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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射雕英雄传5--弯弓射雕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Mar 16 18:52:16 1998), 转信
第五回 弯弓射雕
一行人下得山来,走不多时,忽听前面猛兽大吼之声一阵阵的传来。韩宝驹一提缰,
胯下黄马向前窜出,奔了一阵,忽地立定,不论如何催迫,黄马只是不动。韩宝驹心知有
异,远远望去,只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有几头猎豹在地上乱抓乱扒。他知坐骑害怕豹子,
跃下马来,抽出金龙鞭握在手中。抢上前去,只见两头豹子已在沙土中抓出一具尸首。韩
宝驹踏上几步,见那尸首赫然便是铜尸陈玄风,只是自咽咏锁骨直至小腹一片模糊,似乎
整块皮肉给人割了去。他心中大奇:“昨晚他明明是给那孩子一匕首刺中肚脐练门而毙命
,尸首怎会在这里出现?而且人已死了,怎会有人这般作贱他尸体,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有何用意?莫非黑风双煞在大漠中另有仇怨极深的对头?”
不久朱聪等也已赶到,大家都想不出其中缘故,见到陈玄风的尸首兀自面目狰狞,死
后犹有余威,想起昨夜荒山恶斗,如不是郭靖巧之又巧的这一匕首,人人难逃大劫,心下
都是不寒而栗。这时两头豹子已在大嚼尸体,旁边一个小孩骑在马上,大声催喝豹夫,快
将豹子牵走。他一转头见到郭靖,叫道:“哈,你躲在这里。你不敢去帮拖雷打架,没用
的东西!”这孩子便是桑昆的儿子都史。郭靖急道:“你们又打拖雷了?他在哪里?”都
史得意洋洋的道:“我牵豹子去吃他。你快投降,否则连你也一起吃了。”他见江南六怪
站在一旁,心中有点害怕,不然早就纵豹去吃郭靖了。郭靖道:“拖雷呢?”都史大叫:
“豹子吃拖雷去!”领了豹夫向前就跑。一名豹夫劝道:“小公子。那人是铁木真汗的儿
子呀。”都史举起马鞭,在那豹夫头上刷的一鞭,喝道:“怕甚么?谁叫他今天又动手打
我?快走。”那豹夫不敢违抗,只得牵了豹子,跟他走去。另一名豹夫怕闯出大祸,转头
就跑,叫道:“我去禀报铁木真汗。”都史待要喝止,那豹夫如飞去了。都史恨道:“好
,咱们先吃了拖雷,瞧铁木真伯伯来了又有甚么法子?”挥鞭催马驰去。郭靖虽然惧怕豹
子,但终是挂念义兄的安危,对韩小莹道:“师父。他叫豹子吃我义兄,我去叫他快逃。
”韩小莹道:“你若赶去。连你也一起吃了,你难道不怕?”郭靖道:“我怕。”韩小莹
道:“那你去不去?”
郭靖稍一迟疑,道:“我去!”撒开小腿,急速前奔。朱聪因伤口疼痛,平卧在马背
上,见郭靖此举甚有侠义之心,说道:“孩子虽笨,却正是我辈中人。”韩小莹道:“四
哥眼力不差!咱们快去救人。”全金发叫道:“这个小霸王家里养有猎豹,定是大酋长的
子弟。大家小心了,可别惹事,咱们有三人身上带伤。”韩宝驹展开轻身功夫,抢到郭靖
身后,一把将他抓起。放在自己肩头。他虽然身矮脚短,但双腿移动快速已极,倏忽间已
抢出数丈之外。郭靖坐在他肥肥的肩头上。犹如乘坐骏马一般,又快又稳。韩宝驹奔到追
风黄身畔,纵身跃起,连同郭靖一起上了马背,片刻间便抢在都史和猎豹的前头,驰出一
阵,果见十多名孩子围住了拖雷。大家听了都史号令,并不上前相攻,却围成了圈子不让
他离开。
拖雷跟朱聪学会了三手巧招之后,当晚练习纯熟,次晨找寻郭靖不见,也不叫三哥窝
阔台助拳,独自来和都史相斗。都史带了七八个帮手,见他只单身一人,颇感诧异。拖雷
说道,只能一个个的来打,不能一拥而上。都史哪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一口答应。哪知一
动上手,拖雷三下巧招反复使用,竟把都史等七八个孩子一一打倒。要知朱聪教他的这三
下招数虽然简易,却是“空空拳”中的精微之着,拖雷十分聪明,这三下又无甚么繁复变
化,因此一学就会,使将出来,蒙古众小孩竟是无人能敌。蒙古人甚守然诺,既已说定了
单打独斗,众小孩心中虽是气恼,却也并不一拥而上。都史被拖雷连摔两次,鼻上又中了
一拳,大怒之下,奔回去赶了父亲的猪豹出来。拖雷独胜群孩,得意之极,站在圈子中顾
盼睥睨,也不想冲将出来,哪知大祸已经临头。郭靖远远大叫:“拖雷,拖雷,快逃啊,
都史带豹子来吃你啦!”拖雷闻言大惊,要待冲出圈子,群孩四下拦住,无法脱身,不多
时韩小莹等与都史先后驰到,跟着豹夫也率着两头猎豹到来。江南六怪如要拦阻,伸手就
可以将都史擒住,但他们不欲惹事,且要察看拖雷与郭靖如何应付危难,是以并不出手。
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数骑马如飞赶来,马上一人高声大叫:“豹子放不得,豹子放不得
!”却是木华黎、博尔忽等四杰得到豹夫报信,不及禀报铁木真,急忙乘马赶来。铁木真
和王罕、札木合、桑昆等正在蒙古包中陪完颜洪熙兄弟叙话,听了豹夫禀报,大吃一惊,
忙抢出帐来,跃上马背。王罕对左右亲兵道:“快赶去传我号令,不许都史胡闹。千万不
能伤了铁木真汗的孩儿!”亲兵接命,上马飞驰而去。完颜洪熙昨晚没瞧到豹子斗人的好
戏,正自纳闷。这时精神大振,站起来道:“大伙儿瞧瞧去。”完颜洪烈暗自打算:“要
是桑昆的豹子咬死了铁木真的儿子,他们两家失和,若是从此争斗不休,打个两败俱伤,
同归于尽,实是我大金国之福!”完颜兄弟、王罕、桑昆、札木合等一行驰到,只见两头
猪豹颈中皮带已经解开,四腿踞地,喉间不住发出低声吼叫,豹子前面并排站着两个孩子
,正是拖雷和他义弟郭靖。铁木真和四杰把弓扯得满满的,箭头对准了豹子,目不转瞬的
凝神注视。铁木真虽见幼子处于危境,但知那两头猎豹是桑昆心爱之物,在幼时捉来驯养
教练,到如此长大凶猛,实非朝夕之功,只要豹子不暴起伤人,就不想发箭射杀。都史见
众人赶到,仗着祖父和父亲的宠爱,反而更恁威风,不住口的呼喝,命豹子扑上去咬人。
王罕叫道:“使不得!”忽听得背后蹄声急促,一骑红马如飞驰到。马上一个中年女子,
身披貂皮斗篷,怀里抱着一个幼女,跃下马来,正是铁木真的妻子、拖雷之母。
她在蒙古包中与桑昆的妻子等叙话,得到消息后忙带了女儿华筝赶到,眼见儿子危险
,又惊又急,喝道:“快放箭!”随手把女儿放在地下。她这时全神贯注的瞧着儿子,却
忘了照顾女儿。华筝这小姑娘年方四岁,哪知豹子的凶猛,笑嘻嘻的奔到哥哥身前,眼见
豹子全身花斑,甚是好看,还道和二哥察合台所豢养的猎犬一般,伸于想去摸豹子的头。
众人惊呼喝止,已经不及。两头猎豹本已蓄势待发,忽见有人过来,同时吼叫,猛地跃起
。众人齐声惊叫。铁木真等虽然扣箭瞄准,但华筝突然奔前,却是人人所意想不到,只一
霎眼间,豹子已然纵起。这时华筝正处于铁木真及两豹之间,挡住了两豹头部要害,发箭
只能伤及豹身,一时不得便死,只有更增凶险。四杰抛箭抽刀,齐齐抢出。却见郭靖着地
滚去,已抱起了华筝,同时一头豹子的前爪也已搭上了郭靖肩头。四杰操刀猱身而上,忽
听得嗤嗤几声轻微的声响,耳旁风声过去,两头豹子突然向后滚倒,不住的吼叫翻动,再
过一会。已是肚皮向天,一动也不动了。
博尔忽过去看时,只见两豹额头上汨汨流出鲜血,显是有高手用暗器打入豹脑,这才
立时致命,他回过头来,只见六个汉人神色自若的在一旁观看,心知这暗器是他们所发。
铁木真的妻子忙从郭靖手里抱过吓得大哭的华筝,连声安慰,同时又把拖雷搂在怀里。
桑昆怒道:“谁打死了豹子?”众人默然不应。柯镇恶听着豹子吼声,生怕伤了郭靖
,发出四枚带毒的铁蒺藜,只是一挥手之事,当时人人都在注视豹子,竟没人亲眼见到是
谁施放了暗器。铁木真笑道:“桑昆兄弟,回头我赔你四头最好的豹子,再加八对黑鹰。
”桑昆大怒,并不言语。王罕怒骂都史。都史在众人面前受辱,忽地撒赖,在地下打滚,
大哭大叫。王罕大声喝止,他只是不理。
铁木真感激王罕昔日的恩遇,心想不可为此小事失了两家和气,当即笑着俯身抱起都
史。都史只是哭嚷,猛力挣扎,但给铁木真铁腕一拿,哪里还挣扎得动?铁木真向王罕笑
道:“义父,孩子们闹着玩儿,打甚么紧?我瞧这孩子很好,我想把这闺女许配给他,你
说怎样?”王罕看华筝双目如水,皮色犹如羊脂一般,玉雪可爱,心中甚喜,呵呵笑道:
“那还有甚么不好的?咱们索性亲上加亲,把我的大孙女给了你的儿子术赤吧?”铁木真
喜道:“多谢义父!”回头对桑昆道:“桑昆兄弟,咱们可是亲家啦。”桑昆自以为出身
高贵,对铁木真一向又是妒忌又是轻视,和他结亲很不乐意,但父王之命不能违背,只得
勉强一笑。完颜洪烈斗然见到江南六怪,大吃一惊:“他们到这里干甚么来了?定是为了
追我。不知那姓丘的恶道是否也来了?”此刻在无数兵将拥护之下,原也不惧这区区六人
,但若下命擒拿,只怕反而招惹祸端,见六怪在听铁木真等人说话,并未瞧见自己,当即
转过了头,纵马走到众卫士身后,凝思应付之策,于王罕、铁木真两家亲上加亲之事,反
不挂在心上了。铁木真知道是江南六怪救了女儿性命,待王罕等众人走后,命博尔忽厚赏
他们皮毛黄金,伸手抚摸郭靖头顶,不住赞他勇敢,又有义气,这般奋不顾身的救人,别
说是个小小孩子,就是大人,也所难能。问他为甚么胆敢去救华筝,郭靖却傻傻的答不上
来,过了一会,才道:“豹子要吃人的。”铁木真哈哈大笑。拖雷又把与都史打架的经过
说了。铁木真听得都史揭他从前的羞耻之事,心下恚怒,却不作声,只道:“以后别理睬
他。”微一沉吟,向全金发道:“你们留在我这里教我儿子武艺,要多少金子?”
全金发心想:“我们正要找个安身之所教郭靖本事,若在这里,那是再好也没有。”
当下说道:“大汗肯收留我们,正是求之不得。请大汗随便赏赐吧,我们哪敢争多论少?
”铁木真甚喜,嘱咐博尔忽照料六人,随即催马回去,替完颜兄弟饯行。江南六怪在后缓
缓而行,自行计议。韩宝驹道:“陈玄风尸首上胸腹皮肉都给人割了去,下手之人当然是
他仇敌。”全金发道:“黑风双煞凶狠恶毒,到处结怨,原不希奇。只不知他的仇敌何以
不割他首级,又不开胸破膛,却偏偏割去他胸腹上的一大片皮?”柯镇恶道:“我一直就
在想这件事,其中缘由,可实在参详不出。现下当务之急,要找到铁尸的下落。”朱聪道
:“正是,此人不除,终是后患。我怕她中毒后居然不死。”韩小莹垂泪道:“五哥的深
仇,岂能不报?”当下韩宝驹、韩小莹、全金发三人骑了快马,四下探寻,但一连数日,
始终影迹全无。韩宝驹道:“这婆娘双目中了大哥的毒菱,必定毒性发作,跌死在山沟深
谷之中了。”各人都道必是如此。柯镇恶深知黑风双煞的厉害狠恶,心中暗自忧虑,忖念
如不是亲手摸到她的尸首,总是一件重大心事,但怕惹起弟妹们烦恼,也不明言。
江南六怪就此定居大漠,教导郭靖与拖雷的武功。铁木真知道这些近身搏击的本事只
能防身,不足以称霸图强,因此要拖雷与郭靖只略略学些拳脚,大部时刻都去学骑马射箭
、冲锋陷阵的战场功夫。这些本事非六怪之长,是以教导两人的仍以神箭手哲别与博尔忽
为主。
每到晚上,江南六怪把郭靖单独叫来,拳剑暗器、轻身功夫,一项一项的传授。郭靖
天资颇为鲁钝,但有一般好处,知道将来报父亲大仇全仗这些功夫,因此咬紧牙关,埋头
苦练。虽然朱聪、全金发、韩小莹的小巧腾挪之技他领悟甚少,但韩宝驹与南希仁所教的
扎根基功夫,他一板一眼的照做,竟然练得甚是坚实。可是这些根基功夫也只能强身健体
而已,毕竟不是克敌制胜的手段。韩宝驹常说:“你练得就算骆驼一般,壮是壮了,但骆
驼打得赢豹子吗?”郭靖听了只有傻笑。六怪虽是传授督促不懈,但见教得十招,他往往
学不到一招,也不免灰心,自行谈论之际,总是摇头叹息,均知要胜过丘处机所授的徒儿
,机会百不得一,只不过有约在先,难以半途而废罢了。但全金发是生意人,精于计算,
常说:“丘处机要找到杨家娘子,最多也只八成的指望,眼下咱们已赢了二分利息。杨家
娘子生的或许是个女儿,生儿子的机会只有一半,咱们又赚了四分。若是儿子,未必养得
大,咱们又赚了一分。就算养大了,说不定也跟靖儿一般笨呢。所以啊,我说咱们倒已占
了八成赢面。”五怪也想这话倒也不错,但说杨家的儿郎学武也如郭靖一般蠢笨,却均知
不过是全金发的宽慰之言罢了。总算郭靖性子纯厚,又极听话,六怪对他人品倒很喜欢。
漠北草原之上,夏草青青,冬雪皑皑,晃眼间十年过去,郭靖已是个十六岁的粗壮少年,
距比武之约已不过两年,江南六怪督促得更加紧了,命他暂停练习骑射,从早到晚,苦练
拳剑。在这十年之间,铁木真征战不停,并吞了大漠上无数部落。他统率部属,军纪严明
,人人奋勇善战,他自己智勇双全,或以力攻,或以智取,纵横北国,所向无敌。加之牛
马繁殖,人口滋长,篼自行练习,上马而去。练这金龙鞭法时苦头可
就大啦,只练了十数趟,额头、手臂、大腿上已到处都是乌青。郭靖又痛又倦,倒在草原
上呼呼睡去,一觉醒来,月亮已从山间钻了出来,只感鞭伤阵阵作痛,脸上给三师父打的
这一掌,也尚有麻辣之感。他望着崖顶,忽然间生出了一股狠劲,咬牙道:“他能上去,
我为甚么不能?”奔到悬崖脚下,攀藤附葛,一步步的爬上去,只爬了六七丈高,上面光
溜溜的崖陡如壁,寸草不生,哪里能再上去一步?他咬紧牙关,勉力试了两次,都是刚爬
上一步,就是一滑,险险跌下去粉身碎骨。他心知无望,吁了一口气,要想下来,哪知望
下一瞧,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来上来时一步步的硬挺,想从原路下去时,本来的落脚之点
已给凸出的岩石挡住,再也摸索不到,若是涌身向下一跳,势必碰在山石上撞死。他处于
绝境之中,忽然想起四师父说过的两句话:“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心想左右是个
死,与其在这里进退不得,不如奋力向上,当下拔出短刀,在石壁上慢慢凿了两个孔,轻
轻把足搬上,踏在一孔之上,试了一下可以吃得住力,于是又把右足搬上,总算上了数尺
,接着再向上挖孔。这般勉力硬上了一丈多高已累得头晕目眩,手足酸软。他定了定神,
紧紧伏在石壁之上,调匀呼吸,心想上到山顶还不知要凿多少孔,而且再凿得十多个孔,
短刀再利,也必锋摧刃折,但事已至此,只有奋力向上爬去,休息了一会,正要举刀再去
凿孔,忽听得崖顶上传下一声长笑。郭靖身子不敢稍向后仰,面前看到的只是一块光溜溜
的石壁,听到笑声,心中只感奇异,却不能抬头观看。笑声过后,只见一根粗索从上垂下
,垂到眼前就停住不动了。又听得那三髻道人的声音说道:“把绳索缚在腰上,我拉你上
来。”郭靖大喜,还刀入鞘,左手伸入一个小洞,手指紧紧扣住了,右手将绳子在腰里绕
了两圈,打了两个死结。那道人叫道:“缚好了吗?”郭靖道:“缚好了。”那道人似乎
没有听见,又问:“缚好了吗?”郭靖再答:“缚好啦。”那道人仍然没有听见,过了片
刻,那道人笑道:“啊,我忘啦,你中气不足,声音送不到这么远。你如缚好了,就把绳
子扯三下。”郭靖依言将绳子连扯三扯,突然腰里一紧,身子忽如腾云驾雾般向上飞去。
他明知道人会将他吊扯上去,但决想不到会如此快法,只感腰里又是一紧,身子向上飞举
,落将下来,双脚已踏实地,正落在那道人面前。
郭靖死里逃生,双膝点地,正要磕头,那道人拉住了他臂膀一扯,笑道:“三天前你
已磕了成百个头了,够啦,够啦!好好,你这孩子很有志气。”
崖顶是个巨大的平台,积满了皑皑白雪。那道人指着两块石鼓般的圆石说道:“坐下
。”郭靖道:“弟子站着侍奉师父好了。”那道人笑道:“你不是我门中人。我不是你师
父,你也不是我弟子。坐下吧。”郭靖心中惶然,依言坐下。那道人道:“你这六位师父
,都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人物,我和他们虽然素不相识,但一向闻名相敬。你只要学得六
人中恁谁一人的功夫,就足以在江湖上显露头角。你又不是不用功,为甚么十年来进益不
多,你可知是甚么原因?”郭靖道:“那是因为弟子太笨,帅父们再用心教也教不会。”
那道人笑道:“那也未必尽然,这是教而不明其法,学而不得其道。”郭靖道:“请师…
…师……你的话我实在不明白。”那道人道:“讲到寻常武功,如你眼下的造诣,也是算
不错的了。你学艺之后,首次出手就给小道士打败,于是心中馁了,以为自己不济,哈哈
,那完全错了。”
郭靖心中奇怪:“怎么他也知道这回事?”那道人又道:“那小道士虽然摔了你一个
筋斗,但他全以巧劲取胜,讲到武功根基,未必就强是过你。再说,你六位师父的本事,
也并不在我之下,因此武功我是不能传你的。”郭靖应道:“是。”心道:“那也不错。
我六个师父武功很高,本来是我自己太蠢。”那道士又道:“你的七位恩师曾与人家打赌
。要是我传你武功,你师父们知道之后必定不快。他们是极重信义的好汉子,与人赌赛岂
能占人便宜?”郭靖道:“赌赛甚么?”那道人道:“原来你不知道。嗯,你六位师父既
然尚未与你说知。你现今也不必问。两年之内,他们必会和你细说。这样吧,你一番诚心
,总算你我有缘,我就传你一些呼吸、坐下、行路、睡觉的法子。”郭靖大奇,心想:“
呼吸、坐下、行路、睡觉,我早就会了,何必要你教我?”他暗自怀疑,口中却是不说。
那道人道:“你把那块大石上的积雪除掉,就在上面睡吧。”郭靖更是奇怪。依言拨去积
雪,横卧在大石之上。那道人道:“这样睡觉,何必要我教你?我有四句话,你要牢牢记
住: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郭靖念了几遍,记在心中,
但不知是甚么意思。那道人道:“睡觉之前,必须脑中空明澄澈,没一丝思虑。然后敛身
侧卧,鼻息绵绵,魂不内荡,神不外游。”当下传授了呼吸运气之法、静坐敛虑之术。
郭靖依言试行,起初思潮起伏,难以归摄,但依着那道人所授缓吐深纳的呼吸方法做
去,良久良久,渐感心定,丹田中却有一股气渐渐暖将上来,崖顶上寒风刺骨,却也不觉
如何难以抵挡。这般静卧了一个时辰,手足忽感酸麻,那道人坐在他对面打坐,睁开眼道
:“现下可以睡着了。”郭靖依言睡去,一觉醒来,东方已然微明。那道人用长索将他缒
将下去,命他当晚再来,一再叮嘱他不可对任何人提及此事。郭靖当晚又去,仍是那道人
用长绳将他缒上。他平日跟着六位师父学武,时时彻夜不归,他母亲也从来不问。如此晚
来朝去。郭靖夜夜在崖顶打坐练气。说也奇怪,那道人并未教他一手半脚武功,然而他日
间练武之时,竟尔渐渐身轻足健。半年之后,本来劲力使不到的地方,现下一伸手就自然
而然的用上了巧劲:原来拚了命也来不及做的招术,忽然做得又快又准。江南六怪只道他
年纪长大了,勤练之后,终于豁然开窍,个个心中大乐。
他每晚上崖时,那道人往往和他并肩齐上,指点他如何运气使力。直至他无法再上,
那道人才攀上崖顶,用长索缒他上去。时日过去,他不但越上越快,而且越爬越高,本来
难以攀援之地,到后来已可一跃而上,只在最难处方由那道人用索吊上。又过一年,离比
武之期已不过数月,江南六怪连日谈论的话题,总离不开这场势必轰动天下豪杰之上的嘉
兴比武。眼见郭靖武功大进,六怪均觉取胜极有把握,再想到即可回归江南故乡,更是喜
悦无已。然而于这场比武的原因,始终不向郭靖提及。这天一早起来,南希仁道:“靖儿
,这几个月来你尽练兵器,拳术上只怕生疏了,咱们今儿多练练掌法。”郭靖点头答应。
众人走到平日练武的场上,南希仁缓步下场,正要与郭靖过招,突然前面尘烟大起,人声
马嘶,一大群马匹急奔而来。牧马的蒙古人挥鞭约束,好一阵才把马群定住。马群刚静下
来,忽见西边一匹全身毛赤如血的小红马猛冲入马群之中,一阵乱踢乱咬。马群又是大乱
,那红马却飞也似的向北跑得无影无踪。片刻之间,只见远处红光闪动,那红马一晃眼又
冲入马群,捣乱一番。众牧人恨极,四下兜捕。但那红马奔跑迅捷无伦,却哪里抓得住?
顷刻间又跑得远远地,站在数十丈外振鬣长嘶,似乎对自己的顽皮杰作十分得意。众牧人
好气又好笑,都拿它没有法子。待小红马第三次冲来时,三名牧人弯弓发箭。那马机灵之
极,待箭到身边时忽地转身旁窜,身法之快,连武功高强之人也未必及得上。六怪和郭靖
都看得出神。韩宝驹爱马如命,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神骏的快马,他的追风黄已是世上
罕有的英物,蒙古快马虽多,却也少有其匹,但与这匹小红马一比,却又远远不及。他奔
到牧人身旁,询问红马来历。
一个牧人道:“这匹小野马不知是从哪处深山里钻出来的。前几天我们见它生得美,
想用绳圈套它,哪知道非但没套到,反而惹恼了它,这几日天天来捣乱。”一个老年牧人
神色严肃,道:“这不是马。”韩宝驹奇道:“那是甚么?”老牧人道:“这是天上的龙
变的,惹它不得。”另一个牧人笑道:“谁说龙会变马?胡说八道。”老牧人道:“小伙
子知道甚么?我牧了几十年马,哪见过这般厉害的畜生?……”说话未了,小红马又冲进
了马群。马王神韩宝驹的骑术说得上海内独步,连一世活在马背上的蒙古牧人也自叹勿如
。这时见红马又来捣乱,他熟识马性,知道那红马的退路所必经之地,斜刺里兜截过去,
待那红马驰到,忽地跃起,那红马正奔到他的胯下,时刻方位扣得不差分厘。韩宝驹往下
一落,准拟稳稳当当的便落在马背之上,他一生驯服过不知多少凶狠的劣马,只要一上马
背,天下更没一匹马能再将他颠下背来。岂知那红马便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发力,如箭般
往前窜了出去,他这下竟没骑上。韩宝驹大怒,发足疾追。他身矮腿短,却哪里追得上?
蓦地里一个人影从旁跃出,左手已抓住了小红马颈中马鬣。那红马吃了一惊,奔跑更快,
那人身子被拖着飞在空中,手指却只是紧抓马鬣不放。
众牧人都大声鼓噪起来。
江南六怪见抓住马鬣的正是郭靖,都不禁又是惊奇,又是喜欢。朱聪道:“他哪里学
来这般高明的轻身功夫?”韩小莹道:“靖儿这一年多来功力大进,难道他死了的父亲真
的在暗中保佑?又难道五哥……”
他们怎知过去两年之中,那三髻道人每晚在高崖之顶授他呼吸吐纳之术,虽然未教他
半点武艺,但所授的却是上乘内功。郭靖每晚上崖下崖,其实是修习了极精深的轻身本领
“金雁功”。他自己尚自浑浑噩噩,那道人既嘱他每晚上崖,也就每晚遵命上崖睡觉。他
内功日有精进,所练的“金雁功”成就,也只在朱聪、全金发和韩小莹所教的轻功中显示
出来。连他自己都不知,六怪自也只是时感意想不到的欣慰而已,绝未察觉其中真相。这
时郭靖见那红马奔过,三师父没有擒到,飞身跃出,已抓住了马鬣。
六怪见郭靖身在空中,转折如意。身法轻灵,绝非朱聪和全金发、韩小莹所授轻功,
定是另有所师。六人面面相觑,无不诧异之极。只见郭靖在空中忽地一个倒翻筋斗,上了
马背,奔驰回来。那小红马一时前足人立,一时后腿猛踢,有如发疯中魔,但郭靖双腿夹
紧,始终没给它颠下背来。
韩宝驹在旁大声指点,教他驯马之法。那小红马狂奔乱跃,在草原上前后左右急驰了
一个多时辰,竟是精神愈来愈长。众牧人都看得心下骇然。那老牧人跪下来喃喃祈祷,求
天老爷别为他们得罪龙马而降下灾祸,又大声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马。但郭靖全神贯注的
贴身马背,便如用绳子牢牢缚住了一般,随着马身高低起伏,始终没给摔下马背。韩小莹
叫道:“靖儿,你下来让三师父替你吧。”韩宝驹叫道:“不成!一换人就是前功尽弃。
”他知道凡是骏马必有烈性,但如被人制服之后,那就一生对主人敬畏忠心,要是众人合
力对付,它却宁死不屈。
郭靖也是一股子的倔强脾气,被那小红马累得满身大汗,忽地右臂伸入马颈底下,双
臂环抱,运起劲来。他内力一到臂上,越收越紧。小红马翻腾跳跃,摆脱不开,到后来呼
气不得,窒息难当,这才知道了真主,忽地立定不动。韩宝驹喜道:“成啦,成啦!”郭
靖怕那马逃去,还不敢跳下马背。韩宝驹道:“下来吧。这马跟定了你,你赶也赶不走啦
。”郭靖依言跃下。那小红马伸出舌头,来舐他的手背,神态十分亲热,众人看得都笑了
起来。一名牧人走近细看,小红马忽然飞起后足,将他赐了个筋斗。郭靖把马牵到槽边,
细细洗刷。他累了半天,六怪也就不再命他练武,各存满腹狐疑。午饭以后,郭靖来到师
父帐中。全金发道:“靖儿,我试试你的开山掌练得怎样了。”郭靖道:“在这里吗?”
全金发道:“不错。在哪里都能遇上敌人,也得练练在小屋子里与人动手。”说着左手虚
扬,右手出拳。
郭靖照规矩让了三招,第四招举手还掌。全金发攻势凌厉,毫不容情,突然间双拳“
深入虎穴”猛向郭靖胸口打到。这一招绝非练武手法,竟是伤人性命的杀手绝招,双拳出
招狠辣,沉猛之极。郭靖急退,后心已抵到蒙古包的毡壁。他大吃一惊,危急中力求自救
原是本性,何况他脑筋向来迟钝,不及转念,左臂运劲回圈,已搭住全金发的双臂,使力
往外猛一甩。这时全金发拳锋已撞到他的要害,未及收劲,已觉他胸肌绵软一团,竟如毫
不受力,转瞬之间,又被他圈住甩出,双臂酸麻,竟尔荡了开去,连退三步,这才站定。
郭靖一呆之下,双膝跪地,叫道:“弟子做错了事,但凭六师父责罚。”他心中又惊又惧
,不知自己犯了甚么大罪,六师父竟要使杀手取他性命。
柯镇恶等都站起身来,神色严峻。朱聪道:“你暗中跟别人练武,干么不让我们知道
?若不是六师父这么相试,你还想隐瞒下去,是不是?”郭靖急道:“只有哲别师父教我
射箭刺枪。”朱聪沉着脸道:“还要说谎?”郭靖急得眼泪直流,道:“弟子……弟子决
不敢欺瞒师父。”朱聪道:“那么你一身内功是跟谁学的?你仗着有高人撑腰,把我们六
人不放在眼里了,哼!”郭靖呆呆的道:“内功?弟子一点也不会啊!”
朱聪“呸”的一声,伸手往他胸骨顶下二寸的“鸠尾穴”戳去。这是人身要穴,点中
了立即昏晕。郭靖不敢闪避抵御,只有木立不动,哪知他跟那三髻道人勤修了将近两年,
虽然心不自知,其实周身百骸均已灌注了内劲,朱聪这指戳到,他肌肉自然而然的生出化
劲,收紧反弹,将来指滚在一旁,这一下虽然仍是戳到了他身上,却只令他胸口一痛,并
无点穴之功。朱聪这一指虽是未用全力,但竟被他内劲化开,不禁更是惊讶,同时怒气大
盛,喝道:“这还不是内功吗?”郭靖心念一动:“难道那道长教我的竟是内功?”说道
:“这两年来,有一个人每天晚上来教弟子呼吸、打坐、睡觉。弟子一直依着做,觉得倒
也有趣好玩。不过他真的没传我半点武艺。他叫我千万别跟谁说。弟子心想这也不是坏事
,又没荒废了学武,因此没禀告恩师。”说着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弟子知错啦,以后
不敢再去跟他玩了。”
六怪面面相觑,听他语气恳挚,似乎不是假话。韩小莹道:“你不知道这是内功吗?
”郭靖道:“弟子真的不知道甚么叫做内功。他教我坐着慢慢透气,心里别想甚么东西,
只想着肚子里一股气怎样上下行走。从前不行,近来身体里头真的好像有一只热烘烘的小
耗子钻来钻去,好玩得很。”六怪又惊又喜,心想这傻小子竟练到了这个境界,实在不易
。原来郭靖心思单纯,极少杂念,修习内功易于精进,远胜满脑子各种念头此来彼去、难
以驱除的聪明人,因此不到两年,居然已有小成。
朱聪道:“教你的是谁?”郭靖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他说六位恩师的武功不在
他之下,因此他不能传我武功,并非是我师父。还要弟子发了誓,决不能跟谁说起他的形
状相貌。”六怪愈听愈奇,起初还道郭靖无意间得遇高人,那自是他的福气,不由得为他
欢喜,但那人如此诡秘,中间似乎另有重大蹊跷。朱聪挥手命郭靖出去,郭靖又道:“弟
子以后不敢再跟他玩了。”朱聪道:“你还是去罢,我们不怪你。不过你别说我们已经知
道了这件事。”郭靖连声答应,见众位师父不再责怪,高高兴兴的出去,掀开帐门,便见
华筝站在蒙古包外,身旁停着两头白雕。这时双雕已长得十分神骏,站在地下,几乎已可
与华筝齐头,华筝道:“快来,我等了你半天啦。”一头白雕飞跃而起,停上了郭靖肩头
。郭靖道:“我刚才收服了一匹小红马,跑起来可快极啦。不知它肯不肯让你骑。”华筝
道:“它不肯吗?我宰了它。”郭靖道:“千万不可!”两人手携手的到草原中驰马弄雕
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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