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didikeke (policegar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33
发信站: 紫丁香 (Tue Sep 23 18:26:14 1997)
第三十三回 来日大难
郭靖与黄蓉此刻心意欢畅,原不想理会□事,但听到「老顽童」三字,心
中一凛,同时跃起,忙随後跟去。前面两人武功平平,并未知觉。出镇後奔了
五六里,那两人转入一个山坳,只听得呼喊叫骂之声,不断从山後传出。
靖蓉二人足下加劲,跟入山坳,只见一堆人聚在一起,有两人手持火把,
人丛中周伯通坐在地下,僵硬不动,不知生死;又见周伯通对面盘膝坐著一人,
身披大红袈裟,正是露智上人,也是一动不动。
周伯通左侧有个山洞,洞口甚小,只容一人弯腰而入。洞外有五六人吆喝
叫骂,却是不敢走近离山洞数丈之内,似乎怕洞中有甚麽东西出来伤人。
郭靖记取那夜行人曾说「老顽童上了彭大哥的当」,又见周伯通坐著宛如一
具僵□,只怕他已遭难,心下惶急,纵身欲上。黄蓉拉住他手臂,低声道:「瞧
清楚了再说。」二人缩身在山石之後,看那洞外几人时,原来都是旧相识:参仙
老怪梁子翁、鬼门龙王沙通天、千手人屠彭连虎、三头蛟候通海,还有两人就
是适才所见的夜行人,火光照在他们脸上,记得是梁子翁的弟子,郭靖初学降
龙十八掌时曾笸他们交过手。
黄蓉心想这几人现下已不是郭靖和自己的对手,四下一望,不见再有旁人,
低声道:「以老顽童的功夫,这几个家伙怎能奈何得了他?瞧这情势,西毒欧阳
锋必定窥伺在旁。」正拟设法探个明白,只听彭连虎喝道:「贼□鸟,再不出来,
老子要用烟来薰了。」洞中一人沈著声音道:「有甚麽臭本钱,尽数抖出来罢。」
郭靖听得声音正是大师父柯镇恶,那□还理会欧阳锋是否在旁,大声叫道:
「师父,徒儿郭靖来啦!」人随声至,手起掌落,已抓住候通海的後心甩了出去。
这一出手,洞外众人登时大乱。沙通天与彭连虎并肩攻上,梁子翁绕到郭
靖身後,欲施偷袭。柯□恶在洞中听得明白,扬手一枚毒菱往他背心打去。暗
器破空,风声劲急,梁子翁急忙低头,毒菱从顶心攘过,割断了他头髻的几络
头发,只吓得他背上冷汗直冒,知道柯镇恶的暗器□有刻毒,掌日彭连虎就险
些丧生於此下,急忙跃开丈许,伸手一摸头顶,幸未擦破头皮,掌即从怀中取
出透骨钉,从洞左悄悄绕近,要想射入洞中还报:手刚伸出,突然腕上一麻,
已被甚麽东西打中,铮的一声,透骨钉落地,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笑道:「快跪
下,又要吃棒儿啦!」
梁子翁急忙回头,只见黄蓉手持竹棒笑吟吟的站著,不觉又惊又怒,左手
发当击她肩头,右手迳夺竹棒。黄蓉闪身避开他左手一掌,却不移动竹棒,让
他握住了棒端。梁子翁大喜,伸手回夺,心想这小姑娘若不放手,定是连人带
棒拖将过来。一夺之下,竹棒果然是顺势而至,岂知棒端忽地抖动,滑出了他
手掌。这时棒端已进入他守御的圈子,他双手反在棒端之外,急忙回手抓棒,
那□还来得及,眼前青影闪动,拍的一声,夹头夹脑给竹棒猛击一记。总算他
武功不弱,危急中翻身倒地,滚开丈馀,跃起身来,怔怔望这个明眸皓齿的小
姑娘,头顶疼痛,心中胡涂,脸上尴尬。
黄蓉笑道:「你知道这棒法的名字,即给我打中了,你可变成甚麽啦?」梁
子翁掌年吃过这「打狗棒法」的苦头,曾女□洪七公整治得死去活来,虽然事
隔多年,仍是心有馀悸。眼见棒是洪七公的打狗棒,棒法是洪七公的打狗棒法,
打中的偏作是自己身子,看来这小姑娘确已得洪七公的真传,瞥眼又见沙彭二
人不住倒退,在郭靖掌力催迫下只□招架之功,叫道:「冲著洪老帮主的面子,
咱们就避一避罢!」招啾了两名弟子,转身便奔。
郭靖左肘回撞,把沙通天逼得倒退三步,左手随势横扫。彭连虎见掌风凌
厉,不敢硬接,急忙避让。郭靖右手勾转,已抓住他後心,提将起来。彭连虎
身子矮小,被他高高提起,登时双足凌空,想要挥拳□足抗御,佰四肢全然没
了力气,眼见郭靖左手握拳,就要如铁椎般掌胸击来,这一下如何经受得起,
急忙叫道:「今身是八月初几?」郭靖一怔,问道:「甚麽?」彭连虎又道:「你
顾不顾信义?男子汉大丈夫说了话算不算数?」郭靖再问:「甚麽?」右手仍将
他身子提著。彭连虎道:「咱们约定八月十五在喜兴烟雨楼比武决胜,此刻地非
喜兴,持非中秋,你怎麽伤我?」
郭靖心想不错,正要放开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们把我周大哥怎麽
了?」彭连虎道:「老顽童跟那藏僧赌赛谁先动弹谁输,关我甚事?」
郭靖向地下坐著的两人望了一眼,登时宽怀,心道:「原来如此。」当下高
声叫道:「大师父,您老人家安好罢?」柯镇恶在洞中哼了一声。郭靖怕放手时
彭连虎突然出足□已前胸,右手向外挥出,将他掷开数尺,叫道:「去罢!」
彭连虎借势纵跃,落在地下,只见沙通天与梁子翁早已远远逃走,心中暗
骂他们不够朋友,向郭靖抱拳道:「七日之後,烟雨楼再决胜负。」转身施展轻
功,疾驰而去。一路之上心中大惑不解:「每见一次这小子,他武功便增长了几
分,那是甚麽古怪?到底是服了灵丹妙药,还是得了仙法秘笈?」
黄蓉走到周伯通与灵智上人身旁,只见两人各自圆睁眼,互相瞪视,真是
连眼皮也不眨一眨。黄蓉见到这情势,再回想那夜行人的说话,已知是彭连虎
的奸计,必是他们忌惮老顽童武功了得,出言相激,让这藏僧与他赌赛谁先动
弹谁输。灵智上人的武功本来与他相去何止倍□,但用这法儿却可将他稳稳绊
住,旁人就可分手去对付柯镇恶了。老顽童即喜有人陪他嬉要,又无机心,自
不免著了道儿,旁边虽然打得天翻地覆,他却坐得稳如泰山,连小指头儿也不
敢动一动,一心要赢露智上人。
黄蓉叫道:「老顽童,我来啦!」周伯通耳中听见,只怕输了赌赛,却不答
应。黄蓉道:「你们俩这般对耗下去,再坐几个时辰,也未必分得出胜败,那有
甚麽劲儿?」这样罢,我来做个见证。我同时在你们笑腰穴上呵□,双手轻重
一模一样,谁先笑出声来,谁就输了。」周伯通正坐得不耐烦,听黄蓉这麽说,
大合心意,只是不敢示意赞成。
黄蓉更不打话,走到二人之间,蹲下身来,将打狗棒放在地下,伸直双臂,
两手食指分别往两人笑腰穴上点去。
她知周伯通内功远胜藏僧,是以并未使诈,双手劲力果真不分轻重,但说
也奇怪,周伯通固然并未动弹,灵智上人竟也浑如不觉,毫不理会。黄蓉暗暗
稳奇,心想:「这和尚的闭穴功夫当真了得,若是有人如此相呵,我早已大笑不
止了。」当下双手加劲。
周伯通潜引内力,与黄蓉点来的指力相抗,只是那笑腰穴位於肋骨末端,
股肉柔软,最难运劲,若是挺腰反击,借力卸力,又怕是动弹身子,输了赌赛,
但觉黄蓉的指力愈来愈强,只得拚命忍耐,忍到後来实在支持不住了,肋下冗
肉一缩一放,将黄蓉手指弹开,跃起身来,呵呵大笑,说道:「胖和尚,真有你
的,老顽童服了你啦!」
黄蓉他认输,心中好生後悔:「早知如此,我该作个手脚,在胖和尚身上多
加些劲。」站直身子,向灵智上人道:「你即赢了,姑奶奶也不要你性命啦,快
走,快走!」灵智上人浑不理会,仍是一动不动的坐著。黄蓉伸手往他肩头推去,
喝道:「谁来瞧你这副蠢相,作死麽?」她这麽轻轻一推,灵智上人胖大的身躯
竟应手而倒,横在地下,却仍□著盘膝而坐的姿态,竟似一尊泥塑木雕的佛像。
这一来周伯通和靖蓉二人都吃了一惊。黄蓉心想:「难道他用劲闭穴,万夫
不到,竟把自己闭死了?」伸手探他的鼻息,好端端的却在呼吸,一转念间,
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向周伯通道:「老顽童,你上了人家的大当还不知道,真是
蠢才!」周伯通圆睁双眼,气鼓鼓的道:「甚麽?」黄蓉笑道:「你先解开他的穴
道再说。」
周伯通一楞,俯身在灵智上人身上摸了几下,拍了几拍,发觉他周身八处
大穴都已被人闭住,跳起身来,大叫:「不算,不算!」黄蓉道:「甚麽不算?」
周伯通道:「他同党待他坐好後点了他的穴道,这胖和尚自然不会动弹。咱们便
再耗三天三夜,他也决不会输。」转头向弓身躺在地下的灵智上人叫道:「来来
来,咱们再比过。」
郭靖见周伯通精神奕奕,并未受伤,心中记挂师父,不再听他胡说八道,
迳自钻进山洞中去看柯镇恶。
周伯通弯腰替灵智上人解开了穴道,不住口的道:「来,再比,再比!」黄
蓉冷冷的道:「我师父呢?你把他老人家丢到那□去了?」周伯通一呆,叫声:
「啊也!」转身就往山洞奔去。这一下去势极猛,险些与从洞中出来的郭靖撞个
满怀。
郭靖把柯镇恶从洞中扶出,见师父白布缠头,身穿白衣,不禁呆了,问道:
「师父,您家□有丧事麽?二师父他们那□去啦?」柯镇恶抬头向天,并未回
答,两行眼泪从面颊上簌簌流下。郭靖愈是惊疑,不敢再问,忽见周伯通从山
洞中又扶出一人,那人左手持葫芦,右手拿著半只白鸡,口□咬著条鸡腿,汉
脸笑容,不住点头,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靖蓉二人大喜齐声叫道:「师父!」
柯镇恶脸上突现煞气,举起铁杖,猛向黄蓉後脑击落。这一杖出手又快又
狠,竟是「伏魔杖法」中的毒招,是□掌年在蒙古□中苦练而成,用以对付失
了目力的梅超风,叫她虽闻杖上风声,却已趋避不及。黄蓉户见洪七公,惊喜
交集,全没提防背後突然有人偷袭,待得惊觉,铁杖上的疾风已将她全身罩住。
郭靖眼见这一杖要打得她头破骨碎,情急之下,左手疾带,把铁杖拨在一
边,右手伸出,已抓住杖头,只是他心慌意乱之际用力过猛,又没想到自己此
时功力进,左掌这一带使的是「降龙十八掌」中的手法,柯镇恶只觉一股极大
力量突然逼来,势不可当,登时铁杖撒手,俯冲摔倒。
郭靖大惊,急忙弯腰扶起,连叫:「大师父!」只见他鼻子青肿,接落了两
颗门牙。柯镇恶呸的一声,把两颗门牙和血吐在手掌之中,冷冷的道:「给你!」
郭靖一呆,双膝跪地,说道:「弟子让死,求师父重重责打。」柯镇恶作是申出
了手掌,说道:「给你!」郭靖哭道:「大师父....」语音哽咽,不知如何是好。
周伯通笑道:「自来只见师父打徒弟,今是却见徒弟打师父,好看啊好看!」
柯镇恶听在耳□里,怒火愈盛,说道:「好啊,常言道:打落牙齿和血吞。我给
你作甚?」伸手将两颗牙齿抛入口中,仰头一咽,吞进了肚子。周伯通拍手大
笑,高声叫好。
黄蓉眼见事起非常,柯镇恶神情悲痛决绝,又不知他何以要杀死自己,心
下惊疑,慢慢靠向洪七公身畔,拉住了他手。
郭靖磕头道:「弟子万死也不敢冒犯大师父,一时胡涂失手,只求大师父责
打。」柯镇恶道:「师父长、师父短,谁是你的师父?你有了桃花岛主做岳父,
还要师父作甚?江南七怪这点微末道行,哪配做你郭大爷的师父?」郭靖听他
愈说愈厉害,只是磕头。
洪七公在旁瞧得忍不住了,插口说道:「柯大侠,师徒过招,一个失手也是
稀松平常之事。适才靖身带你这一招是我所授,算是老叫化的不是,这厢跟你
陪礼了。」说著作了一揖。
周伯通听洪七公如此说,心想我何不也来说上几句,於是说道:「柯大侠,
师徒过招,一个失手也是稀松平常之事,适才郭靖兄弟抓你铁杖这下手法是我
所授,算是老顽童的不是,这厢跟你陪礼了。」说著也是一揖。
他如此依样葫芦的说话原意是凑个热闹,但柯镇恶正当狂怒不可抑制,听
来却似有意讥刺,连洪七公一片好心也当作了歹意,当下大声说道:「你们东邪
西毒,南帝北丐,自恃武艺盖也,就可横行天下了?哼,我瞧多行不义,必无
善果。」
周伯通奇道:「咦,南帝又犯著你甚麽了,连他也骂在□头?」
黄蓉在一旁听著,知道愈说下去局面愈僵,有这老顽童在这□纠缠不清,
终是难平柯镇恶的怒火,接口道:「老顽童,『鸳鸯织就欲双飞』找你来啦,你
还不快去见她?」
周伯通大惊,一跃三尺,叫道:「甚麽?」黄蓉道:「她要和你『晓寒深处,
相对浴红衣』。」周伯通更惊,大叫:「在那□?在那□?」黄蓉向南一指,说道:
「就在那边,快找她去。」周伯通道:「我永不见她。好姑娘,以後你叫我做甚
麽我就做甚麽,可千万别跟她说曾见到过我....」话未说完,已拔足向北奔去。
黄蓉叫道:「你说了话可要作数。」周伯通远远的道:「老顽童一言既出,决无反
悔。」「反悔」两字一出口,早已一溜烟般奔得人影丕见。黄蓉本意是要骗他去
找瑛姑,岂知他对瑛姑畏若蛇□,避之惟恐不及,倒是大出意料之外,但不管
怎样,总是将他骗开了。
这时郭靖仍然跪在柯镇恶面前,垂泪道:「七位师父为了弟子,远赴绝漠,
弟子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七位师父的大恩。这只手掌得罪了大师父,弟子也
不能要啦!」从腰间拔出短剑,就往左腕上砍去。
柯镇恶铁杖横摆,挡开了这一剑,虽然剑轻杖重,但两件兵刃相交,火花
迸发,柯镇恶虎口隐隐发麻,知道郭靖这一剑用了全力,确是真心,说道:「好,
既然如此,那就须得依我一件事。」郭靖大喜,道:「大师父但有所命,弟子岂
敢不遵?」
柯镇恶道:「你若不依,以後休得再见我面,咱们师徒之义,就此一刀两断。」
郭靖道:「弟子尽力而为,若不告成,死而後已。」
柯镇恶铁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喝道:「去割了黄老邪和他女儿的头来见我。」
郭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颤声道:「大....师....师父....」柯镇恶道:
「怎麽?」郭靖道:「不知黄岛主怎生得罪了你老人家?」柯镇恶叹道:「咳,
咳!」突然咬牙切齿道:「我真盼老天爷赐我片刻光明,让我见见你这忘恩负义
小畜生的面目!」举起铁杖,当头往郭靖头顶击落。
黄蓉当他要郭靖依一件事时,便已隐隐狠到,突见他举杖猛击,郭靖□不
闪让,心想不管如何,救人要紧,竹棒从旁递出,一招「恶狗拦路」,拦在铁杖
与郭靖头顶之间,待铁杖击到,竹棒侧抖旁缠,向外斜甩。这「招打狗棒法」
实是精妙无比,她虽力弱,但顺势借力,将铁杖掠在一旁。
柯镇恶一个踉跄,不等站稳,便伸手在自己胸口猛□两拳,向北疾驰而去。
郭靖发足追上,叫道:「大师父慢走。」柯镇恶停步回头,厉声喝道:「郭大爷要
留下我的老命麽?」脸色狰狞。郭靖一呆,不敢拦阻,低垂了头,耳听得铁杖
点地之声愈来愈远,终於完全消失,想起师父的恩义,不禁伏地大哭。
洪七公携著黄蓉的手,走到他身边,说道:「柯大侠与黄老邪的性子都古怪
得紧,两人总是结了甚麽极深的梁子。说不得,只好著落在老叫化身上给他们
排解。」郭靖收泪起身,说道:「师父,你可知....可知为了甚麽?」
洪七公摇头道:「老顽童受了骗,要跟人家赌赛身子不动。那些奸贼正要害
我,你大师父在牛家村外撞见了,护著我躲进了这山洞之中,仗著他毒菱暗器
厉害,众奸贼不敢强闯,才支撑了这些时候。唉,你大师父为人是极仗义的,
他陪著我在洞中拒敌,明明是决意饶上了自己一条性命。」说到这□,喝了两大
口酒,把一只鸡腿都塞入了口□,三咬两嚼,吞入肚中,伸袖一抹口边油腻,
这才说道:「适才打得猛恶,我又失了功夫,不能插手相助,和你大师父见了面,
还没空和他说甚麽呢。瞧他这生著恼,决非为了你失手摔他一交。他是侠义英
雄,岂能如此胸狭小?好在没几天就到八月中秋,待烟雨楼比武之後,老叫化
给你们说开罢。」郭靖哽咽著连声称谢。
洪七公笑道:「你们两个娃娃功夫大进了啊,柯大侠也算是武林中响当当的
脚色,两个娃娃一出手就叫他下不了台,那是怎麽一回子事?」
郭靖心中惭愧,一时说不出话来。黄蓉却咭咭咯咯的将别来诸般情由说了
个大概。洪七公听得杨康杀死了欧阳克,大声叫好;听丐帮长老受杨康欺骗,
连骂:「小杂种!四个老胡涂!鲁有脚有脚没脑子。」待听到一灯大师救治黄苦、
瑛姑子夜寻仇等事端,只呆呆出神,最後听到瑛姑在青龙滩上忽然发疯,不觉
面色微变,「噫」了一声。黄蓉道:「师父,怎麽?你也识得瑛姑?」心想:「师
父一生没娶妻,难道也给瑛姑迷上了?哼,这瑛姑又有甚麽好了?阴阳怪气、
疯疯癫癫的,却迷倒了这许多武林高手?」
幸好听洪七公接下去道:「没甚麽。我不识瑛姑,但段皇爷落发出家之时,
我就在他身旁。那日他送信到北边来,邀我南下。我知他若无要事,决不致惊
动老叫化,又想起云南火腿、过桥米线和饵块的美味,当即动身。
会面之後,我瞧他神情颓伤,与华山论剑时那生龙虎的模样已大不相同,
心中好生奇怪。我到达後数日,他就藉口切磋武功,要将先天功和一阳指传给
我。老叫化心想:他当日以一阳指和我的降龙十八掌、老毒物的蛤蟆功、黄老
邪的劈空掌与弹指神通打成平手,如今又得王重阳传授了先天功,二次华山论
剑,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非他莫属,为甚竟要将这两门绝技平白无端的传给老
叫化?如说切磋武功,为甚麽又不肯学我的降龙十八掌,其中必有跷蹊。後来
老叫化细细琢磨,又背著□与他的四大弟子商量,终於瞧出了端倪,原来他把
这两门功夫传了给我之後,就要自戕而死。至於他为甚麽如此伤心,他的弟子
却不知情。」
黄蓉道:「师父,段皇爷怕他一死之後,没人再制得住欧阳锋。」
洪七公道:「是啊,我瞧出了这一节,说甚麽也不肯学他的。他终於吐露真
情,说他的四个弟子虽然忠诚勤勉,可是长期来分心於国事政务,未能专精学
武,难成大器。全真七子的武功似也不能臻登峰造极之境。一阳指我不肯学,
那也罢了,先天功倘若失传,他却无面目见重阳真於地下。我想此事他已深思
熟虑,劝也无用,只有坚执不学,方能留得他的性命。段皇爷无法可施,只得
退一步退位为僧。他落发那日,我就在他旁边。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唉,这场冤仇如此化解,那也很好。」
黄蓉道:「师父,我们的事说完了,现下要听你说啦。」
洪七公道:「我的事麽?嗯,在御厨里我连吃了四次鸳鸯五珍脍,算是过足
了瘾,又吃了荔枝白腰子、鹌子羹、差舌签、姜醋香螺、牡蛎酿羊肚....」不
住口的将御厨中的名菜报将下去,说时不住价大吞馋涎,回味无穷。黄蓉插嘴
道:「怎麽後来老顽童找你不到啦?」
共七公笑道:「御□的众厨师见煮得好好的菜肴接二连三的不见,都说又闹
狐狸大仙啦,大家插香点烛的来拜我。後来给侍卫的头儿知道了,派了八名侍
卫到御厨来捉狐狸。老叫化心想这可乖乖不得了,老顽童又人影不见,只得溜
到一个偏僻的处所躲了起来。那地方叫甚麽『萼绿华堂』,种满了梅树,瞧来是
皇帝小子冬天赏梅花的地方,这大热天,除了每天早晨有几名老监来扫扫地,
平时鬼影儿也没一个,落得老叫化一个儿逍遥自在。皇宫中到处都是吃的,就
是多一百个老叫化也饿不了,正好安安静静的养伤。在那儿呆了十来天,半夜
□忽听得老顽童装鬼哭,又装狗叫猫叫,在宫中吵了天翻地覆,又听得好个人
大叫:『洪七公洪老爷子,洪七公洪老爷子!』我出去一张,原来是彭连虎、沙
通天、梁子翁这一夥鬼家伙。」
黄蓉奇道:「咦,他们找你输麽?」洪七道:「我也是奇怪得很啊。我一见
他们,立刻缩身,那知已给老顽童瞧见了。他十分欢喜,奔上来抱住我,说道:
『谢天谢地,总算让老顽童找著啦。』他当即命梁子翁他们殿後....」
黄蓉奇道:「梁子翁他们怎麽听老顽童的指派?」洪七公笑道:「当时我也
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总之这夥奸贼见了老顽童害怕得紧,他说甚麽,大家
不敢违拗。他命梁子翁他们殿後,自己负了我到牛家村去,要来寻你们两个。
在路上他才对我说起,他到处寻我不著,心中著急,却在城中接到了梁子翁他
们,情急无奈之际,便抓著那些人个个饱打一顿,叫他们白天夜晚不几在大街
小巷中寻找。他说他们在皇宫中已搜寻了几遍,只是地方太大,我又躲得隐秘,
始终找我不著。」
黄蓉笑道:「瞧不出老顽童倒有这手,将那些魔头制得服服贴贴,不知他们
怎麽又不逃走?」洪七笑道:「老顽童自有他的顽皮法儿。他在身上推下许多污
垢来,搓成了十几颗药丸,逼他们每人服上三颗,说道这是七七四十九天後发
作的毒药,刻毒无比,除他之外,天下无人解得。他们若能听话,到第四十八
天上就给解药。这些恶贼虽然将信将疑,但性命可不是闹著玩的,终於是宁可
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只得乖乖的听老顽童呼来喝去,不敢违抗。」郭靖本来也
□难过,听洪七公说到这□,也不禁笑了出来。
洪七公又道:「到了牛家村後,找你们两个不见,老顽童仍是逼他们出去寻
找。昨儿晚上,个个又垂头丧气的回来,老顽童臭骂了他们一顿。他骂得起兴,
忽然说道:『倘若明天仍是找不到郭靖与黄蓉那两个娃娃,老子再撒泡尿搓泥丸
给你们吃!』这句话引起了他们疑心,丕住用话套问。老顽童越说越露马脚,他
们才知上了当,所服药丸压根儿不是毒药。我知情势危险,这批奸贼留著终突
後患不小,叫老顽童尽数杀了算啦。那知彭连虎也瞧出情形不妙,便使诡计,
要那西藏胖和尚和老顽童比试打坐的功夫。我拦阻不住,只得逃出牛家村,在
村外遇到柯大侠,他护著我逃到这□,彭连虎他们一路追了下来。老顽童虽然
胡涂,也知离了我不妥,忙赶到这□。那些奸贼不住用言语相激,老顽童终於
忍不得,跟那和尚比赛起来了。」
黄蓉听了这番话,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若不是撞得巧,师父你的性命是
送在老顽童手□啦。」洪七公道:「我的性命本就是捡来的,送在谁手□都是一
样。」
黄蓉忽然想起一事,道:「师父,那日咱们从明霞鸟回来....」洪七公道:
「不是明霞岛,是压鬼岛。」黄蓉微微一笑,道:「好罢,压鬼岛就压鬼岛,那
欧阳克这会儿是半点不假的成了鬼啦。那日咱们在木筏上救了欧阳锋叔侄,曾
听老毒物说道:「天下只一人能治得你的伤,可是此人武功盖世,用强固然不行,
你又不愿损人利己,求他相救。当时你不肯说出此人姓名,现下我和靖哥哥湘
西一行,自然知道此人除了掌年的段皇爷、今日的一灯大师,再无别个。」
洪七公叹道:「他若以一阳指功夫打通我的奇经八脉,原可治我之伤,只是
这一出手,他须大伤元气,多则五年,少则三年,难以恢复。就算他把世情看
得淡了,不在乎二次华山论剑的胜负,但他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有几年
寿数?老叫化又怎能出口相求?」
郭靖喜道:「师父,这可好了,原来不须旁人相助,奇经八脉自己也能通的。」
洪七公奇道:「甚麽?」黄蓉道;「靖哥哥背熟了那篇叽哩咕噜、咕噜叽哩,一
灯大师译出来教给了我们。他吩咐我们跟你老人家说,可以用这功夫打通自己
的奇经八脉。」掌下将一灯的译文念了一遍。洪七公倾听之後,思索良久,大喜
跃起,连叫:「妙,妙!瞧来这法儿能行,只是至少也得一年半载才见功效。」
黄蓉道:「烟雨楼比武,对方定会邀欧阳锋前来压阵。老顽童的功夫虽不输
他,但此人疯疯癫癫,临场时难保不出乱子,须得桃花岛去请我爹爹来助战,
才有必胜把握。」洪七公道:「这话不错。我先赴嘉兴,你们两个同到桃花岛去
罢。」郭靖不放心,定要先护送洪七公到嘉兴。
洪七公道:「我骑你这小红马去,路上有甚危难,老叫化拍马便走,任谁也
追赶不上。」说著便上了马,骨都都喝了一大口酒,双腿不夹。小红马向靖蓉二
人长嘶一声,似是道别,向北风驰而去。
郭靖望著洪七公影踪不见,又想起柯镇恶欲杀黄蓉之事,心中闷闷不乐。
黄蓉也不相劝,自去偏了船,扬帆直赴桃花岛来。
到得岛上,打发船夫走後,黄蓉道:「靖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答不答允?」
郭靖道:「你先说出来听听,别又是我做不到的。」黄蓉笑道:「我可不是要你去
割你六位师父的头。」郭靖不悦道:「蓉儿,你还提这个干麽?」黄蓉道:「我为
甚麽不提?这事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我虽然跟你好,却也不愿给你割下脑
袋来。」
郭靖叹道:「我真不明白大师父干麽生这麽大的气。他知道你是我心爱的
人,我宁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决不肯伤害你半点。」
黄蓉听他说得真诚,心□感动,拉住他手,靠在他身上,指著水边的一排
柳树,轻声问道:「靖哥哥,你说这桃花岛美麽?」郭靖道:「真像是神仙住的
地方。」黄蓉叹道:「我只想在这儿活下去,不愿给你杀了。」郭靖抚著她的头发
道:「好蓉儿,我怎会杀你?」黄蓉道:「要是你六位师父、你的妈妈,你的好
朋友们都逼你来杀我,你动不动手?」郭靖昂然道:「就是普天下的人要一齐跟
你为难,我也始终护著你。」
黄蓉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问道:「你为了我,肯把这一切人都舍下麽?」
郭靖迟疑不答。黄蓉微微仰头,望著他的双眼,脸上神色焦虑,等他回答。
郭靖道:「蓉儿,我说过要在这桃花岛上陪你一辈子,我说的时候,便已打
定了主意,可不是一时兴起而信口说的。」黄蓉道:「好!那麽从今天起,你就
不离开这岛啦。」郭靖奇道:「打从今天起?」黄蓉道:「嗯,打从今天起!我会
求爹爹去烟雨楼助戢,我和爹爹去杀了完颜洪烈给你报仇,我和爹爹到蒙古去
接你妈妈。甚至,我求爹爹去向你六位师父陪不是。我要叫你心□再没一件放
不下的事。」
郭靖见她神色甚是奇特,说道:「蓉儿,我跟你说过的话,决没说了不作数
的,你放心好啦,那又何必这样。」
黄蓉叹道:「天下的事难说的很。当初你答允那蒙古公主的婚事,何尝想到
日後会要反悔?从前我只知道自己爱怎麽就怎麽,现今才知道....唉!你想得
好好的,老天偏偏尽跟你闹□扭。」说到这□不禁眼圈儿红了,垂下头去。
郭靖不语,心中思潮起伏,见黄蓉对自己如此情深爱重,原该在这岛上陪
她一辈子才是,但就此把世事尽数抛开,实是异常不妥,可是甚麽地方不妥,
一时却又想不明白。
黄蓉轻轻的道:「我不是不信你,也不是要强你留在这儿,只是,只是....
我心□害怕得紧。」说到这□,忽然伏在他肩头啜泣了起来。
这一下大出郭靖意料之外,呆了一呆,忙道:「蓉儿,你害怕甚麽?」黄蓉
不语,只是低头哭泣。郭靖与她相识以来,一起经历过不少艰险困苦,始终见
她言笑自若,这时她回到故居,立时就可与爹爹见面,怎麽反而害怕起来?问
道:「你怕你爹爹有甚不测麽?」黄蓉摇摇头。郭靖再问:「你怕我离开此岛後,
永远不肯再回来?」黄蓉又摇头。郭靖连问四五句,她总是摇头。
过了好一阵,黄蓉抬起头,说道:「靖哥哥,到底害怕甚麽,我也说不上来。
只是我想到你大师父要杀我的神情,便忍不住心中慌乱,总觉得有一天,你会
听他话而杀了我的。因此我求你别再离开这□。你答允我罢!」
郭靖笑道:「我还道甚麽大事,原来只为了这个。那日在北京,我六位师父
不也骂你小妖女甚麽的?後来我跟著你走了,到後来也没怎样。我六位师父好
似严厉凶狠,心中却是再也慈详不过。你跟他们熟终了,他们定会喜欢你的。
二师父摸人家口袋的本事神妙无比,你跟他学学,一定有趣得紧。七师父更是
温柔和气....」
黄蓉截断他的话,问道:「这麽说,你定是要离开这儿的了?」郭靖道:「咱
俩一起离开,一起到蒙古去接我母亲,一起去杀完颜洪烈,再一起回来,岂不
很好?」黄蓉怔怔的道:「若是这样,咱俩永远不会一起回来,永远不会□守一
辈子。」郭靖奇道:「为甚麽?」黄蓉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见了你大师父的
模样,我猜想得到的。他单是杀了我也还不够,他已把我恨到了骨头□去。」
郭靖见她说这话时似乎心也碎了,脸上虽然还带著那股孩子的稚气,但眉
梢眼角间的神情,似乎已亲见了来日的不测大祸,心想她料事向来不错,这次
我若不听她的话,日後若是有甚灾难降临到她头上,这便如何是好?言念及此,
心中一酸,再也顾不得旁的,一句话冲口而出:「好!我不离开这□就是!」
黄蓉听了这话,向他呆望半晌,两道泪水从面颊上缓缓的流了下来。郭靖
低声道:「蓉儿,你还要甚麽?」黄蓉道:「我还要甚麽?甚麽也不要啦!」秀眉
微扬,叫道:「若是再要甚麽,老天爷也不容我。」长袖轻举,就在花树底下舞
蹈起来。但见她转头时金环耀日,起臂处白衣凌风,到後来越舞越急,又不时
伸手去摇动身边花树,树上花瓣乱落,红花、白花、黄花、紫花,如一只只蝴
蝶般绕著她身子转动,好看煞人。她舞了一会,忽地纵起身子,跃到一株□上,
随即跳到另一株树上,舞蹈夹杂著「燕双飞」与「落英神剑掌」的身法,想见
喜悦已极。
郭靖心想:「妈妈从前给我讲故事,说东海□有座仙山,山上有许多仙女。
难道世上还能有甚麽仙山比桃花岛更好看,有甚麽仙女比蓉儿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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