有一人走进厅来,只须有明教的一名教众
 入内,便是他不会丝毫武艺,这时只要提根木棍,轻轻一棍便能将圆真打死。 
可是等了良久,厅外那里有半点声息?这时已在午夜,光明顶上的教众或分守哨防, 
或各自安卧,不得杨逍召唤,谁敢擅入议事厅堂?至于服侍杨逍的僮儿,一人被韦一笑吸
 血而死,其余的个个吓得魂飞魄散,早已远远散开,别说杨逍按铃叫人,就算叫到,只怕
 一时间也未必敢踏入厅堂,走到这吸血魔王的身前。 
张无忌藏身在布袋之中,听到身外一片寂静,也知道寂静之中,隐藏着极大的杀机, 
过了半晌,忽听得说不得道:「喂,布袋中的小朋友,你非救咱们一救不可。」张无忌道
 :「怎么救啊?」圆真丹田中一口真气正在渐渐通畅,猛地里听得布袋中发出人声,一惊
 非同小可,那真气立时逆运,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五三  生死成败 
圆真武功虽强,但自潜入议事堂后,一心在对付韦一笑、杨逍等诸高手,那有余暇去 
察看地下一只绝无异状的布袋?突闻袋中有人说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暗叫:「我命
 休唉!」只听说不得道:「这布袋的口子用『千缠百扣结』缚住,除我自己之外,旁人是
 万万解不开的,但你可站起身来。」张无忌道:「是!」从布袋中站了起来。 
说不得道:「小兄弟,你舍身相救锐金旗数十位兄弟的性命,义烈高风,人人钦佩。 
眼下咱们数人的性命,也全赖你相救。请你走将过去,一拳一掌,将那恶僧打死了吧。」
 张无忌心下沉吟,半晌不答。说不得道:「这恶僧人乘人之危,忽施偷袭,这种卑鄙行径
 ,你是亲耳听到的了。你若不打死他,明教上下数万人众,都要被人一一诛灭。你去打死
 他,乃是大仁大勇的侠义行为。」张无忌仍是踌躇不答,圆真说道:「我此刻半点动弹不
 得,你一拳打死我,岂不被天下好汉耻笑?」周颠怒道:「臭贼秃,你少林派枉称正大门
 派,却偷偷摸摸的上来暗袭,天下好汉不耻笑么?」 
张无忌向圆真走了一步,便即停步,说道:「说不得大师,贵教和六大门派之间的是 
非曲直,小可实不深知。小可极愿为各住援手,却不愿伤了这位少林派的和尚。」彭莹玉
 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你此时若不杀他,待这和尚功力一复,他非连你也害了不可。
 」圆真笑道:「我和这位小施主无怨无仇,怎能随便伤人?何况这位小施主又非魔教中人
 ,看来还是被布袋和尚不怀好意的擒上山来。你们魔教中人无恶不作,对他还有什么好事
 做将出来。」这时双方气喘吁吁,说话都极艰难,但均是竭力提气,意图打动无忌之心。
 张无忌甚感左右为难,明知圆真和尚居心险恶,但要上前一掌将他打死,却非本心所 
愿,何况这一掌倘若打下,那便是永远站在明教一面,公然和六大门派为敌。太师父、武
 当六侠、周芷若等等,全成了自己的敌人。明教素被武林中人认为是邪魔异端,如韦一笑
 吸食人血、义父谢逊滥杀无辜,确有许多不该之处,太师父当年谆谆告诫,千万不可和魔
 教中人结交,以免终身受祸,自己父亲因和魔教的母亲成亲,因而自刎武当山头,殷鉴不
 远,覆辙在前。又想到这圆真是神僧空见的弟子,那空见大师甘受一十三掌「七伤拳」,
 只盼能感化我义父,结果却身死拳下,这等大仁大义的慈悲心怀,实是武林中千古罕有,
 我怎能再伤他弟子?再说,这位圆真和尚曾传我少林九阳功,也可说和我有几分师徒之谊
 ,虽然他打通我奇经八脉,蓄意加害,可是我却并没被他害死啊…… 
他生性只是记着旁人待他的好处,别人对他的欺压侮辱,事后他总是替那人找出些理 
由来解释一番,例如何太冲是为悍妻所逼、朱长龄是爱刀成狂、朱九真是对卫璧情有独钟
 等等,他心中早已一一原谅了他们。因之对于圆真当年的暗算,他也丝毫没有记恨。只听
 说不得又在催促劝说,便道:「说不得大师,请你教我一个法子,不用伤害这位和尚,而
 他也伤你不得,小可定然照办。」 
说不得心想:「眼下已是非拚个你死我活不可的局面。那里还能双方都可保全?不是 
圆真死,便是咱们亡。」正自沉吟未答,彭莹玉道:「小兄弟仁人心怀,至堪钦佩。那便
 请小兄弟伸出手指在那圆真胸口『玉堂穴』上轻轻一点。这一点对他并无损伤,只不过令
 他几个时辰内不能运引内力。咱们派人送他下光明顶去,决不损他一根毫毛。」张无忌深
 明医理,知道在「玉堂穴」上轻点一指,确能暂阻丹田中真气上行,但并不损伤身体。 

却听得圆说道:「小施主千万别上了他们的当。你点我穴道固然不打紧,但他们内力 
一复,立时便来杀我,你又如何阻止得了?」周颠骂道:「放你的狗臭屁!咱们说过不伤
 你,自然不伤你,明教五散人说过的话,几时不算数了?」张无忌心想杨逍和五散人都不
 是出尔反尔之辈,只有韦一笑一人可虑,便问:「韦前辈,你说如何?」韦一笑颤声道:
 「我也暂不伤他便是,下次见面,大家再拚你死我活。」他说到你死我活这四个字时,已
 是声音微弱异常,上气不接下气。张无忌道:「这便是了,光明使者、青翼蝠王、五散人
 七位,个个是当世的英雄豪杰,岂能自毁诺言,失信于人?圆真大师,晚辈可要得罪了。
 」说着走向圆真身前。 
那「玉堂穴」在人身胸口,位于「紫宫穴」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上一寸六分,属 
于任脉。这穴道并非致命的大穴,但位当气脉必经的信道,若是一加阻塞,全身真气立受
 干挠。张无忌听着圆真的呼吸,待得离他二尺,说道:「圆真大师,晚辈是为了周全双方
 ,你别见怪。」说着缓缓提起手来。圆真苦笑道:「此刻我全身动弹不得,只有任你小辈
 横行。」自从「蝶谷医仙」胡青牛一死,张无忌辨认穴道之技已是当世无匹,他与圆真之
 间虽然隔着一只布袋,但伸指出去便是点向「玉堂穴」,竟无厘毫之差。 
猛听得杨逍、冷谦、说不得齐声叫道:「啊哟!快缩手!」张无忌只觉右手食指一震 
,一股冷气从手指尖直传过来,有如闪电一般,登时全身皆冷。只听周颠、铁冠道人等一
 齐破口大骂:「臭贼秃,胆敢如此使奸!」张无忌全身簌簌发抖,心里已然明白,那圆真
 虽然脚步不能移动,但勉力提起手指,放在自己「玉堂穴」之前。张无忌苦在隔着布袋,
 瞧不见他竟会使出这一步棋子,一指点去,两根指尖相碰,圆真的「一阴指」已隔着布袋
 直传到他的体内。 
张无忌虽然受损,但圆真是将全身残存的精神内力尽数逼出在手指之上,双指一触之 
后,他全身瘫痪,脸如白蜡,便如僵尸。厅堂上本来有八个人受伤后不能够移动,这么一
 来,又多了一个张无忌。周颠最是暴躁,破口大骂少林贼秃奸诈无耻。杨逍等人却想,这
 倒也怪圆真不得,敌人要点他穴道,他伸手自卫,原无什么不当。圆真虽然一时之间疲累
 欲死,心中却自暗喜,心想这小子年纪不大,能有多少功夫,中了一阴指后,料他不到一
 日便即身死,自己散了的真气当可在一个时辰后慢慢凝聚,仍是任由自己为所欲为的局面
 。 
当下厅堂之上,又回复了寂静无声,过了大半个时辰,四枝蜡烛逐一熄灭,厅中更是 
漆黑一片。杨逍等听着圆真的呼吸由断断续续而渐趋均匀,由粗重而逐步漫长,知他体内
 真气正自凝聚,但自已略一运功,那一阴指寒冰般的冷气,便即侵入丹田,忍不住的发抖
 。各人越来越失望,心中难受之极。反盼圆真早些回复功力,上来每人一拳,痛痛快快的
 将自己打死。胜于惨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折磨。冷谦、周颠等人索性瞑目待死,倒也爽快,
 其中说不得和彭莹玉两人却甚是放心不下。原来五散人中,说不得和彭莹玉都是出家和尚
 ,但偏偏是这两人最具雄心,最为关心世人的疾苦,立志要大大做一番事业。 
这时局势已定,最后终于是非丧生在圆真的手下不可,各人生平壮志,尽付流水。说 
不得道:「彭和尚,咱们处心积虑,想要赶走蒙古鞑子,那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唉,想
 是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劫难未尽,还有得苦头吃呢。」 
张无忌守住心口一股热气,和那一阴指的寒气相抗,但说不得的这几句话却听得清清 
楚楚,不禁奇怪:「他说要赶走蒙古鞑子?难道恶名远播的魔教,还真能为天下百姓着想
 么?」只听彭莹玉道:「说不得,我早就说过,单凭咱们朋教之力,蒙古鞑子是赶不了的
 ,总须联络普天下的英雄豪杰,一齐动手,才能成事。你师兄棒胡,我师弟周子旺,当年
 造反起事这等声势,终于一败涂地,不是为了没有外援么?……」张无忌心道:「周子旺
 ?那不是周芷若姑娘的父亲么?」彭莹玉以后几句话,就没听进耳里。 
忽听周颠大声道:「死到临头,你们两个贼秃还在争不清楚,一个说要以明教为主, 
一个说要联络正大门派。依我周颠看来,都是废话,都是放屁。咱们明教自己四分五裂,
 六神无主,还主他妈个屁!彭和尚要联络正大门派,更是放屁之至,屁中之尤,六大门派
 正在围剿咱们,咱们还跟他联络?」铁冠道人忽然插口道:「倘若杨教主在世,咱们将六
 大门派打得服服贴贴,何愁他们不听明教号令。」周颠哈哈大笑,道:「牛鼻子杂毛放的
 牛屁更是臭不可当,杨教主倘若在世,自然一切都好办,这个谁不知道?要你多说……啊
 哟……啊哟……」他张口一笑,气息散涣,一阴指寒气直透到心肺之间,忍不住叫了出来
 。冷谦道:「住嘴!」他这两个字一出口,各人一齐静了下来。 
张无忌心中思潮起伏:「看来明教这一教派,中间包藏着许多原委曲折,并不是单单 
专做坏事而已。」便道:「说不得大师,贵教宗旨到底是什么?可能见示否?」说不得道
 :「哈,你还没死么?小兄弟,你莫其妙的为明教送了性命,咱们很是过意不去。反正你
 已没几个时辰好活,本教的秘密就是跟你说了,也没干系。冷面先生,你说是么?」冷谦
 道:「说!」他说话当真是简洁之极,本该说「你对他说好了」,六个字却以一个「说」
 字来包括了。 
说不得道:「小兄弟,我明教源于大食国,唐时传至中土。当时唐皇在各处勒建大云 
光明寺,即是我明教的寺院。我教教义是众生平等,若有金钱财物,须当救济贫众,不茹
 荤酒,崇拜明尊。祇因历朝贪官污吏欺压我教,教中兄弟不忿,往往起事,自北宋方腊方
 教主以来,已是算不清有多少次了。」张无忌也听到过方腊的名头,知他是北宋宣和年间
 的四大寇之一,和宋江、田虎等人齐名,便道:「原来方腊是贵教的教主?」说不得道:
 「是啊。到了南宋建炎年间有王宗石教主在信州起事,绍兴年间有余五婆教主在衢州起事
 ,理宗绍定年间有张三枪教主在江西、广东一带起事。只因本教素来和朝廷官府作对。朝
 廷便说咱们是『魔教』,严加禁止。咱们为了活命,行事不免隐隐秘诡怪,以避官府的耳
 目。正大门派和本派积怨成仇,更是势成水火。当然,本教教众之中,也不免偶有不自检
 点,为非作歹之徒,给正大门派抓住了把柄,于是本教之声誉,便如江河之日下了……」
 杨逍突然冷冷插口道:「说不得,你是说我么?」说不得道:「我的名字叫做『说不 
得』,凡是说不得之事,我是不说的。各人做事,各人自己明白,这叫做哑子吃馄饨,肚
 里有数。」杨逍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张无忌猛地一惊:「咦,怎地我身上不冷了?」原
 来他初中圆真的一阴指时,寒冷难当,但隔了这些时候,寒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须知张无忌在十岁那一年身中「玄冥神掌」的阴毒,直至十七岁那一年方才去净,七 
年之间,日日夜夜圴在与体内寒毒抗,运气御寒已和呼吸、霎眼一般,不须意念,自然而
 成。何况他长期服食血蛙,练成九阳神功,体内阳气充旺之极,过不多时,早已将阴毒驱
 除干净。 
只听说不得道:「自从我大宋亡在蒙古鞑子手中,明教更成朝廷死敌,历代教主,均 
以联络江湖豪杰,驱除胡虏为已任。只可惜近年来明教群龙无首,教中诸高手为了争夺教
 主之位,闹得自相残杀。终于有些洁身自好,翩然归隐,有些另立支派,自任教主。教规
 一堕之后,与名门正派结的怨仇更深,才有眼前之事。圆真和尚,我说可没半句假话吧?
 」圆真哼了一声,道:「不假,不假!你们死到临头,为什么要说假话?」他一面说,一
 面缓缓站了起来,向前跨了一步杨逍和五散人一齐「啊」的一声,轻轻惊呼,各人虽明知
 他终于会比自己先复行动,却都没想到此人功力居然如此深厚,中了青翼蝠王韦一笑的「
 寒冰绵掌」,竟能如此迅速提气运功。 
只见他身形凝重,左足又向前跨了一步,身子却半点没有摇晃。杨逍冷笑道:「空见 
神僧的高足,果然非同小可,可是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话啊。难道此中颇有暧昧说不出口
 吗?」圆真哈哈一笑,又向前迈了一步,说道:「你若不知晓其中底细,当真是死不暝目
 。你问我怎能知道光明顶的秘道,何以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得山巅,好,我跟各位实说了
 ,是贵教杨破天教主夫妇两人,亲自带我上来的。」 
杨逍一凛,暗道:「以他身份,决不致会说谎话,但此事想来绝不能够!」只听周颠 
已骂了起来:「放你的狗屁!这秘道是光明顶的大秘密,是本教的庄严圣境。杨左使虽是
 光明使者,韦大哥是护教法王,也从来没有走过,自来只有教主一人,才可行此秘道,杨
 教主怎会带你一个外人行此秘道?」圆真叹了一口气,出神半晌,幽幽的道:「你既非查
 根问底不可,我便将二十五年前的一件隐事跟你说了。反正你们终不能活着下山,泄漏此
 事。唉!周颠,你说的不错,这秘道是明教的庄严圣境,历来只有教主一人,方能进入,
 否则,便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可是杨破天的夫人是进去过的,杨破天犯了教规,私带
 杨夫人偷进秘道……(周颠这时插口骂道:「放屁!放屁!」彭莹玉喝道:「周颠,别吵
 !」)……杨夫人又私自带我走过秘道……(周颠插口大骂:「他妈的,呸,呸!胡说八
 道。」)……我不是明教中人,走进秘道也算不得犯了教规。唉,就算明教之徒,就算犯
 下重罪,我又怕什么了?「他说起这段往事之时,声音竟然甚是凄凉。铁冠道人问道:「
 杨夫人何以带你走进秘道?」圆真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老衲今日已是七十余
 岁的老人……少年时的事……好,一起跟你们说了。各位可知老衲是谁?杨破天是我师兄
 ;杨夫人是我师妹,老衲出家之前的俗家姓氏,姓成名昆,外号『混元霹雳手』的便是!
 」 
这几句话一出口,杨逍等固然惊讶无比,布袋中的张无忌更是险些儿惊呼出声。冰火 
岛上那日晚间谢逊所说的故事,清清楚楚的显现在眼前;他师父成昆怎地杀了他父母妻子
 全家、怎地滥杀武林人士图逼成昆出面、怎地拳伤空见神僧那成昆却不守诺言现身………
 无忌猛地想起:「原来那时这恶贼成昆已拜空见神僧为师,神僧为要化解这场冤孽,才甘
 心受我义父那一十三记七伤拳。岂知成昆竟连他自己师父也欺骗了,累得空见神僧饮恨而
 终。」 
张无忌想到此处,立时又记起那天晚上自己对义父许下的诺言:「义父,你眼睛看不 
见,等我大了,练好了武功,去替你报仇……义父,害你全家之人叫混元霹雳手成昆,无
 忌记在心中,将来一定替你报仇。」再想:「义父所以时常狂性发作、滥杀无辜,各家各
 派所以齐上武当,逼死我爹爹妈妈,推究这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是由于这成昆在从中
 作怪。」他心中愤怒无比,突然间全身燥热,有如火焚。说不得这乾坤一气袋密不通风。
 张无忌在袋中耽了这许多时候,本来早就气闷之极,仗着内功深湛,以绵绵龟息之法呼吸
 ,需气极少,这才支持了下来。此时猛地里心神一乱,蕴蓄在丹田中的九阳真气失却主宰
 ,茫然乱闯起来,霎时之间,便似身处洪炉,忍不住大声呻吟。 
周颠喝道:「小兄弟,大家命在顷刻,谁都苦楚难当,是好汉子便莫示弱出声。」张 
无忌应道:「是!」以九阳真经中运功之法镇慑心神,调匀内息。平时只须依法施为,立
 时便心如止水,神游物外,这时却越是运功,四肢百骸越是难受,似乎每处大穴之中,同
 时有几百枚烧红了的小针在不住刺入。原来他修习九阳真经数年,虽然得窥天下最上乘武
 学的秘奥,但以未经明师指点,只是自己一人暗中摸索,体内积蓄的九阳真气越储越多,
 却不会导引运用。本来不加引发,倒也罢了,那圆真的一阴指却是武林中最为阴毒的功夫
 ,一经加体,犹如在一桶火药上点燃了药引。偏生他又身处乾坤一气袋中,激发了的九阳
 真气无处宣泄,反过来又向他身子冲激。在这短短的一段时间中,张无忌正经历着修道练
 功之士一生最艰难最危险的关头,生死成败,悬于一线。周颠等那想到他竟会迟不迟、早
 不早,偏偏就在这时撞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龙虎交会的大关头,只道他中了一阴指后
 垂死的呻唤。 
张无忌竭力抵御热气的煎熬,圆真的话却仍是一句句清清楚楚的传入耳中,听他说道 
:「我师妹和我两家乃是世交,两人从小便有婚姻之约,岂知杨破天暗中也在私恋我师妹
 ,待他当上了明教教主,威震天下,我师妹的父母固是势利之辈,我师妹也心志不坚,竟
 尔嫁了他。可是她婚后并不见得快活,有时和我相会,不免要找一个极隐秘的所在。杨破
 天对我这师妹事事依从,绝无半点违拗,她要他带去看一看秘道,杨破天虽然极不愿意,
 但经不起她软求硬逼,终于带了她进去,自此之后,这光明顶的秘道,明教数百年来最神
 圣庄严的圣地,便成为我和教主夫人相会之地,哈哈,哈哈……我在这秘道中来来去去走
 过数十次,今日重上光明顶,还会费什么力气?」 
周颠、杨逍等听了他这番言语,人人哑口无言,周颠只骂了一个放字,下面这屁字便 
接不下去。每个人胸中愤怒如要炸裂,对于明教的侮辱,再没比这一件事更为重大的了。
 而今日明教覆灭,更由这秘道而起。众人虽然听得眼中如欲喷出火来,却都知圆真的话并
 非虚假。圆真又道:「你们气恼什么?我好好的姻缘被杨破天活生生拆散,明明是我爱妻
 ,只因杨破天当上了魔教的大头子,便将我爱妻占了去。我和魔教此仇不共戴天。杨破天
 和我师妹成婚之日,我曾去道贺,喝着喜酒之时,我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
 ,定当杀了杨破天,定当覆灭魔教。我立下此誓已有五十余年,今日方见大功告成,哈哈
 ,我成昆心愿已了,死亦暝目。」 
杨逍冷冷的道:「多谢你点破了我心中的一个大疑团,杨教主突然暴毙,死因不明, 
原来是你下的手。」 
圆真森然道:「当年杨师兄武功高出我甚多,咱们同门学艺,谁的功夫如何,大家心 
中明白……」周颠接口道:「因此你只有暗中加害杨教主了,不是下毒,便是如这一次般
 忽施偷袭。」圆真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我师妹怕我偷下毒手,不断的向告诫,倘
 若杨破天被我害死,她决计饶不过我。她说她和我暗中私会,已是万分对不起丈夫,要再
 起下毒心,那昃天理不容。杨师兄,唉,杨师兄,他……他是自己死的。」 
杨逍、彭莹玉等都「啊」了一声。圆真续道:「假如杨破天真是死在我掌底指下,我 
倒饶了你们明教啦……」他声音渐转低沉,回忆着数十年前的往事,缓缓的道:「那一天
 晚间,我又和我师妹在秘道中相会,突然之间,听到左首传过来一阵极重浊的呼吸声音。
 这是从来没有的事,这秘道构造隐秘之极,外人决计无法找到入口,而明教中人,却又谁
 也不敢进入。咱俩听到这呼吸声音,掌时大吃一惊,便即悄悄过去察看,只见杨师兄坐在
 一间斗室之中,手里执着一张羊皮,满脸通红。他已见到了我们,说道:『你们两个,很
 好很好,对得我住啊!』说了这几句话,忽然间满脸铁青,但脸上这铁青之色一显即隐,
 立即又变成血红之色,忽铁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三次。杨左使,你知道这种功
 夫吧?「杨逍道:「这是本教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周颠道:「杨逍,你也已练会了
 ,是不是?」杨逍道:「『练会』两字,如何能说?当年杨教主看得起我,曾传过我一些
 这神功的粗浅入门功夫。我练了十多年,也只练到第二层而已。再练下去,便即全身真气
 如欲破脑而出,不论如何,总是无法克制。杨教主能于瞬息间变脸三次,那是练到第五层
 了。他曾说,本教历代众位教主之中,以第八代钟教主武功最高,据说能将『乾坤大挪移
 』神功练到第六层,但便在练成的当天,走火入魔身亡,自此之后,从未有人练到第五层
 的。」周颠道:「这么难?」铁冠道人道:「倘若不这么难,那能说得上是明教的护教神
 功?」 
这些明教中的武学高手,对这「乾坤大挪移」神功都是耳闻已久,因此一经提及,虽 
然身处危境,仍是忍不住要谈上几句。彭莹玉道:「杨左使,杨教主将这神功练到第五层
 ,何以要变换脸色?」原来彭莹玉极工心计,这时询问这种题外文章,却是另有深意,他
 知圆真只要再走上几步,各人便即一一丧生在他手底,好容易引得他谈论往事,该当尽量
 拖延时间,只要本教七高手中有一人能回复行动,便可和他抵挡一阵,纵然不敌,事机或
 有变化,总胜于眼前这般束手待毙。 
杨逍也是个极聪明之人,岂能不明白他的心意?说道:「『乾坤大挪移』神功的主旨 
,乃在颠倒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的乾坤二气,脸上出现青色红色,便是体内血液沉降,真
 气变换之象。据说练至第六层时,全身都能忽红忽青,但到第七层时,阴阳二气转换于不
 知不觉之间,外形上便半点也瞧不出表征了。」彭莹玉生怕圆真不耐烦,便问他道:「圆
 真大师,我们杨教主到底是何因归天?」 
圆真冷笑道:「你们中了我一阴指后,当世只有四般人能够解救。武当、少林、峨嵋 
三派的九阳神功,再加上当年一灯大师传下云南大理一后的一阳指。得有这四种神功之一
 相助,各位或能暂且恢复行动之力,若想拖延时候,自行运气解救,老实跟位说,那是绝
 无用处。各位都是武学高手,便是受了再厉害的重伤,运了这么久的内息,也该有些好转
 了。却怎么全身越来越僵呢?」 
杨逍彭莹玉等早已想到了这一层,但只教有一口气在,总是不肯死心,只听圆真又道 
:「那时我见杨师兄脸色变幻,心下也不免惊慌,我师妹知他武功极高,一出手便能致我
 们于死地,说道:『大师哥,这一切都是我不好,你放成师哥下山,任何责罚,我甘心领
 受。』杨师兄听了她的话,缓缓说道:『我娶得你的人,却娶不得你的心。』只见他双目
 瞪视,忽然眼中流下两行鲜血,全身僵直,一动也不动了。我师妹大惊,叫道:『大师哥
 ,大师哥!破天,破天!你怎么了?』「圆真叫着这几句话时,声音虽然不响,但各人在
 静夜之中听来,又想到杨破天双目流血的可怖形象,无不心中为之一震。只听圆真续道:
 「她叫了好几声,杨师兄仍是毫不动弹,我叫师妺大着胆子去拉一拉他的手,早已僵硬,
 再探他鼻息,原来已是气绝多时。我知她心下过意不去,安慰她道:『看来大师哥是在练
 一种极难的武功,突然走火,真气逆胸,以致无法挽救。』我师妹道:『不错,他是在练
 明教的不世奇功』乾坤大挪移『,正在要紧关头,陡然间发见了我和你私下相会的秘密。
 虽然不是我亲手杀他,可是他却因我而死。』我正想说些什么话来开导劝解,她忽然指着
 我身后,喝道:『什么人?』我急忙回头,不见半个人影,再回过头来时,只见她胸口插
 了一柄匕首,已是自杀身死。「」嘿嘿,杨破天说道:『我娶得你的人,却娶不得你的心
 。』我得到了师妺的心,却终于得不到她的人。她是我生平至敬至爱之人,如果不是杨破
 天从中捣乱,我们的美满姻缘,何至有如此悲惨下场?如果不是杨破天当上魔教的教主,
 我师妹也决计不会嫁给这个大上她二十多岁的师兄。杨破天是死了,我奈何他不得,但魔
 教还是在世上横行。当时我指着师兄、师妹两人的尸身,说道:『我成昆立誓要竭尽所能
 ,覆灭明教。大功告成之日,当来两位之前自刎相谢。』哈哈,杨逍、韦一笑你们马上便
 要死了,我成昆也已命不久长,只不过我是心愿完成,欣然自刎,好于你们万倍了。「」
 这些年来,我没一刻不是在筹思摧毁魔教。唉,我成昆一生不幸,爱妻为人所夺,唯一的
 爱徒,却又视我若仇……「张无忌听他提到谢逊,更是凝神注意,可是心志一集中,体内
 的九阳神功真气越加充沛,竟似四肢百骸,无一处不是胀得要爆裂开来,每一根头发都好
 像胀大了几倍。只听圆真续道:「我下了光明顶后,回到中原,去探访我多年不见的爱徒
 谢逊。那知一谈之下,他竟已是魔教中的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并且还竭力游说,劝我也加
 入魔教,说什么戮力同心,驱除胡虏。我这一气之下,自是非同小可,但我转念又想:魔
 教源远流长,根深蒂固,教中高手如云,以我一人之力,那是决计毁它不了的。别说是我
 一人,便是天下武林豪杰联手和它作对,也未必毁它得了。只有从中挑拨,叫它内部自相
 残杀,那才有毁了它的机会。」 
杨逍等人听到这里,都不禁惕然心惊,这些年来,个个都如睡在墓里,不知有大敌窥 
视在旁,处心积虑的要毁灭明教,各人偏生为了争夺教主之位,闹得混乱不堪,圆真这番
 话真如暮鼓晨钟,发人猛省。只听他又道:「当下我不动声色,只说兹事体大,须得从长
 计议。过了几天,我忽然假装酒醉,意欲逼奸我徒儿谢逊的妻子,乘机便杀了他父母妻儿
 全家。我知道这么一来,他恨我入骨,必定找我报仇。倘若找我不到,更会不顾一切的胡
 作非为。哈哈,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师。谢逊这孩儿什么都好,便是易于愤激,不会细
 细思考一切前因后果……」 
五四  挪移乾坤 
张无忌听到此处,心中愤怒再也不可抑制,暗想:「原来义父这一切不幸遭遇,全是 
成昆这老贼在暗中安排。」只听圆真得意洋洋的又道:「谢逊滥杀江湖好汉,到处留下我
 的姓名,想要逼我出来,哈哈,我那会挺身而出?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谢逊结下无
 数冤家,这些血仇自是尽数算在明教的帐上。外敌是树得够多了,再加上魔教教主之争,
 你们内闹不休,正好一一堕在我的计中。谢逊没杀了宋远桥,虽是憾事,但他拳毙少林神
 僧空见,掌伤崆峒五老,五盘山上伤毙各家各派的好手不计其数,连白眉教的坛主也害了
 多人………好徒儿啊好徒儿………哈哈哈哈!」 
他狂笑声中,张无忌只觉耳中嗡的一声猛响,突然晕了过去,但片刻之间,立时又即 
醒转。他一生受了无数欺凌屈辱,都能淡然罝之,但想义父如此铁铮铮的一条好汉子,竟
 在成昆的阴谋毒计之下弄得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盲了双目孤零零在荒岛上等死,这等深
 仇大恨,岂能不报? 
他胸中怒气一冲,布满周身的九阳真气更加鼓荡疾走,真气呼出不能外泄,那乾坤一 
气袋渐渐胀起来,但杨逍等均在凝神倾听圆真的说话,谁也没留神这布袋已起了变他。只
 听圆真说道:「杨逍、周颠、韦一笑,你们再没什么话说了么?」杨逍叹了口气,道:「
 事已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圆真大师,你能饶我女儿一命么?她母亲是峨嵋派的纪晓芙,
 出身名门正派,并未属我明教。」圆真道:「斩草除根,养虎贻患。」说着又走前一步,
 伸出手掌,缓缓往杨逍头顶拍去。 
张无忌在布袋中听得事态紧迫,顾不得全身有如火焚,纵身一跃,挡在圆真面前,左 
掌反手一撩,隔着布袋,将圆真的一掌架了开去。圆真被韦一笑打了一招「寒冰绵掌」后
 ,本已身受重伤,这时勉能恢复行动,究竟元气未复,被张无忌这么一架,身子一晃,退
 了一步,喝道:「好小子!你……你……」 
张无忌口干舌燥,全身真气越走越快。圆真一定神,上前一掌向布袋上拍去,这一掌 
没拍到张无忌身子,被鼓起的布袋一弹,竟是退了一步。他大吃一惊,不明所以,那想到
 这布袋中的少年竟是身负九阳神功之人。这时张无忌体内的九阳真气已胀到即将爆裂,倘
 若乾坤一气袋先行炸破,他便能全身脱困,否则驾御不了自己体内猛烈无比的真气,势必
 肌肤寸裂,焚为焦炭。 
圆真见布袋古怪,当下踏上两步,又是一掌击去,这一次他又退了一步,但那布袋却 
被他一掌推倒,像个大皮球般在地下打了几个滚。张无忌人在袋中,立足不定,摇摇晃晃
 的便如大风浪中的一艘小舟,胸中气闷,便不如将体内真气呼出。可是那布袋中这时也已
 胀足,要呼出一口气,竟是越来越难。圆真发出三拳,踢出两脚,都被袋中真气反弹出来
 ,张无忌在袋中浑然不觉。圆真这几下幸好只碰在袋上,要是真的击中张无忌身子,此时
 他体内真气充溢,圆真手足非要受伤不可。 
杨逍、彭莹玉、说不得等见了这等奇景,也都惊得呆了。这乾坤一气袋是说不得所有 
之物,他自己却也想不出如何会鼓胀成球,更想不通张无忌在这布球中是死是活。只见圆
 真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一刀向布袋上刺去,那布袋遇到尖刀时只是凹陷一下,却不穿破
 。要知这布袋的质料奇妙,非丝非革,乃是天地间的一件宝物,圆真这柄匕首,又非宝刀
 ,连刺数刀,却那里奈何得了它? 
圆真见掌击刀刺都是无效,心想:「跟这小子纠缠什么?」飞起一脚踢出,那大布袋 
骨溜溜的从厅门中直滚出去。 
这时那布袋已膨胀成为一个大圆球,在厅门上一撞,立即弹回,疾向圆真冲去。圆真 
见势道来得猛烈,双掌竖起,将那大球推开。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犹似晴天打了个霹雳
 ,布片纷飞,这只乾坤一气袋已被张无忌的九阳真气胀破,炸成了碎片。圆真、杨逍、周
 颠等人身前都被一股炙热之极的气流一冲,只见张无忌稳稳的站在当地,衣衫破烂,脸露
 迷茫之色,似对适才的变故大为不满。 
原来就在这顷刻之间,他的九阳神功已然大功告成,龙虎相会,天地交泰。要知大布 
袋内真气充沛,等于是数十位高手同时各出真力,按摩挤逼他周身数百处穴道,这等机缘
 ,自来无人遇到过,而这宝袋一碎,此后也再无人有此巧遇。内内外外的真气激荡,他身
 中数十处玄关一一冲破,这时只觉全身脉络之中,有如一条条水银在到处流转,舒适无比
 。 
圆真是老奸巨猾、极工心计之辈,眼见张无忌神色不定,正是有机可乘,自己重伤之 
下,若不抓住良机,只要被对方占了先手,那就危乎殆哉,当即抢上一步,右手食指伸出
 ,直点他胸口「膻中穴」。张无忌挥掌一挡,这时他神功初成,招数却是平平,前时谢逊
 和父母所教的武功也尚未融会贯通,如何能和圆真这种绝顶高手相抗?只一招之间,他手
 腕上「阳池穴」已被圆真的一阴指点中,登时机伶伶的打个冷战,退后了一步。可是他体
 内充沛欲溢的真气,便也在这瞬息间传到了圆真指上。这两种力道一阴一阳,恰好互克,
 但张无忌的内力来自九阳神功,远为浑厚。圆真手指一热,全身功劲如欲散去,再加重伤
 之余,平时功力已剩不了一成,知道眼前情势不利,一惊之下,转身便走。 
张无忌怒骂:「成昆,你这大恶贼,留下命来!」拔足追出了厅门,只见圆真背影一 
晃,已进了一扇侧门。张无忌气愤填膺,发足急追,这一发劲,砰的一响,额头在门框上
 重重的撞了一下,原来他自己尚不知神功练成之后,一举手一提足全比平时多了十余倍劲
 力,一大步跨将出去,失了主宰,竟尔撞上门框。他一摸额头。只觉隐隐有些疼痛,心想
 :「怎地这等邪门,这一步跨得这么远?」忙从侧门中进去,见是一座小厅。他一心一意
 要和义父复仇,也顾不得圆真是否会在暗中伺伏袭击,穿过厅堂,便追了下去。 
厅后是一个院子,昏夜中暗香浮动,院子中的花卉送出异香,但见西厢房的窗子中透 
出火灯之光,张无忌纵身而前,推开房门,眼见灰影一闪,圆真掀开一张绣帷,奔了进去
 。张无忌跟着掀帷而入,那圆真却已不知去向,他凝神一看,不由得暗暗惊奇,原来置身
 所在竟似是一间大户人家小姐的闺房。靠窗边是一张梳妆台,台上红烛高烧,照耀这房中
 花团锦簇,堂皇富丽,比之朱九真家中,更有过之。另一边是一张牙床,床上罗帐低垂,
 床前还放着一对女子的粉红绣鞋,显然是有人睡在床中。这闺房只有一扇进门,窗户紧闭
 ,他明明见到圆真刚才走进房来,怎地一剎那间变得无影无踪,竟难道是有隐身法不成?
 又难道他不顾出家人的身份,居然躲上妇女的床中? 
正自打不定主意要不要揭开罗帐搜敌,忽听得步声细碎,有人走来,张无忌身子一闪 
,躲在西壁的一块挂毡之后,一个女子轻轻咳嗽,有两个人进了房中。张无忌在挂毡后向
 外张望,只见两个都是少女,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穿著淡黄绸衫,不住的咳嗽,左手扶在
 另一个少女肩上。那少女年纪更小,只是十四五岁,穿著青衣布衫,是个小鬟,说道:「
 小姐你息一息,不要生气着急!」 
那小姐一阵剧烈咳嗽,反手便是一记巴掌,出手甚重,打在那小鬟脸上。那小鬟一个 
踉跄,倒退了一步,可是那小姐一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她一倒退,小姐身子一晃,转过脸
 来。张无忌在烛光下看得分明,这位小姐眼睛大大,眼球深黑,一张圆脸,正是他万里迢
 迢从中原护送来到西域的杨不悔。此时相隔数年,她身材长得高大了,但神态丝毫不改,
 尤其咀角边使小性儿时微微撇嘴的模样,更加分明。只听她喘着气骂道:「你叫我别着急
 ,哼,你自己自然不着急,最好是我爹爹给人整死了,你再害死我,那便是你的天下了。
 」那小鬟不敢分辩,扶着她坐下。杨不悔道:「快取我剑来!」 
那小鬟走到壁前,摘下挂着的一柄长剑,张无忌见她双脚之间系着一根细细的铁链, 
双手的手腕上也锁着一根铁链,又见她左足跛行,背脊驼成弓形,待她摘了长剑回过身时
 ,无忌更是一惊。但见她右目小、左目大,鼻子和咀角也都扭曲,形状极是怕人,心下不
 禁暗暗奇怪:「这小姑娘相貌之丑,似乎尤在蛛儿之上。不过蛛儿是因中毒而面目浮肿,
 总能治愈,这小姑娘天生残疾,却是医不了的。」 
只见杨不悔接过长剑,咳嗽了两下,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倒出两颗药丸吃了。张无 
忌心想:「原来她藏得有灵丹妙药,是以身中一阴指后尚能移动,想来定是至阳的热药。
 」果然杨不悔服药之后,脸上不久便现出红晕,额头间冒出丝丝热气,她缓缓站起身来,
 说道:「扶我去厅上瞧瞧。」那小鬟道:「敌人恐怕未去,让我先去探一探风色,再来扶
 小姐去。」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嘶哑杂听,像个粗鲁的中年汉子。杨不悔道:「谁要你假好
 心,扶着我。」那小鬟无奈,伸出右手来扶。她双手锁着,右手伸出,左手便跟着过来。
 杨不悔左手一翻,已扣住她右手脉门,手指按住她「会宗」、「阳池」、「外关」三穴,
 那小鬟全身酸麻,登时动弹不得,颤声道:「小姐,你……你……」 
杨不悔冷笑道:「我父女受了敌人暗算,命在旦夕之间,你这ㄚ头还不乘机报复的么 
?咱父女岂能受你的折磨?今日先杀了你!」说着长剑翻过,便往那小鬟的颈中刺落。张
 无忌自见这小鬟周身残废,心下便十分可怜于她,突见杨不悔挺剑相刺,正在危急,不及
 细想,当即飞身而出,手指在剑刃上一弹。杨不悔拿剑不定,叮当一响,长剑登时落地。
 她虽在伤后,变招仍快,右手离剑后食中双指直取张无忌的两眼,那本来只是平平无奇的
 一招「双龙抢珠」,但她一经父亲数年调教,使将出来时大具威力。张无忌吃了一惊,向
 后跃开,冲口便道:「不悔妹妹,是我!」杨不悔听惯了他叫不悔妹妹四字,一怔之下,
 说道:「是无忌哥哥吗?」她只认出了「不悔妹妹」这四个字的声音语调,却没认出张无
 忌的面貌。张无忌心微感懊悔,但已不能再行抵赖,只得说道:「是我!不悔妹妹,这些
 年来你可好?」 
杨不悔定神一看,见他衣衫破烂,面目污秽,心下颇是怔忡不定,道:「你…你…当 
真是无忌哥哥么?怎么……怎么会到这里?」张无忌道:「是说不得带我上光明顶来的。
 那圆真和尚到了这房中之后,突然不见,这里另有出路么?」杨不悔奇道:「圆真走了么
 ?」张无忌道:「他被青翼蝠王击了一掌,身受重伤,我追他到这里,却不见了。他是我
 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非追到他不可。」杨不悔却牵挂着父亲,道:「这房中没另外出路。
 我瞧爹爹去。」说着顺手一掌,往那小鬟的天灵盖击落,出手极是狠辣,张无忌惊叫:「
 使不得!」伸手在她臂上一推,杨不悔这一掌便落了空。 
杨不悔两次要杀那小鬟,都受到张无忌的干预,心中大怒,厉声道:「无忌哥哥,你 
和这ㄚ头是一路的吗?」张无忌奇道:「她是你的ㄚ鬟,我今日初次见面,怎会和她一路
 ?」杨不悔道:「你既然不明内情,那就别多管闲事。这ㄚ头是我家的大对头,我爹爹用
 铁链锁住她手足,便是防她害我。此刻我父女中了敌人的一阴指,这ㄚ头自然要乘机报复
 ,我父女落在她手里,那是惨不可了。」张无忌见这小鬟楚楚可怜,虽然形相奇特,却非
 凶恶之辈,说道:「姑娘,你可有乘机报复之意么?」那小鬟摇了摇头,道:「决计不会
 。」张无忌道:「不悔妹妹,你听,她说是不会的,还是饶了她吧!」 
杨不悔道:「好,既然是你讲情,啊哟……」身子一侧,摇摇晃晃的立足不定。张无 
忌知她中一阴指后受伤甚重,忙伸手相扶,突然间后腰「悬枢」、「中枢」两穴上一下剧
 痛,扑地跌倒。原来杨不悔嫌他碍手碍脚,赚得他近身,以套在中指上的打穴铁环打了他
 两处大穴。她打倒张无忌后,回过右手,便往那小鬟的右太阳穴上击了下去。 
这一下将落未落,杨不悔忽感丹田间寒冷彻骨,全身麻木,不由自主的放脱了那小鬟 
的手腕,双膝一软,坐在椅中。要知她受伤不轻,全仗至阳的妙药抵挡得一阵,适才使劲
 击打张无忌的穴道,力气已然用尽,再想打那小鬟,再也无能为力。只见小鬟拾起地下的
 长剑,说道:「小姐,你总是疑心我要害你,这时我要杀你,不费吹灰之力,可是我并无
 此意。」说着将长剑插入剑鞘,还挂壁间。张无忌站起身来,说道:「你瞧,我没说错吧
 !」原来他被点中穴道之后,片刻间便以真气冲解,立即回复行动。杨不悔眼睁睁的瞧着
 他,心下大为骇异。 
张无忌向那小鬟一揖,说道:「姑娘,我要追那和尚,你可知此间另有信道么?」那 
小鬟道:「你当真非追他不可?」张无忌道:「这人伤天害理,作下了无数罪孽,我……
 我……便到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他。」那小鬟咬着下唇,微一沉吟,点了点头,一口吹灭
 了烛火,又取出一块手帕,遮住杨不悔脸上,然后拉着张无忌的手,在黑暗中走去。 
张无忌对任何人都信他不存恶意,这小鬟拉着他手,便即跟了她走,没行数步,已到 
了床前,那小鬟揭开罗帐,钻进帐去,拉着张无忌的手却没放开。无忌吃了一惊,心想这
 小鬟虽然既丑且稚,总是女子,怎可和她同睡一床?何况此刻追敌要紧,当下缩手一挣。
 那小鬟低声道:「信道在床里!」无忌听了这个五个字,精神为之一振,再也顾不得什么
 男女之嫌,但觉那小鬟揭开锦被,横卧在床,便也躺在她的身旁,也不知那小鬟扳动了何
 处机括,突然间床板一侧,两个人便摔了下去。 
这一摔直跌了数丈,幸好地上铺着极厚的软草,丝毫不觉疼痛,只听得头顶轻轻一响 
,那床板已然回复原状。张无忌心下暗赞:「这机关布置得妙极!谁能料到秘道的入口处
 ,竟会是在小姐香闺的牙床之中。」拉着小鬟的手,向前急奔,跑出十余丈,听到那小鬟
 足上铁链曳地之声,猛地想起:「这位小姑娘是跛子,足上又有铁链,怎地跑得如此迅速
 ?」那小鬟猜中了他的心意,笑道:「我的跛脚是假的,骗骗老爷和小姐。」张无忌在黑
 暗中瞧不见她的形貌,心道:「怪不得我妈妈说天下女子都爱骗人。今日不悔妹妹也来暗
 算我一下。」此刻忙于追敌,这念头在心中一转,随即撇开,在甬道中曲曲折折的奔出数
 十丈,突然间到了尽头,那圆真却始终不见。 
小鬟道:「这甬道之中,我只到过这里,相信前面尚有通路,可是我找不到开门的机 
括所在。」张无忌伸手细细摸索,但觉前面是凹凹凸凸的石壁,没一处缝隙,在凹凸处用
 力推击,却是纹丝不动。那小鬟叹道:「我已试了几十次,始终没能找到机括所在,真是
 古怪之极。我曾带了火把进来,细细察看,没发现半点可疑之处。」张无忌心念一动:「
 她说没有机括,恐怕当真没有机括。」提一口气,运劲双臂,在石壁左边用力一推,毫无
 动静,再向右边推时,只觉石壁微微晃了一晃。 
无忌大喜,再吸两口真气,使劲推时,那石壁竟然缓缓退后,却是一堵极厚、极巨、 
极重、极实的大石门。原来光明顶这秘道构筑精巧无比,有些地方使用隐秘的机括,但像
 这块大石门,却又是全无机括,若非天生神力或是身负绝顶武功之人,万万推移不动。所
 以要如此构筑,那是唯恐外人得知秘道的机密,这么一来,像那小鬟一般虽能进入秘道,
 但武功不到,仍是只能半途而废。张无忌这时九阳神功已然练成,这一推之力何等巨大,
 自能将石壁推开了。待那石壁移后三尺,他呼的拍出一掌,以防圆真躲在石后偷袭,随即
 闪身而入。 
过了石壁,前面又是长长的一道甬道,两人向前走去,只觉那甬道中都是斜坡,越走 
越下。约摸走了一百余丈远行,忽然前面分了几道岔路。无忌逐一试步,发见岔路竟然共
 有七条之多,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左首前面有人轻轻咳了一下,虽然立即抑止,但静夜
 中听来,已是十分清晰。无忌低声道:「走这边!」抢步往最左一条岔道奔了下去。这条
 岔道忽高忽低,地下极是难行,无忌急于报仇,也顾不得危机四伏,鼓勇向前,听得身后
 铁链曳地的叮当之声,响个不绝,便回头道:「敌人在前,情势凶险,你还是慢些来的好
 。」那小鬟道:「有难同当,怕什么?」无忌心想:「你也来骗我么?」顺着甬道不住左
 转,走着螺旋形向下,那甬道越来越窄,到后来仅容一人,便似一口深井,突然之间,张
 无忌觉得头顶一股极烈的巨风压将下来,当下反手一把抱住那小鬟腰间,一纵而下,只听
 得砰的一声巨响,呢沙细石,落得满头满脸。 
张无忌定了定神,只听那小鬟道:「好险,那贼秃躲在旁边,推大石来砸压咱们。」 
张无忌从斜坡回身走去,右手高高举在头顶,只走了几步,手掌便已碰到粗糙的石面,只
 听得圆真的声音隐隐从石后传来:「贼小子,今日葬了你在这里,有个女孩儿相伴,算你
 运气。贼小子力气再大,瞧你推得开这大石么?一块不够,再加一块。」只听得铁器撬石
 之声,接着再是砰一声巨响,又有一块巨石被他撬了下来,压在第一块巨石之上。那甬道
 不过仅容一人可以转身,张无忌伸手一摸,那巨石虽不能将甬道的口子严密封住,但最多
 伸得出一只手去,身子万万不能钻出。他吸了一口真气,双手挺着巨石一摇,石旁许多沙
 石扑簌而下,那巨石却是半点不动,看来两块数万斤的巨石叠在一起,当真便有九牛二虎
 之力,只怕也拉曳不得。他虽练成九阳神功,究竟人力有时而穷,这等一座小丘般两块巨
 石,如何挪动得它半尺一寸? 
只听圆真在巨石之外呼呼喘息,却是他重伤之后,使力撬这两块巨石,也是累得筋疲 
力尽,只听他喘了几口气,问道:「小子……你……叫……叫什么……名……」说到这个
 「名」字,却又无力再说了。无忌心想:「这时他便回心转意,突然大发慈悲,要救我二
 人出去,也是绝不能够。不必跟他多费唇舌,自看甬道之下是否另有出路。」于是回身而
 下,顺着甬道向前走去。 
那小鬟道:「我身边倒有火折,只是没蜡烛火把,生怕一点便完。」张无忌道:「且 
不忙点火。」顺着甬道只走了数十丈步,便已到了尽头。两人四下里一摸索,张无忌摸到
 一只木桶,喜道:「有了!」手起一掌,将木桶劈散,只觉桶中散出许多粉末,也不知是
 石灰还是面粉,他检起一条木片,道:「你点火吧!」 
那小鬟取出火刀、火石、火线打燃了火,凑过去点那木片,突然间火亮耀眼,木片立 
时猛烈的烧将起来。两人吓了一大跳,鼻中闻到一股硝磺的臭气。那小鬟道:「是火药!
 」把木片高高举起,瞧那桶中的粉未时,果然都是黑色的火药,她低声笑道:「要是适才
 火星溅了开来,火药爆炸,只怕连外边那恶和尚也炸死了。」只见张无忌呆呆望着自己,
 脸上充满了惊讶之色,神色极是古怪,便微微一笑,道:「你怎么啦?」 
张无忌叹了口气,道:「原来你……你这么美?」那小鬟抿咀一笑,道:「我吓得傻 
了,忘了装怪脸!」说着挺直了身子。原来她既非驼背,更不是跛脚,双目湛湛有神,修
 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直是秀美无伦,只是年纪幼小,身材尚未长成,虽然容色绝丽,
 却掩不住容颜中的稚气。张无忌道:「为什么要装那副怪样子?」那小鬟笑道:「小姐十
 分恨我,但见到我丑怪的模样,心中就高兴了。倘若我不装怪样,她早就杀了我啦。」无
 忌道:「她为什么要杀你?」那小鬟道:「她总疑心我要害死她和老爷。」张无忌摇摇头
 ,道:「真是多疑!适才你长剑在手,她却已动弹不得,你并没害她。自今而后,她再不
 会疑心你了。」那小鬟笑道:「我带了你到这里,小姐只有更加疑心了。咱们也不知是否
 能逃得出,她疑不疑心,也不去理她。」 
她一面说,一面高举木条,察看周遭情景。只见处身之地似是一间石室,堆满了弓箭 
兵器,大都铁锈斑斑,显是明教昔人放在地道之内,以备抵御外敌。再察看四周墙壁,却
 无半道缝隙,看来此处是这条岔道的尽头,圆真所以故意咳嗽,乃是故意引两人走入死路
 。那小鬟道:「公子爷,我叫小昭。我听小姐叫你『无忌哥哥』,你大名是叫作『无忌』
 了?」无忌道:「不错,我姓张………」突然间心念一动,俯身拾起一枝长矛,拿着手中
 掂了一掂,觉得甚是沉重,似有四十来斤,说道:「这许多火药或能救咱们脱险,说不定
 便能将大石炸了。」小昭拍手道:「好主意,好主意!」她拍手时腕上铁链相击,铮铮作
 声。张无忌道:「这铁链碍手碍脚,把它弄断了吧。」小昭惊道:「不,不!老爷要大大
 生气的。」无忌道:「你说是我弄断的,我才不怕他呢。」说着双手握住铁链的两端,用
 劲一崩。那铁链不过筷子粗细,无忌这一崩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力道,那知只听得嗡的一声
 ,震动作响,铁链却昃纹丝不动。 
无忌「咦」的一声,吸口真气,再加劲力,仍是奈何不得这铁链半分。小昭道:「这 
链子古怪得紧,便是宝刀利凿,也伤它不了。锁上的钥昆匙在小姐手里。」无忌点头道:
 「咱们若是出得去,我向她讨来替你开锁解炼。」小昭道:「只怕她不肯给。」无忌道:
 「我和她交情非同寻常,她不会不肯的。」说着提起长矛,走到大石之下,侧身静片刻,
 听不到圆真的呼吸之声,想已远去。 
小昭举起火把,在旁相照。无忌道:「一次炸不碎,看来要分开几次。」当下劲运双 
臂,在大石和甬通之间的缝隙中,用长矛慢慢刺了一条孔道,小昭递过火药,无忌便将火
 药放入孔道之中,倒转长矛,用矛柄打实,再铺设一条火药,通到下面石室,作为引子。
 张无忌从小昭手里接过火把,小昭便伸双手掩住了耳朵,无忌挡在她的身前,俯身点 
燃了药引,眼见一点火花沿着那火药线向前烧去,猛地里轰隆一声巨响,一股猛烈的热气
 冲来,震得无忌向后退了两步,小昭仰后便倒。无忌早有防备,伸手揽住了她腰,石室中
 烟雾弥漫,那火把也被热气震熄。无忌道:「小昭,你没事吧?」小昭咳嗽了几下,道:
 「我……我没事。」无忌听她说话有些哽咽,微感奇怪,待得再点燃火把,只见她眼圈儿
 红了,问道:「怎么?你不舒服么?」 
小昭道:「张公子,你……你和我素不相识,为什么……为什么待我这样好?」无忌 
奇道:「什么呀?」小昭道:「你为什么要挡在我身前?我是个低三下四的奴婢,你……
 你贵重的千金之躯,怎能遮挡在我身前?」无忌微微一笑,道:「你是个小姑娘,我自是
 要护着你些儿。」见石室中烟雾淡了些,便向斜坡上走去,只见那块巨石安然无恙,巍巍
 如故,只炸去了极小的一角,无忌颇为沮丧,道:「祇怕要再炸七八次,咱们才钻得过去
 。可昃所余火药,最多祇能再炸两次。」提起长矛,又在石上钻孔,钻刺了几下,一矛刺
 在甬关壁上,忽然一块岩石滚了下来,露出一孔。无忌又惊又喜,伸手进去,扳住旁边的
 岩石,摇了一摇,微微有些晃动,使劲一拉,又扳了一块下来。他接连扳下三块巨石,那
 孔穴已可容身而过。原来甬道的彼端另有通路,这一次爆炸没炸碎大石,却将甬道的石壁
 碎松了。 
无忌手执火把先爬了进去,招呼小昭入来。那甬道仍是一路盘旋向下,张无忌这次学 
得乖了,左手挺着长矛,提防圆真再加暗算,约摸走了七八十丈,到了一处石门,无忌将
 长矛和火把交给小昭,运劲推开石门,里边又是一间石室。这间石室极大,顶上垂下钟乳
 ,显是天然的石洞,无忌走了几步,突见地下倒着两具骷髅。骷髅身上的衣服尚未烂尽,
 可以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小昭似感害怕,挨到无忌身边。张无忌高举火把,在这石洞中巡视了一遍,道:「这 
里似乎又是尽头之处,不知是否能再找到出路?」他伸出长矛,在洞壁上到处敲打,每一
 处都极沉实,找不到有声音空洞的地方。他走近两具骷髅,祇见那女子右手抓着一柄晶光
 闪亮的匕首,插在她自己胸口。无忌一怔之下,立时想起了圆真的话来,他和杨夫人在秘
 道之下相会,给杨破天发见,杨破天愤激之下,走火身亡,杨夫人便以匕首自刎殉夫。「
 难道这两人便是杨破天夫妇?」他再走到那男子身前,祇见他手旁摊着一张羊皮。张无忌
 拾起一看,祇见一面有毛,一面光滑,并无异状。小昭接了过来,喜形于色,道:「恭喜
 公子,这是明教武功的无上心法。」说着伸出左手食指,在杨夫人胸前的匕首上割破一条
 小小口子,将鲜血涂在羊皮之上,慢慢便显现了字迹,第一行是「明教圣火心法:乾坤大
 挪移」十一个字。 
张无忌在无意中发见了明教的武功心法,却并不如何喜欢,心想:「这秘道中无水无 
米,倘若走不出去,最多不过七八日,我和小昭便要饿死渴死。再高的武功学了也是无用
 。」向两具骷髅瞧了几眼,又想:「那圆真如何不将这乾坤大挪移的心法取了去?想是他
 做了这件大亏心事后,永远不敢再来看一眼杨氏夫妇的尸体。当然,他决不知道这张羊皮
 上竟写着武功心法,否则别说杨氏夫妇已死,便是活着,他也要来设法盗取了。」问小昭
 道:「你怎地知道这羊皮上的秘密?」 
小昭低头道:「老爷跟小姐说起时,我暗中偷听到的。他们是明教徒,不敢违犯教规 
,到这秘道中来找寻。」 
五五  秘道练功 
张无忌瞧着两堆骷髅,颇生感慨,说道:「把他们好好葬了吧。」两人去搜了些炸下 
来的泥沙石块,堆在一旁,再将杨破天夫妇的骸骨搬在一起。小昭忽在杨破天的骸骨中检
 起一物,说道:「张公子,这里有封信。」无忌接过来一看,见封皮上写着「夫人亲启」
 四个字。年深日久,封皮已颇霉烂,那四个字也已腐蚀得笔划残缺,但依稀仍可看得出笔
 致中的英挺之气,那信牢牢封固,火漆印仍然完好。无忌道:「杨夫人未及拆信,便已自
 杀。」将那信恭恭敬敬的放在骸骨之中,正要堆上沙石,小昭道:「拆开来瞧瞧好不好?
 说不定杨教主有什么遗命。」 
无忌道:「祇怕不敬。」小昭道:「倘若杨教主有何未了心愿,公子去转告老爷小姐 
,也是好的。」无忌一想不错,便轻轻拆开封皮,抽出一幅极薄的白绫来,祇见绫上写道
 :「夫人妆次:自归杨门,夫人日夕郁郁,余粗鄙寡德,无足为欢,甚可歉咎,兹当永别
 ,唯夫人谅之。三十二代周教主遗命,令余练成乾坤大挪移神功后,前赴丐帮总舵,迎归
 第三十一代石教主遗物。今余神功第五层初成,即悉成师弟之事,血气翻涌,不克自制,
 真力将散,行当大归。命也天也,复何如耶?」张无忌读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道:「
 原来杨教主在写这信之前,便已知道他夫人和成昆在秘道私会的事了。」见小昭想问又不
 敢问,于是将杨破天夫妇及成昆间的事简略说了。小昭道:「我说都是杨夫不好。她若是
 心中一直有着成昆这个人,原不该嫁杨教主。既是嫁了杨教主,便不该再和成昆私会。」
 无忌点了点头,心想:「她小小年纪,倒是颇有见识。」继续读了下去。 
「周教主神勇盖世,智谋过人,仍不幸命丧丐帮四长老之手,石教主遗物不获归,本 
教圣火令始终未得下落。今余命在旦夕,有负周教主重托,实为本教罪人。盼夫人持余此
 亲笔遗书,召聚左右光明使者、四大护教法王、五行旗使、五散人,颁余遗命日:『不论
 何人迎归石教主遗物,重获圣火令者,为本教第三十四代教主。不服者杀无赦!令谢逊暂
 摄副教主之位,处分本教重务。』「张无忌心中一震,暗想:「原来杨教主命我义父暂摄
 副教主之位。我义父文武至才,原是明教中的第一位人物。祇可惜杨夫人没看到这信,否
 则明教之中也不致如此自相残杀,闹得天翻地覆。」他想到杨破天对他义父如此看重,很
 是喜欢,却又不禁伤感,出神半晌,接读下去:「……乾坤大挪移心法,暂由谢逊接掌,
 日后转奉新教主。光大我教,驱除胡虏,行善去恶,持正除奸,新教主其勉之。」无忌心
 想:「照杨教主的遗命看来,明教的宗旨实在正大得紧啊,各大门派限于门户之见,不断
 和明教为难,倒是不该了。」见那遗书上续道:「余将以仅余神功,掩石门而和成师弟共
 处,地老天荒,再不分离。夫人可依秘道全图脱困。当世无第二人负乾坤挪移之功,即无
 第二人能推动此『无妄』位石门,待后世豪杰练成,余师兄弟骸骨杇矣。破天谨白。年月
 日。」 
在书信之后,是一幅秘道全图,注明各处岔道和门户,无忌大喜,说道:「杨教主本 
想将成昆关入秘道,两人同归于尽,那知他支持不到,死得早了,让那成昆逍遥至今。幸
 好有此全图,咱们能出去了。」当下细看全图,找到了自己置身的所在,再一查察,登如
 一桶冰水从头上淋将下来,原来唯一的脱困道路,正是被圆真用大石塞阻了的那一条,虽
 得秘道全图,却和不得一般无异。小昭道:「公子且别心焦,说不定另有通路。」接过图
 去,低头细细查阅。 
但那图上写得分明,除此之外,更无别处出路,张无忌见小昭脸上露出失望神色,苦 
笑道:「杨教主的遗书上说道,倘若练成乾坤大挪移的神功,便可推动石门而出。当世似
 乎祇有杨逍先生练过一些,可是功力甚浅,就算他在这里,也未必管用。再说,又不知『
 无妄位』在什么地方,图上也没注明,却到那里找去?」小昭道:「『无妄位』吗?那是
 伏羲六十四卦的六位之一,干尽午中,坤尽子中,其阳在南,其阴在北。『无妄』位在『
 明夷』位和『随』位之间。」说着在石室中踏了踏方位,走到西北角上,道:「该在此处
 了。」张无忌精神为之一振,道:「真的么?」奔到藏兵器的甬道之中,取过一柄大斧,
 将石壁上积附的烫沙土刮去,果然露出一道门户的痕迹来。他心想:「我虽不会乾坤大挪
 移之法,但九阳神功已成,这威力未必便逊于此法。」当下气凝丹田,劲运双臂,两足摆
 成弓箭步,缓缓推将出去,那石门绝无动静。不论他双手如何移动方位,如何催运真气,
 直累得双臂酸痛,全身骨骼格格作响,那石门仍是宛如生在石壁上般,连一分之微也没移
 动。 
小昭劝道:「张公子,不用试了,我去把剩下来的火药拿来。」无忌道:「好!我倒 
火药忘了。」两人将半桶火药尽数装在石门之中,点燃药引,一炸之后,那石门虽然被炸
 得凹进七八尺去,甬道却不出现,看来这石门的厚度比宽度还大得多。无忌心中颇为歉咎
 ,拉着小昭的手,柔声道:「小昭,都是我不好,害得你不能出去。」小昭一双明净的眼
 珠望着无忌,说道:「张公子,你该当怪我才是,倘若不带你来……那便不会……不会…
 …」说到这里,伸袖拭了拭眼泪,过了一会,忽然破涕为笑,说道:「咱们既然走不出去
 了,发愁也是没用。我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好不好?」无忌实在没心绪听什么小曲,但也
 不忍拂她之意,微笑道:「好啊!」 
小昭坐在他的身边,唱了起来:「依山洞,结把茅,清风两袖长舒啸。问江边老樵, 
访山中故友,伴云外孤鹤,他得志,笑闲人;他失志,闪人笑。」无忌起初两句并无留意
 ,待得听到「他得志,笑闲人;他失志,闲人笑」那几句时,心中蓦地一惊,又听她歌声
 娇柔清亮,圆转自如,满腹烦忧,不禁为之一消,又听她继续唱道:「诗情放,剑气豪,
 英雄不把穷通较。江中斩蛟,云间射鵰,塞外挥刀。他得志,笑闲人;他失志,闲人笑!
 」悠闲的曲声之中,又充满着豪迈之气,便问:「小昭,你唱得真好听,这曲儿是谁做的
 。」小昭笑道:「你骗我呢,有什么好听?我听人唱,便把曲儿记下了,也不知是谁做的
 。」无忌想着「英雄不把穷通较」这一句,顺着小昭的调儿哼了起来。小昭道:「你是真
 的爱听呢,还是假的爱听?」无忌笑道:「怎么爱听不爱听还有真假之分吗?自然是真的
 。」小昭道:「好,我再唱一段。要是有琵琶配着,唱起来便顺口些。」左手的五根手指
 在石上轻轻按捺,唱了起来:「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
 凶藏吉。」 
「富贵那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展放着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今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 
的,贫的和富的。」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 
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曲中辞意豁达,显是个饱经忧患、看破了世情之人的胸怀,和小昭的如花年华殊不相 
称,自也是她听旁人唱过,因而记下了,张无忌年纪虽然不大,十年来却是艰苦备尝,今
 日困处山腹,眼见已无生理,咀嚼曲中「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那两句,不禁魂为之
 消。所谓「那一日」,自是身死命丧的「那一日」,无忌以前面临生死关头,已不知凡几
 ,但从前或生或死,都不牵累旁人,这一次不但拉了一个小昭陪葬,而且明教的存毁、杨
 逍、杨不悔诸人的安危、义父谢逊和圆真之间的深仇,都和他有关,实在是不想就此便死
 。 
他站起身来,又去推那石门,只觉体内真气流动,似乎积蓄着无穷无尽的力气,可是 
偏偏使不出来,就像有一条长堤拦住了滔滔洪水,水力被阻,无法宣泄。他试了三次,颓
 然而废,只见小昭又已割破了手指,用血涂在那张羊皮之上,说道:「张公子,你来练一
 练乾坤大挪移的神功,好不好?说不定你聪明过人,一下子便练会了。」张无忌笑道:「
 明教的前任教主们穷终身之功,也没几个练成的,他们既然当得教主,自是个个才智卓绝
 。我在旦夕之间,怎能胜越前贤?」小昭低声道:「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便练一朝,
 也是好的。」无忌微微一笑,将羊皮接了过来,轻轻念诵,只见羊皮上所书,都是运气导
 行、移宫使劲的法门,试一照行,竟是毫不费力的便做到了。那羊皮上写道:「此第一层
 神功,悟性特高者七年可成,其次者十四年可成。」无忌大奇:「这有什么难处?何以要
 练七年才成?」 
再接下去看第二层神功的法门,依法施为,也是片刻间真气贯通,只觉十根手指之中 
,似乎有丝丝冷气射出。但见心法中特别注明:第二层神功悟性高者七年可成,次焉者十
 四年可成,如练至二十一年而无进展,则不可再练第三层,以防走火入魔,无可解救。 

无忌又惊又喜,接着第三层练法。这时字迹已然隐晦,他正要取过匕首割自己手指, 
小昭在一旁瞧着,抢先用指血涂抹羊皮,无忌边读边练,第三层、第四层神功势如破竹般
 便练成了。小昭见他半边脸孔胀得血红,半边脸颊却发铁青,心中微觉害怕,但见他神完
 气足,双眼精光炯炯,料知无疑。待见他读罢第五层神功心法续练时,脸上忽青忽红,脸
 上青时身子微颤,如堕寒冰;脸上红时额头汗如雨下。 
小昭取出手拍帕,伸到他头上去替他抹汗,手帕刚碰到他额角,突然间手臂一震,身 
子一仰,险些儿摔倒。无忌站起身来,伸衣袖抹去汗水,一时之间不明其理,却不知自己
 已然将这第五层神功练成了。 
原来这乾坤大挪移神功,实则是运用力的一种极巧妙法门,根本的道理,在于发挥每 
个人本身所蓄有的潜力。须知每个人体内潜力原极庞大,只是平时使不出来,每逢火灾等
 等紧急关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往往能负千斤。张无忌练就九阳神功后,本身所蓄
 的力量,已是当世无人能及,只是他未得高人指点,用不出来,这时一看到乾坤大挪移心
 法,体内潜力便如山洪突发,沛然莫之能御。这乾坤大挪移神功所以难成,所以稍一不慎
 便致走火入魔,完全由于运劲的法门复杂巧妙无比,而练功者却无雄浑的内力与之相副。
 正好比要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去舞百斤重的大铁锥,锥法越是精微奥妙,越是会将他自己打
 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但若舞锥者是个大力士,那便得其所哉了。以往练这神功之人,
 只因内力有限,勉强修习,变成心有余而力不足。每个得到这圣火心法的武林健者,又有
 谁肯知难而退? 
昔日的明教各位教主,大都也明白这其中的关键所在,但既得身任教主,个个是坚毅 
不拔,不肯服输之人。大凡武学高手,都服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话,于是孜孜兀
 兀,竭力修习,殊不知人力有时而穷,一心想要「人定胜天」,结果往往是饮恨而终。张
 无忌所以能在半日之间练成,而许多聪明才智武学修为远胜于他之人,竭数十年苦修而不
 能练成者,其间的分别,便在于一则内力有余,一则内力不足而已。 
张无忌练到第五层后,只觉全身说不出的力气无不指挥如意,欲发即发,欲收即收, 
一切全凭心意所之,周身百骸,当真是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这时他已忘了去推那石门,跟
 着便练第六层的心法,一个多时辰后,已练到第七层。那第七层神功奥妙之处,又比第六
 层加深了数倍,一时之间不能尽解。好在他精通医理穴道,遇到难明之处,拿来和医理一
 加印证,便即豁然贯通。练到一大半之处,突然间见到一行文字,与张无忌依照试行,猛
 地里气血翻涌,心跳加剧。他定了定神,再从头做起,仍是如此。他自练第一层神功以来
 ,从未遇上过这等情形。 
他跳过了第一句,再练下去时,又觉顺利,但三句一过,重遇阻难,自此而下,阻难 
越来越多,直到篇末,共有一十三句未能照练。张无忌沉思半晌,将那羊皮供在石上,恭
 恭敬敬的躬身下拜,磕了几个头,祝道:「弟子张无忌,无意中得窥明教神功心法,旨在
 脱困求生,并非存心窥窃贵教秘籍。弟子得脱险境之后,自当以此神功为贵教尽力,不敢
 有负列代教主栽培救命之恩。」 
小昭也跪下磕了几个头,低声祷祝道:「列代教宗在上,请你们保佑张公重整我教, 
光大列祖列宗的威名。」无忌站起身来,说道:「我非明教教徒,奉我太师父的教训,将
 来也决不敢身属明教。但我展读杨教主的遗书后,知道明教的宗旨光明正大,自当竭尽所
 能,向各大门派解释误会,请双方息争。」小昭道:「张公子,你说有一十三句句子尚未
 练成,何不休息一会,养足精神,把它都练成了?」张无忌道:「我今日练成乾坤大挪移
 第七层神功,虽有一十三句跳过,未免略有缺陷,但正如你曲中所说:『日盈昃,月满亏
 蚀。天地尚无完体。』我何可人心不足,贪多务得?想我张无忌有何福泽功德,该受明教
 的神功心法?能留下一十三句练之不成,那才是道理啊。「小昭道:「公子说得是。」接
 过羊皮,请无忌指出那未练的一十三句,暗暗念诵几遍,记在心中。无忌笑道:「你记着
 干什么?」小昭脸上一红,道:「不干什么?我想连公子也练不会,倒要瞧瞧那是怎样的
 难法。」其实小昭记诵这一十三句,却是另有深意,她知张无忌坦诚无私,出洞之后,定
 要将羊皮交给杨逍,他这七层神功中少了一十三句,总是美中不足。因此她暗中记着,将
 来张无忌若要再练,即使羊皮已属他人,她也可以背给他听。 
那知道张无忌事事不为已甚,适可而止,正是应了「知足不辱」这一句话。原来当年 
创制乾坤大挪移心法的那位高人,内力虽强,却也未到九阳神功的地步,他所写的第七层
 神功心法,自己也已无法练成,只不过是凭着聪明智能,纵其想象,力求变化而已。张无
 忌练不通的那一十三句,正是那位高人单凭空想而想错了的,似是而非,已然误入歧途。
 要是张无忌存着求全之心,非练到尽善尽美不肯罢手,那么到最后关头便会走火入魔,不
 是疯癫痴呆,便致全身瘫痪。 
当下两人搬过沙石,葬了杨破天夫妇的遗骸,走到石门之前。 
这次张无忌单伸右手,按在石门边上,依照适才所练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心法,微一运 
劲,那石门便轧轧声响,再加上一层力,石门缓缓的开了。小昭大喜,跳起身来,拍手叫
 好,只听得她手足上铁链相击,叮叮当当的乱响。张无忌道:「我再拉一拉你的铁链。」
 小昭笑道:「这一次定然成啦!」 
那知张无忌拉住她双手之间的铁链,运劲向外拉动,那铁链渐渐延长,却是不断,小 
昭道:「啊哟,不好!你越拉越长,我可更加不便啦。」无忌摇头道:「这链子当真邪门
 ,只怕便拉成十几丈长,它还是不断。」原来这铁链乃是明教上代教主以一块殒石铸成,
 那殒石不知从那一个星星中落下,其中所含金属的质地,与世间任何金铁均是不同,当时
 适有巧匠,以烈火铸成此炼。无忌能将之拉得伸长,已是当世任何旁人力所不及,她见小
 昭垂头丧气,安慰她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给你打开这铁链。咱们困在这山腹之中
 ,尚能出去,难道还奈何不了这两根小小铁链吗?」小昭转头一笑,道:「张公子,你答
 应我的,将来可不许赖。」无忌道:「我去求不悔妹妹给你打开铁锁,她不会不肯。」张
 无忌要找圆真报仇,返身再去推那块万斤巨石,可是他虽练成神功,究非无所不能,两块
 巨石被他推得微微撼动,却是决计不能掀开。他摇摇头,便和小昭从另一边的石门中走了
 出去。他回身推拢石门,见那石门那里是门了,其实是一块天然生成的大岩石,当年明教
 建造这地道之时,不知动用了多少人力,穷年累月,不知化了多少功夫,多少心血。 
张无忌手持地道秘图,循图而行,地道中岔路虽多,但毫不费力的便走出了山洞。一 
出山洞来,强光闪耀,两人一霎时间竟然睁不开眼来,过了一会,才慢慢睁眼,只见遍地
 冰雪,太阳光照在冰雪之上,反射过来,倍觉光亮。小昭吹熄手中的木条,在雪地里挖了
 一个小洞,将木条埋在洞里,说道:「木条啊木条,多谢你照亮张公子和我出洞,倘若没
 有你,咱们可就不筹莫展了。」张无忌哈哈大笑,胸襟为之一爽,转念又想:「世人忘恩
 负义者多,这小姑娘对一根木条尚且如此,想来当是厚道重义之人。」侧头向她一笑,冰
 雪上反射过来的强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得她肤色洁净,柔美如玉,不禁赞叹:「小昭,
 你好看得很啊。」小昭喜道:「张公子,你不骗我么?」张无忌道:「你别装驼背跛脚的
 怪样了,现在这样子才好看。」小昭道:「你叫我不装,我就不装。小姐便是杀我,我也
 不装。」张无忌道:「瞎说!好端端的,她干么杀你?」 
他走到崖边,瞧了四下的地势,原来是在一座山峰的中腰。他上光明顶时,是说不得 
将他藏在布袋中负上山来的,沿途地势如何,一概不知,此时也不知身在何处。他极目眺
 望,只见西北方山坡上有几个人躺着,一动不动,似已死去,忙道:「我去瞧瞧。」携着
 小昭的手,一纵身,向那山坡疾驰而去。这时他体内九阳真气流转如意,乾坤大挪移心法
 练到了第七层,一举手,一抬足,在旁人看来,都非人力所能,虽然带着小昭,仍是身轻
 如燕,有如两头大鸟般向山边扑了上去。 
到得近处,只见四个人死在雪地之中,白雪中溅着鲜血,四个人身上都有刀剑之伤。 
其中三人穿著明教徒的服色,另一人是个僧人,似是少林派子弟。无忌惊道:「不好!咱
 们在山腹中耽了这许多时候,六大派的人攻了上去啦!」一摸四人心口,都已冰冷,显已
 死去多时。急忙拉着小昭,跟着雪地里的足迹向山上跟去。没走出数十丈,又见到有七个
 人死在地下,情形惨厉可怖。 
张无忌大是焦急,说道:「不知杨逍先生、不悔妹子等怎样了?」他越赴走越快,几 
乎是将小昭的身子提着飞行,转了一个弯,只见五名明教徒的尸首,都是头下脚上的倒悬
 在树上,每个人脸上血肉模糊,似被什么利爪抓过。小昭道:「是华山派的虎爪手抓的。
 」无忌奇道:「小昭,你年纪轻轻,见识却博,是谁教你的?」他这句话虽然问出了口,
 但记挂着光明顶上各人的安危,不等小昭回答,便即飞步上峰。一路上但见死尸狼藉,大
 多数是明教的教徒,但六大派的弟子也不在少数。想是张无忌在山腹中的一日一夜之间,
 六大派发动猛攻。明教因杨逍、韦一笑等重要首领尽数重伤,无人指挥,以致失利,但众
 教徒虽在劣势之下,兀自困斗不屈,是以双方死伤均重。 
张无忌将到山顶,已听见兵刃相交之声,乒乒乓乓的打得极是激烈,他心下稍宽,暗 
想:「战斗既然未息,六大派或许尚未攻入大厅。」快步往相斗处奔去,突然间呼呼风响
 ,两枚钢镖向他掷来,跟着有人喝道:「是谁?停步!」无忌脚下毫不停留,回手轻轻一
 挥,两枚钢镖倒飞去,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跟着砰的一声,有人摔倒在地。张无忌
 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地下倒着一名灰袍僧人,两枚钢镖穿过他肩头,钉在地上。无忌更
 是一呆,他适才这么回手一挥,只不过想掠斜钢镖来势,不致打到自己身上而已。那料到
 这轻轻一挥之势,竟是如此大得异乎寻常。他急忙抢上前去,歉然道:「在下误伤大师,
 抱歉之至。」伸指一提,挟起钢镖。 
那少林僧双肩上登时血如泉涌,岂知这僧人极是骠悍,飞起一脚,砰的一声,踢在张 
无忌小腹之上。无忌和他站得极近,没料到他竟会突施袭击,一呆之下,那僧人已然倒飞
 去去,背脊撞在一棵树上,右足折断,口中狂喷鲜血。原来张无忌此时体内真气流转,一
 遇外力,自然而然而生反击。他见那僧人重伤,心下更是不安,上前扶起,连连道歉,那
 僧人恶狠狠的瞪着他,惊骇之心更甚于愤怒,虽然仍想出招击敌,却已无能为力了。忽听
 得围墙之内传出接连三声闷哼,张无忌无法再顾那僧人,拉着小昭,便从大门中抢了进去
 ,穿过两处厅堂,眼前是好大一片广场。场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西首人数较少,衣衫上
 鲜血淋漓,十之八九已然负伤,或坐或卧,是明教的一方。东首的人数一瞥之下,见杨逍
 、杨不悔、韦一笑、说不得诸人都坐在明教人众之内,看情形仍是动弹不得。广场之中,
 有两个人正在拚斗,各人凝神观战,无忌和小昭进来,谁也没加留心。张无忌慢慢走近,
 定神一看,只见相斗的双方都是空手,但掌风呼呼,威力远不及数丈之外,显然二个都是
 绝顶的高手。那两人身形转动,打得快极,突然间四掌相交,立时胶住不动,这般自奇速
 的跃动转为全然静止,只在一瞬之间,旁观众人忍不住轰天价叫了一声:「好!」无忌看
 清楚两人的面貌时。心下一震,原来那身材矮小、满脸精悍之色的中年汉子,正是武当派
 的四侠张松溪。他的对手是个身材魁伟的秃顶老者,长眉胜雪,垂下眼角,鼻子钩曲,有
 若鹰嘴。无忌心想:「明教中还有这等高手,那是谁啊?」忽听得华山派中有人叫道:「
 白眉老儿,快认输吧,你那里是武当派张四侠的对手。」张无忌听到「白眉老儿」四个字
 ,心念一动:「啊,原来他是我外公白眉鹰王!」胸中立时生出一股孺慕之意,便想扑上
 前去相认。 
但见白眉鹰王殷天正和张松溪头顶都冒出丝丝热气,两人便在这片刻之间,竟已各出 
生平苦练的内家真力,一决生死。一个是白眉教教主,明教的四大护教法王之一,一个是
 张三丰的得意弟子,身属威震天下的武当七侠,眼看这一场比拚,不但是白眉教和武当派
 双方威名所系,而且高手以真力决胜,败的一方多半有性命之忧。只见两个人犹似两尊石
 像,连头发和衣角也无丝毫飘拂。殷天正神威凛凛,双目炯炯,如电闪动,张松溪却是谨
 守武当心法中「以逸待劳、以静制动」的要旨,严密守卫。他知殷天正比自己大了二十多
 岁,内力修为是深了二十余年,但自己正当壮年,长力充沛,对方年已衰迈,时间一久,
 便有取胜之机。 
岂知殷天正实是当代武林中一位不世出的奇人,年纪虽大,精力丝毫不逊于少年,内 
力如潮,一个浪头又是一浪头般,从双掌上向张松溪撞击过去。 
张无忌初见张松溪和殷天正时,心中一喜,但立即喜去忧来,一个是自己外公,和他 
有骨肉之亲,一个是父亲的师兄,待他有如亲子,当年他身中玄冥神掌后,武当诸侠个个
 不惜损耗内功,尽心竭力的为他疗伤,倘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或伤或死,在他都是毕生大恨
 。张无忌微一沉吟,正想抢上去设法拆解,忽听得殷天正和张松溪同时大喝一声,四掌发
 力,一齐向后退出了六七步。 
张松溪道:「殷老前辈神功卓绝,佩服佩服!」殷天正声若洪钟,说道:「张兄的内 
家修为超凡入圣,老夫自愧不如。阁下是小婿同门师兄,难道今日定然非分胜负不可么?
 」张无忌听他言语中提到父亲,眼眶登时红了,心中不住叫着:「别打了,别打了!」张
 松溪道:「晚辈适才多退一步,已输半招。」兜头一揖,神定气闲的退了下去。突然武当
 派中抢出一个汉子,指着殷天正怒道:「殷老儿,你不提我张五哥,那也罢了!今日提起
 ,叫人好生恼恨。我俞三哥、张五哥两人,全是伤折在你白眉教手中,此仇不报,我莫声
 谷枉居『武当七侠』之名。」呛啷啷一声,长剑出鞘,太阳照耀下剑光闪闪,摆了一招「
 万岳朝宗」的姿式。这是武当子弟和长辈动手过招时的起手式,莫声谷虽然怒气勃勃,但
 他此时早已是武林中极有身份的高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自不能失了礼数。 

殷天正叹了口气,脸上闪过一阵黯然之色,缓缓的道:「老夫自小女死后,不愿再动 
刀剑。但若和武当诸侠空手过招,却又未免托大不敬。」指着一个手执铁棍的教徒道:「
 借你的铁棍一用。」那明教徒双手横捧齐眉镔铁棍,恭恭敬敬的走到殷天正身前,躬身呈
 上。殷天正接过铁棍,双手一拗,拍的一声,那铁棍登时断为两截。旁观众人「哦」的一
 声,没想到这老儿在久战之后,仍具如此惊人神力。 
莫声谷知他不会先行发招,长剑一起,发一招「百鸟朝凤」,但见到剑尖乱颤,霎时 
间便如化为数十个剑尖,罩在敌人中盘,这一招虽然厉害,但仍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剑法。
 殷天正左手断棍一封,说道:「莫七侠不必客气。」右手断棍便斜砸下来。数招一过,旁
 观众人群耸动,但见莫声谷剑走轻灵,光闪如虹,吞吐开阖之际,又飘逸,又凝重,的是
 名家风范。殷天正的两根断棍本已笨重,招数更是呆滞,东打棍,西砸一棍,当真不成章
 法,但有识之士一看之下,便知他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实已臻武学中的极高的境界。他
 脚步移动也极缓慢,莫声谷却纵高伏低、东奔西闪,只在一盏茶时分,已接连攻出六十余
 招凌厉无伦的杀手。 
(第十四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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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龙刀 
八骏雄飞 
版权所有 翻印必究 
~~~~~~~~~~~ 
(14)天剑龙刀 
著作者 司 马 岚 
发行人 陆 义 仁 
出版者 新星出版社 
总经销 吉 明 书 局 
台北市昆明街289巷13号 
电话:三一一一四九五号邮政划拨帐号19287浦振吉(收)印刷者新星印刷厂~~~~ 
~~~~~~~~~台币二十元本社出版登记证局版业字第一一七一号中华民国六十六年
 三月出版封面:长篇武侠名著第十五集天剑龙刀司马岚着吉明书局总经销天剑龙刀第十五
 集五六正邪决斗再战数十合后,莫声谷的剑招愈来愈快,昆仑、峨嵋诸派均以剑法见长,
 这几派的弟子见莫声谷一柄长剑生出如许变化,心下都是暗暗钦服:「武当剑法果然名不
 虚传,今日里大开眼界。」可是不论他如何腾挪劈刺,总是攻不进殷天正的两根铁棍之内
 。莫声谷心想:「这老儿连败华山、少林的三名高手,又和四哥对耗内力,我已是跟他相
 斗的第五人,早就占了不少便宜,若再不胜,师门的颜面何存?」猛地里一声清啸,剑法
 忽变,那柄长剑竟似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招「绕指
 柔剑」。 
旁观众人看到第十二三招时,忍不住齐声叫起好来,这时殷天正已不能守拙待巧,身 
形游走,也展开轻功,跟他以快打快,突然间莫声谷长剑破空,刺向殷天正胸膛,剑到中
 途,剑尖微颤,竟是弯了过去,斜刺他的右肩。要知使这「绕指柔剑」,全仗以浑厚内力
 逼弯剑刃,使剑招闪烁无常,敌人便难以挡架。殷天正也从未见过这等剑法,急忙沉着相
 避,不料铮的一声轻响,那剑反弹过来,直刺入他左手上臂。殷天正右臂一伸,不知如何
 ,竟尔陡然间长了半尺,在莫声谷手腕上一拂,挟手将他长剑夺过,左手便已按住他的「
 肩贞穴」。 
白眉鹰王的鹰爪擒拿手乃是百余年来武林中的一绝,当世无双无对,莫声谷肩头落入 
他的掌心,他五爪只须轻轻一捏,莫声谷的肩头非碎成片片、终身残废不可。武当诸侠大
 吃一惊,待要抢出相助,只见殷天正叹了口气,道:「一之甚为,其可再乎?」放开了手
 ,右手一缩,拔出长剑,左臂上伤口鲜血如泉涌出。他向长剑凝视半晌,说道:「老夫纵
 横半生,从未在招数上输过一招半式。好张三丰,好张三丰!」他称扬张三丰,那是钦佩
 他手创的七十二招「绕指柔」剑果然神妙难测,自己竟然挡架不了。 
莫声谷呆在当地。自己虽然先嬴一招,但对方终究是故意的不下杀手,没损伤自己, 
怔了片刻,便道:「老前辈手下留情。」殷天正一言不发,将长剑交还给他。莫声谷精研
 剑法,但到头来手中兵刃竟给对方夺去,心下羞愧难当,也不接剑,便即退下。 
张无忌轻轻撕下衣襟,正想上去给外公裹伤,忽见武当派中步出一人,黑须垂胸,道 
家打扮,却是武当七侠之首的宋远桥,说道:「我替老前辈裹一裹伤。」从怀中取出金创
 药,给他敷在伤口之上,随即用帕子扎住。白眉教和明教的教众见宋远桥一脸正气,料想
 他以武当七侠之首的身份,决不会公然下毒加害。殷天正说了声:「多谢!」更是坦然不
 疑。张无忌大喜。心道:「宋师伯给我外公裹伤,想是感激他不伤草七叔,两家就此和好
 了。」那知宋远桥裹好伤后,退开一步,长袖一摆,说道:「宋某领教老前辈的高招!」
 这一着大出张无忌意料之外,忍不住叫道:「用车轮战打他老人家,这不公平!」他 
一言出口,众人的目光都射向这衣衫褴褛的少年,除了峨嵋诸人,以及宋青书,殷利亨、
 说不得等少数几人外,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宋远桥道:「这位小友之言不错,武当派和白
 眉教之间的私怨,今日暂且拦下不提。现下是六大派和明教一决生死存亡的关头,武当派
 谨向明教讨教。」 
殷天正眼光缓缓移动,看到杨逍、韦一笑等人全身瘫痪,五行旗下的高手个个非死即 
伤,自己的儿子殷野王伏地昏迷、生死未卜,明教和白眉教之中,除了自己一人之外,再
 无一个能抵挡得住宋远桥的拳招剑法,可是自己连战五个高手之余,已是真气不纯,何况
 左臂上这一剑受伤实是不轻。 
殷天正微微一顿之间,崆峒派中一个矮小的老人大声说道:「魔教势穷力绌,再不投 
降,还待怎的?空智大师,咱们这便去毁了魔教三十三代教主的神位吧!」原来少林寺方
 丈空闻大师坐镇嵩山本院,这次围剿魔教,少林小弟由空智率领,各派敬仰少林派在武林
 中的声望地位,便举他为进攻光明顶的发号施令之人。空智尚未答言,只听华山派中一人
 叫道:「什么投降不投降?魔教人众,今日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要知除恶务尽,否则他日
 死灰复燃,又是为害江湖,魔崽子们!见机的快快自刎,免得大爷们动手。」 
殷天正暗暗运气,但觉左臂上剑刺及骨,一阵阵作痛,素知宋远桥追随张三丰最久, 
已得这位不世出的武学大师真传,自己神完气足之时和他相斗,也是未知鹿死谁手,何况
 此刻?但明教众高手或死或伤,只剩下自己一人支撑大局,只有拚掉这条老命了,自己死
 不足惜,所可惜者一世英名,竟在今日断送。只听宋远桥道:「殷老前辈,武当派和白眉
 教仇深似海,可是咱们却不愿乘人之危,这场过节,尽可日后再行清算。咱们六大派这一
 次乃是冲着明教而来,白眉教已脱离明教,自立门户,江湖上人人皆知,殷老前辈何必淌
 这场浑水?还请率领贵教人众,下山去吧!」 
武当派为了俞岱岩之事,和白眉教结下极深的梁子,此事各派尽皆知闻,这时听宋远 
桥竟然替白眉教开脱,各人先是惊讶,随即明白宋远桥光磊落,不肯检现成的便宜。殷天
 正哈哈一笑,说道:「宋大侠的好意,老夫心领。老夫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也自
 树门户,但本教有难,岂能置身事外?今日有死而已,宋大侠请进招吧!」说着踏上一步
 ,立个旗鼓。两条白眉微微颤动,凛然生威。 
宋远桥道:「得罪了!」说罢左手一扬,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请心式」挥击出去。 
这一招是武当派长拳中晚辈和长辈过招的招数。其时武当派创派未久,子弟不多,所有拳
 招剑法都是张三丰别出杼机的创始,并不依傍前人门户,所以宋远桥这一招出去,殷天正
 从未见过,不过见他弯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态,料知是礼敬的起手,便道:「不必客气。
 」双手一圈,封在当胸。依照拳理,宋远桥必当抢步前,伸臂出击,那知他伸臂出击是一
 点不差,却没抢步上前,这一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有余。殷天正一惊:「
 难道他武当拳术如此厉害,竟已练成弓隔山打牛的神功?」当下不敢怠慢,右掌挥了出去
 ,抵挡他的拳力。 
不料这一掌挥出,前面空空荡荡,并未接到什么劲力,不由得心中大奇,只听宋远桥 
道:「久仰老前辈武学深湛,家师也常称道。但此刻前辈已力战数人,晚辈却是生力,过
 招之际太不公平。咱们只较量招数,不比膂力。」一面说,一面踢出一腿,这一腿又是虚
 踢,离对方身子仍有丈许之地,但这一腿的脚法极是精妙,方位奇特,当真是匪夷所思,
 倘是近身攻击,可就十分难防。殷天正赞道:「好脚法!」以攻为守,挥拳抢攻,宋远桥
 侧身闪避,还了一掌。 
霎时之间,但见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极是热闹,可是始终相隔丈许之地。虽然招不着 
身,一切全是虚打,但他二人何等身份,那一招失利、那一招占先,各自心知,两人全神
 贯注,丝毫不敢怠忽,便和贴身肉搏一模一样。旁观众人不少是武学高手,只见宋远桥走
 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拳脚出手却是极快,殷天正大开大阖,招数以刚为主。两人见招拆
 招,忽守忽攻,似乎是分别练拳,各打各的,其实是斗得激烈无比。 
张无忌初看殷天正和张松溪、莫声谷两人相斗时,关怀两边亲人的安危,并没怎么留 
神双方出招,这时见殷天正和宋远桥相隔得远远的相斗,知道只有胜负之分,却无死伤之
 险,这才潜心察看两人的招数。看了半晌,但见两人出招越来越快,他心下却是越来越加
 不解:「我外公和宋大师伯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但招数之中,何以竟存着这许多破绽?
 外公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师伯的胸口?宋师伯这一抓若是再迟出片刻,那
 不恰好拿中了我外公左臂?难道他二人故意相让?可是瞧情形又不像啊。」 
其实殷天正和宋远桥虽然离身相斗,招数上却是丝豪不让,张无忌学会乾坤大挪移心 
法后,武学上的修为已比他们均要胜了一筹,但说殷、宋二人的招数中颇有破绽,却又不
 然。原来张无忌这么想,那是他是身负九阳神功之故,他所设想的招数虽比殷宋二人更精
 更妙,但常人却万万无法做到。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搏斗,不免会想:「何不高飞下扑,
 可制必胜?」殊不知狮虎在百兽之中,最为凶猛厉害。但要他们高飞下扑,却是力所不能
 。张无忌见识宋够广博,是以一时想不到其中的缘故。 
忽见宋远桥招数一变,双掌飞舞,有若絮飘雪扬,软绵绵不着力气,正是武当「绵掌 
」。殷天正正呼喝一声,打出一拳,两人一以至柔,一以至刚,各逞绝技。斗到分际,宋
 远桥左掌拍出,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从后面抢了上来。殷天正见自己
 上三路全被他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出去。两人双掌双拳,便此
 胶在空中,四条手臂作着斗力之状,此时看来似乎古怪,但若是近身真斗,却是面临最为
 凶险的关头。宋远桥微微一笑,收掌后跃,说道:「老前辈拳法精妙,佩服佩服!」殷天
 正也即收拳,说道:「武当掌法,果然冠绝今古。」两人说过不内力,斗到此处,无法再
 行继续,便以和局收场。 
武当派中尚有俞莲舟和殷利亨两大高手未曾出场,只见殷天正脸颊胀红。头顶冒着热 
气,适才这一场比试虽然不耗内力,但对手实在太强,却已是竭尽心智,眼见他已是强弩
 之末,愈殷二侠任何一人下场,立时便可将他打倒,稳享「打败白眉鹰王」的美誉。俞莲
 舟和殷利亨对望一眼,都摇了摇头,心中均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他武当二侠认为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旁人却未必都有君子之风,只见崆峒派中一个 
矮小老人一纵而出,正是那高叫焚烧明教历代教主神位之人,轻飘飘的落在殷天正正面前
 ,说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儿玩玩!」说话的口气极是轻薄。殷天正向他横了一眼,鼻
 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时,崆峒五老如何在殷某眼下?今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殷某一世
 英名,若是断送在武当七侠手底,那也罢了,可万万不能让你唐文亮竖子成名!」虽然全
 身骨节酸软,只盼睡倒,就此长卧不起,但胸中豪气一生,下垂的两道白眉突然竖起,喝
 道:「小子,进招吧!」 
唐文亮瞧出他内力已耗了十之八九,只须跟他斗得片刻,不用动手,他自己就会跌倒 
,当下双掌一错,抢到殷天正身后,一拳往他后心击去。殷天正斜身一勾,唐文亮已然跃
 开,他脚下灵活之极,犹如一只猿猴,不断的跳跃。斗了数合,殷天正眼前一黑,喉头微
 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仇日
 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 
张无忌只见唐文亮纵起身子,凌空下击,正要飞身过去救助外公,却见殷天正右手斜 
翻,姿式妙到巅毫,正是对付敌人从上空进攻的一招杀手,眼看两人处此方位之下,唐文
 亮已是无法自救。果然听得喀喀两响,唐文亮双臂已被殷天正施展「鹰爪擒拿手」折断,
 砰的一响,摔在殷天正身旁数尺之外。他四肢齐折,再也动弹不得。旁观众人见殷天正在
 重伤之余,仍具如此神威,无不骇然。 
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大受挫败,崆峒派人人脸上无光,眼见唐文亮躺在殷 
天正身畔,只因相距过近,竟然无人敢上前扶他回来。过了半晌,崆峒派中一个弓着背的
 高大老人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块石头,直向殷天正飞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儿,
 我姓宗的跟你算算旧帐。」原来这人是崆峒五老的中第二老,名叫宗维侠。他说「算算旧
 帐」,想是曾吃过殷天正的亏。 
这块石头飞去,秃的一声,正中殷天正的额角,立时鲜血长流。这一下谁都大吃一惊 
,宗维侠踢这石头过去,原也没想能击中他,那知殷天正已是半昏半醒,没能避让。当此
 情势之下,宗维侠上前只须轻轻一指,便能致殷天正于死地,但见他踏上一步,武当派中
 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长衫,神情质朴,却是俞莲舟,身形微晃,便已拦在宗维侠身前,说
 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伤,胜之不武,不劳宗兄动手。殷教主跟敝派过节极深,这
 人交给小弟罢。」宗维侠道:「什么身受重伤?这人最会装死,适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虚,
 唐三弟那会上他这个恶当。俞二侠,贵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这老儿也有过节,让我先打
 他三拳出出气。」俞莲舟不愿殷天正一世英雄,如此丧命,说道:「宗兄的七伤拳天下闻
 名,殷教主眼下是这般模样,那里还禁得起宗兄的三拳?」宗维侠道:「好!他折断我唐
 三弟四肢,我也打断他四肢便了。这叫做眼前报,还得快!」 
他见俞莲舟兀自犹豫,大声说道:「俞二侠,咱们六大派来西域之前,立过盟誓。今 
日你反而回护魔教的头子么?」俞莲舟叹了口气,说道:「此刻任凭于你。回归中原以后
 ,我再领教宗大先生的七伤拳神功。」宗维侠心下一凛:「这姓俞的何以一再维护于他?
 」他对武当派确实是颇有忌惮,但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能示弱,当下冷笑道:「天下事抬
 不过一个理字。你武当派再强,也不能恃势横行啊。」这几句话寝寝然涉到了张三丰身上
 ,宋远桥便道:「二弟,由他去吧!」俞莲舟朗声道:「好英雄,好汉子!」便即退开。
 这「好英雄,好汉子」六个字,似乎是称赞殷天正,又似是讥刺宗维侠的反话。但宗维侠
 不愿和武当派惹下纠纷,假装没有听见,一见俞莲舟走开,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只听得
 少林派的空智大师发令道:「华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请将场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诛灭了。武
 当派从西往东搜索,峨嵋派从东往西搜索,别让魔教有一人漏网。昆仑派预备火种,焚烧
 魔教巢穴。」他吩咐了五派后,双手合什,说道:「少林子弟各取法器,诵念往生经文,
 替六派殉难的英雄、魔教教众超度,化除冤孽。」 
众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维侠一拳之下丧命,则六派围剿魔教的豪举便即大功告成。只见 
明教的众教徒一齐挣扎爬起,除了身受重伤无法动弹者外,各人盘膝而坐,双手十指张开
 ,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一齐跟着杨逍,念诵明教的经文:「焚我残躯,熊熊圣火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
 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明教众高手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以下,直至厨工夫役,个个神态庄严,丝毫 
不以身死教灭为惧。空智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俞莲舟心道:「这几句经文,想
 是他魔教教众每当身死之前所要念诵的了。他们不念自己身死,却在怜悯众人多忧多患,
 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襟啊。当年创设明教之人,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世
 ,反而变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 
张无忌在六大门派高手之前,本来心存畏惧,迟迟不敢挺身而出,待见那宗维侠要上 
前击死外公,空智又下了屠尽明教人众的号令,当下顾不得人寡力薄,大踏步抢了出去,
 挡在宗维侠身前,说道:「且慢动手!你如此对付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人笑你懦弱
 无耻么?」这几句话声音清朗,震憾全场,各派人众本已奉了空智大师的号令,便要分别
 出手,突然听到他这几句话,一齐停步,回头瞧着他。 
宗维侠见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伸手一推,想要将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 
殷天正。张无忌练成第七层乾坤大挪移神功后,劲力收发由心,不论对方以任何精妙的拳
 招攻来,都能圆转如意的应付。宗维侠一掌推到,张无忌随手一掌拍出,砰的一响,宗维
 侠倒退三步,待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的掌力雄浑无比,仍是立足不定,幸好他下盘功
 夫扎得坚实,觉到上身一直后仰,急忙右足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借势纵开丈余。落下
 地来时,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是踉踉跄跄的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么一来,他和张
 无忌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他心中惊怒莫名,旁观众人却是大惑不解,都想:「宗维侠这
 老儿在闹什么玄虚,怎地又退又跃,跃了又退,大捣其鬼?」便是张无忌自己,也想不透
 自己这么轻轻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宗维侠呆了一呆,登时醒悟,向俞莲舟怒目而视,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岂可暗 
箭伤人?」他料定是俞莲舟在暗中相助,说不定还是武当诸侠一齐出手,否则单凭一人之
 力,未必能有这么强的劲道。俞莲舟给他说得莫名其妙,好在自己未曾对他偷袭,由得他
 胡说八道,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装模作样,想干什么?」宗维侠大步上前,指着张无
 忌,喝道:「小子,你是谁?」张无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说,一面伸掌贴在殷天
 正背心「灵台穴」上,一股热力源源输入他的体内。他的九阳真气何等浑厚,殷天正颤抖
 了几下,便即睁开眼来,望着无忌,颇为奇怪。无忌向他微微一笑,加紧输送内力。殷天
 正正是武学大行家,如何不察觉到这股惊人的内力,宗维侠没走到身前,他胸口和丹田中
 闭塞之处已然畅通无阻,低声道:「多谢小友!」站起身来,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
 派的七伤拳有什么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宗维侠万没想到霎时之间,他竟又神完仔足
 的站起身来,眼看这个现成的便宜是不易检的了,心中忌惮着他「鹰爪擒拿功」的厉害,
 便道:「崆峒派的七伤拳固然没什么了不起,便请你接我三拳。」他盼殷天正和他拳相对
 ,各比内力,那么他自己以逸制劳,当可仗着七伤拳的神功取胜。 
张无忌听他一再提起「七伤拳」三字,想起在冰火岛的那天晚上,义父叫醒自己,说 
及以七伤拳打死神僧空见的事,后来他叫自己背诵七伤拳的拳诀,还因一时不能记熟,挨
 了他好几个耳光。这时那拳诀在心中流动,当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要知九阳神功中包含
 了天下所有的内功,而乾坤大挪坤运劲使力的法门,又是集任何武功的大成,一法通,万
 法通,任何武功在他面前都已无秘奥之可言。 
只听殷天正道:「别说三拳,便接你三十拳却又怎地?」他回头大声向空智说道:「 
空智大师,姓殷的还没死,还没认输,你便出尔反尔,想要倚多取胜么?」空智左手一挥
 ,道:「好!大伙儿稍待片刻,又有何妨?」原来殷天正上得光明顶后,见杨逍等人尽皆
 重伤,已方势力单薄,掌下以言语挤住空智,不得仗着人多混战。空智依着武林规矩,便
 约定逐一对战,结果白眉教和五行旗的人众,还是一个个的非死即伤,最后剩下的殷天正
 一人。但他既未认输,便不能一拥上前的大加屠戮。 
张无忌知道外公虽比先前好了些,却万万不能运劲使力,他所以要接宗维侠的拳招, 
只不过是护教力战,死而后已,于是低声道:「殷老前辈,待我来替你先接,晚辈不成之
 时,老前辈再行出马。」殷天正已瞧出他内力深厚无比,自己便他绝无伤势之下,也是万
 万及不上他,但想自己为教而死,理所当然,这少年不知有何干系,他本领再强,也决计
 敌不过对方败了一个又来一个、源源不绝的人力,到头来还不是和自己一样,重伤力竭,
 任人宰割,如此少年英才,何必白白的断送在光明顶上?当下问道:「小友是那一位门下
 ?似乎不是本教教徒,是吗?」张无忌道:「晚辈不属明教,但对老辈心仪已久,今日和
 前辈并肩拒敌,乃是份所应当。」 
殷天正大奇,正想再问,宗维侠又已踏上一步,大声道:「姓殷的,我第拳来了。」 
张无忌道:「殷前辈说不配跟他比拳,你先胜得过我,再跟他老人家动手不迟。」宗维侠
 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东西?叫你知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张无忌心念一动
 :「今日如要退敌,只有说明圆真这恶贼的奸诈阴谋,然后才能设法使双方罢手,若是当
 真动手过招,我一人怎打得过六大门派这许多英雄?何况武当门下的众师伯叔都在此地,
 我又怎能跟他们为敌?」当下朗声说道:「崆峒派七伤拳的厉害,在下早是人仰的了。少
 林神僧空见大师,不就是丧生在贵派七伤拳之下么?」 
他此言一出,少林派群相耸动。他们得知空见大师是死在谢逊之手,这次少林派高手 
尽出,前来围剿魔教,主要便是为他复仇。但空见大师的尸首全身骨骼尽数震断,外表一
 无伤痕,极似是中了崆峒派「七伤拳」的毒手。当时空闻、空智、空性三僧密议数日,认
 为崆峒派眼下并无绝顶高手,能够打死练就了「金刚不坏体」神功的空见大师,虽然空见
 的伤痕令人起疑,但料想非崆峒派所为。后来空性大师也曾率领子弟,暗加访查,得知空
 见大师在洛阳圆寂之日,崆峒五老均在西南一带。既然非五老所为,那么崆峒派中更无其
 他好手能对空见神僧有丝毫损伤,因此便将对崆峒派所起的疑心搁下了。何况当时谢逊曾
 在洛阳客房外的墙上,咬破指头,写上成昆杀神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大字,少林派后来
 查知冒名成昆做下无数血案的均是谢逊所为,那是半点也没疑惑了。直到此时听张无忌这
 句话,心下才各自一凛。 
宗维侠怒道:「空见大师为谢逊恶贼所害,江湖上众所周知,跟我崆峒派有什么干系 
?」张无忌道:「谢前辈打死神僧空见,是你亲眼瞧见的么?你是在一旁掠阵么?是在旁
 相助么?」宗维侠心想:「这破衫小子居然跟我缠上了,多半是受了武当派的指使,要挑
 拨崆峒和少林两派之间的不和。我倒要小心应付,不可入了人家圈套。」因此他虽没重视
 张无忌,还是正色答道:「空见神僧丧身洛阳,其时崆峒五老都在云南点苍派柳大侠府上
 作客。我们怎能亲眼见到当时情景?」 
张无忌朗声道:「照啊!你当时既在云南,怎能见到谢前辈害死空见大师?这位神僧 
是丧生于崆峒派七伤拳手下,人人皆知。谢前辈又不是你崆峒派的,你怎可嫁祸于人?」
 宗维侠道:「呸!呸!空见神僧圆寂之处,墙上写着『成昆杀僧空见于此墙下』十一个血
 字。谢逊冒着他师父之名,到处做下血案,那还有什么可疑的?」张无忌心下一凛:「我
 义父没说曾在墙上写下这十一个字。他一十三拳打死神僧空见后,心中悲悔莫名,料来不
 会再写此种示威嫁祸的字句。」当下仰天哈哈一笑,说道:「这些字谁都会写,谢前辈写
 此十一个字,有谁见来?我偏要说这十一个字是崆峒派写的。写字容易,练七伤拳却难。
 」他转头向空智说道:「空智大师,令师兄确是为七伤拳拳力所害,是也不是?七伤拳是
 崆峒派不传人的绝艺,是也不是?」 
空智尚未回答,突然一名身披大红金线袈裟而高大僧人闪身而出,手中金光闪闪的大 
禅杖在地下重重一顿,大声喝道:「小子,你是那家那派的门下?凭你也配跟我师父说话
 。」张无忌一看,这僧人肩头拱起,说话中带着三分气喘,正是少林「十八罗汉」中的圆
 音,当年少林派上武当山兴师问罪之师,便是他力证张翠山打死少林子弟,张无忌其时满
 腔悲愤,将这一干人的形相牢记于心。此刻胸口热血上冲,满脸胀得通红,身子也微微发
 抖,心中不住说道:「无忌,无忌!今日的大事是要调解六大门派和明教的仇怨,千万不
 可为了一已私嫌,闹得难以收拾。少林派的过节,日后再去算帐不迟。」虽然心中想得明
 白,但父母惨死的情状,霎时间随着圆音的出现而涌向眼前,不由得热泪盈眶,几乎难以
 自制。 
圆音将禅杖重重在地下一顿,喝道:「小子,你若是魔教的妖孽,快快引颈就戮,否 
则咱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来难为于你,即速下山去吧!」他见张无忌的服饰打扮绝非
 明教中人,又误以为他竭力克制悲愤乃是心中害怕,是以有这几句说话。 
张无忌道:「你便是圆音大师了?贵派有一位圆真大师呢?请他出来,在下有几句话 
请问?」圆音道:「圆真师兄不在此处,再有什么事快说,咱们没空闲功夫跟你这野少年
 瞎耗。你到底是谁的门下?」他见张无忌适才一掌将名列崆峒五老的宗维侠击得连连倒退
 ,料想他师父不是寻常人物,这才一再盘问于他,否则此刻屠灭明教正当大功告成之际,
 那里还耐烦跟这来历不明的少年纠缠。 
张无忌道:「在下既非明教中人,亦非中原那一派门下,不过和明教以及武当、少林 
、峨、华山六大门派,都有一点干系。这次六大门派围攻明教,实则是受了奸人的挑拨,
 中间存着极大的误会。在下虽然年少,倒也得知其中的曲折原委,斗胆要请双方罢斗,查
 明真情,谁是谁非,自可秉公判断。」他语声一停,六大派中登时爆发出哈哈、呵呵、哗
 哗、嘻嘻……各种各样大笑之声。数十人同声指斥:「这小子失心疯啦,你听他这么胡说
 八道!」「他当自己是什么人?是武当派张真人么?少林派空闻神僧么?」「哈哈,哈哈
 !」「他发梦见到了屠龙宝刀,成为武林至尊啦。」「他当咱们个个是三岁小孩儿,呵呵
 ,我肚子笑痛了!」「六大门派死伤了这许多人,魔教欠下了海样深的血债,他想三言两
 语,便将咱们打发回去…………」 
峨嵋派中,却只有周芷若眉头紧蹙,黯然不语,她听着各人的讥笑,心下暗暗难过。 
她自和张无忌在沙漠中一会,对少年便起了同情之心意,这时听他这番不自量力的言语,
 不自禁的代他羞惭。 
五七  居间调人 
六大派人众的讥讽嘲笑,一句句的钻进周芷若的耳中心中,她偷眼看张无忌时,却见 
他站在当场,昂然四顾,毫不为意,只听他朗声道:「只须少林派圆真大师出来,跟在下
 对质几句,他所安排下的奸谋便能大白于世。」这三句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将出来,虽在
 数百人的闹笑声中,却是人人听得清清楚楚。六大派众高手心下都是一凛,登时便将对他
 轻视之心收起了几分,均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内功怎么如此了得?」 
圆音待众人笑声停歇,气喘喘吁吁的道:「臭小子恁地奸猾,明知圆真师兄不在此处 
,便要他出来对质。你何以不叫武当派的张翠山出来对质?」他最后一句话一出口,空智
 立时便喝:「圆音,说话小心!」但华山、昆仑、崆峒诸派中已有许多人大声笑了出来,
 只有武当派的人众脸有愠色,默不作声。原来圆音一只右眼被殷素素在西子湖畔用暗器打
 瞎,始终以为是张翠山下的毒手,一生耿耿于心,张无忌听他辱及先父,怒不可遏,大声
 喝道:「张五侠的名讳,是你乱说得的么?你…你…」圆音冷笑道:「张翠山自甘下流,
 受魔教妖女迷惑,好色之报……」张无忌虽然心中一再说道:「今日主旨是要使两下言和
 斗罢斗,我万万不可出手伤人。」但一听到这几句话时,那里还忍耐得住,一纵而前,左
 手一探,已抓住了圆音的后腰,提了起来,右手抢过他手中禅杖,横过杖头,便要往他头
 顶击了下去。圆音被他这么一抓,有如雏鸡落入鹰爪,竟无半分抵御之力。少林僧队中同
 时抢出两人,两根黄金禅杖分袭张无忌左右,那原昃武学中救人的高明法门,所谓「围魏
 救赵」,袭敌之所不得不救,便能解除陷入危境的伙伴。来救的两僧正是圆心、圆业。张
 无忌左手抓着圆音,右手提着禅杖,一跃而起,双足分点圆心圆业手中禅杖,只听得嘿嘿
 两声,圆心和圆业同时仰天摔倒,幸好两僧武功上均有不凡的造诣,临危不乱,那两条数
 十斤重的镀金镔铁禅杖才没反弹过来,打到自己身子。 
众人惊呼声中,但见张无忌抓着圆音高大的身躯微一转折,轻飘飘的落地,六大派中 
有七八个人叫了出来:「武当派的『梯云纵』!」原来张无忌自幼跟着父亲及太师父、诸
 师伯叔,虽然没有正式按步就班的学练武当派武功,但见闻却多,这时练成「乾坤大挪移
 」神功,不论那一家那一派的武功,都能取为我用。他对武当派的功夫耳濡目染,亲炙最
 多,突然间不加思索的使用出来之时,自然而然的用上了这当世轻功中最著名的「梯云纵
 」。俞莲舟、莫声谷等要像他这般纵起,再至空中轻轻回旋数下,原亦不难,姿式之圆熟
 飘逸,尤有过之,但要一手抓着一个胖大和尚,一手提一根沉重的禅杖,仍要这般的身轻
 如燕,却是万万无法做到。 
少林诸僧见圆音落入他的手中,但距已有七八丈远,他只须禅杖一起,立时便能将圆 
音打得脑浆迸裂,要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冲上前去相救,决难办到。唯一的法门是发
 射暗器,但张无忌只须举起圆音的身子一挡,借刀杀人,反而害了他的性命。虽有空智、
 空性这等绝顶高手在侧,但以变起仓卒,任谁也料不到这少年有如此身手,竟被张无忌攻
 了个措手不及,毕竟也是慢了一步。只见他咬牙切齿,满脸仇恨复仇,举起了禅杖,众少
 林僧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拥而上,和圆音复仇。那知张无忌举着禅杖的
 手,并不落下,似乎心中有什么难以决定,但见他脸色渐转慈和,慢慢的将圆音放下地来
 。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张无忌已克制了胸中怒气,心道:「倘若我手下打死打伤了六大 
派中任谁一人,我便成为六大派的敌人,再也不能成为居间的调人。武林中这场凶杀,再
 也不能化解,那岂不是恰巧堕入成这奸贼的计中?不管他们如何辱我,我定当忍耐到底,
 这才是真正为父母及义父复仇雪恨之道。」他想通了这节,便即放下圆音,缓缓的说道:
 「你的眼睛不是张五侠打瞎的,不必如此记恨。何况张五侠自刎身死,什么冤仇也该化解
 了。大师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何必对旧事如此念念不忘?」 
圆音死里逃生,呆呆的瞧着张无忌,见他将自己禅杖递了过来,自然而然的伸手接过 
,低头退开,心中是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第二册到此) 
※※※※※※
aiwabass
CDEFGHJ 
转自 好书大家看 [hbook.xilubbs.com] 
 
 天剑龙刀 (旧版倚天屠龙记)(金庸) 第二册(下)  [aiwabass] 298K 11.23 17:37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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