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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飞狐外传8--江湖风波恶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Mar 8 15:41:49 1998), 转信
第八章 江湖风波恶
突然殿门口火光闪动,刘鹤真手执柴火,靠在妻子臂上,缓缓走进后殿,说道:“还
是在这儿睡一会儿吧。”说着径往神坛走去,瞧模样便要睡在袁紫衣刚才睡过的稻草之中
。胡斐是少年人心性,一见大急,忙道:“刘老爷子,你爬上爬下不便,在地下睡方便得
多,我的铺位让你。”说着提起包袱,奔到神坛旁边,伸脚跨上,抢先在稻草堆中躺下了
。刘鹤真谢道:“小哥真是心好。”
胡斐躺在稻草之中,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出于自己想像,还是袁紫衣
当真留下了香泽,心中又喜又愁,又伸手去摸怀中的那只玉凤凰。
睡了一会,忽听得刘鹤真低声道:“仲萍,这位小哥为人真好,咱夫妇俩须得好好报
答他才是。”那名叫仲萍的少妇道:“是啊,若不是他一力遮掩,这庙中躺着的,那就是
咱夫妻的两具尸首啦。”刘鹤真叹了口气,说道:“适才当真险到了极处,锺氏三兄弟若
要为难这位小哥,我便是拚了老命不要,也得救他。”仲萍道:“这个自然,别人以侠义
心肠相待,我们便得以侠义心肠报答。这位小哥虽是不会武艺,但为人却胜过不少江湖豪
杰呢。”刘鹤真道:“低声!莫吵醒了他。”接着低低唤了几声:“小哥!小哥!”
胡斐并没睡着,但听他们极力夸赞自己,料知他又要开口称谢,未免不好意思,于是
假装睡熟,并不答应。仲萍低声道:“他睡着了。”刘鹤真道:“嗯!”隔了一会,又低
声道:“仲萍,刚才我叫你独自逃走,你怎么不走?”语气之中,大有责备之意。仲萍黯
然道:“唉!你伤势这么重,我怎能弃你不顾?”刘鹤真道:“自从我那老伴死后,我只
道从此是一世孤苦伶仃了。不料会有你跟着我,对我又是这般恩爱。我又怎舍得跟你分开
?可是你知道这封书信干系何等重大,若不送到金面佛苗大侠手中,不知有多少仁人义士
要死于非命……”胡斐听到“金面佛苗大侠”六字,心中一凛,险些儿“啊”的一声,惊
呼出来。他知苗人凤与自己父亲生前有莫大牵连,据江湖传言,自己父亲便死在他手中,
但每次询问抚养自己长大的平四叔,他总说此事截然不确,现下自己年纪尚小,将来定会
原原本本的告知。胡斐当年在商家堡中,曾与苗人凤有过一面之缘,但觉他神威凛凛,当
时幼小的心灵之中,对他大为钦服。直到此时,生平遇到的人物之中,真正令他心折的,
也只赵半山与苗人凤两人而已。赵半山和他拜了把子,苗人凤却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甚
至连眼角也没瞥过他一下,然而每次想到此人,总觉为人该当如此,才算是英雄豪杰。
只听仲萍低声道:“禁声!此事机密万分,便在无人之处,也不可再说。”刘鹤真道
:“是啦!咱们这番奔走,是为了无数仁人义士,实无半点私心在内。皇天有灵,定须保
佑咱们成功。”这几句话说得正气凛然。胡斐暗暗佩服,心道:“这是侠义之事,不管苗
人凤于我有恩还是有仇,我定当相助刘鹤真将信送到。”两夫妻此后不再开口。过了良久
,胡斐朦朦胧胧,微有睡意,合上眼正要入睡,忽听北面又有马蹄声响,锺氏兄弟三乘去
而复回。胡斐微微一惊:“这三人再回庙来,此番刘鹤真定难躲过,不如我到庙外去打发
了他们。便算不敌,也好让刘氏夫妇乘机逃走,去送那封要函。”于是将包袱缚在背上,
轻轻溜下神坛,走出庙门,向锺氏三兄弟的坐骑迎去。此时大雨已停,路面积水盈尺,胡
斐践水奔行,片刻之间,黑暗中见三骑马头尾相接地奔来。他在路中一站,双手张开,大
声喝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当头的锺老三哑然失
笑,喝道:“哪里钻出来的小毛贼!”一提马缰,便往胡斐身上冲来。胡斐左手倏地伸出
,抓住马缰一勒,那马这一冲不下数百斤之力,但被他一勒,登时倒退了几步。他跟着使
出借力之技,顺着那马倒退之势,一送一掀,一匹高头大马竟然站立不定,砰的一声,翻
倒在地。总算锺老三见机得快,先自跃在路边。
这一来,锺氏三兄弟尽皆骇然,锺老大与锺老二同时下马,三人手中已各持了一件奇
形兵刃。这时即将黎明,但破晓之前,有一段短短时光天色更暗,兼之大雨虽停,满天黑
云迄未消散,胡斐虽睁大了眼睛,仍瞧不清三人手中持的是什么兵刃。
只听得一人粗声粗气地说道:“鄂北锺氏兄弟行经贵地,未曾登门拜访,极是失礼。
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他三人听胡斐口音稚嫩,知他年岁不大,本来丝毫没放在心上,待
见他一勒一推,竟将一匹健马掀翻在地,这功夫实是非同小可,不由得耸然改容。老大锺
兆英出口叫字号,言语之中颇具礼敬。胡斐虽然滑稽多智,生性却非轻浮,听得对方说话
客气,便道:“在下姓胡,没请教三位大号。”
锺兆英心想:“我锺氏三雄名满天下,武林中人谁不知闻?你听了‘鄂北锺氏兄弟’
六字,还要询问名号,见识也忒浅了。”于是答道:“在下草字兆英,这是我二弟兆文,
三弟兆能。我三兄弟有急事在身,请胡大哥让道。胡大哥既在此处开山立柜,我们兄弟回
来,定当专诚道谢。”说着将手一拱。以他一个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对后辈说话如此谦恭
,也算是难得之极,只因他见胡斐一出手便显露了极强的武功,知道此人极是难斗,又想
他未必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另有师友在侧,那就更加棘手了。胡斐抱拳还礼,说道:“锺
老师太过多礼。三位可是去找那刘鹤真夫妇么?”这时天色渐明,锺氏三雄已认出这眼前
之人,便是适才在湘妃庙所见的乡下少年。三兄弟互瞧了一眼,均想:“这次可走了眼啦
,原来这小子跟刘鹤真夫妇是一路。”晨光熹微之中,胡斐也已瞧明白锺氏三兄弟手中的
奇形兵刃,但见锺兆英手执一块尺许长的铁牌,上面隐约刻得有字;锺兆文拿的是一根哭
丧棒;锺兆能手持之物更是奇怪,竟是一杆插在死人灵座上的招魂幡,在晨风之中一飘一
荡,模样诡奇无比。三人相貌丑陋,衣着怪异,再经这三件凶险的兵刃一衬,不用动手已
令人气为之夺。胡斐只怕他们突然发难,自己可不知这三件奇门兵刃的厉害之处,当下全
神戒备,不敢稍有怠忽。锺兆英道:“阁下跟刘鹤真老师怎生称呼?”胡斐道:“在下和
刘老师今日是第二次见面,素无渊源。只是见三位相逼过甚,想代他说一个情。常言道得
好:能罢手时便罢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刘老师夫妇既已受伤,三位便容让几分如何?”
锺兆文心中急躁,暗想在此耗时已久,莫要给刘鹤真乘机走了,当下向大哥使个眼色,慢
慢移步,便想从胡斐身旁绕过。胡斐双手一伸,说道:“三位跟刘老师有什过节,在下全
不知情。但那刘老师有要事在身,且让他办完之后,三位再找他晦气如何?那时在下事不
干己,自然不敢冒昧打扰。”锺兆文怒道:“我们就是不许他去办这件事。你到底让不让
道?”胡斐想起刘鹤真夫妇对答之言,说那通书信干连着无数仁人义士的性命,眼见这锺
氏三兄弟形貌凶狠,显然生平作恶多端,料想今日若不动手,此事难以善罢,于是哈哈一
笑,说道:“要让路那也不难,只须买路钱三百两银子。”锺兆文大怒,一摆哭丧棒,上
前便要动手。锺兆英左手一拦,说道:“二弟且慢!”探手入怀,取出四只元宝,道:“
这里三百两银子足足有余,便请取去。”锺兆文叫道:“大哥,你干什么?”他想锺氏三
雄纵横荆楚,怎能对一个后辈如此示弱?但锺兆英知道事机急迫,非尽快将刘鹤真截下不
可,事有轻重缓急,胡斐这样一个无名少年,合三兄弟之力胜之不武,但稍有耽搁,那便
误了大事,因此他说要买路钱,便取三百两银子给他。这一着却也大出胡斐的意料之外,
他笑嘻嘻地摇了摇头,并不伸手去接,说道:“多谢,多谢!锺老师说这四只元宝不止三
百两,可是晚辈的定价只是一百两银子一位,三位共是三百两,倘若多取,未免太不公道
。这样吧,咱们同到前面市镇,找一家银铺,请掌柜的仔细秤过,晚辈只要三百两,不敢
多取一分一毫……”锺氏三雄听到此处,垂下的眉毛都竖了上来。锺兆英将银子往怀里一
放,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先走。”向胡斐叫道:“亮兵刃吧。在下讨教老弟的高招
。”
胡斐见他神闲气定,实是个劲敌,自己单刀已给袁紫衣抢走,此时赤手空拳斗他三人
,只怕难以取胜。他一想到袁紫衣,心中微微一甜,但随颊惺淙黄嫣兀θ匆膊磺浚谑歉髡拱四昀纯嗔返木?技,牌、棒、幡三件奇形兵刃的怪招源源而至。锺兆英的灵牌是镔铁铸成,走的全是刚猛
路子,硬打硬砸,胡斐此时看得清楚,牌上写的是“一见生财”四字。锺兆能的招魂幡却
全是柔功,那幡子布不像布,革不像革,马镫打上去全不受力,但若给幡子拂中身体,想
来滋味定然极不好受。锺兆文的哭丧棒却是介乎刚柔之间,大致是杆棒的路子,却又杂着
鞭锏的家数。三兄弟兵刃不同,但三件兵刃的木柄仍是当判官笔使,刚柔相济,互辅互成
。胡斐暗暗叫苦,知道再斗片刻,非败不可,突然双掌回转,托在马鞍之后,向外急推。
这一推之力势道不小,呼的一声响,马鞍疾飞而前。
锺氏三雄急跃闪开,不知他又要出什么怪招。胡斐大声说道:“在下本是好心劝架,
并没跟三位动手之意,因此赤手空拳,没带兵器,用这马鞍子怎能够斗得过三位当世英雄
?今日算我认输便是。”说着闪身让在道旁。锺氏三雄明知他出言相激,但因有要事在身
,不愿跟他纠缠。锺兆能便道:“好吧,下次你取得趁手兵刃,我们再领教高招。”说着
拔足便走。
胡斐笑道:“下次,下次,好一个下次!原来锺氏三兄弟是如此这般的人物。”锺兆
文怒道:“什么如此这般?你自己没兵刃,又怪得谁来?”胡斐道:“我倒有个妙法,就
只恐你们不敢跟我比试。”锺氏三雄经他一激再激,再也忍耐不住,齐声道:“你划下道
儿吧!”锺兆英跟着说道:“我两位兄弟在这里领教,在下却要少陪。”说着纵身跃起。
胡斐跟着跃起,双手在空中一拦。锺兆英没想到他身法竟是如此迅捷,铁牌一抖,迎
面打去。胡斐拳脚功夫却胜他甚多,当下不闪不避,身子尚未落地,右手已跟着回转,抓
住了他右腕,一抖一扭,锺兆英手中的铁牌竟险些给他夺去。兆文、兆能齐吃一惊,分自
左右攻到,相助兄长。胡斐一声长笑,向后跃开丈许,顺势在道旁一株松树上折了根树枝
,说道:“三位敢不敢试试我的刀法?”
锺兆英这一下虽没给他夺去铁牌,但手腕已给抓得隐隐生疼,心中更是加了三分疑惧
,暗想:“这少年实非寻常之辈,我若孤身去追刘鹤真,留下二弟三弟在此,实是放心不
下,须得合兄弟三人之力,先料理了他。纵有耽搁,也说不得了。”锺兆文见胡斐手中拿
了一根四尺来长的松技,不知捣什么鬼,眼望大哥,听他的主意。锺兆英沉住了气,说道
:“阁下要比刀法,可惜我们也没携得单刀,否则倒也可奉借。”胡斐道:“咱们素不相
识,自无深仇大怨,比武只求点到为止,是也不是?”锺兆英道:“不错!”胡斐用左手
折去松枝上的桠叉细条,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枝条,说道:“这松枝便算是一柄刀,三位
请一齐上来。咱们话说在先头,这松枝砍在何处,便算是钢刀砍中。锺氏三兄弟说话算不
算数?”锺兆英见他如此托大,心中更是有气,大声道:“锺氏三雄信义之名早遍江湖,
那时你这位小兄弟可还没出世呢。”胡斐道:“如此最好,看刀吧!”举起松枝,刷的一
招横砍。锺兆文自后抢上,提棒便打。胡斐斜跃避开,松枝已斩向锺兆能颈中。锺兆能倒
转幡杆,往他松枝上砸去,同时锺兆英的铁牌也已打到。那胡家刀法真有鬼神莫测之变,
锺氏三雄武功虽强,但胡斐一将那松枝当作刀使,立时着着抢攻,在三人之间穿插来去,
砍削斩劈,一根小小的松枝,竟然显出了无穷威力。锺氏三雄越斗越奇,只见他这松枝决
不与三般兵刃碰撞,但乘暇抵隙,招招都杀向自己的要害。被松枝击中虽然无碍,但有约
在先,决不能让它碰到身体。锺兆文焦躁起来,挥棒横扫,猛砸胡斐胫骨。他三兄弟每一
招都是互有呼应,只待胡斐跃起相避,锺兆能的招魂幡便从他头顶盖落,兆英的铁牌却猛
击他的右腰。哪知胡斐并不跃起,反而抢前一步,直欺入怀,手起枝落,松枝已击中锺兆
文的左肩。这一招凌厉之极,那松枝如换成了钢刀,锺兆文的一条左臂已立时被卸了下来
。这松枝的一击自然伤他不着什么,但锺兆文面色大变,叫道:“罢了,罢了!”将哭丧
棒往地下一抛,垂手退开。锺兆英、锺兆能兄弟心中一寒,牌幡却舞得更加紧了,各施杀
着,只盼能将胡斐打中,扯个平手。但过不数招,锺兆英颈中给松枝一拖而过,锺兆能却
是右腿上被松枝划了一下。两人相顾惨然,一齐抛下兵刃。突然间锺兆英“哇”的一声,
喷出一大口鲜血。胡斐见他们信守约言,暗想这三兄弟虽然凶恶,说话倒是作得准,他自
知并未下手打伤锺兆英,他口吐鲜血,定是急怒攻心所致,心下颇感歉疚,双手一拱,待
要说几句来交代。锺兆能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武技惊人,佩服佩服!只是年纪轻轻,
不走正途。可惜了一副好身手。”胡斐愕然道:“我怎地不走正途了?”锺兆文怒道:“
三弟,还跟他说些什么?”扶起锺兆英骑上马背,牵着缰绳便走。
三件奇门兵刃抛在水坑之中,谁都没再去拾。胡斐眼见三人掉头不顾而去,地下剩下
一匹死马,三件兵刃,心中颇有感触,瞧了好一阵子,这才回向古庙。
走进庙中,前殿后殿都不见刘鹤真夫妇的人影,知他二人已乘机远去,想起刚才做了
一件好事,心中也不禁有得意之感,又想:“那苗人凤不知住在何处?此人号称‘打遍天
下无敌手’,武功不知如何了得?”这人与自己过世了的父亲有莫大关连,当日商家堡一
见,自己拳经刀谱的头上两页,也是凭着他的威风才从阎基手中取回,此后时时念及,此
刻很想跟着刘鹤真夫妇去瞧瞧,但那凤天南虽然逃去,去必不远,此仇不报,非丈夫也,
到底是追踪哪一个好,一时竟自打不定主意。他低头寻思,又从故道而回,走到适才与锺
氏三雄动手之处,只见地下的三件奇门兵刃已然不见,那匹死马却兀自横卧在地。他大是
奇怪:“我这一来一去,只是片刻间的事,这时天色尚早,不会有过路之人顺手捡了去,
难道锺氏兄弟去而复回么?”他在四处巡视,不见有异,一路察看,终于在离相斗处十余
丈的一株大树干上,看到一个污泥的足印。这足印离地约莫一丈三尺高,印在树干不向道
路的一面,若非细心检视,决不会看到。足印的污泥甚湿,当是留下不久,而足印的鞋底
纤小,又显是女子的鞋印。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她?我和锺氏三雄相斗之时,她便躲在树上旁观?”想到这里
,一颗心怦怦乱跳,立即纵身而起,攀住一根树干翻身上树,果然在一根横枝之上,又见
到两个并列的女子湿泥足印,在横枝之旁,却有一根粗大的树枝被踏断了,断痕甚新。他
反感疑惑:“倘若是袁姑娘,以她的轻身功夫,决不会踏断这根树枝。”再攀上一看,只
见另一根横枝上又有两只并列的男子脚印。他心中疑窦立时尽去,却不由得感到一阵失望
:“原来是刘鹤真夫妇在这里偷看。”然而心中刚明白了一个疑窦,第二个、第三个疑窦
跟着而来:“他二人身负重伤,怎能窜高躲在此处,我竟丝毫没有察觉?锺氏三雄既去,
他们怎又不出声跟我招呼?”转念一想:“啊,是了。他们本来只道我不会武艺,但突见
我打败锺氏三雄,心中起疑,只怕我于他们有所不利,是以不敢露面。江湖间风波险恶,
处处小心在意,原是前辈的风范。又何况他们有要事在身,怎能大意?”想到这里,便即
释然,只见两排带泥足印在草丛间向东北而去,他起了好奇之心,便顺着足印向前追踪。
整夜大雨之后遍地泥泞,这一男一女的足印甚是清晰,跟随时毫不费力,但见两对足印始
终避开道路,在草丛间曲曲折折地穿行。跟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一个小市镇,镇外足迹杂
沓,再也分不清楚了。胡斐心想:“他二人饿了一晚,此时必要打尖,就只怕他们只买些
馒头点心,便穿镇而去,那便不易追寻。”于是在镇口的山货店里买了一件蓑衣一顶斗笠
,穿戴起来,将大半个脸都遮住了,走到镇上几家饭店和骡马行去探视。瞧了几家都不见
影踪,这市镇不大,转眼便到了镇头,正要回过身来,自行去买饭吃,忽听一个女子的声
音说道:“大嫂,有针线请相借一使。”正是刘鹤真之妻的声音。他低头从斗笠下斜眼看
去,见话声是从一家民居中发出,心想:“他夫妇怕敌人跟踪,是以不敢住店。”又想:
“瞧他们这等严加防备的模样,只怕除了锺氏兄弟,尚有极厉害的对头和他们为难。一不
做,二不休,我索性暗中保护,务必让他们将书信送到苗大侠手中。”回头不到七八家门
面,便是一家小客店,于是找一个房住了,一直注视刘鹤真借住的那家人家。直到傍晚,
刘鹤真夫妇始终没有露面。胡斐心想:”前辈做事真是仔细,他们定要待天黑透了方才启
程。”果然待到二更天时,望见刘鹤真夫妇从那民居中出来,疾奔出镇,脚步迅捷,显然
身上并未受伤。
胡斐心想:“原来他们先前的受伤全是假装,不但瞒过了锺氏兄弟,连我也给瞒过了
。”他不敢怠慢,跃出窗户,跟随在后。只见刘鹤真腋下挟着一个长长的包裹,不知包着
什么东西。他的轻身功夫比刘鹤真高明得多,悄悄跟随在后,走啦!”那女孩安心地叹了口气,将脸蛋儿靠在父亲胸口,又睡着了。
胡斐听他父女俩对答,微微一怔,随即明白,女孩在睡觉之前,曾听父亲说过老狼想
吃小白羊的故事,在睡梦之中兀自记着。此时锺氏兄弟距大门已不到十丈,只听得噗噗两
声,两个人从屋顶跃入了院子。胡斐关上大门,拖过桌子顶住,叫锺氏兄弟不能立即入屋
,以免前后受攻,跟着左手一煽,烛火熄灭。跃入院子的两人见屋中没了火光,不敢立时
闯进。苗人凤低声道:“让四个人都进来。”胡斐道:“好!”取出火刀火石,又点燃了
蜡烛,将烛台放在桌上。只听得大门外锺兆英叫道:“鄂北锺兆英、兆文、兆能三兄弟拜
见苗大侠,有急事奉告。”苗人凤“哼”了一声,并不理睬。院子中的两人一人执刀,另
一人拿着一条三节棍,眼见苗人凤双目紧闭,睁不开来,但震于“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威
名,哪敢贸然进屋?那持刀的人向屋上一招手,叫道:“他眼睛瞎了!”屋上两人大喜,
一齐跃下。
胡斐瞧这两人身手矫捷,比先前两人强得多,当下身形一闪,抢到了两人背后,双掌
向前推出。喝道:“进去!”这一推力道刚猛,两人不敢硬接,向前急冲了几步,跨过门
槛,进了客堂。胡斐守在边门之外,轻轻吸一口气,猛力一吐,波的一声,一丈多外的烛
火登时又灭了。客堂中黑漆一团。来袭的四人吓了一跳,一怔之下,各挺兵刃向苗人凤攻
了上去。那女孩睡在苗人凤怀中,转了过身,问道:“爹,什么声音?是老狼来了么?”
苗人凤道:“不是老狼,只是四只小耗子。”听到兵刃劈风之声袭向头顶,中间夹着锁链
扭动的声音,知是三节棍、链子枪一类武器,右手倏地伸出,抓住三节棍的棍头一抖,那
人“啊”的一声,手臂酸麻,三节棍已然脱手。苗人凤顺手挥出,拍的一响,击在他腰眼
之上。那人立时闭气,晕了过去。其余两人使刀,一人使一条铁鞭,默不作声的分从三面
攻上。三人知道苗人凤视力已失,全凭听觉辨敌,是以不敢稍有声响。
那女孩道:“爹,耗子会咬人么?”苗人凤道:“耗子想偷偷摸摸的来咬人,不过见
到老猫,耗子便只好逃走了。”那女孩道:“什么声音响?是刮大风吗?爹,是不是要下
雨了?”苗人凤道:“是啊!待会儿还要打雷呢!”那女孩道:“雷公菩萨只打恶人,不
打好人。是不是?”苗人凤道:“是啊!雷公菩萨喜欢乖女孩儿。”苗人凤单手拆解三般
兵刃,口中和女儿一问一答,竟没将身旁三个敌人放在心上。
那三人连出狠招,都给苗人凤伸右手抢攻化解。一个使刀的害怕起来,叫道:“风紧
,扯呼!”转身出外,冲到门边时,胡斐左腿扫出,将他踢倒在地,顺手将他的单刀夺了
过来。苗人凤道:“乖宝贝,你听。要打雷啦!”一拳击出,正中那使铁鞭的下颚,砰的
一声,这人飞了起来,越过胡斐头顶,摔在院子之中。另一个使刀的武功最强,手脚滑溜
。苗人凤连发两拳,竟都给他避开。苗人凤生怕惊吓了女儿,只是坐在椅上,并不起身追
出。
那人这时已明白苗人凤眼睛虽瞎,自己可奈何他不得,又知守在门口那人也是个极厉
害的脚色,自己困在小屋之中,变成了瓮中之鳖,难道束手待毙不成?突然向苗人凤猛砍
一刀,乘他侧身避让,一闪身进了卧室,他晃亮火折,点燃了床上的纱帐,跟着从窗中窜
出,上了屋顶。
纱帐着火极快,转瞬之间,已是浓烟满屋。锺兆英在门外叫道:“苗大侠,我三兄弟
是来找你比武较量,但此时决不乘人之危,你放心便是。”锺兆文见窗中透出火光,叫道
:“起火,起火!”锺兆能叫道:“贼子如此卑鄙。大哥,咱们先救火要紧。”三兄弟跃
上屋顶。
胡斐知道锺氏兄弟武功了得,非适才四人可比,苗人凤本事再强,总是双目不能见物
,怀中又抱着女儿,定然难以抵敌,须得自己出手助他打发,于是大声喝道:“无耻奸徒
,不许进来!”那女孩道:“爹,好热!”苗人凤推开桌子,一足踢出,门板向外飞出四
五丈。他抱着女孩踏出大门,向屋顶上的锺氏兄弟招招手,说道:“下来动手便是。”他
怕惊吓了女儿,虽对敌人说话,仍是低声细气。
心中不自禁想到:八年之前,也是与锺氏三雄对敌,也是屋中起火,也是自己身上有
伤,只是陪着自己的却不是女儿,而是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姑娘。不,她没有陪,是在危
急之际先逃出去了……胡斐眼见火势猛烈,转眼便要成灾,料想苗人凤必可支持得一时,
倒是先救火要紧,抛下单刀奔进厨房,见灶旁并列着三只七石缸,缸中都贮着清水,于是
伸臂抱住了一只,喝一声:“起!”一只装了五六百斤水的大缸竟给他抱了起来。饶是他
此时功力已臻第一流好手之境,也不禁脚步蹒跚。他不敢透气,奋力将水缸抱到卧室之外
,连缸带水,一并掷了进去。火头给这缸水一浇,登时小了,但兀自未熄。胡斐又去抱了
一缸水,走到卧室门外,正要奋力掷出,忽听背后呼的一响,有人偷袭。原来先前被他踢
倒的那人拾起地下单刀,向他背心砍落。胡斐双手抱着水缸。无法挡格躲闪,急忙反脚向
后勾踢。这一踢怪异之极,当年阎基学得这一招,连马行空这等著名武师都难以拆解。这
时胡斐反脚踢出,正中那人小腹。砰的一响,那人连刀带人飞了起来,掠过胡斐头顶,跌
在他抱着的水缸之中。他抱着那口七石缸本已十分吃力,手上突然又加了一百五六十斤重
量,如何支持得住?顺手一推,水缸与人一齐飞入火中。水缸破裂,只割得那人满身是伤
,好在火头已熄,才不致葬身火窟。胡斐将火救熄,正要出去相助苗人凤,忽听屋后传来
大声喝骂,又有拳打足踢之声,有两人斗得极是激烈。听那喝骂的声音,却是刘鹤真所发
,只听他喝道:“好奸贼,给我上这个大当!”胡斐心想:“他与谁动手?此人是罪魁祸
首,说什么也得将他抓住。”从后门奔将出去,只见刘鹤真正和一人近身纠缠,赤手厮打
。瞧这人身形,便是纵火的那人。胡斐大是奇怪,心想今日之事当真难以索解,这两人明
明是一路,怎么自相火拚起来了?反正两个都不是好人,当下纵身而前,施展大擒拿手,
一抓下去便擒住了两人后心要穴,两人正自恶斗,分不出手相抗,否则二人武功都颇不弱
,也不能给他一拿便即得手。胡斐侧耳没听到大门外有相斗的声音,生怕苗人凤目光不便
,遭了锺氏兄弟的毒手,眼见身头有一口井,于是一手一个,将刘鹤真和那人都投入井中
,又到厨房中抱出第三口大缸压在井上,这才绕过屋子,奔到前门。
但见锺氏兄弟已跃在地下,与苗人凤相隔七八丈,手中各拿着一对判官笔,却不欺近
动手、胡斐道:“苗大侠,我给你抱孩子。”苗人凤正想自己双目已瞎,纵然退得眼前的
锺氏三兄弟,但由于“打遍天下无敌手”这个外号太恶,生平结下仇家无数,只要江湖上
一传开自己眼睛瞎了,强仇纷至沓来,那时如何抵御?看来性命难以保全,最放心不下的
便是这个女儿。他以耳代目,听得胡斐却敌救火,干净利落,智勇兼全,这人素不相识。
居然如此义气,女儿实可托付给他,于是问道:“小兄弟,你尊姓大名,与我可有渊源?
”
胡斐心想我爹爹不知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的手下,此刻不便提起,当下说道:“丈夫结
交,何重义气,只须肝胆相照,何必提名道姓?苗大侠若是信托得过,在下便是粉身碎骨
,也要保护令爱周全。”苗人凤道:“好,苗人凤独来独往,生平只有两个知交,一个是
辽东大侠胡一刀,另一个便是你这位不知姓名、没见过面的小兄弟。”说着抱起女儿,递
了过去。
胡斐虽与他一见心折,但唯恐他是杀父仇人,恩仇之际,实所难处,待听他说自己父
亲是他生平知交,心头一喜,双手接过女孩,只见她约莫六七岁年纪,但生得甚是娇小,
抱在手里,又轻又软,淡淡星光之下见她合眼睡着,呼吸低微,嘴角边露着一丝微笑。
锺氏三雄见胡斐也在此处,又与苗人凤如此对答,心中都感奇怪。苗人凤撕下一块衣
襟,包在眼上,双手负在背后,低沉着嗓子道:“无耻奸贼,一齐上吧。我女儿睡着了,
可莫大声吵醒了她。”锺兆英踏上一步,怒道:“苗大侠,当年我徒儿死在你手下,我兄
弟来跟你算帐,后来得知我徒儿觊觎别人利器,行止不端,死有应得,这事还得多谢你助
我清理门户。”苗人凤“哼”了一声,道:“说话小声些,我听得见。”锺兆英怒气更增
,大声道:“只是那时你腿上受伤,我三兄弟仍非敌手,心中不服,苦练了八年武功之后
,今日再要来讨教。在途中得悉有奸人要对你暗算,我兄弟兼程赶来,要请你提防。眼下
奸人已去,你肯不肯赐教,但凭于你,何以口出恶言?又何以自缚双眼,难道我锺氏三雄
如此不肖,你连一眼都不屑看么?还是你自以为武功精绝,闭着眼睛也能打败我三兄弟?
”苗人凤听他语气,似乎自己双目中毒之事,他并不知情,沉着嗓子道:“我眼睛瞎了!
”
锺兆英大惊,颤声道:“啊唷,这可错怪了你苗大侠,我兄弟苦练八年,武功也没什
么长进,跟你讨教之事,那不用提了。你可知韦陀门有个名叫刘鹤真之人吗!适才你打走
的人中,并没他在内。此人一两日内,定会来访。苗大侠你眼睛不便,此人来时,务须小
心在意。”
胡斐插口说道:“锺大爷,那刘鹤真下毒之事,你当真不知情么?”锺兆英道:“你
跟苗大侠到底是友是敌?咱们要阻截那刘鹤真,你何以反而极力助他?”胡斐道:“此事
说来惭愧,其中原委曲折,小弟也弄不明白。好在那刘鹤真已给小弟擒住,压在后面井中
。咱们一问便知端的。”转头问苗人凤道:“锺氏三兄弟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锺兆文冷冷地道:“我们既不行侠仗义,又不济贫助孤,算什么好人?”苗人凤道:
“锺氏三雄并非卑鄙小人。”三兄弟听了苗人凤这句品评,心中大喜,当真是一言之褒,
荣于华衮。三张丑脸都是显得又喜欢又感激。
兆文、兆能兄弟俩绕到屋后,抬开井上的水缸,喝道:“跳上来吧!”只听得井中哼
哼唧唧,竟有两个人的声音,砰的一响,又是拍的一声,还夹着稀里哗啦的水声,那两人
似乎正在拚命相斗。在这井中一个人转折都是不便,两人竟挤着互殴,狼狈之情,可想而
知。锺兆文将井边的吊桶垂了下去,喝道:“抓住吊桶。我吊你们上来。”觉得绳上一紧
,下面已经抓住,于是使劲收绳,果然湿淋淋的吊起两人。刘鹤真脚未着地,一掌便向另
一人拍了过去。那人武功不及他,在井中已吃了不少苦头,给他按着喝饱了水,已然昏昏
沉沉。锺兆文眼见这一掌能致他死命,忙伸手格开。锺兆能一对判官笔分点两人后心,喝
道:“要命的便不许动。”兄弟俩将两人抓到屋中。这时胡斐已将那女孩交回给苗人凤,
点亮了烛台。卧室中烧得一塌胡涂,满地是水,竟无立足之处。苗人凤将女儿放在厢房中
自己床上,回身出来时,锺氏兄弟已将刘鹤真和另一人抓到。苗人凤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韦陀双鹤’的名头,我二十多年前便已听到过。刘师兄和万师兄两位,江湖上的声
名并不算坏啊。”刘鹤真道:“苗大侠,我上了奸人的当,追悔莫及。你眼睛的伤重么?
”锺氏三兄弟一齐“啊”的一声。他们不知苗人凤眼睛受伤,原来还只适才之事。苗人凤
不答,向那使刀之人说道:“你是田归农的弟子吧?天龙门的武功也学到七成火候了。”
那人吓得魂不附体,突然双膝跪倒,连连叩头,说道:“苗大侠,小人是受命差遣,概不
由己,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猛地里“哇、哇”两声,吐出几口水来。刘鹤真骂道:“
奸贼,你骗得我好苦!”扑上去又要动手。锺兆英伸手一拦,道:“有话好好说,到底是
怎地?”刘鹤真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只因上了别人的大当,这才气急败坏,难以自制
,给锺兆英这么一拦,想起自己既做了错事,又给人抛在井里,弄得如此狼狈,实是生平
的奇耻大辱,眼前一黑,颓然坐倒在地,说道:“罢了,罢了!苗大侠,真正对你不住。
”苗人凤道:“一个人一生之中,不免要受小人的欺骗,那又算得了什么?定是这人骗你
来送信给我了。”他双目中毒,显已瞎了,说话却仍是如此轻描淡写,胡斐和锺氏兄弟等
都好生佩服,均想如此定力,人所难及。
刘鹤真道:“这人我是在衡阳枫叶庄上识得的。他自称名叫张飞雄,说以前受过万师
弟的恩惠,得知万师弟的死讯后十分难过,赶来敌诺囊馑肌V劣谖宜嫡庑攀秋袷闲值芩屠矗鞘撬蹈阈⌒?弟听的。我知你紧紧跟随在后,怕你不利于我,这么一说,盼你心中疑惑难明,便不会贸
然动手,反正苗大侠一看信便知端的,岂知,岂知……”胸口气塞,再也说不下去了。
锺兆英道:“我兄弟无意之中,听到了这姓张的奸谋,又见刘老师跟他鬼鬼崇崇,定
是要来暗算苗大侠,是以全力阻截,想不到中间尚有这许多过节。苗人侠,你眼睛怎么受
的伤?”苗人凤不答,将蒲扇般的大手挥了挥,道:“过去之事,那也不用提了。”胡斐
眼光四下扫动,要找他撕破的信笺,果见两片破纸尚在屋角落中,有一半已被浸湿。他怕
纸上尚有剧毒,不敢走近,放眼望去,见纸上只有寥寥三行字,每个字都有核桃大小。他
眼光在两片破纸上扫来扫去,见那信写道:“人凤我兄:令爱资质娇贵。我兄一介武夫,
相处甚不合宜,有误令爱教养。兹命人相迎,由弟抚养可也。弟田归农顿首。”想苗人凤
对这女儿爱逾性命,田归农拐诱了他妻子私奔,这时竟然连女儿也想要了去,叫他如何不
怒?自然顺手撕信,毒药暗藏在信笺的夹层之中,信笺一破,立时飞扬,再快的身手也是
躲闪不了。田归农这一条计策,也可算得厉害之极了。胡斐回想昔年在商家堡中所见苗人
凤、苗夫人、苗家小女孩以及田归农四人之间的情状,恨不得立时去找到田归农,将他一
刀杀了。刘鹤真越想越气,喝道:“姓张的,你便是奉了师命,要暗算苗大侠,自己送信
来便是了,何以偏偏瞧上了我姓刘的?”张飞雄嗫嚅道:“我怕……怕苗大侠瞧破我是天
龙门弟子,有了提防……又害怕……害怕苗大侠的神威……”刘鹤真恨恨地道:“你怕万
一奸计败露,逃走不及。好小子,好小子!”他转头向苗人凤道:“苗大侠,我向你讨个
情,这小子交给我!”苗人凤缓缓地道:“刘老师,这种小人,也犯不着跟他计较。张飞
雄,这院子中还有你的两个同伴,受伤都不算轻,你带了他们走吧,你去跟你师父说……
”他寻思要说什么话,沉吟半晌,挥手道:“没什么可说的,你走吧!”张飞雄只道这次
弄瞎了苗人凤双眼,定是性命难保,岂知他宽宏大量,竟然并不追究,当真是大出意料之
外,心中感激,当即跪倒,连连磕头。
他同来一共四人,原想乘苗人凤眼瞎后将他害死,再将他女儿劫走,哪料到竟有胡斐
这样一个好手横加干预,使他们的毒计只成功了第一步。给胡斐摔入卧室、遍身鳞伤那人
已乘乱逃走,另外给苗人凤用三节棍及拳力打伤的两人却伤势极重,一个晕着兀自未醒,
一个低声呻吟,有气无力。刘鹤真寻思:“苗人凤假意饶这三人,却不知要用什么毒计来
折磨他们?”他久历江湖,曾见许多人擒住敌人后不即杀死,要作弄个够,使敌人痛苦难
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慢慢处死。只见张飞雄扶起受伤的两个师弟,一步步走出
门外,逐渐远去,苗人凤始终没有出手,眼见三人已隐没在黑暗之中,忍不住说道:“苗
大侠,可以捉回来啦,那姓张的小子手脚滑溜,再放得远,只怕当真给他走了!”苗人凤
淡淡的道:“我饶他们去了,又捉回来作甚?”他微微一顿,说道:“他们和我素不相识
,是别人差使来的。”
刘鹤真又惊又愧,霍地站起身来,说道:“苗大侠,我刘鹤真素不负人,今日没生眼
珠,累你不浅。”左手一抬,食指中指伸出,戳向自己的眼睛。
胡斐忙抢过去,伸手想格,终究迟了一步,只见他直挺挺地站着,脸上两行鲜血流下
,已然自毁双目。锺氏兄弟大惊,一齐站起身来。苗人凤道:“刘老师何苦如此?在下毫
没见怪之意。”刘鹤真哈哈一笑,手臂一抖,大踏步走出屋门,顺手在道旁折了一根树枝
,点着道路,径自去了。过不多时,只听一个女子声音惊呼起来,却是他的妻子王氏。屋
中五人均觉惨然,万料不到此人竟然刚烈至此。苗人凤只怕胡斐也有自疚之意,说道:“
小兄弟,你答应照顾我的女儿,可别忘了。”胡斐知他心意,昂然道:“做错了事,应当
尽力设法补救。刘老师自毁肢体,心中虽安,却不免无益于事。”锺兆英叹道:“不错!
但这位刘老师也算得是一位响当当的好汉子!”
五人相对而坐,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胡斐道:“苗大侠,你眼睛怎样?再用水洗
一洗吧!”苗人凤道:“不用了,只是痛得厉害。”站起身来,向锺氏三雄道:“三位远
来,无以待客,当真简慢得紧。我要进去躺一躺,请勿见怪。”锺兆英道:“苗大侠请便
,不用客气。”三人打个手势,分在前门后门守住,只怕田归农不肯就此罢手,又再派人
来袭。胡斐手执烛台,跟着苗人凤走进厢房,见他躺上了床,取被给他盖上。那小女孩在
里床睡得甚沉,这一晚屋中吵得天翻地覆,她竟始终不知。胡斐正要退出,忽听脚步声响
,有人急奔而来。锺兆能喝道:“好小子,你又来啦!”接着当的一声,兵刃相交。张飞
雄的声音叫道:“我有句话跟苗大侠说,实无歹意。”锺兆能低声道:“苗大侠睡了,有
话明天再说。”
张飞雄道:“好,那我跟你说。苗大侠大仁大义,饶我性命,这句话不能不说。苗大
侠眼中所染的毒药,乃是断肠草的粉末,是我师父从毒手药王那里得来的。小人一路寻思
,若是求毒手药王救治,或能解得。我本该自己去求,只不过小人是无名之辈,这事决计
无力办到。”锺兆能“哦”的一声,接着脚步声响,张飞雄又转身去了。
胡斐一听大喜,从厢房飞步奔出,高声问道:“这位毒手药王住在哪里?”锺兆英道
:“他在洞庭湖畔隐居,不过……不过……”胡斐道:“怎么?”锺兆英低声说道:“求
这怪人救治,只怕不易。”胡斐道:“咱们好歹也得将他请到,他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锺兆英摇头道:“便难在他什么也不要。”胡斐道:“软求不成,那便蛮来。”锺兆英沉
吟不语。胡斐道:“事不宜迟,小弟这便动身。三位在这里守护,以防再有敌人前来。”
他奔回厢房,向苗人凤道:“苗大侠,我给你请医生去。”苗人凤摇头道:“请毒手药王
么?那是徒劳往返,不用去了。”胡斐道:“不,天下无难事!”说着转身出房,道:“
三位锺爷,这位药王叫什么名字?他住的地方怎么去法?”锺兆文道:“好,我陪你走一
遭!他的事咱们路上慢慢再说。”对兆英、兆能二人道:“大哥,三弟,你们在这里瞧着
。”锺兆英、兆能两人脸上微微变色,均有恐惧之意,随即同声说道:“千万小心。”事
在迫切,胡锺两人展开轻身功夫,向北疾奔。天明后在市集上各买了一匹马,上马急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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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想光明顶上,碧水潭边,紫衣如花,长剑胜雪,不知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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