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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dikeke (policegar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36
发信站: 紫丁香 (Tue Sep 23 18:29:47 1997)
第三十六回 大军西征
黄蓉幽幽的道:「欧阳伯伯赞得我可太好了。现下郭靖中你之计,和我爹
爹势不两立。等你明儿救了我爹爹,若是你侄儿尚在,唉,当日婚姻之约,
难道不能旧事重提麽?」欧阳锋心中一凛:「她忽提此事,是何用意?」
却听黄蓉说道:「傻姑,这个好兄弟待你好得很,是不是?」傻姑道:「是
啊,他要带我回家去。我不爱在那个岛上玩。我要回家去。」黄蓉道:「你回
家干甚麽?你家里死过人,有鬼。」傻姑「啊」的一声,惊道:「啊,我家□
有鬼,有鬼!我不回去啦。」黄蓉道:「那个人是谁杀的?」
傻姑道:「我见到的,是好兄弟....」只听呵当两响,两件暗器跌落在地。
黄蓉笑道:「不王爷,你让她说下去好了,又何必用暗器伤她?」杨康怒道:
「这傻子胡说八道:「甚麽鬼话都说得出来。」黄蓉道:「傻姑,你说好啦,这
位爷爷爱听。」傻姑道:「不,好兄弟不许我说,我就不说。」
杨康道:「是啊,快躺下睡觉,你再开口说一个字,我叫恶鬼来吃了你。」
傻姑很是害怕,连声答应:「噢,噢。」只听得衣服悉索之声,她已蒙头睡倒。
黄蓉道:「傻姑,你不跟我说话解闷儿,我叫爷爷你领你去。」傻姑叫道:
「我不去,我不去。」黄蓉道:「那麽你说,好兄弟在你家□杀人,他杀了个
甚麽人?」
众人听她惚问杨康杀人之事,都觉甚是奇怪。杨康却是心下怦怦乱跳,
右手暗自运劲,心想这傻姑倘若当真要吐露他在牛家村的所作所为,纵然惹
起欧阳锋疑心,也只得以九阴白骨爪杀手将她毙於当场,又想:「我杀欧阳克
时,只穆念慈、程瑶迦、陆冠英三人见得,难道消息终於□漏了出去?嗯,
多半这傻姑当时也瞧见了,只是我没留意到她。」
这时古庙中寂静无声,只待傻傻姑开口。柯镇恶更是连大气也不敢透。
过了半晌,傻姑始终不说,只听得鼾声渐响,她竟是睡著了。
杨康松了一口气,但觉手心中全是冷汗,寻思:「这傻姑留著终是祸胎,
必当想个甚麽法儿除她。」斜目瞧欧阳锻时,见他闭目而坐,月光照著他半边
的脸,显得神情漠然,似乎对适才的对答全未留意。
众人都道黄蓉信口胡说,傻姑既已睡著,此事当无下文,於是或卧或倚,
渐入睡乡。正朦胧间,忽听傻姑大喊一声,跃起儿来,叫道:「别扭我?好痛
啊!」
黄蓉尖声叫道:「鬼,鬼,断了腿的鬼!傻姑,是你杀了那断腿的公子爷,
他来找你啦!」静夜之中,这几句话听来当真令人寒毛直竖。傻姑叫道:「不,
不是我杀的,是好兄弟杀....」一言未毕,呼、蓬、啊哟三声连响,原来杨
康突然跃起,伸手往傻姑天露盖上抓落,却黄蓉以打狗棒法甩了个□斗。
这一动手,殿上立时大乱,沙通天等将黄蓉团团围住。
黄蓉只如不见,伸左手指著庙门,叫道:「断腿的公子爷,你来,傻姑在
这儿!」傻姑向庙门望去,黑沈沈的不见甚麽,但她自幼怕鬼,忙扯住黄蓉的
袖子,急道:「别来找我讨命,是好兄弟用铁枪头杀的,我躲在厨房门後瞧见
的....断腿鬼,你别找我来啊!」
欧阳锋万料不到爱子竟是杨康所杀,但想别人能说谎,傻姑所言必定不
假,悲怒之下,反而哈哈大笑,横目向杨康道:「小王爷,我侄儿当真该死,
杀得好啊,杀得好!」笑声森寒,话声凄厉,各人耳中嗡嗡作响,似有无数细
针同时在耳内钻刺一般,忍不住身子颤抖,牙齿相击。只听得群鸦乱噪,呀
呀哑哑,夹著满空羽翼振扑之声,却是塔顶千百头乌鸦被欧阳锋笑声惊醒,
都飞了起来。
杨康暗想此番我命休矣,双目斜睨,欲寻逃路。完颜洪烈也是暗暗心惊,
待鸦声稍低说道:「这女子疯疯癫癫,欧阳先生怎能信她的话?令侄是小王爷
礼聘东来,小王父子倚重得紧,岂能无缘无故的伤他?」
欧阳锋脚上微一用劲,人未站直,身子已斗然跃起,盘著双膝轻轻落在
傻姑身畔,左手抓住她的臂膀,喝道:「他干麽要杀我侄儿?快说!」傻姑猛
吃一惊,叫道:「不是我杀的,别捉我,别捉我。」她用力挣扎,但欧阳锋手
如钢钳,那□挣扎得脚,又惊又怕,不由得哭出声来,大叫:「妈呀!」
欧阳锋连问数声,只把傻姑吓得哭也不敢哭了,只瞪著一双眼睛发呆。
黄蓉柔声道:「傻姑别怕,这位爷爷要给糕子你吃。」这一语提醒了欧阳锻,
想到愈是强力威吓,傻姑愈是不敢说,於是从怀中掏出一个作乾粮的冷馒头
来,塞在她手□,左手又松开了她手臂,笑道:「是啊!给你吃糕!」傻姑抓
住了馒头,□自惊惧,说道:「爷爷,你抓得我好痛,你别抓我。」欧阳锋温
言道:「傻姑乖,傻姑听话,爷爷不抓你了。」
黄蓉道:「那天断了腿的公子爷抱著一个姑娘,你说她长得标致麽?」傻
姑道:「标致得很啊,她到那□去啦?」黄蓉道:「你知她是谁?你不知道的,
是不是?」傻姑甚是得意,拍手笑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是好兄弟的
老婆!」
此言一出,欧阳锋更无半点疑心,他素知自己的私生子生性风流,必是
因调戏穆念慈起祸,只是欧阳克武功高强,虽然□腿受伤,杨康□仍然远不
是他敌手,不知如何加害,当下转头向康道:「我侄儿不知好歹,冒犯了小王
妃,真是罪该万死了。」杨康道:「不....不....不是我杀的。」欧阳锋厉声喝
问:「是谁杀的?」杨康只吓得手脚麻软,额头全是冷汗,平时的聪明机变突
然消失,竟说不出半句话来。
黄蓉叹道:「欧阳伯伯,你不须怪小王爷狠心,也不须怪你侄儿风流,只
怪你自己本领太高。」欧阳锋奇道:「为甚麽?」黄蓉道:「我也不知道为甚麽。
只是我在牛家村时,曾听得一男一女在隔壁说话,心中好生不解。」欧阳锋听
了这几句浑没来由的话,如堕五里雾中,连问:「甚麽话?」
黄蓉道:「我一字一句的说给你听,决不增减一字,请你解给我听。我没
见两人的面,不知那男的是谁,也不知女的是谁。只听得那男的说道:『我杀
了欧阳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那女的道:『大丈夫敢作敢为,
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该杀他。他叔父虽然厉害,咱们远走高飞,他也未必能
找得著。』」
欧阳锋听黄蓉说到这□便住了口,接著道:「这女子说得不错啊,那男的
又怎麽说?」
他们二人一问一答,只把杨康听得更是惊惧。这时月光从庙门中斜射进
来,照在神像之前,杨康避开月光,悄悄走到黄蓉背後,但听她道:「那男的
说道:『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化为师。我
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
父就能收我啦!』」黄蓉虽未说出那说话之人的姓名,但语言音调,将杨康的
口吻学得维妙维肖。杨康自幼长於中都,母亲包惜弱却是临安府人氏,是以
语言兼混南北,黄蓉这麽一学,无人不知那人便是杨康。
欧阳锋嘿嘿冷笑,一转头不见了杨康所在,忽听拍的一响,又是「啊哟」
一声惊呼,只见杨康站在月光之下,右手鲜血淋漓,脸色惨白。
原来杨康听黄揭破自己秘密,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跃起,伸手爪疾往她
头顶抓下。黄蓉学著他腔调说话之时,料知他必来暗算,早有提防,她武功
远比杨康为高,听得风声,当即侧头避过,这一抓便落在她肩头。杨康这一
下「九阴白骨爪」用上了全力,五根手指全插在软□甲的刺上,十指连心,
痛得他阴些立时昏晕。
旁人在黑暗中没看明白,都道他中了暗算,只不知是黄蓉还是欧阳锋所
为。众人忌惮欧阳锋了得,个个不敢出声。
完颜洪烈上前扶住,问道:「康儿,怎麽啦?那□受了伤?」随手拔出腰
刀,递在他的手□,料想欧阳锋决计不能善罢,只盼仗著人多势众,父子俩
今晚能逃得性命。杨康忍痛道:「没甚麽。」刚接过腰刀,突然手一麻,呛□
一响,那刀跌在地上,急忙弯腰去拾,说也奇怪,手臂僵直,已是不听使唤。
这一惊非同小可,左手在右悲上用力一捏,竟然丝毫没有知觉。他抬头望著
黄蓉,叫道:「毒!毒!你用毒针伤我。」
彭连虎等虽然碍著欧阳锋,但想完颜洪烈是金国王爷,欧阳克的仇怨总
能设法化解,眼见杨康神色惶急,当下或抢上慰问,或奔至黄蓉眼前,连叫:
「快取解药来救治小王爷。」却都尽量离得欧阳锋远远地。
黄蓉淡淡的道:「我软□甲上没毒,不必庸人自扰。这□自有杀他之人,
我又何必伤他?」
却听杨康忽然大叫:「我....我....动不来啦!」但见他只膝弯曲,身子
慢慢垂下,口中发出似人似兽的荷荷之声。
黄蓉好生奇怪,一回头见欧阳锋脸上也有惊讶之色,再瞧杨康时,却见
他忽然满面堆欢裂嘴嘻笑,银白色的月光映照之下,更显得诡异无伦,心中
突然一动,说道:「原来是欧阳伯伯下的毒手。」
欧阳锋奇道:「瞧他模样,确是中了我怪蛇之毒,我原是要他尝尝这个滋
味,小丫头给我代劳,妙极妙极。只是这怪蛇天下虽我独有,小丫头又从何
处得来?」黄蓉道:「我那有怪蛇?这原是你下的毒,说不定你自己尚且不
知。」欧阳锋道:「这倒奇了。」
黄蓉道:「欧阳伯伯,我记得你曾跟老顽童打过一次赌。你将怪蛇的毒液
给一条鲨急吃了,这鱼中毒死後,第二条鲨鱼吃它的肉,又会中毒,如此传
布,可说得上流毒无穷,是也不是?」欧阳锋笑道:「我的毒物若无特异之处,
那『西毒』二字岂非浪得虚名?」黄蓉道:「是啊。南希仁是第一条鲨鱼。」
这时杨康势如发疯,只在地下打滚。梁子翁想要抱住他,却那□抱持得
住?
欧阳锋皱眉思索,仍是不解,说道:「愿闻其详。」
黄蓉道:「嗯,你用怪蛇咬了南希仁,那日我在桃花岛上与他相遇,给他
打了一拳。这拳打在我的左肩,软□甲的尖刺上留了他的毒血。我这软□甲
便是第一条鲨鱼。适才小王爷出掌抓我,天网恢恢,正好抓在这些尖刺之上,
南希仁的毒血进了他的血中。嘿嘿,他是第三条鲨鱼。」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心想欧阳锋的怪蛇原来如此厉害,又想杨康设毒计
害死江南五怪,到头来却沾上了南希仁的毒血,当真报应不爽,身上都感到
一阵寒意。
完颜洪烈走到欧阳锋面,突然双膝跪地,叫道:「欧阳先生,你救小儿一
命,小王永感大德。」
欧阳锋哈哈大笑,说道:「你儿子的性命是龛,我侄儿的性命就不是命!」
目光在彭连虎等人脸上缓缓横扫过去,阴沈沈的道:「那一位英□不服,请站
出来说话!」众人不由得同时後退,那敢开口?
杨康忽从地上跃起,砰的一声,,发拳将梁子翁打了一个□斗。完颜洪烈
站起身来,叫道:「快扶小王爷去临安,咱们赶请名医给他治伤。」欧阳锋笑
道:「老毒物下的毒,天下有那一个名医治得?又有那一个名医不要性命,敢
来坏我的事?」完颜洪烈不去理他,向手下的家将武师喝道:「还不快扶小王
爷?」
杨康突然高高跃起,头顶阴些撞著横梁,指著完颜洪烈叫道:「你又不是
我爹爹,你害死我妈,又想来害我!」完颜洪烈急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
沙通天道:「小王爷,你定定神。」走上前去拿他双臂,那知杨康右手反
勾,擒住他的手腕,左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一把。沙通天吃痛,急忙摔脱,
呆了一呆,只觉手臂微微麻□,不禁心胆俱裂。黄蓉冷冷的道:「第四条鲨鱼。」
彭连虎与沙通天素来交好,他又善使毒药,知道沙通天也己中毒,危急
中抽出腰刀,飕的一声,已将沙通天半条臂膀砍了下来。候通海还未明白他
的用意,大叫:「彭连虎,你敢伤我师哥?」和身扑上,要和他拚命。沙通天
忍住疼痛,叫道:「傻子,快站住!彭大哥是为我好!」
此时杨康神智更加胡涂,指东打西,乱□乱咬。众人见了沙通天的情景,
那□还敢逗留,发一声喊,一拥出庙。这一阵大乱,又将塔上群鸦惊起,月
光下只见庙前空地上鸦影飞舞,哑哑声中混杂著杨康的嘶叫。
完颜洪烈跨出庙门,回过头来,叫道:「康儿,康儿!」杨康眼中流泪,
叫道:「父王,父王!」向他奔去。完颜洪烈大喜,伸出手臂,两人抱在一起,
说道:「孩子,你好些了?」月光下猛见杨康面目突变,张开了口,露出两排
白森森的牙齿咬将过来,完颜洪烈太骇,左手使劲推出。杨康力道全失,仰
天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完颜洪烈不敢再看,急奔出庙,飞身上马,众家将
前後簇拥,刹时间逃得影踪不见。
欧阳锋与黄蓉瞧著杨康在地下打滚,各自转著念头,都不说话。过了一
会,杨康全身一阵扭曲,就此不动。
欧阳锋冷冷的道:「闹了半夜,天也快亮啦。咱们瞧瞧你爹爹去。」黄蓉
道:「这会儿爹爹已回桃花岛了罢,有甚麽好瞧的?」
欧阳锋一怔,冷笑道:「原来小丫头这番言语全是骗人。」黄蓉道:「起初
那些话自然是骗你。我爹爹是何等样人,岂能给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因住了?
我若不说九阴真经甚麽的,谅你也不容我盘问傻姑。」
此时柯镇恶对黄蓉又是佩服,又是怜惜,只盼她快些使个甚麽妙计,脱
身逃走,却听欧阳锋道:「你的谎话中夹著三分真话,否则老毒物也不能轻易
上当。好罢,你将你爹爹的译文从头至尾说给我听,不许漏了半句。」黄蓉道:
「要是我记不得呢?」欧阳锋道:「最好你能记得。否则你这般美貌伶俐的一
个小丫头给我怪蛇咬上几口,可就大煞风景了。」
黄蓉从神像後跃出之时,原已存了必死之心,但这时亲见杨康临死的惨
状,不禁心惊胆战,寻思:「即使我将一灯大师所授的经文说与他知晓,他仍
是不能放过我,怎生想个法儿得脱此难?」一时彷徨无计,心想只有先跟他
敷衍一阵再作打算,於是说道:「我见了原来的经文,或能译解得出。你且一
句句背来,让我试试。」
欧阳锋道:「这些叽哩咕噜的话,谁又背得了?你不用跟我胡混。」黄蓉
听他背诵不出,灵机一动,已有了计较,心道:「他既背不出,自然将经文当
作性命。」当即说道:「好罢,你取出来读。」欧阳锋一意要听她译解,当下从
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裹,连接打开三层,这才取出郭靖所默写的经文。黄蓉
暗暗好笑:「靖哥哥胡写一气,这老毒物竟然当作至宝。」
欧阳锋幌亮火摺,在神台上寻剽半截残烛点著了,照著经文念道:「忽不
尔,肯星多得,斯根六补。」黄蓉道:「善用观相,运作十二种息。」
欧阳锋大喜,又念:「吉尔文花思,哈虎。」黄蓉道:「能愈诸患,渐入神
通。」欧阳锋道:「取达别思吐,恩尼区。」黄蓉沈吟片刻,摇头道:「错了,
你读错啦!」欧阳锋道:「没错,确是这麽写的。」黄蓉道:「那却奇了,这句
浑不可解。」左手支颐,假装苦苦思索。邵阳锋甚是焦急,凝视著她,只盼她
快些想通。
过了片刻,黄蓉道:「啊,是了,想是郭靖这傻小子写错了,给我瞧瞧。」
欧阳锋不虞有他,将经文递了过去。黄蓉伸手接著,左手拿过烛台,似是细
看经文,蓦地□双急登,向後跃开丈馀,将那几张纸放在离烛火半尺之处,
叫道:「欧阳伯伯,这经文是假的,我烧去了罢。」
欧阳锋大骇,忙道:「喂,喂,你干甚麽?快还我。」黄蓉笑道:「你要经
文呢,还是要我性命?」欧阳锋道:「要你性命作甚?快还我!」语音急迫,
大异常时,作势扑上抢夺。黄蓉将经文又移近烛火两寸,说道:「站住了!你
一动我就烧,只要烧去一个字,就要你终身懊悔。」欧阳锋心想不错,哼了一
声,说道:「我斗不过你这鬼灵精,将经文放下,你走你的罢!」
黄蓉道:「你是当代宗师,可不能食言。」欧阳锋沈著脸道:「我说快将经
文放下,你走你的路。」黄蓉知他是大有身分之人,虽然生性歹毒,却不失信
於人,当下将经文与烛台都放在地下,笑道:「欧阳伯伯,对不住啦。」提著
打狗棒转身便走。
欧阳锋竟不回头,斗然跃起,反手出掌,蓬的一声巨响,已将铁枪王彦
章的神像打去了半边,喝道:「柯瞎子,滚出来。」
黄蓉大吃一惊,回过头来,只见柯镇恶已从神像身後跃出,舞枪□护住
身前。黄蓉登时醒悟:「以老毒物的本领,柯大爷躲在神像背後,岂能瞒得了
他?」想来呼吸之声早给他听见了。只是他没将柯大爷放在眼□,是以一直
隐忍不发。」当即纵身上前,竹棒微深,帮同守御,向欧阳锋道:「欧阳伯伯,
我不走啦,你放他走。」
柯镇恶道:「不,蓉儿你走,你去找靖儿,叫人也给俄们六兄弟报仇。」
黄蓉凄然:「他若肯相信我的话,早就信了。柯大爷,你若不走,我和爹爹的
冤屈终难得明。你对郭靖说,我并不怪他,叫他别难过。」柯镇恶怎肯让她舍
命相救自己,两人争持不已。
欧阳锋焦躁起来,骂道:「小丫头,我答应放你走,你又罗唆甚麽?」黄
蓉道:「我却不爱走啦。欧阳伯伯,你把这惹厌的瞎子赶走,我好好陪你说话
儿解闷。可别伤了他。」
欧阳锋心想:「你不走最好,这瞎子是死是活跟我有甚相干?」大踏步上
前,伸手往柯镇恶胸口抓去。柯镇恶横过枪□,挡在胸前。欧阳锋振臂一格,
柯镇恶双臂发麻,胸口震得隐作痛,呛□一声,铁枪□直飞起来,戳破屋瓦,
穿顶而出。
柯镇恶急忙後跃,人在半空尚未落地,领口一紧,身子已被欧阳锋提了
起来。他久经大敌,虽处危境,心神不乱,左手微扬,两枚毒菱往敌人面门
打去。欧阳锋料不到他竟有这门败中求胜的险招,相距既近,来势又急,实
是难以闪避,当即身子後仰,乘势一甩,将柯镇恶的身子从头顶挥了出去。
柯镇恶从神像身後跃出时,面向庙门,被欧阳锋这麽一抛,不由自己的
穿门而出。这一掷劲力奇大,他身子反而抢在毒菱之前,两枚毒菱飞过欧阳
锋头顶,紧跟著要钉在柯镇恶自己身上。黄蓉叫声:「啊哟!」却见柯镇恶在
空中身子稍侧,伸右手将两枚毒菱轻轻巧巧的接了过去,他这听风辨形之术
实已练至化境,竟似比有目之人还更看得清楚。
欧阳锋喝了声采,叫道:「真有你的,柯瞎子,饶你去罢。」柯镇恶落下
地来,犹是迟疑。黄蓉笑道:「柯大爷,欧阳锋要拜我为师,学练九阴真经。
你还不走,也□拜我为师麽?」柯镇恶知她虽然说得轻松自在,可是处境其
实十分险恶,站在庙前,只是不走。
欧阳锋抬头望天,说道:「天已大明了,走罢!」拉著黄蓉的手,走出庙
门。黄蓉叫道:「柯大爷,记著我在你手掌□写的字。」说到最後几个字时,
人已在数丈之外。
柯镇恶呆了良久,耳听得乌鸦一群群的扑入古庙,啄食□身,於是跃上
屋顶,找到了铁枪的枪□。拄枪在庙顶呆立片刻,心想天地茫茫,我这瞎子
更到何处去安身?忽听得群鸦悲鸣,扑落落的不住从半空跌落,原来群鸦食
了杨康□身之肉,相继中毒而死,不由得叹了一口长气,纵下地来,绰枪北
行。
走到第三日上,忽听空中雕唳,心想双雕既然在此,只怕靖儿亦在左近,
当下在旷野中纵声大呼:「靖儿,靖儿!」过不多时,果听马蹄声响,郭靖骑
了小红马奔来。他与柯镇恶在混战中失散,此时见师父无恙,欣喜不己,不
等马停,便急跃下马,奔上来抱住,连叫:「大师父!」
柯镇恶左右开弓,打了他两记耳光。郭靖不敢闪避,愕然放开了手。柯
镇恶左手继续扑打郭靖,右手却连打自己耳光。这一来郭靖更是惊讶,叫道:
「大师父,你怎麽了?」柯镇恶骂道:「你是小胡涂,我是老胡涂!」他连打
了十几下,这才住手,两人面颊都已组肿。柯镇恶破口将郭靖与自己痛骂半
天,才将古庙中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郭靖又惊又喜,又痛又愧,心想:「原来真相如此,我当真是错怪蓉儿了。」
柯镇恶喝道:「你说咱俩该不该死?」郭靖连声称是,又道:「是弟子该死。
大师父眼睛不便,可怪不得你。」柯镇恶怒道:「他妈的,我也该死!我眼睛
瞎了,难道心□也瞎了?」郭靖道:「咱们得赶紧想法子搭救蓉儿。」柯镇恶
道:「她爹呢?」郭靖道:「黄岛主护送洪恩师到桃花岛养伤去了。大师父,
你说欧阳锋把蓉儿带到了那□?」
柯镇恶默然不语,过了一阵方道:「蓉儿给他捉了去,就算不死,也不知
给他折磨成甚麽样子。靖儿,你快去救她,我是要自杀谢她的了。」郭靖惊叫:
「不行!你千万别这麽想。」只是他素知师父性情刚愎,不听人言,说死就死,
义无反顾,於是道:「大师父,你到桃花岛去报讯,待见到黄岛主,请他急速
来援,弟子实在不是欧阳锋的对手。」
柯镇恶一想不错,持枪便行。速靖恋恋不舍,跟在後面。柯镇恶横枪打
去,骂道:「还不快去!你不□我乖蓉儿好好救回,我要了你的小命。」
郭靖只得止步,眼望著师父的背影在东边桑树丛中消失,实不知到那□
去找黄蓉,思索良久,策马携雕,寻路到铁枪庙来。只见庙前庙後尽是死鸦,
殿上只馀一摊白骨残□。
郭靖虽恨杨康戕害师父,但想他既已儿死,怨仇一笔勾消,念著结义一
场,检起骸骨到庙後葬了,拜了几拜,说道:「杨兄弟,你若念我今日葬你之
情,须掌佑我找到蓉儿,以补你生前之过。」
此後郭靖一路打听,找寻黄蓉的踪迹。这一找就是半年,秋去冬来,冬
尽春回,他策红马,携双雕,到处探,问遍了丐帮、全真教,以及各地武林
同道,黄蓉的音讯竟是半点俱无。想到这半年中黄蓉不知已受了多少苦楚,
真是心如刀割,自是决心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她找到。他一走燕京,二至
汴梁,连完颜洪烈竟也不知去向。丐帮群丐听得帮主有难,也是全帮出动寻
访。这一日郭靖来到归云庄,却见庄子已烧成一片白地,不知陆乘风、陆冠
英父子已遭到了甚麽劫难。
一日行至山东境内,但见洪途十室九空,路人行人纷纷逃难,都说蒙古
与金兵交战,金兵溃败,退下来的残兵奸淫掳掠,无所不为。郭靖行了三日,
越向北行,越是疮痍满目,心想兵凶战危,最苦的还是百姓。
这天来到济水畔山谷中的一村庄,正想无个地方饮马做饭,突然前面喧
哗之声大作,人喊马嘶,数十名金兵冲进村来。兵士放火烧村,将众百姓逼
出屋来,见有年轻女子,一个个用绳缚了,其馀不问老幼,见人便砍。
郭靖见了大怒,纵马上前,夹手将带队军官手中大枪夺过,左手反掌挥
出,正打在他太阳穴上。这些时日中他朝晚练功不辍,内力大进,这掌打去,
那军官登时双眼突出而死。众金兵齐声呼喊,刀枪并举,冲杀上来。小红马
见遇战阵,兴高采烈,如飞般迎将上去。郭靖左手又夺过一柄大砍刀,右刺
左砍,竟以左右互搏之术,大呼酣战。
众金兵见此人凶猛,败军之馀那□还有斗志,转过身来奔逃出村。突然
迎面飘出一面大旗,烟雾中一小队蒙古兵急冲而至。金兵给蒙古兵杀得吓破
了胆,不敢迎战仗著人多,回头又斗郭靖,只盼夺路而逃。
郭靖恼恨金兵残害百姓,纵马抢先出来,一人单骑,神威凛凛的守在山
谷隘口。十馀多金兵奋勇冲上,被人也接连戳死数人。馀众不敢上前,又不
得,退又不能,乱成一团。
蒙古兵见前面突然有人相助,倒也大出意料之外,一阵冲杀,将十几名
金兵尽数歼於村中。带兵的百夫长正要诣问郭靖来历,队中一名什长识得郭
靖,大叫:「金刀驸马!」拜伏在地。百夫长听是大汗的驸马爷,那敢怠慢,
急忙下马行礼,命人快马报了上去。
郭靖急传号令,命□古兵急速扑灭村人各处火头。众百姓扶老携幼,纷
纷来谢。
正乱间,村外蹄声急响,无数军马涌至。众百姓大惊,不由得面面相□。
只见一匹枣骝马如风驰到,马上一个少年将军大叫:「郭靖安答在那□?」
郭靖见是拖雷,大喜叫道:「拖雷安答。」两人奔近,抱在一起。双雕识
得拖雷,上前挨挨擦擦,也是十分亲热。拖雷命一名千夫长率兵追击金兵,
下令在山坡上支起帐篷,与郭靖互道别来情事。
拖雷说起北国军务,郭靖才知别来馀,成吉思汗马不停蹄的东征西伐,
拓地无数。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四王子、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
赤老温四杰,都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现下拖雷与木华黎统兵攻打金国,山
东数场大战,将金兵打溃不成军。金国馀兵集於潼关,闭关而守,不敢出山
东迎战。
郭靖在拖雷军中住了数日,快马传来急讯,成吉思汗召集诸王众将,大
会漠北。拖雷与木华黎不敢怠慢,将令旗交了副将,连夜北上。郭靖想念母
亲,当下与拖雷同行。
不一日来到斡难河畔,极目远望,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上,营帐一座连
著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成千成廿万的矛头耀日生辉。千万座灰
色的营帐之中,耸立著一座黄绸大帐,营帐顶子以黄金铸成,帐前高高悬著
一枝九旄大纛。
郭靖策马立在沙冈之上,望著这赫赫兵威,心想金帐威震大漠,君临绝
域,想像成吉思汗在金帐中传出号令,快马一匹接著一匹,将号令送到万里
外的王钇和大将手中,於是号角鸣响,草原上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
动,烟尘中铁蹄奔践。
他正想:「大汗要这许多土地百姓,不知有甚麽用?」忽见尘头起处,一
队骑兵驰来相迎。拖雷、木华黎、郭靖三人进金帐谒见大汗,但见诸王诸将
都已群集在帐,排列两旁。
成吉思汗见三人到来,心中甚喜。拖雷与木华黎禀报了军情。郭靖上前
跪下请罪,说道:「大汗命我去割金国完颜洪烈的脑袋,但数次相见,都给他
逃了,甘受大汗责罚。」成吉思汗笑道:「小鹰长大了,终有一天会抓到狐狸,
我罚你作甚?你来得正好,我时时记著你。」当下与诸将共议伐金大计。
本华黎进言:金国精兵坚守潼关,急切难下,上刺莫如联未夹击。成吉
思汗道:「好,就是这麽办。」当下命人修下书信,遣使南下。大会至晚间始
散。
郭靖辞出金帐,墓色苍茫中正要去母亲帐中,突然间身後伸过一双手掌,
掩向他眼睛。以他此时武功,那能让人在身後偷袭,侧身正要将来人推开,
鼻中已闻到一股香气,又见那人是个女子,急忙缩手,叫道:「华筝妹子!」
只见华筝公主似笑非笑的站在当地。
两人睽别经年,此番重逢,只见她身材更高了些,在劲风茂草之中长身
玉立,更显得英姿飒爽。郭靖又叫了一声:「妹子!」华筝喜极而涕,叫道:「你
果然回来啦!」郭靖见她真情流露,心中也甚感动。一时间千言万语,不知从
何说起。
过了良久,华筝道:「去看你妈去。你活著回来,你猜是我欢喜多些呢,
还是你妈欢喜多些?」郭靖道:「我妈定然欢喜万分。」华筝嗔道:「难道我就
不欢喜了?」蒙古人性子直率,心中想到甚麽,口□就说了出来。郭靖与两
相处年馀,多历机巧,此时重回旧地,听到华筝这般说话口气,不禁深有亲
切之感。
两人手挽手的同到李萍帐中。郭靖母子相见,自有一番悲喜。
又过数日,成吉思汗召见郭靖,说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经听拖雷
说了。你这孩子守信重义,我很欢喜。再过数日,我给你和我女儿成亲罢!」
郭靖大吃一惊,心想:「蓉儿此时存亡未卜,我如何能背她与别人结亲?」但
见成吉思汗仪容威严,满心虽想抗命,却是期期艾艾,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吉思汗素知他□实,只道他欢喜得傻了,当下赏了他一千户奴隶,一百斤
黄金,五百头牛,二千头羊,命他自去筹办成亲。
华筝是成吉思汗的嫡生幼女,自小得父王锺爱。此时蒙古国势隆盛成吉
思汗战无不胖,攻无不克,各族诸汗听得大汗嫁女,自是纷纷来贺,珍贵礼
物堆满了数十座营帐。华筝公主喜上眉梢,郭靖却是满腹烦恼,一脸愁容。
眼见喜期已在不远,郭靖垂头丧气,不知如何是好。李萍见儿子神色有
异,这天晚上在帐中问起。郭靖当下将黄蓉的种种情由,从头细说了一遍。
李萍听了,半晌做声不得。
郭靖道:「妈,孩儿为难之极,不知该怎麽办才是?」李萍道:「大汗对
我们恩深义重,岂能相负?但那蓉儿,那蓉儿,唉,我虽未见过她,想来也
是万般的惹人爱怜。」郭靖忽道:「妈,若是我爹爹遇上此事,他该怎地?」
李萍不料他突然有此怪问,呆了半晌,想起丈夫生平的性情,当然昂然说道:
「你爹一生甘愿自己受苦,决不肯有半点负人。」郭靖站起身来,凛然道:「孩
儿虽未见过爹爹,但该学爹爹为人。若是蓉儿平安,孤儿当守旧约,与华筝
公主成亲。倘若蓉儿有甚不测,孩儿是终身不娶的了。」
李萍心想:「当真如此,我郭氏宗嗣岂非由你而绝?但这孩子性儿与他爹
一般,最是执拗不过,既经拿定了主意,旁人多说也是无用。」於是问道:「你
如何去禀告大汗?」郭靖道:「我跟大汗也是说这几句话。」李萍有心要成全
儿子之义,说道:「好,此地也不能再留,你去谢过大汗,咱娘儿俩即日南归。」
郭靖点头称是。
母子俩当晚收拾行,李除了随身衣物和些少银两,其馀大汗所赐,尽数封在
帐中。郭靖收拾已毕,道:「我去别过公主。」李萍踌躇道:「这话如何说得出
口?你悄悄走了就是,免她伤心。」郭靖道:「不,我要亲口对她说。」出了营
帐,迳往华筝所住的帐中而来。
华筝公主与母亲住在一个营帐之中,这几日喜气洋洋的正忙於筹办婚事,
忽听郭靖在帐外叫唤,脸上一红,叫了声:「妈!」她母亲笑道:「没多几天就
成亲啦,连一日不见也不成。好罢,你会会他去。」华筝微笑著出来,低声叫
道:「郭靖哥哥。」郭靖道:「妹子,我有话跟你说。」引著她向西走去。
两人走了数里,离大营远了,这才在草地上坐下。华筝挨著郭靖身子,
低声道:「靖哥哥,我也正有话要跟你说。」郭靖微微一惊,道:「啊,你都知
道了?」心想她知道了倒好,否则真不知如何启齿。华筝道:「知道甚麽?我
是要跟你说,我不是大汗的女儿。」郭靖奇道:「甚麽?」
华筝抬头望著天边初升的的眉月,缓缓道:「我跟你成亲之後,我就忘了
是成吉思汗的女儿,我只是郭靖的妻子。你要打我骂我,你尽管打骂。别为
了想到我爹爹是大汗,你就委屈了自己。」郭靖胸口一酸,热血上涌,道:「妹
子,你待我真好,只可惜我配不上你。」华筝道:「为甚麽配不上?你是世界
上最好的人,除了我爹爹,谁也及不上你。我的四位哥哥连你的一半也没有。」
郭靖呆了半晌,自己明日一早就畏离开蒙古南归的事,这当儿再也说不出口。
华筝又道:「这几天我真是高兴啦。想到那时候我听说你死了,真恨不得
自己也死了方好。多亏拖雷哥哥从我手□夺去了刀子,不然这会儿我怎麽还
能嫁给你呢?郭靖□□,我若是不能做你妻子,我宁可不活著。」郭靖心想:
「蓉儿不会跟我说这些话,不过两人对我都是很好很好的。」想到黄蓉,不禁
长叹了口气。
华筝奇道:「咦,你为甚麽叹气?」郭靖迟疑道:「没甚麽。」华筝道:「嗯,
我大哥二哥不喜欢你,三哥四哥却同你好。我在爹爹面前,就老说大哥二哥
不好,说三哥四哥好,你不用愁。」郭靖道:「为甚麽?」华筝很是得意,道:
「我听妈妈说,爹爹年纪老了,这些时在想立汗太子,你猜会立谁?」郭靖
道:「自然是你大哥术赤了。他年纪最长,功劳又最大。」华筝摇头道:「我不
不会立大哥,多半是三哥,再不然就是四哥。」
郭靖知道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精明能干,二子察合台勇悍善战,两人互
不相下,素来争竞极烈。三子窝阔台却好饮爱猎,性情宽厚,他知将来父王
死後,继承大汗位子的不是大哥就是二哥,而父王在四个儿子之中,最宠爱
的却是努弟拖雷,这大汗之位决计落不到自己身上,因此一向与人无争,三
个兄弟都跟他好。郭靖听了华筝这话,难以相信,道:「难道凭你几句话,大
汗就换立了汗太子?」华筝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是瞎猜。不过就算大哥
还是二哥将来做大汗,你也不用担心。他们若是难为你,我跟他们动刀子拚
命。」
华筝自幼得成吉思汗宠爱,四个哥哥向来都让她三分。郭靖知她说得出
做得到,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华筝道:「是啊,哥哥们若是待咱们不
好,咱俩就一起回南去。」郭靖冲口说出:「我正要跟你说,我要回南去。」
华筝一呆,道:「就只怕爹爹妈妈舍不得我。」郭靖道:「是我一个人....」
华筝道:「嗯,我永远听你的话。你说回南,我总是跟你走。爹妈要是不许,
咱们偷偷的走。」郭靖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来,叫道:「是我和妈妈两个人
回南边去。」
此言一出,一个站著,一个坐著,四目交视,突然都似泥塑木雕一般,
华筝满脸迷惘,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
郭靖道:「妹子,我对不起你!我不能跟你成亲。」华筝急道:「我做错了
甚麽事吗?你怪我没为你自杀,是不是?」郭靖叫道:「不,不,不是你不好。
我不知道是谁错了,想来想去,定然是我错了。」当下将黄蓉与他之间的根由
一事不隐的说了。待说到黄蓉被欧阳锋擒去、自己寻她大半年不见诸般经过,
华筝听他说得动情,也不柰掉下泪来。
郭靖道:「妹子,你忘了我罢,我非去找她不可。」华筝道:「你找到她之
後,还来瞧我不瞧?」郭靖道:「若是她平安无恙,我定然北归。若是你不嫌
弃我,仍然要我,我就跟你成亲,决无反悔。」华筝缓缓的道:「你不用这麽
说,知道我是永远想嫁给你的。你去找她罢,找十年,找二十年,只要我活
著,我总是在这草原上等你。」郭靖心情激动,说道:「是的,找十年,找二
十年,我总是要去找她。找十年,找二十年,我总时时刻刻记得你在这草原
上等我。」
华筝跃起身来,投入化他的怀□,放声大哭。郭靖轻轻抱著她,眼圈儿
也自红了。
两人相偎相倚,更不说话,均知事已如此,若再多言,徒惹伤心。
过了良久,只见四乘马自西急奔而来,掠过两身旁,直向金帐驰去。一
匹马驰到离金帐数十丈时忽然扑地倒了,再也站不起来,显是奔得筋疲力尽,
脱力倒毙。乘者从地下翻身跃起,对地下死马一眼也没看,豪不停留的向金
帐狂奔。
只过得片刻,金帐中奔出十名号手,分站东南西北四方,呜呜呜的吹了
起来。
郭靖知道这是成吉思汗召集诸将最紧急的号令,任他是王子爱将,若是
大汗屈了十个手指还不赶到,立时斩首,决不宽赦,当即叫道:「大汗点将!」
不及跟华筝多说,疾向金帐奔去,只听得四方八面马蹄急响。
郭靖奔到帐□,成吉思汗刚屈到第三个手指,待他屈到第八根手指,所
有王子大将全已到齐,只听他大声叫道:「那狗王摩诃末有这般快捷的王子
麽?有这麽英勇的将军麽?」诸王众将齐声叫:「他没有。」成吉思汗□胸叫
道:「你们瞧,这是我派到花刺子模去的使者的卫兵,那狗王摩诃末把我忠心
的仆人怎麽了?」诸将顺著大汗的手指瞧去,只见几名蒙古人个个面目青肿,
胡子被烧得精光。胡子是蒙古武士的尊严,只要被人一碰都是莫大侮辱,何
况烧光?诸将见到,都大声怒叫起来。
成吉思汗叫道:「花刺子模虽然国大兵多,咱们难道便害怕了?咱们为了
一心攻打金狗,才对他万分容让。术赤我儿,你跟大夥儿说,摩诃末那狗王
怎生对付咱们了。」
术赤走上一步,大声道:「那年父王命孩儿征讨该死的蔑儿乞惕人,得胜
班师。那摩诃末狗王派了大军,也来攻打蔑儿乞惕人。两军相遇,孩儿命使
者前去通好,说道父王愿与花刺子模六朋友。那红胡子狗王却道:『成吉思汗
虽命你们不打我,真主却命我打你们。』一场恶战,咱们打了胜仗,但因敌人
十倍於我,咱们半夜□悄悄的退了兵。」
博尔忽说道:「虽然如此,大汗对这狗王仍是礼敬有加。咱们派去商队,
但货物被狗王抢了,商人被狗王杀了。这次派使者去修好,那狗王听了金狗
王子完颜洪烈的唆使,把大汗的忠勇使者杀了,将使者的卫兵杀了一半,另
一半烧了胡子赶回来。」
郭靖听到完颜洪烈的名字,心中一凛,问:「完颜洪烈在花刺子模麽?」
一个被烧了胡子的使者护卫道:「我认得他,他就坐在狗王的旁边,不住跟狗
王低声说话。」
成吉思汗叫道:「金狗联了花刺子模,要两边夹击我们,咱们害怕了麽?」
众将齐声叫道:「咱们大汗天下无敌。你领我们去打花刺子模,去攻破他们的
城池,烧光他们的房屋,杀光他们的男人,掳走他们的女人牲口!」成吉思汗
叫道:「要捉住摩诃末,要捉住完颜洪烈。」众将齐声呐喊,帐幕中的烛火被
喊声震得摇幌不已。
成吉思汗拔出佩刀,在面前虚砍一刀,奔出帐去,跃上马背。诸将蜂涌
出帐,上马跟在後面。成吉思汗纵马奔了数里,驰上一个山冈。诸将知他要
独自沈思,都留在冈下,绕著山冈围成圈子。
成吉思汗见郭靖在旁不远,叫道:「孩子,你来。」郭靖驰马上冈。
成吉思汗望著草原上军营中繁星般的火堆,扬鞭道:「孩子,那日咱们给
桑昆和札木合围在山山,我跟你说过几句话,你还记得麽?」郭靖道:「记得。
大汗说,咱们蒙古人有这麽多好汉,只要大家不再自相残杀,联在一起,咱
能叫全世界都做蒙古人的牧场。」成吉思汗挥动马鞭,吧的一声,在空中击了
一鞭,叫道:「不错,现今蒙古人联在一起了,咱们捉那完颜洪烈去。」
郭靖本已决定次日南归,忽然遇上此事,杀父之仇如何不报,又想起自
己母子受大汗厚遇,正好为他出力,以报恩德,当下叫道:「咱们这次定要捉
住完颜洪烈这狗贼。」
成吉思汗道:「那花刺子模号称有精兵百万,我瞧六七十万总是有的。咱
们却只有二十万兵,还得留下几万打金狗。十五万人敌他七十万,你说能胜
麽?」郭靖於战阵攻伐之事全然不懂,但年少气盛,向来不避艰难,听大汗
如此相询,昂然说道:「能胜!」
成吉思汗叫道:「定然能胜。那天我说过要当你是亲生儿子一般相待,铁
木真说过的话,从来不会忘记。你随我西征,捉了摩诃末和完颜洪烈,再回
来和我女儿成亲。」此言工合郭靖心意,当即连声答应。
成吉思汗纵马下冈,叫道:「点兵!」亲兵吹起号角,成吉思汗急驰而回。
洪途只见人影闪动,战马奔腾,却不闻半点人声。待他到得金帐之前,三个
万人队早已整整齐齐的列在草原上,明月映照一排排长刀,遍野闪耀银光。
成吉思汗进入金帐,召来书记,命他修写战书。那书记在一大张羊皮纸
上写了长长一大篇,跪在地下朗诵给大汗听:「上天立朕为各族大汗,拓地万
里,灭国无数,自古德业之隆,未有如朕者。朕雷霆一击,汝能当乎?汝国
祚存亡,决於今日,务须三思,若不输诚纳款,行见蒙古大军....」
成吉思汗越听越怒,飞起一脚,将那白胡子书记踢了个□斗,骂道:「你
跟谁写信?成吉思汗跟这狗王用得著这麽罗唆?」提起马鞭,来头夹脑劈了
他十几鞭,叫道:「你听著,我怎麽念,你就怎麽写。」那书记战战竞竞的爬
起来,换了一张羊皮纸,跪在地下,望著大汗的口唇。
成吉思汗从揭开著的帐门望出去,向著帐外三万精骑出了一会神,低沈
著声道:「这麽写,只要六个字。」顿了一顿,大声道:「你要战,便作战!」
那书记吃了一惊,心想这牒文也太不成体统,但头脸上吃了这许多鞭子,
兀自热辣辣的作痛,如何敢多说一句,当下依言在牒文上大大的写了这六个
字。成吉思汗道:「盖上金印,即速送去。」木华黎上来盖了印,派一名千夫
长领兵送去。
诸将得悉大汗牒文中只写了这六个字,都是意气奋扬,耳听得信使的蹄
声在草原上逐渐达去,突然不约而同的叫道:「你要战,便作战!」帐外三万
兵士跟著呼叫:「荷呼,荷呼!」这是蒙古骑兵冲锋接战时惯常的呐喊。战马
听到主人呼喊,跟著嘶鸣起来。刹时间草原上声震天地,似乎正经历著一场
大战。
成吉思汗遣退诸将士兵,独自坐在黄金椅上出神。这张子椅子是攻破金
国中都时抢来的,椅背上铸著盘龙抢珠,两个把手上各雕有一只猛虎,原是
金国皇帝的宝座。成吉思汗支颐沈思,想到自己多苦多难的年轻日子,想到
母亲、妻子、四个儿子和爱女,想到无数美丽的妃子,想到百战百胜的军队,
无边无际的帝国,以及即将面临的强敌。
他年纪虽老,耳朵却仍是极为灵敏,忽听得远处一匹战马悲鸣了几声,
突无声息。他知道是一匹老马患了不治之症,主人不忍它缠绵痛苦,一刀杀
了。他突然想起:「我年纪也老了,这次出征,能活著回来吗?」要是我在战
场上送命,四个儿子争做大汗,岂不吵得天翻地覆?唉,难道我就不能始终
不死麽?」
任你是战无一胜、无所畏惧的大英雄,待得精力渐衰,想到这个「死」
字,心中总也不禁有栗栗之感。他想:「听说南边有一班人叫做『道士』,能
教人成仙,长生不老,到底是不是真的?」手掌击了两下,召来一名箭筒卫
士,命传郭靖入帐。
须臾郭靖到来,成吉思汗问起此事。郭靖道:「长生成仙,孩儿不知真假,
若说练气吐纳,延年益寿,那确是有的。」成吉思汗大喜,说道:「你识得有
这等人麽?快去找一个来见我。」郭靖道:「这等有道之士,随便徵召,他是
决计不来的。」成吉思汗道:「不错,我派一个大官,去礼聘他北来。你说该
去请谁?」郭靖心想:「天下玄门正宗,自是全真派。全真六子中丘道长武功
最高,又最喜事,或许请得他动。」当下说了长春子兵处机的名字。
成吉思汗大喜,当即召书记进来,将情由说了,命他草诏。那书记适才
吃他一顿打,想了良久,写诏道:「朕有事,便即来。」学著大汗的体裁,诏
书上也只有六字,自以为这一次定然称旨。那知成吉思汗一听大怒,挥鞭又
打,骂道:「我跟狗王这生说,对有道之士也是这生说麽?要写长的,写得谦
恭有礼。」
那书记伏在地下,草诏道:「天厌中原骄华大极之性,朕局北野嗜欲莫生
之情,反朴还淳,去奢从俭。每一衣一食,与牛竖马圉共弊同飨。视民如赤
子,养士如兄弟,谋素和,恩素畜。练万众以身人之先,临百阵无念我之後,
七载之中成大业,六合之内为一统。非朕之行有德,盖金之政无□,是以受
天之佑,获承至尊。南连赵宋,北接回纥,东夏西夷,悉称临佐。念我单于
国千载百世之来,未之有也。然而任大守重,治平犹惧有缺。且夫刳舟剡楫,
将欲济江河也。聘贤选佐,将以安天下也。朕践祚已来,勤心庶政,而三九
之位,未见其人。访闻丘师先生,体真履真履规,博物洽闻,探颐穷理,道
冲德著,怀古君子之肃风,抱真上人之雅操,久栖岂谷,藏身隐形。阐祖宗
之遗化,坐致有道之士,云集仙迳,莫可称数。自干戈而後,伏知先生犹隐
山东旧境,朕心仰怀无己。」
那书记写到这□,抬头问道:「够长了麽?」成吉思汗笑道:「这麽一大
橛,够啦。你再写我派汉人大官刘仲禄去迎接他,请他一定要来。」
那书记又写道:「岂不闻渭水同车,茅卢三顾之事?奈何山川悬阔,有失
躬迎之礼。朕但避位侧身,齐戒沐浴,选差近侍官刘仲禄,备轻骑素车,不
远千里,谨邀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以
恤朕保身之术。朕亲侍仙座,钦惟先生将咳唾之馀,但授一言,斯可矣。今
者,聊发朕之微意万一,明於诏章,诚望先生既著大道之端,要善无不应,
亦岂违众生之愿哉?故兹诏示,惟宜知悉。」
成吉思汗道:「好,就是这样。」赏了那书记五两黄金,又命郭靖亲笔写
了一信,务恳丘处机就道,即日派刘仲禄奉诏南行。
次日成吉思汗大会诸将,计议西征,会中封郭靖为「那颜」,命他统率一
个万人队。「那颜」是蒙古最高的官衔,非亲贵大将,不能当此称号。
此时郭靖武功大进,但说到行军打仗,却是毫不通晓,只得向哲别、速
不台等大将请教。但他资质本就鲁钝,战阵之事又是变化多端,一时三刻之
间那能学会?眼见众大将点兵备粮,选马拣械,人人忙碌。十五万大军西征,
远涉苦寒不毛之地,这番筹划的功夫却也非同小可。此等事务他全不通晓,
只得吩咐手下十名千夫长分头办理。哲别与拖雷二人又时时提示指点。
过得月馀,越想越是不妥,自知拙於用智使计,攻打敌军百万之师,降
龙十八掌与九阴真经可全然用不上,只要一个号不善,立时败军覆师,不但
损折成吉思汗威名,而且枉自送了这一万人的性命。这一日正想去向大汗辞
官,甘愿做个小兵,临敌之际只骑陷阵杀将便是,忽然亲兵报道,帐外有一
千多名汉人求见。
郭靖大喜,心道:「兵道长来得好快。」急忙迎出帐去,只见草原上站著
一群人,都是化子装束,心中怔。三人抢上来躬身行礼,原来是丐帮的鲁有
脚与简梁两个长老。郭靖急问:「你们得知了黄蓉姑娘的讯息麽?」鲁有脚道:
「小人等到处访寻,未得帮主音讯,听说官人领军西征,特来相助。」郭靖大
为奇怪,问道:「你们□地得知?」鲁有脚道:「大汗派人去徵召丘处机丘道
长,我帮自全□教处得获官人消息。」
郭靖呆了半晌,望著南边天上悠悠白云,心想:「正帮帮众边於天下,连
他们也不知蓉儿下落,只怕是凶多吉少。」言念及此,眼圈儿不禁组了。当下
命亲兵安顿了帮众,自去禀报大汗。
成吉思汗道:「好,都编在你麾下就是。」郭靖说起辞官之事,成吉思汗
怒道:「是谁生下来就会打仗的?不会嘛,打得几仗也就会了。你从小跟著我
长大,怕甚麽带兵打仗?成吉思汗的女婿岂有不会打仗的?」
郭靖不敢再说,回到帐中,只是烦恼。鲁有脚问知此事,劝慰了几句。
到了傍晚,鲁有脚进帐说道:「早知如此,小人从南边带部孤子兵法,或是太
公韬略来,那就好了。」这一言提醒了郭靖,猛然想起自己身边有一部武穆遗
书,此是军阵要诀,怎地忘了?当即从衣囊中取将出来,挑灯夜读,直读到
姿日午间,方始微有倦意。
这书中诸凡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布阵、野战,以及
动静安危之势,用正出奇之道,无不详加阐述。当日郭靖在沅江育中匆匆翻
阅,全未留心,此刻当用之际,只觉无一非至理名言。
书中有些处所看不明白,便将鲁有脚请来,向他请教。鲁有脚道:「小人
一时不明,待下去想想。」他只出帐片刻,立刻回来解释得清清楚楚。郭靖大
喜,继续向他请教。但说也奇怪,鲁有脚当面总是回答不出只要出去思索一
会,便即心思机敏,疑难立解。郭靖初时也不在意,但一连数日,每次均是
如此,不禁奇怪起来。
这日晚间,郭靖拿书上一字问他。鲁有脚又说记不起了,须得出去想想。
郭靖心道:「书上疑难,你慢慢的想也就罢了。一个字若是识,岂难道想想就
会识得的?」他虽身为大将,究属年轻,童心犹盛,等鲁有脚一出帐,立即
从帐後钻了出去,伏在草长之中,要瞧他到得闹的是甚麽玄虚。
只见他匆匆走进一个小小营帐,不欠便即回□。郭靖急忙回帐。鲁有脚
跟著进来,说道:「小人想著了。」接著说了那个字的音义。郭靖笑道:「鲁有
脚长老,你既另有师傅,何不请来见我?」鲁有脚有一怔,说道:「没有啊。」
郭靖握了他手掌,笑道:「咱们出去瞧瞧。」说著拉了他出帐,向那小帐走去。
小帐前有两名丐帮的帮众守著,见郭靖走来,同时咳嗽了一声。郭靖听
到咳声,忙撇下鲁有脚,急步往小帐奔去。一掀开帐幕,只见後帐来回抖动,
显是刚才有人出去。郭靖抢步上前,掀开後帐,但见一片长草,却无人影,
不禁呆在当地,做声不得。
郭靖回身向鲁有脚询问,他说这营帐是他的居所,并无旁人在内。郭靖
不得要领,再问他武穆遗书上的疑难,鲁有脚却直到第二日上方始回覆。郭
靖心知这帐中人对已并无恶意,只是不愿相见,料来必是江湖上的一位高人,
也就不便强人所难,当下将这事搁在一边。
他晚上研读兵书,日间就依书上之法操练士卒。蒙古骑兵素习野战,对
这列阵为战之法深感不惯,但主帅有令,不敢违背,只得依法操练。又过月
馀,成吉思汗兵粮俱备,而郭靖所统的万人队,也已将天覆、地载、风扬、
云垂、龙飞、虎翼、鸟翔、蛇蟠八个阵势演习纯熟。这八阵原为诸葛亮依据
古法而创,传到岳飞手□,又加多了若干变化。
岳飞少年时只喜野战,上司宗泽说道:「尔勇智才艺,古良将不能过。然
好野战,非万全计。」岳飞说道:「阵而後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
心。」宗泽对他□话也颇为首肯。但岳飞後来征伐既多,也知执泥旧法固然不
可,但以阵法教将练卒,再放之於战场,亦有有制胜克敌之功。这番经过也
都记在「武穆遗书」之中。
这日天高气爽,长空万里,一碧如洗。蒙古十五个万人队一列列的排在
大草原之上。成吉思汗祭过天地,誓师出征,对诸王诸将道:「石头无皮,人
命有尽。我头发胡子都白了,这次出征,未必能活著回来。我的妃子也於昨
晚跟我提起,我想著不错,今日我要立一个儿子,在我死後高举我的大纛。」
开国诸将随著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到这时身经百战,尽已白发苍苍,听
到大汗忽要立後,都不禁又惊又喜,一齐望著他的脸,静候他说出继承者的
名字。
成吉思汗道:「术赤,你是我的长子,你说我该当立谁?」术赤心□一跳,
他精明干练,立功最多,又是长子,向来便以为父王死後自然由他继位,这
时大汗忽然相问,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性如烈火,
与大哥向来不睦,听父王问他,叫了起来:「要术赤说话,要派他作甚?我们
能让这蔑儿乞惕的杂种管辖麽?」原来成吉思汗初起时兵力微弱,妻子曾被
仇敌蔑儿乞惕人掳去,数年後待得夺回,已然生了术赤,只是成吉思汗并不
以此为嫌,对术赤自来视作亲子。
术赤听兄弟如此辱骂,那□忍耐得住,扑上前去,抓住察合台胸口衣襟,
叫道:「父王并不将我当作外人,你却如此辱我!你有甚麽本事强过我?你只
是暴躁傲慢而己。咱俩这就出去比个输赢。要是我射箭输给你,我将大拇指
割掉。要是我比武输给你,我就倒在地上永远不起来!」转头向成吉思汗道:
「请父王降旨!」两兄弟互扭衣襟,当场就要拚斗。
众将纷纷上前劝解,博尔术拉住术赤的手,木华黎拉著察合台的手。成
吉思汗想起少年之时数为仇敌所窘,连妻子也不能保,以致引起今日纷争,
不禁默然。众将都责备察合台不该提起往事,伤了父母之心。成吉思汗道:「两
人都放手。术赤是我长子,我向来爱他重他,以後谁也再许再说。」
察合台放开了术赤,说道:「术赤□本事高强,谁都知道。但他不及三弟
窝阔台仁慈,我推举窝阔台。」成吉思汗道:「术赤,你怎麽说?」术赤见此
情形,心知汗位无望,他与三弟向来和好,又知他为人仁爱,日後不会相害,
於是道:「很好,我也推举窝阔台。」四王子拖雷更无异言。窝阔台推辞不就。
成吉思汗道:「你不用推让,打仗你不如你大哥二哥,但你待人亲厚,将
来做了大汗,诸王诸将不会自相纷争残杀。咱们蒙古人只要自己不打自己,
天下无敌,还有甚麽好担心的?」当日成吉思汗大宴诸将,庆祝新太子。
众将士直饮至深夜方散。郭靖回营时已微有酒意,正要解衣安寝,一名
亲兵突然匆匆进帐,报道:「驸马爷,不好啦,大王子、二王子喝醉了酒,各
自带了兵□杀去啦。」郭靖吃了一惊,道:「快报大汗。」那亲兵道:「大汗醉
了,叫不醒他。」
郭靖知道术赤和察合台各有亲信,麾下都是精兵猛将,若是相互□杀起
来,蒙古军力非大伤元气不可,但日间两人在大汗之前尚且殴斗,此时又各
醉了,自己去劝,如何拆解得开。一时□徨无计,在帐中走来走去,以手击
额,自言自语:「若是蓉儿在此,必能教我一个计策。」只听得远处呐喊声起,
两军就要对杀,郭靖更是焦急,忽见鲁有脚奔进帐来,递上一张纸条,上写:
「以蛇蟠阵阻隔两军,用虎翼阵围擒不服者。」
这些日子来,郭靖已将一部武穆遗书读得滚瓜烂熟,斗然间见了这两行
字,顿时醒悟,叫道:「怎地我如此愚拙,竟然计不及此,读了兵书何用?」
当即命军中传下令去。蒙古军令严整,众将士虽多半饮醉,但一闻号令,立
即披甲上马,片刻之间,已整整齐齐的列成阵势。
郭靖令中军点鼓三通,号角声响,前阵发喊,向东北方冲去。驰出数里,
哨探报道:「大王子和二王子的亲军两阵对圆,已在□杀,只听荷呼、荷呼之
声已然响起。郭靖心中焦急:「只怕我来迟了一步,这场大祸终於阻止不了。」
忙挥手发令,万人队的右後天轴三队冲上前去,右後地轴三队列後为尾,右
後为天冲,右後地冲,西北风,东北风各队居右列阵,左军相应各队居左,
随著郭靖军中大纛,布成蛇蟠之阵,向前猛冲过去。
术赤与察合台属下各有二万馀人,正手舞长刀接战,郭靖这蛇蟠阵突然
自中间疾驰而至,军容严整。两军一怔之下,微见散乱。只听得察合台扬声
大呼:「是谁?是谁?是助我呢,还是来助术赤那杂种?」郭靖不理,令旗挥
动,各队旋转,蛇蟠阵登时化为虎翼阵,阵面向左,右前天冲四队居为前首,
其馀各队从察合台军两侧包抄了上来,只左天前冲二队向著术赤军,守住阵
脚。察合台这时已看清楚是郭靖旗号,高声怒骂:「我早知贼南蛮不是好人。」
下令向郭靖军冲杀。但那虎翼阵变化精微,两翼威力极盛,乃当年韩信在垓
下大破项羽时所创。兵法云:「十则围之。」本来须有十倍兵力,方能包围敌
军,但此阵极尽变幻,竟能以少围多。
察合台的部众见郭靖一小队一小队的纵横来去,不知有多少人马,心中
各存疑惧。片刻之间,察合台的二万馀人已被割裂阻隔,左右不能相救。他
们与术赤军相战之时,斗志原本极弱,一来对手都是族人,大半交好相识,
二来又怕大汗责骂,这时被郭靖军冲得乱成一团,更是无心拚斗,只听得郭
靖中军大声叫道:「咱们都是蒙古兄弟,不许自相残杀。快抛下刀枪弓箭,免
得大汗责打斩首。」众将士正合心意,纷纷下马,投弃武器。
察合台领著千馀亲信,向郭靖中军猛冲,只听三声锣响,八队兵马从八
方围到,霎时地下尽都布了绊马索,千馀人一一跌下马来。那八队人四五人
服待一个,将察合台的亲信掀在地下,都用绳索反手缚了。
术赤见郭靖挥军击溃了察合台,不由得又惊又喜,正要上前叙话,突听
号角声响,郭靖前队变後队,後队变前队,四下□围了上来。术赤久经阵战,
但见了这等阵仗,也是惊疑不已,急忙喝令拒战,却见郭靖的万人队分作十
二小队,不向前冲,反向後却。术赤更是奇怪,那知道这十二队分为大黑子、
破敌丑、左突寅、青蛇卯、摧凶辰、前冲巳、大赤午、先锋未、右击申、白
云酉、决胜戌、後卫亥,按著十二时辰,奇正互变,奔驰来去。十二队阵法
倒转,或右军左冲,或左军右击,一番冲击,术赤军立时散乱。不到一顿饭
工夫,术赤也是军溃被擒。
术赤想起初遇郭靖时曾将他鞭待死去活来,察合台想起当时曾嗾使猛犬
咬他,都怕他乘机报复,惊吓之下,酒都醒了,又怕父王重责,心中均悔恨
不已。
郭靖擒了两人,心想自己究是外人,做下了这件大事,也不知是祸是福,
正要去和窝阔台、拖雷协议,突听号角大鸣,火光中大汗的九旄大纛远远驰
来。
成吉思汗酒醒後得报二子统兵拚杀,惊怒交迸之下,不及穿衣披甲,散
著头发急来阻止。驰到临近,只见两军将士一排排坐在地下,郭靖的骑军监
视在侧,又见二子虽然骑在马上,每人都被八名武士执刀围住,不禁大奇。
郭靖上前拜伏在地,禀明原由。成吉思汗见一场大祸竟被他消弭於无形,
欣喜不已。他赶来之时,心想两子所统蒙古精兵自相残杀,必已死伤惨重,
两个儿子说不定都已□横就地,岂知两子无恙,三军俱都完好,实是喜出望
外。当即大集诸将,把术赤与察合台狠狠责骂了一顿,重赏郭靖和他属下将
士,对郭靖道:「你还说不会带兵打仗?这一仗的功劳,可比打下金国的中都
还大。敌人的城池今天打不下,明天还可再打。我的儿子和精兵若是死了,
怎麽还活得转来?」
郭靖将所得的金银牲口都分给了士卒,一军之中,欢声雷动。诸将见郭
靖立了大功,都到他营中贺喜。
郭靖送了来客後,取出鲁有脚交来的字条细看,见字迹扭曲,甚是拙劣,
多半确是鲁有脚所写,但又起疑心:「蛇蟠、虎翼两阵,我虽用以教练士卒,
却未和鲁长老说起过阵势的名字,我向他请教兵书上的疑难,也没和这几个
阵势是有关的。他怎知有此两阵?难道是偷读了我的兵书?」当下将鲁有脚
靖到帐中,说道:「鲁长老,这兵书你若爱看,我借给你就是。」鲁有脚笑道:
「穷叫化这一辈子是决计不会做将军的,带领小叫化也不用讲兵法,兵书读
了无用。」郭靖指著字条道:「你怎知蛇蟠、虎翼之阵?」鲁有脚道:「官人曾
与小人说过,怎地忘了?」郭靖知他所言不实,越想越是奇怪,始终不明他
隐著何事。
次日成吉思汗升帐点将。前军先锋由察合台、窝阔台统领;左军由术赤
统领;右军由郭靖统领。前、左、右三军各是三个万人队。成吉思汗带同拖
雷,自将主军六个万人队随後应援。每名军士都携马数匹,交替乘坐,以节
马力,将官携马更多。十五个万人队,马匹将近百万。
号角齐鸣,彭声雷动,先锋前军三万,士壮马腾,浩浩荡荡的向西进发。
大军渐行渐远,入花刺子模境後,一路势如破竹。摩诃末兵力虽众,却
远不是蒙古军的敌手。郭靖攻城杀敌,也立了不少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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