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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dikeke (policegar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4
发信站: 紫丁香 (Sat Sep 20 13:43:52 1997)
第四回 无迹可寻羚挂角 忘机相对鹤梳翎
靴声响到门口,那人走了进来。韦小宝从桌底下瞧出去,见那靴子不大,
来人当时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当即放心,将烧饼放入口中,却也不敢
咀嚼,只是用唾液去慢慢浸湿烧饼,待浸软了吞咽。
只听得咀嚼之声发自桌边,那男孩在取糕点而食,韦小宝心想:"也是个
偷食的,我大叫一声冲出去,这小鬼定会吓得逃走,我便可大嚼一顿了。"又
想:"刚才真笨,该当罢几碟点心倒在袋里便走。这里又不是丽春院,难道短
了什么,就定是把帐算在我头上?"
忽听得砰砰声响,那男孩在敲击什么东西,韦小宝好奇心起,探头张望,
只见那男孩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穿短打,伸拳击打梁上垂下来的一只布袋。
他打了一会,又去击打墙边的皮人。那男孩一拳打在皮人胸口,随即双臂伸
出,抱住了皮人的腰,将之按倒在地,所用手法,便似昨日在酒馆中所见到那
些摔跤的满人一般。韦小宝哈哈一笑,从桌底钻了出来,说道:"皮人是死
的,有什么好玩?我来跟你玩。"
那男孩见他突然现身,脸上又缠了白布,微微一惊,但听他说来陪自己
玩,登时脸现喜色,道:"好,你上来!"
韦小宝扑将过去,便去扭男孩的手臂。那男孩一侧身,右足一勾,韦小宝
站立不住,立时倒了。那男孩道:"呸,你不会摔跤。"韦小宝道:"谁说不
会?"跃起身来,去抱他左腿。那男孩伸手抓他后心,韦小宝一闪,那男孩便
抓了一个空。韦小宝记得茅十八在酒馆中与七名大汉相斗的手法,突然左手出
拳,击中那男孩下颚,砰的一声,正好打中。
那男孩一怔,眼中露出怒色。韦小宝笑道:"呸,你不会摔跤!"那男孩
一言不发,左手虚幌,韦小宝斜身避让,那男孩手肘骤出,正撞在他的腰里。
韦小宝大叫一声,痛得蹲了下来。那男孩双手从他背后腋下穿上,十指互握,
扣住了他后颈,将他身上越压越低。韦小宝左足反踢。那男孩双手猛推,将韦
小宝身子送出,拍的一声,跌了个狗吃屎。韦小宝大怒,翻滚过去,用力抱住
了男孩的双腿,使劲拖拉,那男孩站立不住,倒了下来,正好压在韦小宝身
上。这男孩身材比韦小宝高大,立即以手肘逼住韦小宝后颈。韦小宝呼吸不
畅,拼命伸足力撑,翻了几下,终于翻到了上面,反压在那男孩身上。只是他
人小身轻,压不住对方,又给那男孩翻了上来压住。
韦小宝极是溜滑,放开男孩双腿,钻到他身后,大力一脚踢中他屁股。那
男孩反手抓住他右腿使劲一扯,韦小宝仰面便倒。那男孩扑上去叉住他头颈,
喝到:"投不投降?"
韦小宝左足勾转,在那溜滑腰间擦了几下,那溜滑怕痒,嘻的一笑,手劲
便松了。韦小宝乘机跃起,抱住他头颈。那溜滑使出摔跤手法,抓住了韦小宝
后领,把他重重往地下一摔。韦小宝一阵晕眩,动弹不得。那溜滑哈哈大笑,
说道:"服了么?"
韦小宝猛地跃起,一个头锤,正中对方小腹。那溜滑哼了一声,倒退几
步。韦小宝冲将上去,那溜滑身子微斜,横脚钩扫。韦小宝摔将下来,很命抱
住了他大腿。两人同时跌倒。一时那男孩翻在上面,一时韦小宝翻在上面,翻
了十七八个滚,终于两人互相扭住,呼呼喘气,突然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哈
哈大笑,都觉如此扭打十分好玩,慢慢放开了手。 那男孩一伸手,扯开了韦
小宝脸上的白布,笑道:"包住了头干什么?"
韦小宝吃了一惊,便欲伸手去夺,但想多方既已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再加
掩饰也是无用,笑道:"包住了脸,免得进来偷食时给人认了出来。"那男孩
站起身来,笑道:"好啊,原来你时时到这里偷食。"韦小宝道:"时时倒不
见得。"说着也站了起来,见那男孩眉清目秀,神情轩昂,对他颇有好感。
那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韦小宝道:"小桂子,你呢?"那男孩
略一迟疑,道:"我叫……叫小玄子。你是那个公公手下的?"韦小宝道:
"我跟海老公。"小玄子点了点头,就用韦小宝那块白布抹了抹额头汗水,拿
起一块点心便吃。韦小宝不肯服输,心想你大胆偷食,我的胆子也不小于你,
当即拿起一块千层糕,肆无忌惮的放入口中。
小玄子笑了笑,道:"你没学过摔将,可是手脚挺灵活,我居然压你不
住,再打几个回合,你便输了。"韦小宝道:"那也不见得,咱们再打一会试
试。"小玄子道:"很好!"两人又扭打起来。
小玄子似乎会一些手脚之技,年纪和力气都大过韦小宝,不过韦小宝在扬
州市井间身经百战,与大流氓,小无赖也不知大过多少场架,扭打的经验远比
小玄子丰富。总算他记得茅十八的教训,而与小玄子的扭打只是游戏,并非拼
命,什么拗手指,拉辫子,咬咽喉,抓眼珠,扯耳朵,捏阴囊等等拿手的成名
绝技,倒也一项没使。这么一来,那就难以取胜,扭打了几个回合,韦小宝终
于给他骑在背上再也翻不了身。小玄子笑道:"投不投降?"韦小宝道:'死
也不降。"小玄子哈哈一笑,跳了下来。
韦小宝扑上去又欲再打。小玄子摇手笑道:"今天不打了,明天再来。不
过你不是我对手,再打也没用。"韦小宝不服气,摸出一锭银子,约有三两上
下,说道:"明天再打,不过要赌钱,你也拿三两银子出来。"小玄子一怔,
道:"好,咱们打个彩头。明天我带一怔来,中午时分,在这里再打过。"韦
小宝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大丈夫一言既出,……马难追。"这"驷马难追
"的驷"他总是记不住,只得随口含糊带过。小玄子哈哈大笑,说道:"不
错,大丈夫一言既出,。……马难追。"说着出屋而去。
韦小宝抓了一大把点心,放在怀里,走出屋去,想起茅十八与人订约比
武,虽在狱中,也要越狱赴约,虽然身受重伤,仍是誓守信约,在得胜山下等
候两位高手,这等气概,当真令人佩服。他听说书先生说英雄故事,听得多
了,时时幻想自己也是个大英雄,大豪杰,即与人订下比武之约,岂可不到?
心想明日要来,今晚须得回到海老公处,于是顺着原路,慢慢觅到适才赌钱之
处。先前向着右首走,以至越走越远,这次折而向左,走过两道回廊,依稀记
得庭院中的花木曾经见过,一路寻将过去,终于回到海老公的住所。
他走到门口,便听到海老公的咳嗽之声,问道:"公公,你好些了吗?"
海老公沉声道:"好你个屁!快进来!"
韦小宝走近屋去,只见海老公坐在椅上,那张倒塌了桌子已换过了一张。
海老公问道:"赢了多少?"韦小宝道:"赢了十几两银子,不过……不
过…………"海老公道:"不过怎么?"韦小宝道:"不过借给了老吴。"其
实他赢了二十几两,除了借给老吴之外,还有八九两剩下,生怕海老公要他交
出来,不免报帐时不尽不实。
海老公脸一沉,说道:"借给老吴这小子有什么用?他又不是上书房的。
怎么不借给温家哥儿俩?"韦小宝不明缘故,道:"温家哥儿没向我借。"海
老公道:"没向你借,你不会想法子借给他吗?我吩咐你的话,难道都忘
了?"韦小宝道:"我……我昨晚杀了这小孩,吓得什么都忘了。要借给温家
哥儿,不错,不错,你老人家却是吩咐过的。"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杀个
把人,有什么了不起啦?不过你年纪小,没杀过人,那也难怪。那部书,你没
有忘记?"韦小宝道:"那部书……书……我……我……"海老公又哼了一
声,道:"当真什么都忘记了?"韦小宝道:"公公,我……我头痛得很,
怕……怕得厉害,你又咳得这样,我真担心,什……什么都糊涂了。"
海老公道:"好,你过来!"韦小宝道:"是!"走近了几步。海老公
道:"我再说一遍,你倘若再不记得,我杀了你。"韦小宝道:"是,是。"
心想:"你只要说一遍,我便过一百年也不会忘记。"
海老公道:"你去赢温家哥儿俩的银子,他们输了,便借给他们,借得越
多越好。过得几日,你便要他们带你到上书房去。他们欠了你钱,不敢不依,
如果推三推四,你就说我会去跟上书房总管乌老公算帐。温家兄弟还不出钱
来,自会乘皇上不在……"韦小宝道:'皇上?"海老公道:'怎么?"韦小宝
道:"没……没什么。"海老公道:他们会问你,到上书房干什么,你就说人
往高处走,盼望见到皇上,能够在上书房当差。温家兄弟不会让你见到皇上
的,带你过去时,皇上一定不在上书房里,你就得设法偷一部书出来。"
韦小宝听他接连提到皇上,心念一动:"难道这里是皇宫?不识北京城里
的大妓院?啊哟喂,是了,是了,若不是皇宫,那有这等富丽堂皇的?这些人
定是服侍皇帝的太监。"韦小宝虽然听人说过皇帝,皇后,太子,公主,以及
宫女,太监,但只知道皇帝必穿龙袍,余人如何模样就不知道了。他在扬州看
白戏倒也看得多了,不过戏台上的那些太监,服色打扮跟海老公,老吴他们完
全不同,手中老是拿着一柄拂尘挥来挥去,唱的戏文没一句好听。他和海老公
相处一日,又和老吴,温氏兄弟赌了半天钱,可不知他们便是太监,此刻听到
海老公这么说,这才渐渐省悟,心道:'啊哟,这么一来,我岂不变成了太
监?"
海老公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没有?"韦小宝道:"是,是,明白了,要
到皇。。……皇帝的书房去。"海老公道:"到皇上的书房去干什么,去玩
吗?"韦小宝道:"是去偷一部书出来。"海老公道:"偷什么书?"韦小宝
道:"这个。。……这个……什么书……我……我记不起来了。"
海老公道:"我再说一遍,你好好记住了。那是一部佛经,叫做「四十二
章经』,这部书的模样挺旧的,一共有好几本,你要一起拿来给我。记住了
吗?叫什么?"韦小宝喜道:"叫做「四十二章经」。"海老公听出他言语中
的喜悦之意,问道:"有什么开心?"韦小宝道:"你一提,我便记起了,所
以高兴。"
原来他听海老公要他到上书房去"偷书","偷"是绝对不困难,"书"
却难倒了人。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要分辨什么书,可真杀了头也办不
到,待得听说书叫做「四十二章经」,不由得心花怒放,"章经"是什么不得
而知,"四十二"三字却是识得的,五个字中居然识得三个,不禁大为得意。
海老公又道:"在上书房偷书,手脚可得干净利落,假如让人瞧见了,你
便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在了。"韦小宝道:"这个我理会得,偷东西给人抓住
了,还有好戏唱吗?"灵机一动,说道:"不过我决不会招出你公公出来。
"海老公道:"招不招我出来,也没什么相干了。"咳了一阵,说道:"今天
你干得不错,居然赢到了钱。他们没起疑心罢?"韦小宝笑道:"嘿嘿,没
有,没有,那怎么会?"想要自称自赞一番,终于忍住。海老公道:"别躲
懒,左右闲着没事,便多练练。"
韦小宝听了,走进房中,只见桌上放着碗筷,四菜一汤,没人动过,忙
道:"公公,你不吃饭?我装饭给你。"海老公道:"不饿,不吃,你自己吃
好了。"
韦小宝大喜,来不及装饭,挟起一块红烧肉便吃,虽然菜肴早已冷了,吞
入饥肠,却是说不出的美味,心想:"这些饭菜不知是谁送来的。这种小事别
问,睁大眼睛瞧着,慢慢的自会知道。"又想:"倘若这里真是皇宫,那么老
吴,温家哥儿,还有那个小玄子对付太监那是。却不知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是
怎么一副模样,总得瞧个明白才是。回到扬扬州嘿嘿,老子说起来可就神气
啦。茅大哥不知能不能逃出皇宫去?赌钱时没听到他们说起拿住了人,多半是
逃出去啦。"
吃完饭后,只怕海老公起疑,便拿起六颗骰子,在碗里玎玲玲的掷个不
休,掷了一会,只觉眼皮渐重,昨晚一夜没睡,这时实在疲倦得很了,不多时
便即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跟着便有一名粗工太监送饭菜来。
韦小宝服侍海老公吃了一碗饭,又服侍他上床睡觉,自己睡在小床上,心
想:"明日最要紧的是和小玄子比武,要打得赢他才好。"闭上眼睛,回想茅
十八在酒馆中跟满洲武士打架的手法,却模模糊糊的记不明白,不禁有些懊
悔:"茅大哥要教我武功,我偏不肯学,这一路上倘若学了来,小玄子力气虽
比我的,又怎能是我对手?明天要是再给他骑住了翻不过来,输了银子不打
紧,这般面子大失,我在'小白龙'韦小宝在江湖上可也不用混啦。"
突然心想:"满洲武士打不过茅大哥,茅大哥又不是老乌龟的对手,何不
骗得老乌龟教我些本事?"当即说道:"公公,你要我去上书房拿几本书,这
中间却有一桩难处。"
海老公道:"什么难处?"韦小宝道:"今儿我赌了钱回来,遇到一个
小……。。小太监,拦住了我,要我分钱给他,我不肯,他就跟我比武,说道
我胜得过他,才放我走。我跟他斗了半天,所以连饭也赶不及回来吃。"海老
公道:"你输了,是不是?"韦小宝道:"他又高又壮,力气可比我大得多
了。他说天天要跟我比武,那一日我赢了他,他才不来缠我。"海老公道:
"这小娃娃叫什么名字?那一房的?"韦小宝道:"他叫小玄子,可不知是那
一房的。"
海老公道:"定是你赢了钱,神气活现的惹人讨厌,否则别人也不会找上
你。"韦小宝道:"我不服气,明儿再分他斗过,就不知能不能赢。"海老公
哼了一声,道:"你又在想求我教武功了。我说过不教,便是不教,你再绕弯
儿也没用。"
韦小宝心中暗骂:"这老乌龟倒聪明,不上这当。"说道:"这小玄子又
不会武功,我要赢他,也不用学什么武艺,谁要你来教了?今儿我已明明骑在
他身上,只不过他力气大,翻了过来。明天我出力揪住他,这家伙未必就能乌
龟翻身。"他这一天已然小心收敛,不说一句粗话,这时终于忍不住说了一
句。
海老公道:"你想他翻不过来,那也容易。"韦小宝道:"我想也没什么
难处,我明天一定牢牢揪住他肩头。"海老公道:"哼,揪住肩头有什么用?
能不能翻身,全仗腰间的力道,你须用膝盖抵住他后腰穴道。你过来,我指给
你看。"
韦小宝一骨碌从床上跃下,走到他床前,海老公摸到他后腰一处所在,轻
轻一按,韦小宝便觉全身酸软无力。海老公道:"记住了吗?"韦小宝道:
"是,明儿我便去试试,也不知成不成?"海老公怒道:"什么成不成?那是
百发百中,万试万灵。"又伸手在他头颈两侧轻轻一按,韦小宝"啊"的一声
叫了出来,只觉胸口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海老公道:"你如出力拿他这
两处穴道,他就没力气和你斗。"
韦小宝大喜,道:"成了,明儿我准能赢他。"这个"准"字,是日间赌
钱时学的。回到床上睡倒,想起明天'小白龙'打得小玄子大叫"投降",十分
得意。
次日老吴又来叫他去赌钱。那温家兄弟一个叫温有道,一个叫温有方,轮
到两兄弟坐庄时,韦小宝使出手段,赢了他们二十几两银子。他兄弟俩手气又
坏,不到半个时辰,五十两本钱已输干了。韦小宝借了二十两给他们,到停赌
时,温家兄弟又将二十两银子输了。
韦小宝心中记着的只是和小玄子比武之事,赌局一散,便奔到那间屋去。
只见桌子上仍是放着许多碟点心,他取了几块吃了,听得靴子声响,只怕来的
不识小玄子,小心先钻入桌底再说,却听得小玄子在门外叫道:"小桂子,小
桂子!"
韦小宝跃到门口,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也笑道:"哈
哈,死约会,不见不散。"走进屋子。韦小宝见他一身新衣,甚是华丽,不禁
颇有妒意,寻思:"待会我扯破你的新衣,叫你神气不得!"一声大叫,便向
他扑了过去。
小玄子喝到:"来得好。"扭住他双臂,左腿横扫过去。韦小宝站立不
定,幌了几下,一交跌倒,拉着小玄子也倒了下来。
韦小宝一个打滚,翻身压在小玄子背上,记着海老公所教,便伸手去拿他
后腰穴道,可是他没练过打穴拿穴的功夫,这穴道岂能一拿便着?拿的部位稍
偏。小玄子已然翻了身,抓住他左臂,用力向后拗转。韦小宝叫道:"啊哟,
你不要脸,拗人手臂么?"小玄子笑道:"学摔跤就是学拗人手臂,什么不要
脸了?"韦小宝乘他说话之时口气浮了,全身用力向他后腰撞去,将背心撞在
他头上,右手从他臂腋穿了过来,用劲向上甩出。小玄子的身子从他头顶飞
过,拍的一声,掉在地下。
小玄子翻身跳起,道:"原来你也会这招"羚羊挂角"。"韦小宝不知
"羚羊挂角"是什么手法,误打误撞的胜了一招,大为得意,说道:"这'羚
羊挂角"算得了什么,我还有许多厉害的手法没使出来呢。"小玄子喜道:
"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再来比划。"
韦小宝心道:"原来你学过武功,怪不得打你不过。可是你使一招,我学
一招,最多给你多摔几交,你的法子我总能学了来。"眼见小玄子又扑将过
来,便也猛力扑去。不料小玄子这一扑却是假的,待韦小宝扑到,他早已收
势,侧身让开,伸手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扑了个空,本已收脚不住,再给他
顺力推出,登时砰的一声,重重摔倒。 小玄子大声欢呼,跳过来骑在他背
上,叫道:"投不投降?"
韦小宝道:"不降!"欲待挺腰翻身,蓦地里腰间一阵酸麻,后腰两处穴
道已被小玄子屈指抵住,那正是海老公昨晚所教的手法,自己虽然学会了,却
给对方抢先用出。韦小宝挣了几下,始终难以挣脱,只得叫道:"好,降你一
次!"
小玄子哈哈大笑,放了他起身。韦小宝突然伸足绊去,小玄子斜身欲跌,
韦小宝顺手出拳,正中他腰眼。小玄子痛哼一声,弯下腰来,韦小宝自后扑
上,双手箍住他头颈两侧。小玄子一阵晕眩,伏到在地。韦小宝大喜,双手紧
箍不放,问道:"投不投降?"
小玄子哼了一声,突然间双肘向后力撞。韦小宝胸口肋骨痛得便欲折断,
大叫一声,仰天倒下。小玄子翻身坐在他胸口,这一会合又是胜了,只是气喘
吁吁,也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服……服……服了没有?"韦小宝
道:"服个屁!不……不……服,一百个……一……。。一万个不服。你不过
碰巧赢了。"小玄子道:"你不服,便起来打过。"韦小宝双手撑地,只想使
劲弹起来,但胸口要害处给对手按住了,酸麻力气都使不出来,僵持良久,只
得又投降一次。
小玄子站起身来,只觉双臂酸软。韦小宝勉力站起,身子摇摇摆摆,说
道:"明儿……明儿再来打过,非……非叫你投降不可。"小玄子笑道:"再
打一百次,你也……也……也是个输,你有胆子,明天就再来打。"韦小宝
道:"只怕你没胆子呢,我为什么没胆子?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道:
"好,死约会,不见不散。"
两人打得兴起,都不提赌银子的事。小玄子既然不提,韦小宝乐得假装忘
记,倘若是他赢了,银子自然非要不可。
韦小宝回到屋中,向海老公道:"公公,你的法子不管用,太也稀松平
常。"海老公哼了一声,说道:"没出息,又打输了。"韦小宝道:"如果用
我自己的法子,虽然不一定准赢,也不见得准输。可是你的法子太也脓包,人
家也都会的,有什么稀奇?"海老公奇道:"他也知道这法子?你试给我瞧
瞧。"
韦小宝心想:"你眼睛瞎了,试给你看看,难倒你看得见吗?"突然心念
一动:"不知他是真瞎还是假瞎,可得试他一试。"当即双肘向后一撞,道:
"他这么一撞,只撞得我全身三千根骨头,根根都痛。"海老公叹了口气,
道:"你说这么一撞,我又怎瞧得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道:"你试着学
他的样。"韦小宝心下暗喜:"老乌龟是真的瞎了。"背心向着他,挺肘缓缓
向后撞去,道:"他用手肘这样撞我『"待得手肘碰到了海老公胸口,便不再
使力。
海老公嗯了一声,说道:"这是'腋底锤',那也算不了什么。"韦小宝
道:'还有这样。"他拉住海老公左手,放在自己右肩,说道:"他用力一
甩,我身子便从他头顶飞了过去。"这一招其实是他甩倒小玄子的得意之作,
故意倒转来说,要考一考海老公。海老公道:"这时'羚羊挂角'。"韦小宝
道:"原来你早知道了。"跟着拉住他手臂,慢慢向后拗转。海老公道:
"嗯,这时'倒折梅'中的第三手。还有什么?"
韦小宝道:"原来小玄子这些手法都有名堂,我跟他乱打乱扭,那些手段
可也得有几个好听的名堂才成啊。我向他扑过去,这小子向旁闪开,却在我背
上顺势一推,我就……"海老公不等他说完,便问:"他推在你那里?"韦小
宝道:"他一推我便摔得七晕八素,怎还记得推在那里。"海老公道:"你记
记看,是推在这里么?'说着伸手按在他左肩背后。韦小宝道:'不是。"海老
公道:"是这里么?"韦小宝仍道:"不是。"海老公连按了七八个部位,韦
小宝都说不是。海老公伸掌按在他右腰肋骨之下,问道:"是这里么?"说着
轻轻一推。韦小宝一个踉跄,跌出几步,立时记起小玄子推他的正是这个所
在,大声道:"是了,一点不错,正是这里。根根,你怎知道?"
海老公不答,凝思半响,道:"我教年的两个法子,你说他居然也会,这
话不假罢?"韦小宝道:"自然不假。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小子不但会按
我后腰,还掀住了我胸口这个地方,我登时气也透不过来,只好暂且投一次
降。这叫做……。。" 海老公不理会他叫做什么,伸出手来,手段:"他按
在你胸口什么地方?"韦小宝拉过他手来,按在自己胸口,正是小玄子适才制
住他的所在,道:"这里。"海老公叹了口气,道:"这时'紫宫穴',这孩子
的师傅,可是位高人哪。"
韦小宝道:"了也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烧柴,
我…………我韦……我小桂子今日输了一仗,明日去赢他回来,也非难事。"
海老公回坐椅中,右手屈了又伸,伸了又屈。闭目沉思,过了好一会儿,说
道:"他会小擒拿手',那倒没什么,可是他那一掌推在你右腰'意舍穴'上,
这时武当派的绵掌'手法。后来他按你'筋缩穴',再按你'紫宫穴',更是武当
派的打穴手法。原来咱们宫中暗藏着一位武当高手。嗯,很好,很好!你说那
小……小玄子有多大年纪?"
韦小宝道:"比我大得多了。"海老公道:"大几岁?"韦小宝道:"好
几岁。"海老公怒道:"什么好几岁?大一两岁是几岁,八九岁也是几岁。他
要是大了你八九岁,你还跟他打个什么?"韦小宝道:"好,算他只大我一两
岁罢,可是他比我高大得多。"好在对手年纪大,身材高,打输了也不算太过
丢脸,若不是要海老公传授武艺,比武败阵之事那是决计不说的,回来势必天
花乱坠,说得自己是大胜而归。
海老公沉呤道:"这小子十四五岁年纪,嗯,你跟他打了多少时候才
输?"韦小宝道:"少说也有两三跟时辰。"海老公脸一沉,喝到:"别吹
牛!到底多少时候?"韦小宝道:"就算没一个时辰,也有大半个时辰。"海
老公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你便好好说。这人学过武功,你没学过,打输
了又不丢脸。跟人打架,输十次八次不要紧,就算是输了一百次,二百次,你
年纪还小,又怕什么了?只要最后一次赢了,赢得对手再也不敢跟你打,那才
是英雄好汉。"韦小宝道:"对!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最后一次却把楚霸王
打得乌江上吊……"海老公道:"什么乌江上吊,是乌江自刎。"韦小宝道:
"上吊也罢,自刎也罢,都是输得自杀。"
海老公道:"你总有得说的。我问你,今儿跟小玄子打,一共输了几
次?"韦小宝道:"也不过一两次,两三次。"海老公道:"是四次,是不
是?"韦小宝道:"真正输的,也不过两次,另外两次他赖皮,我不算输。"
海老公道:"每一次打多少时候?"韦小宝道:"2算不准时候,有时象大
便,有时象小便。"海老公道:"胡说八道。什么有时象大便,有时象小
便?"韦小宝道:"拉屎便慢一些,撒一泡尿就用不了多少时候。"
海老公微微一笑,说得:'这小子比喻虽然粗俗,说得到很明白。"寻思
半响,道:"你没学过武功,这小玄子须得跟你缠上一会,才将你打倒,他这
'小擒拿手'功夫是新学的,你不用怕。我教你一路"大擒拿手",你好好记住
了,明天去跟他打过。"韦小宝大喜,道:"他使的是小擒拿手,咱们使大擒
拿手,以大压小,自然必胜。"海老公道:"那也不一定。大小擒拿手各有所
长,还要瞧谁练得好。老是他练得好过了你,小擒拿手便胜过大擒拿手了。这
大擒拿手共有一十八手,没一手各有七八种变化,一时之间你也记不全,先学
一两手再说。"当下站起身来,摆开架式,演了一遍,说道:"这一招叫做'
仙鹤梳翎'。你先练熟了,跟我拆解。" 韦小宝看了一遍便已记得,练了七八
次,自以为十分纯熟,说道:"练熟了。"
海老公坐在椅中,左臂一探,便往他肩头抓去,韦小宝伸手挡格,却慢了
一步,已被他抓住肩头。海老公道:"熟什么?再练。"
韦小宝又练了几次,再和海老公拆招。海老公左臂一探,姿势和招数仍和
先前一模一样。韦小宝早就有备,只见他手一动便伸手去格,岂知仍是慢了少
许,还是给他抓住了肩头。海老公哼了一声,骂道:"小笨蛋!"韦小宝心中
骂道:"老乌龟!"不住练那格架的姿势,到得第三次拆解,仍是给他抓住,
不禁心下迷惘,不知是什么缘故。
海老公道:"我这一抓,你便是再练三年,也避不开的。我跟你说,你不
能避,我来抓你肩头,你就须得用手掌切我手腕,这叫以攻为守。"
韦小宝大喜,说道:"原来如此,那容易的很!你如早说,我早就会
了。"待得海老公左手抓来,韦小宝右掌发出,去切他手腕,不料海老公并不
缩手,手掌微偏,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大怒,也是一记耳
光打过去,海老公左掌翻转,抓住了他手腕,顺势一甩,将他身子摔了出去,
笑道:"小笨蛋,记住了吗?"韦小宝这一下摔倒,肩头撞上墙脚,幸好海老
公出手甚轻,否则只怕肩骨都得撞断。
韦小宝大怒之下,一句"老乌龟"刚到口边,总算及时收住,随即心想:
"这两下好的很啊,明天我跟小玄子比武,便用他妈的一下,包管小玄子抵挡
不了。"当即爬起身来,将海老公这两下手法想了一下,记在心里,跟着又再
去试演。
试到十余次后,海老公神秘莫测的手法,瞧在眼里已不觉太过奇怪,终于
练到肩头已不会给他抓中,但那一记耳光,却始终避不开,只不过海老公出手
时已不如第一次时使劲,手指轻轻在他脸上一拂,便算一记耳光,这一拂虽然
不痛,但每次总是给拂中了。韦小宝既不回打,海老公也不抓他摔出。
韦小宝心下沮丧,问道:"公公,你这一记怎样才能避得开?"海老公微
微一笑,说道:"我要打你,你便再练十年也躲不开的,小玄子却也打你不
到。咱们练第二招罢。"站起身来,将第二招大擒拿手'猿猴摘果"试演了一
遍,又和他照式拆解。韦小宝天性甚懒,本来决不肯用心学功夫,但要强好胜
行极盛,一心要学得几下巧妙手法,逼得小玄子大叫投降,便用心学招。海老
公居然也并不厌烦。这天午后直到傍晚,两人不停的拆解手法。海老公坐在椅
上,手臂便如能够任意伸缩一般,只要随意一动,韦小宝身上便中了一记,总
算他下手甚轻,每一招都未使力。但饶是如此,当晚韦小宝睡在床上,只觉自
头自腿,周身无处不痛,这大半天中,少说也挨了四五百下。他躺在床上,只
是暗骂:"老乌龟,打了老子这么多下。明日老子打赢了小玄子,老乌龟,你
就向我磕三百个响头,老子也决不跟你学功夫了。"
次日上午,韦小宝赌完钱后,便去跟小玄子比武,眼见他又换了件新衣,
心道:"你这小子,天天穿新衣,你上院子嫖姑娘吗?"妒意大盛,上手便撕
他衣服,嗤的一声响,将他衣服撕了一条大缝,这一来,可忘了新学的手法,
给小玄子一拳打在腰里,痛得哇哇大叫。小玄子乘机伸指戳出,戳在他左腿。
韦小宝左腿酸麻,跪了下来,给小玄子在后一推,立时伏到。小玄子纵身骑在
他背上,又制住了他'意舍穴',韦小宝只得投降。
他站起身来,凝了凝神,待得小玄子扑将过来,便即使出那招'仙鹤梳翎
',去切对方手腕,小玄子急忙缩手,伸拳欲打,这一招已给韦小宝料到,一
把抓住他手腕,扭了过来,跟着以左肘在他背心急撞,小玄子大叫一声,痛得
无力反抗,这一回却是韦小宝胜了。
两人比武以来,韦小宝首次得胜,心中喜悦不可言喻。他虽在扬州得胜山
下杀过一名军官,在宫中又杀过小桂子,但两次均是使诈。他平生和人打架,
除了欺负八九岁的小孩子战无不胜之外,和大人打架,向来必输,偶然占一两
次上风,也必是出到用口咬,撒泥沙等等卑鄙手段。至于在小饭店桌子底下用
刀剁人脚板,其无甚光彩之处,也不待人言而后知。以真本事获胜,这一役实
是生平第一次。他一得意,不免心浮气粗,第三回合却又输了。
第四回合上韦小宝留了神,使出那招'猿猴摘果',和对方扭打了良久,竟
然僵持不下,到后来两人都没了力气,搂住了一团,不停喘气,只得罢斗。
小玄子甚喜,笑道:"你今天……今天的本事长进了,跟你比武有点味
道,是谁……谁教你了?"韦小宝也气喘吁吁的道:"这本事我早就有的,不
过前两天没使出来,明儿我还有更……更厉害的手段,你敢不敢领教?"小玄
子哈哈大笑,说道:"自然要领教的可别是大叫投降的手段。"韦小宝道:
"呸,明天定要你大叫投降。"
韦小宝回到屋中,得意洋洋的道:"公公,你的大擒拿手果然死得,我扭
住了那小子的手腕,再有手肘在他背心这么一撞,这小子只好认输。"
海老公问道:"今日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韦小宝道:"打了四场,各
赢两场。本来我可以赢足三场,第三场不太小心。"海老公道:"你说话七折
八扣,倘若打了四场,你最多只赢一场。"韦小宝笑了笑,说道:"第一场我
没赢,第二场却的的确确是我赢了,若有虚言,天诛地灭。第三场他不算输。
第四场大家打得没了力气,约定明天再打过。"海老公道:"你老老实实说给
我听,一招一式,细细比来。"
韦小宝记心虽好,但毕竟于武术所知太少,这四场一招一式如何打法,却
说不完全,他只记得第三场取胜的那一招得意之作。可是海老公偏要细问他如
何落败。韦小宝只想含糊其辞的混了过去,最后总是给海老公逼问到真相。小
玄子用以取胜的招式,海老公一一举出,便如亲见一般,比之韦小宝还说得详
尽十倍。他这么一提,韦小宝便记得果是如此。
韦小宝道:"公公,你定有千里眼,否则小玄子那些手法,你怎能知道得
清清楚楚?"
海老公低头沉思,喃喃道:"果真是武当高手,果真是武当高手。"韦小
宝又惊又喜,道:"你说小玄子这小子是武当派高手?我能跟这高手斗得不分
上下,哈哈。……"海老公呸的一声,道:"别臭美啦!谁说是他了,我是说
教他拳脚的师傅。"韦小宝道:"那么你是什么派的?咱们这一派的武功天下
无敌,自然比武当派厉害得多,那也不用说啦。"他还不知海老公是何门派,
便先大肆吹嘘。 海老公道:"我是少林派。"韦小宝大喜,道:"那好极
了,武当派的武功一遇上咱们少林派,那是落花流水,夹着尾巴便逃。"海老
公很的一声,说道:"我又没收你做弟子,你怎么能算少林派?"韦小宝讪讪
的道:"我又不说我是少林派,我学的是少林派武功,那总不错罢?"海老公
道:"小玄子使的既是武当派正宗擒拿手,怎么便须以少林派正宗擒拿手手法
对付,否则就敌他不过。"韦小宝道:"是啊,我打输了事小,连累了咱们少
林派的威名,却大大的不值得了。"少林派的威名到底有多大,他全然不知,
但如自己跟少林派拉扯上一些干系,总不会是蚀本生意。
海老公道:"昨天我传你这两手大擒拿手,本意只想打得那小子知难而
退,不再纠缠不清,你便可以去上书房拿书。可是眼前局面有点儿不同了,这
小子果然是武当派嫡系,这一十八路大擒拿手,便须一招一式的从头教起。你
会不会弓箭步?"韦小宝道:"弓箭步吗?那当然是弯弓射箭时的姿势了。
"海老公脸一沉,说道:"要学功夫,便得虚心,不会的就说不会。学武的
人,最忌自作聪明,自以为是。前腿屈膝,其形如弓,称为'弓足',后退斜
挺,其形如箭,称为'箭足',两者合称,就叫做'弓箭步'。"说着摆了个"弓
箭步"的姿势。韦小宝依样照做,说道:"这有什么难哪?我一天摆他个百儿
八十的。"海老公道:"我不要你摆百儿八十的,就只要你摆一个。你这么摆
着,我不叫站起来,你可不许动。"说着摸他双腿姿势,要他前腿更曲,后退
更直。
韦小宝道:"那也挺容易呀。"可是这么摆着姿势不动,不到半注香时
分,双腿已酸麻之极,叫道:"这可行了罢?"海老公道:"还差得远呢。"
韦小宝道:"我练这怪模样,又管什么用?难倒还能将小玄子打倒么?"海老
公道:"这"弓箭步"练得稳了,人家就推你不倒,用处大着呢。"韦小宝强
辩:"就算人家推倒了我,我翻个身便站起来,又不吃亏。"海老公缓缓点
头,不去理他。
韦小宝见他点头,便挺直身子,拍了拍酸麻的双腿。海老公喝到:"谁叫
你站直了,快摆"弓箭步"!"韦小宝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
准!"韦小宝道:"我要拉屎!"海老公道:"不准!"韦小宝道:"这可当
真要拉出来啦!"海老公叹了口气,只得任由他上茅房,松散双腿。
韦小宝虽然人聪明,但要他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练功,却说什么也不
干。海老公倒也不再勉强,只传了他几下擒拿扭打的手法。拆解之时,须得弯
腰转身,蹲倒伏低,海老公却不跟他来这一套,只是出声指点,伸手一摸,便
知他姿势手法是否有误。
次日韦小宝又去和小玄子比武,自忖昨天四场比赛,输了两场,赢了一
场,今日学了许多功夫,自非四场全胜不可。那知一动手,几招新手法用到小
玄子身上之时,竟然并不管用,或是给他以特异手法化解开去,一上来连输两
场。韦小宝又惊又怒,在第三场中小心翼翼,才拗住了小玄子的左掌向后力
扳,小玄子翻不过来,只得认输。
韦小宝得意洋洋,第四场便又输了,给小玄子骑在头颈之中,双腿挟住了
项颈,险些窒息。他投降自后,站起身来,骂道:"他妈的,你……"
小玄子脸一沉,喝到:"你说什么?"神色间登时有股凛然之威。韦小宝
大惊,寻思:"不对,这里是皇宫,可不能说粗话。茅大哥说,倒了北京,不
能露出破绽,我说他妈的粗话,便露出他妈的破绽,拆穿了西洋镜。"忙道:
"我说我这一招'他妈的'式打你不过,只好投降。"小玄子脸露笑容。问道:
"你这招手法叫做'他妈的'?那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心道:"还好,还好!这小乌龟整天在皇宫之中,不懂外边骂人的
言语。"便胡诌道:"这式'蹋马蹄'本来是学马失前蹄,蹋了下去,教你不
防,我就翻身上来压住你。那知你不上当,这'蹋马蹄'式便用不出了。"小玄
子哈哈大笑,道:"什么蹋马蹄,就是蹋牛蹄也赢不了我。明天还敢不敢再
打?"韦小宝道:"那还用说,自然要打。喂,小玄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可
得老老实实,不能瞒我。"小玄子道:"什么话?"韦小宝道:"教年功夫的
师傅,是武当派的高手,是不是?"小玄子奇道:"咦,你怎么知道?"韦小
宝道:"我从你的手法之中看了出来。"小玄子道:"你懂得我的功夫?那叫
什么名堂?"韦小宝道:"那还有不知道的?这是武当派嫡传正宗的'小擒拿
手',在江湖上也算是第一流的武功了,只不过遇到我少林派嫡传正宗的'大擒
拿手',年终于差了一级。"
小玄子哈哈大笑,说道:"大吹牛皮,也不害羞!今天比武,是你赢了还
是我赢了?"韦小宝道:"胜败仍兵家常事,不以输赢论英雄。"小玄子笑
道:"不以成败论英雄。"韦小宝道:"输赢就是成败。"他曾听说书先生说
过"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只是成败二字太难,一时想不起来。却给小玄子
说来出来,不一定微感佩服:"你也不过比我的得一两岁,知道的事倒多。"
他回到屋中,叹了口气,道:"公公,我在学功夫,人家也在学,不过人
家的师傅本事大,教的法子好。"他不说自己不成,却赖海老公教法不佳。
海老公道:"今天定是四场全输了!浑小子不怪自己不中用,却来埋怨旁
人。"韦小宝道:"呸!那怎么会四场全输?多少也得赢他这么一两场,两三
场。我今天问过了,人家的师傅的的确确是武当派嫡传正宗。"海老公道:
"他认了吗?"语调中显得颇为兴奋。韦小宝道:"我问他'教年功夫的师
傅,是武当派的高手,是不是?'他说:'咦,你怎么知道?那不是认了?"
海老公喃喃的道:"所料不错,果然是武当派的。"随即呆呆出神,似在
思索一件疑难之事,过了良久,道:"咱们来学几招勾脚的法子。"
如此韦小宝每天向海老公学招,跟小玄子比武。学招之时,凡是遇上难些
的,韦小宝便敷衍含糊过去。海老公却也由他,撇开了扎根基的功夫,只是教
他躲闪,逃避,以及诸般取巧,占便宜的法门。可是与小玄子相斗之时,他招
式增加,小玄子的招式也相应增加,打来打去,十次中仍有七八次是韦小宝输
了。
这些日子中,每日上午,韦小宝总是去和老吴,平威,温有道,温有方等
太监赌钱。起初几日他用白布蒙脸,后来渐渐越来越少。众人虽见他和小桂子
相貌完全不同,但以来赌得兴起,小桂子以前到底是怎生模样,心中也模模糊
糊,二来他不住借钱于人,人人都爱交他这个朋友,三来他逐日少蒙白布,旁
人慢慢习以为常,居然无人相询。赌局散罢,他便去和小玄子比武,午饭后学
习武功。
擒拿法越来越难,韦小宝已懒得记忆,更懒得练习,好在海老公倒也不如
何逼迫督促,只是顺其自然。
时日匆匆,韦小宝来到皇宫不觉已有两个月,他每日里有钱赌,日子过得
虽不逍遥自在,却也快乐。只可惜不能污言秽语,肆意谩骂,又不敢在宫内偷
鸡摸狗,撒赖使泼。未免美中不足。有时也想该当逃出宫去,但北京城中一人
不识,想想有些胆怯,便在宫中一天又一天的耽了下来。韦小宝和小玄子两个
月斗了下来,日日见面,交情越来越好。韦小宝输得习惯了,反正"不以输赢
论英雄",赌场上得意武场上输,倒也不放在心上。他和小玄子二人都觉得,
只消有一日不打架比武,便浑身不得劲。韦小宝的武功进展缓慢,小玄子却也
平平,韦小宝虽然输多赢少,却也决不是只输不赢。
这两个月赌了下来,温氏兄弟已欠了韦小宝二百多两银子。这一日还没赌
完,两兄弟互相使个眼色,温有道向韦小宝道:"桂兄弟,咱们有件事商量,
借一步说话。"韦小宝道:"好,要银子使吗?拿去不妨。"温有方道:"多
谢了!"两兄弟走出门去,韦小宝跟着出去,三人到了隔壁的厢房。
温有道说道:"桂兄弟,你年纪轻轻,为人慷慨大方,当真难得。"韦小
宝给他这么一奉承,登时心花怒放,说道:"那里!那里!自己哥儿们,你借
我的,我借你的,那打什么紧!有借有还,上等之人。"这两个月下来,他已
学了一口京片子,虽然偶尔还露出几句扬州土话,在旁人听来,却也已不觉得
如何刺耳。
温有道说道:"我哥儿俩这两个月来手气不好,欠下年的银子着实不少,
你兄弟虽然不在乎,我二人心中却十分不安。"温有方道:"现下银子越欠越
多,你兄弟的手气更越来越旺,我哥儿却越来越霉,这样下去,也不知何年何
月才能还你。这么一笔债背在身上,做人也没味儿。"韦小宝笑道:"欠债不
还,那是理所当然之事,两位以后提也修提。"
温有方叹了口气,道:"小兄弟的为人,那是没得说的了,老实不客气
说,咱哥儿的债倘若是欠你小兄弟的,便欠一百年也不打紧,是不是?"韦小
宝笑道:'正是,正是,便欠二百年,三百年却又如何?"
温有方道:'二三百年吗?大伙儿都没这个命了。"说到这里,转头向兄
长望去。温有道点了点头。温有方继续道:"可是咱哥儿知道,你小兄弟的那
位主儿,却厉害的很。"韦小宝道:"你说海老公?"温有方道:"可不是
吗?你小兄弟不追,海老公总有一天不能放过咱兄弟。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
温家老大,老二便吃不了兜着走啦。因此咱们得想个法子,怎生还这笔银子才
好?"
韦小宝心道:"来了,来了,海老公这老乌龟果然是料事如神。这些日子
来我只记得练拳,跟小玄子比武,可把去上书房偷书的事给忘了。我且不提,
听他们有何话说。"当下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温有方道:"我们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求你小兄弟大度包容,免了
我们这笔债,别向海老公提起。以后咱哥儿赢了回来,自然如数奉还,不会拖
欠分文。"
韦小宝心中暗骂:"你奶奶的,你两只臭乌龟当我韦小宝是大羊牯?凭你
这两只王八蛋的本事,跟老子赌钱还有赢回来的日子?'当下面有难色,说
道:"可是我已经向海公公说了。他老人家说,这笔银子嘛,还总是要还的,
迟些日子倒不妨。"
温氏兄弟对望了一眼,神色甚是尴尬,他二人显然对海老公十分忌惮。温
有道道:"那么小兄弟可不可以帮这么一个忙?以后你赢了钱,拿去交给海老
公,便说。。……便说是我们还你的。"韦小宝心中又再暗骂:"越说越不成
话了,真当我是三岁小孩么?"说道:"这样虽然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我
可未免太吃亏了些。"
温氏兄弟听他口气松动,登时满面堆欢,一齐拱手,道:"承情,承情,
多多帮忙。"温有方道:"小兄弟的好处。我哥儿俩今生今世,永不敢忘。"
韦小宝道:'倘若这么办,我要二位大哥办一件事,不知成不成?"二人没口
子的答应:"成,成,什么事都成。"
韦小宝道:'我在宫里这许多日子,可连皇上的脸也没见过。你二位在上
书房服侍皇上,我想1请二位带我去见见皇上。"
温氏兄弟登时面面相觑,大有难色。温有道练练搔头。温有方说道:
"唉,这个,这个,这个……"连说了七八个这个。
韦小宝道:"我又不想多皇上奏什么事,只不过到上书房耽上一会儿,能
见到皇上的金面,那是咱们奴才的福气,要是没福见到,也不能怪你二位
啊。"
温有道忙道:"这个倒办得到。今日申牌时分,我到你那儿来,便带你去
上书房。那个时候,皇上总是在书房里作诗写字,你多半能见到。别的时候皇
上在殿上办事,那便不易见着了。"说着斜头向温有方霎了霎眼。
韦小宝瞧在眼里,心中有是"臭乌龟,贼王八"的乱骂一阵,寻思:"这
两只乌龟听说我要见皇帝,脸色就难看的很。他们说申牌时分皇帝一定在上书
房,其实是一定不在上书房。他们不敢让我见皇帝,我几时又想见了?他奶奶
的,皇帝倘若问我什么话,老子又怎回答的出?一露马脚,那还不满门抄斩?
说不定连老子的妈也要从扬州给拉来杀头。海老乌龟教我武功,也不知教的对
不对,为什么打来打去,总是打不过小玄子?我去把那部不知是「三十二章
经」还是「四十二章经」从上书房偷了出来,给了海老乌龟,他心里一喜欢,
说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当下便向温氏兄弟拱手道谢,道:"咱们做奴才
的,连万岁爷的金面也见不着,死了定给阎王老子大骂乌龟王八蛋。"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后,回到屋里,只和海老公说些比武的情形,温氏兄
弟答允带他去上书房却一句不提,心想待我将那部经书偷来,好教海老乌龟大
大惊喜一场。未牌过后,温氏兄弟果然到来。温有方轻轻吹了声口哨,韦小宝
比溜了出去。温氏兄弟打了个手势,也不说话,向西便行。韦小宝跟在后面,
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一路上留心穿廊过户时房舍的形状,以免回来时迷失道
路。
从他住屋去上书房,比之去赌钱的所在更远,几乎走了一盏茶时分。温有
道才轻声道:"上书房到了,一切小心些!"韦小宝道:"我理会得。"
两人带着他绕到后院,从旁边一扇小门中挨身而进,再穿过两座小小的花
园,走进一间大房中。
但见房中一排排都是书架,架上都摆满了书,也不知有几千几万本书。韦
小宝倒抽了口凉气,暗叫:"辣块妈妈不开花,开花养了小娃娃!他奶奶的,
皇帝屋里摆了这许多书,整天见的都是书,朝也书,晚也书,还能赌钱么?海
老公要的这几本书,我可到那里找去?"他生长市井,一生之中从来没见过书
房是什么样子,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书,就是书房了。从七八本书中,检一本
写有"三十二"或"四十二"几个字的书,想必不难,此刻眼前突然出现千卷
万卷书籍,登时眼花缭乱,不一定手足无措,便想转身逃走。 温有道低声
道:"再过一会儿,皇上便进书房来了,坐在这张桌边读书写字。"韦小宝见
那张紫檀木的书桌极大,桌面金镶玉嵌,心想:"桌上镶的黄金白玉,一定不
是假货,挖下来拿去珠宝店,倒有不少银子好卖。"见桌上摊着一本书,左首
放着的砚台笔筒也都雕刻精致。椅子上披了锦缎,绣着一条金龙。韦小宝见了
这等气派,心中不禁砰砰乱跳,寻思:"他奶奶的,这乌龟皇帝倒会享福!"
书桌右首是一只青铜古鼎,烧着檀香,鼎盖的兽头口中袅袅吐出一楼楼青烟。
武当道:"你躲在书架后面,悄悄见一见皇上,那就是了。皇上读书写字
的时候,不许旁人出声,你可不得咳嗽打喷嚏。否则皇上一怒,说不定便叫侍
卫将你拖出去斩首。"韦小宝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咳嗽打喷嚏,更加不得
放响屁。"温有道脸一沉,道:"小兄弟,上书房不比别的地方,可不能说不
恭不敬的胡话。"韦小宝伸了伸舌头,不敢说了。只见他两兄弟一个拿起拂
尘,一个拿了块抹布,到处拂扫抹拭。书房中本就清洁异常,一尘不染,但他
二人还是细心收拾。温氏兄弟抹了灰尘后,各人从一只柜子中取出一块雪白的
白布,再在各处揩抹一会,拿起白布来瞧瞧,看白布上有无黑迹,真比抹镜子
还要细心,直抹了大半天,这才歇手。 温有道说道:"小兄弟,还是这会儿
还不来上书房,今儿是不来啦。耽会侍卫大人便要来巡查,见到年这张生面
孔,定要查究,大伙儿可吃罪不起。"韦小宝道:"你们先去,我再等一会儿
就走。"温氏兄弟齐声道:"那不成!"温有道说道:"宫里的规矩,你也不
是不知道,皇上所到的地方,该当由谁伺候,半分也乱不得。宫里太监宫女几
千人,倘若那一个想见皇上,便自行走到皇上跟前,那还成体统吗?"温有方
道:"好兄弟,不是咱哥儿不肯帮忙,咱二人能够进上书房,每天也只有这半
个时辰,打扫揩抹过后,立刻便须出去。不瞒你说,别说你不能在上书房里多
耽,便是咱哥儿俩,过了时不出去,给侍卫大人们查到了,那也是重则抄家杀
头,轻则坐牢打板子。"
韦小宝伸了伸舌头,道:"那有这么厉害?"温有方顿足道:"皇上身边
的事,也开得玩笑么?好兄弟,你想见皇上,咱们明日这时再来碰碰运气。"
韦小宝道:"好,那么咱们就走罢。"温氏兄弟如释重负,一个挽住他左手
臂,一个挽住他右臂,唯恐他不走,挟了他出去。韦小宝突然道:"其实你们
两个,也从来没见过皇上,是不是?"温有方一怔,道:"你……你……怎
么……"他显是要说"你怎么知道?"温有方忙道:"我们怎么没见过?皇上
在上书房里读书写字,那是常见到的。"韦小宝心想:"每天这时候,你们进
上书房里来揩抹灰尘,这时候皇上自然不会来,难道你两个王八蛋东摸西摸灰
尘的孙子德性,皇帝爱瞧的很么?"温有道又道:"小兄弟答允还银子给海公
公,我兄弟俩日后必有补报。要见皇上嘛,那是一个人的福命,是前世修下来
的福报,造桥铺路,得积无数阴德,命中如果注定没有这个福气,可也勉强不
来。"
说话之间,三个人已从侧门中出去。韦小宝道:"既是如此,过几天你们
再带我来碰碰运气罢!"二人连说:"好极,好极!"三人就此分手。
韦小宝快步回去,穿过了两条走廊,便在一扇门后一躲,过得一会,料想
他二人已经远去,悄悄从后门出来,循原路回去上书房,去推那侧门时,不料
里面已经上了闩,他一怔,心想:"只这么一会儿,里面上了闩,看来温家兄
弟的话不假,侍卫当真来巡查过了。不知他们走了没有?"
附耳在门上一听,不闻有何声息,又凑眼从门缝中向内张去,庭院中并无
一人,他想了想,从靴中摸出一把薄薄的匕首。这匕首便是当日用来刺死小桂
子的,他潜身皇宫,自知危机四伏,打从那日起,这匕首始终没离过身。当下
将匕首刃身从门缝中插了进去,轻轻拨得几拨,门闩向上抬起。他将门推开两
寸,从门缝中伸手进去先抓住了门闩,不让落地出声,这才推门,闪身入内,
反身关上了门,上了门闩,倾听房中并无声息,一步步的挨过去,探头在书房
中一张,幸喜无人,等了片刻,这才进去。
他走到书桌之前,看到那张披了绣龙锦缎的椅子,忽然有个难以抑制的冲
动:"他妈的,这龙椅皇帝坐得,老子便坐不得?"斜跨一步,当即坐入了椅
中。
他初坐下时心中砰砰乱跳,坐了一会,心道:"这椅子也不怎么舒服,做
皇帝也没什么了不起。"毕竟不敢久坐,便去书架上找那部「四十二章经」。
可是书架上几千部书一部叠着一部。那些书名一百本中难得有一两个字识得。
他拼命去找"四"字,"四"字倒也找到了好几次,可是下面却没有"十"字
"二"字。原来他找到的全是「四书」,什么「四书集注」,「四书正义」之
类。找了一会,看到了一部「十三经注梳」,识得了"十三"二字,欢喜了片
刻,但知道那终究不是「四十二章经」。
正自茫无头绪之际,忽听得书房彼端门外靴声囊囊,跟着两扇门呀的一声
开了,原来那边一座大屏风之后另行有门,有人走了进来。韦小宝大吃一惊:
"老子今日要满门抄斩。"要去开闩从进门溜出,无论如何来不及了,急忙贴
墙而立,缩在一排书架后面。只听得两个人走进书房,挥拂尘四下里拂拭。
过不多时,又走进一个人来,先前两人退出了书房。另外那人却在书房中
慢慢的来回踱步。韦小宝暗叫:"糟糕,定是侍卫们在房中巡视了,莫非我从
后门进来,给他们发现了踪迹?"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那人踱步良久,忽然门外有人朗声说道:"回拂拭,鳌少保有急事要叩见
拂拭,在外候旨。"书房内那人嗯了一声。韦小宝又惊又喜:"原来这人便是
皇帝。那鳌少保便是茅大哥要跟他比武之人了。此人算是什么满洲第一勇士,
却不知是如何威武的模样,非得偷瞧一下不可。下次见到茅大哥,可有得我说
的了。"
只听得门外脚步之声甚是沉重,一人走进书房,说道:"奴才鳌拜叩见拂
拭!"说着跪下磕头。韦小宝忙探头张去,只见一个魁梧大汉爬在地上磕头。
他不敢多看,只怕鳌拜一抬头便见到自己,忙将头缩回,但身子稍稍移出,斜
对鳌拜,心道:"你又向皇帝磕头,又向老子磕头。什么满洲第一勇士,第二
勇士,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向我韦小宝磕头?"
只听皇帝说道:"罢了!"鳌拜站起身来,说道:"回皇上:苏克萨哈蓄
有异心,他的奏章大逆不道,非处极刑不可。"皇帝嗯了一声,不置可否。鳌
拜又道:"皇上刚刚亲政,苏克萨哈这厮便上奏章,说什么'兹遇躬亲大政,
伏祈睿鉴,令臣往守先皇陵寝,如线余息,得以生存。'那不是明明貌似皇上
吗?皇上不亲大政,他就要死了。这是说皇上对奴才们残暴得很。"皇帝仍是
嗯了一声。
鳌拜道:"奴才和王公贝勒大臣会议,都说苏克萨哈共有二十四项大罪,
怀抱奸诈,存蓄异心,欺貌幼主,不愿归政,实是大逆不道。按本朝「大逆
律」,应与其长子内大臣察克旦一共凌迟处死,养子六人,孙一人,兄弟之子
二人,皆斩决。其族人前锋营统领白尔赫,侍卫额图等也都斩决。"皇帝道:
"如此处罪,只怕太重了罢?"
韦小宝心道:"这皇帝说话声音象个孩童,倒和小玄子很是相似,当真好
笑。"
鳌拜道:"回皇上:皇上年纪还小,于朝政大事恐怕还不十分明白。这苏
克萨哈奉先皇遗民,与奴才等共同辅政,听得皇上亲政,该当欢喜才是。他却
上这道奏章,讪谤皇上,显是包藏祸心,请皇上准臣下之议,力加重刑。皇上
亲政之初,应该立威,使臣下心生畏惧。倘若宽纵了苏克萨哈这大逆不道之
罪,日后众臣下都欺皇上年幼,出言不敬,行事无礼,皇上的事就不好办
了。"
韦小宝听他说话的语气很是骄傲,心道:"年这老乌龟自己就先出言不
敬,行事无礼。你说皇帝年幼,难道皇帝是个小孩子吗?这倒有趣了,怪不得
他说话声音有些象小玄子。"
只听皇帝道:"苏克萨哈虽然不对,不过他是辅政大臣,跟你一样,都是
先帝很看重的。倘若朕亲政之初,就……就杀了先帝眷顾的重臣,先帝在天之
灵,只怕不喜。"
鳌拜哈哈一笑,说道:"很是,你这几句可是小孩子的话了。先帝命苏克
萨哈辅政,是主户他好好侍奉很是,用心办事。他如体念先帝的厚恩,该当尽
力竭力,赴汤蹈火,为很是效犬马之劳,那才是做奴才的道理。可是这苏克萨
哈心存怨望,又公然讪谤很是,说什么致休乞命,这倒是自己的性命要紧,很
是的朝政大事不要紧了。那是这厮对不起先帝,可不是很是对不起这厮,哈
哈,哈哈!"
皇帝道:"鳌少保有什么好笑?"鳌拜一怔,忙道:"是,是,不,不
是。"猜想起来,鳌拜此时脸上的神色定然十分尴尬。
皇帝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才道:"就算不是朕对不起苏克萨哈,但如此
刻杀了他,未免有伤先帝之明。天下百姓若不是说我杀错了人,就会说先帝无
知人之能。朝廷将苏克萨哈二十四条大罪布于天下,人人心中都想,原来苏克
萨哈这厮如此罪大恶极,这样的坏蛋,先帝居然会用做辅政大臣,坏蛋你鳌少
保并列,这,这…………岂不是太没见识了么?"
韦小宝心道:"这小孩子坏蛋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鳌拜道:"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天下百姓爱怎么想,让他们胡思乱
想好了,谅他们也不敢随便说出口来。有谁敢编排先帝的不是,瞧他们有几颗
脑袋?"皇帝道:"古书上说得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一味杀头,不许
老百姓说出心里的话来,那终究不好。"鳌拜道:"汉人书生的话,是最听不
得的,倘若汉人这些读书人的话对,怎么汉人的江山,又会落入咱们满洲人手
里呢?所以奴才奉劝皇上,汉人这许多书,还是少读为妙,只有越读脑子越糊
涂了,"皇帝并不答话。
鳌拜又道:"奴才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和先帝爷东征西讨,从关外打到关
内,立下无数汉马功劳,汉字不识一个,一样杀了不少南蛮。这打天下,保天
下嘛,还是得用咱们满洲人的法子。"皇帝道:"鳌少保的功劳当然极大,否
则先帝也不会这样重用少保了。"鳌拜道:"奴才就只知道赤胆忠心,给还是
办事。打从太宗皇帝起,到世祖皇帝,再到还是都是一样的。还是,咱们满洲
人办事,讲究有赏有罚,忠心的有赏,不忠的处罚。这苏克萨哈是个大大的奸
臣,非处以重刑不可。" 韦小宝心道:"辣块妈妈,我单听你的声音,就知
你是个大大的奸臣。" 皇帝道:"你一定要杀苏克萨哈,到底自己有什么原
因?"
鳌拜道:"我有什么原因?难道皇上以为奴才有什么私心?"越说声音越
响,语气也越来越凌厉,顿了一顿,又厉声道:"奴才为的是咱们满洲人的天
下。太宗皇帝,太宗皇帝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可不能让子孙给误了。皇上这
样问奴才,奴才可当真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听他说得这样凶狠,吃了一惊,忍不住探头望去,只见一条大汉满
脸横肉,双眉倒竖,凶神恶煞般的走上前来,双手握紧了拳头。
一个少年"啊"的一声惊呼,从椅子中跳了起来,这少年一侧头间,韦小
宝情不自禁,也是"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少年皇帝不是别人,正是天天跟他比武打架的小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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