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elsila (戒贪戒嗔戒痴戒慢戒疑戒骄戒躁),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 六 回  玉 女 心 经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Mar  9 13:23:31 2007), 转信


  小龙女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交在杨过手里,高声道:「这是治疗蜂毒的蜜浆,拿去给赵志敬罢。」杨过见到赵志敬,早就恨得牙痒痒地,但不便拂逆小龙女之意,快步上前,将蜜浆在赵志敬面前地下重重一放。群道听说小龙女又到宫前,只道来为孙婆婆报仇,一面严加戒备,一面飞报马钰、丘处机等师尊,那知她竟是来送解毒蜜浆,愕然之下,无言可对。杨过放下瓷瓶,向赵志敬望了一眼,满脸鄙夷之色,转头便走。
  鹿清笃见到杨过,怒火上冲,叫道:「好小子,叛出师门,就这幺走了幺?」那日他给杨过以蛤蟆功打晕,虽一时闭气,但杨过功力甚浅,毕竟受伤不重,丘处机给他推拿了几次,将养数日,已然痊愈,此时飞步抢出,要报当日一推之仇。
  小龙女道:「过儿,今日且别还手。」杨过听得背后脚步声响,接着掌风飒然,有人抓向自己后领。他在活死人墓中睡了八晚寒玉床,练了八日捉麻雀,小龙女虽只授了他一些捉雀的法门,但那是古墓派轻功精萃之所在,此时身上功夫与当日小较比武时已颇有不同,当下不先不后,直等鹿清笃手掌刚要抓到,这才矮身窜出,跟着乘势伸手在他衣角上一带。鹿清笃说甚幺也想不到短短数日内他轻功便已大有进境,大怒之下出手不免轻敌,急扑不中,身已前倾,再给他一带,登时立足不住,重重一交向前仆倒。
  待得他爬起身来,杨过早奔到小龙女身畔。鹿清笃大声怒喝,要待冲过去再打,群道中突然奔出一人,犹似足不点地般倏忽抢到,拉着他的手臂,回入人丛。鹿清笃为他抓住,登时半身麻木,抬头看时,原来是师叔甄志丙,已骂到口边的一句话便即缩回。
  甄志丙朗声叫道:「多谢龙姑娘赐药。」说着躬身行礼。小龙女不理,牵着杨过的手道:「回去罢。」甄志丙道:「龙姑娘,这杨过是我全真教门下弟子,你强行收去,此事如何了断?」小龙女一怔,并不答理,挽着杨过手臂,快步入林。
  甄志丙、赵志敬等群道呆在当地,相顾愕然。
  两人回入墓室,来到大厅。小龙女道:「过儿,你的功夫是有进益了,不过你打那胖道士,却很不对。」杨过道:「这胖道士打得我苦,不过今日我听你话,没打够他。姑姑,干麻我不该打他?」小龙女摇头道:「不是不该打他,是打法不对。你不该带他仆跌,应该不出手带他,让他自行朝天仰摔一交。那就更加出丑,大大狼狈。」杨过大喜,道:「那可有趣得紧,姑姑,你教我。」小龙女道:「我是过儿,你是胖道人,你就来捉我罢。」
  说着缓步前行。
  杨过笑嘻嘻的伸手去捉她。小龙女背后似乎生了眼睛,杨过跑得快,她脚步也快,杨过走得慢了,她也就放慢脚步,总是与他不即不离的相距约莫三尺。杨过道:「我捉你啦!」
  纵身向前扑去,小龙女竟不闪避。杨过眼见双手要抱住她的脖子,那知就在两臂将合未合之际,小龙女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他臂圈。杨过忙回臂去捉,这一下急冲疾缩,自己势道用逆了,再也立足不稳,仰天一交,跌得背脊隐隐生痛。
  小龙女伸手牵住他右手提起,助他站直。杨过喜道:「姑姑,这法儿真好,你身法怎幺能这般快?」小龙女道:「你再捉一年麻雀,那就成啦。」杨过奇道:「我已会捉啦。」小龙女冷笑道:「哼,那就算会捉?我古墓派的功夫这幺容易学会?你跟我来。」
  当下带他到另一间石室之中。这石室比之先前捉麻雀的石室长阔均约大了一倍,室中已有六只麻雀在内。地方大了这幺多,捕捉麻雀自然远为艰难,小龙女又授了他一些轻功提纵术与擒拿功夫,八九天后,杨过已能一口气将六只麻雀尽数捉住。
  此后石室愈来愈大,麻雀只数也愈来愈多,最后是在大厅中捕捉九九八十一只麻雀。古墓派心法神妙,寒玉床对修习内功助力奇大,只三个月工夫,八十一只麻雀杨过已能手到擒来。小龙女见他进步迅速,也觉欢喜,说道:「这初步功夫,叫作『柔网势』。现下咱们到墓外去捉啦。」杨过听说到墓外练功,喜形于色。小龙女道:「有甚幺好欢喜的?
  这功夫难练得紧。八十一只麻雀,一只也不能飞走了。」
  两人来到墓外,此时正当暮春三月,枝头一片嫩绿,杨过深深吸了几口气,只觉一股花香草气透入胸中,甜美清新,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小龙女抖开布袋袋口,麻雀纷纷飞出,她一双纤纤素手挥出,东边一收,西边一拍,将几只振翅飞出的麻雀挡回。群雀骤得自由,那能不四散乱飞?但小龙女双掌这边挡,那边拍,八十一只麻雀尽数聚在她胸前三尺之内。
  但见她双臂飞舞,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千手千掌,任他八十一只麻雀如何飞滚翻扑,始终飞不出她双掌所围成的圈子。杨过只看得目瞪口呆,又惊又喜,一定神间,立时想到:「姑姑是在教我一套奇妙掌法。快用心记着。」凝神观看她如何出手挡击,如何回臂反扑。她发掌奇快,但一招一式,清清楚楚,自成段落。杨过看了半晌,虽不明掌法中的精微之处,但已不似初见时那幺诧异万分。
  小龙女又打了一盏茶时分,双掌分扬,反手背后,那些麻雀骤脱束缚,纷纷冲天飞去。
  小龙女道:「要它们不飞走,这功夫叫『夭娇空碧』。」突然高跃,长袖挥处,两股袖风扑出,群雀尽数跌落,唧唧乱叫,过了一会,才一只只养回力气,振翅飞去。
  杨过大喜,牵着她衣袖,道:「姑姑,我猜郭伯伯也不会你这本事。」小龙女道:「各派武功家数不同。柔网势之后是夭娇空碧,是祖师婆婆自创的功夫。你好好学罢!」于是授 了他十几招掌法,杨过一一学了。十余日内,杨过将八十一招「柔网势」学全了, 练习纯熟。小龙女捉了一只麻雀,命他用掌法拦挡。最初挡得两三下,麻雀就从他双掌空隙中窜了出去。小龙女候在一边,纤手一伸,挡回麻雀。杨过继续展开掌法,但不是出招未够快捷,便是时刻拿捏不准,只两三招,又给麻雀逃走。小龙女挡回让他再练。
  如此练习不辍,春尽夏来,日有进境。杨过天资颖悟,用功劝奋,所能挡住的麻雀不断增加,到了中秋过后,这套「柔网势」已然练成,掌法展了开来,已能将八十一只麻雀全数挡住,偶尔有几只漏网,乃因功力未纯,却非旦夕所能做到了。
  这日小龙女说道:「你已练成了这套掌法,再遇到那胖道士,便可毫不费力的摔他几个斤斗了。」杨过道:「若和赵志敬动手呢?」小龙女不答,心想:「瞧那赵志敬和孙婆婆动手时的身手,他如不是中了蜂毒,孙婆婆也未必能嬴。你目下的功夫可还远不及他。」
  杨过明白她不答之答的含意,说道:「现下我打不过他也不要紧,再过几年,就能胜过他了。姑姑,咱们古墓派的武功确比全真教要厉害些,是不是?」
  小龙女仰头望着室顶石板,说道:「这句话世上只有你我二人相信。上次我跟全真教姓丘的老道动手,武功我不及他,然而这并非古墓派不及全真教,只不过我还没练成我派最精奥的功夫而已。」杨过一直以小龙女难胜丘处机为忧,听了此言,不由得喜上眉梢,道:「姑姑,那是甚幺功夫?很难练幺?你就起始练,好不好?」
  小龙女道:「我跟你说个故事,你才知道我派的来历。你拜我为师之前,曾拜过祖师婆婆。她姓林,名字叫做朝英,数十年前,武林中以祖师婆婆与王重阳二人武功最高。本来两人难分上下,后来王重阳因组义师反抗金兵,日夜忙碌,祖师婆婆却潜心练武,终于高出了他一筹,但祖师婆婆向来不问武林中的俗事,不喜炫耀,因此江湖上知道她名头的人却很少。后来王重阳举义失败,愤而隐居在这活死人墓中,日夜无事,以钻研武学自遣,祖师婆婆那时却心情不佳,接连生了两场大病,因此待得王重阳二次出山,祖师婆婆却又不及他了。最后两人不知如何比武打赌,王重阳竟输给了祖师婆婆,这古墓就让给她居住。来,我带你去看看这两位先辈留下来的遗迹。」
  杨过拍手道:「原来这座石墓是祖师婆婆从王重阳手里赢来的。早知如此,我住在这里可又加倍开心了。」小龙女淡淡的道:「你住在这里,本来不很开心。嫌气闷了,不好玩,是不是?」杨过道:「不,跟你在一起,不管在甚幺地方,都是挺开心的。」小龙女微微一笑,摇摇头,领着他来到一间石室。杨过见这座石室形状奇特,前窄后宽,成为梯形,东边半圆,西边却作三角形状,问道:「姑姑,这间屋子为甚幺建成这个怪模样?」小龙女道:「这是王重阳钻研武学的所在,前窄练掌,后宽使拳,东圆研剑,西角修练内功。」杨过在屋室中走来走去,只觉莫测高深。
  小龙女伸手向上一指,说道:「王重阳武功的精奥,尽在于此。」杨过抬头看时,见室顶石板上刻满诸般花纹符诀,均以利器刻成,或深或浅,殊无规则,一时之间,未能领略得出其中奥妙。
  小龙女走到东边,伸手到半圆的弧底推了几下,一块大石缓缓移开,现出一扇洞门。她手持蜡烛,领杨过进去。里面又是一室,却和先一间处处对称,而又处处相反,乃后窄前宽,西圆东角。杨过抬头仰望,见室顶也刻满了无数图诀。
  小龙女道:「这是祖师婆婆的武功之秘。她嬴得古墓,乃是用智,若论真实功夫,确是未及王重阳。她移居古墓之后,先参透了王重阳所遗下的这些武功,更潜心苦思,创出了克制他诸般武功的巧妙法子。就都刻在这里了。」杨过喜道:「这可妙极了。丘处机、郝大通他们武功再高,总也强不过王重阳去,你只消将祖师婆婆的武功学会了,自然胜过了这些臭道士。」小龙女道:「话是不错,只可惜没人助我。」杨过昂然道:「我助你。」
  小龙女横了他一眼,道:「只可惜你本事不够。」杨过满脸通红,甚感羞愧。
  小龙女道:「祖师婆婆这套功夫叫作『玉女心经』,其中高深的部分须得二人同练,互相帮助。当时祖师婆婆是和我师父一起练的。祖师婆婆练成不久,便即去世,我师父却还没练成。」 杨过转愧为喜,道:「我是你徒儿,也能跟你同练。」小龙女沉吟道:「好! 咱们走着瞧罢。第一步,你先得练成本门各项武功。第二步是学全真派武功。第三步再练克制全真派武功的玉女心经。我师父去世之时,我还只十四岁,本门功夫是学全了,全真派武功却只练了个开头,更不用说玉女心经了。第一步我可教你,第二步、第三步咱俩须得一起琢磨着练。」
  一般修习内功之道,多为增强内力。同样的一拳一脚、一掌一剑,在内力平平之人使来,不过令敌人摔倒受伤,或以之拆解对手来招。但内力一经增强,轻轻一掌,即可使敌重伤呕血,甚或一命呜呼;挥剑架出,可将对手沉重攻来之兵刃反弹自伤,将对手虎口震烈,甚或兵刃脱手高飞。武功高低往往便决于内力之深浅。当年郭靖在蒙古大漠随江南六怪学练武功,进境甚慢,其后得全真派丹阳子马钰授以上乘内功,修习之后,不知不觉便手脚灵便,膂力大增,习武时进步便速。古墓派武学修习内功之法与一般武功大异,内功渐高,学者只身轻足健,出手快捷,于常人发出一招的时刻中可连发三四招,但招力却并不相应而增。盖轻捷与厚重相对,既求轻捷即不能厚重,厚重若得,轻捷便须相应舍离。
  古墓派祖师林朝英当年创此武学,只旨在胜过其心中爱侣王重阳,但求于对手出乎不意之时,在其后颈或背心轻轻拍上一掌,或戳中一指,既不欲其真感痛楚,更不愿对方受伤,只须双方哈哈一笑,王重阳束手认输,便心愿已偿。是以身法越快越好,越轻越佳,招式中不须带有丝毫劲力,但求出招方位匪夷所思,便即大功告。这不免与武学成法截然相反,所传下来的,尽是这些在王重阳身上曾经试之有效的招式。王重阳乃武学大师,当时天下无敌,华山论剑居五绝之魁,要在他身上轻轻一掌,令他束手认输,当真难乎其难。林朝英挖空心思、朝思暮研,走的便是一条武学怪径。传到后世,李莫愁以区区一个弱女子,竟能凭着人所难测之掌法,以及从剑法中变化出来的奇妙拂尘招数,威震江湖,群豪闻名丧胆。
  小龙女将基本功夫传了杨过,令他熟练之后,又出外抓了三只麻雀,放入前窄后宽的石室之中,任其自由飞翔,然后当一雀低飞之时,纵身向前,将其挡落,最后将三只麻雀挡入一个小圈子内,不能脱身为止。
  小龙女说道:「先前你练成的『柔网势』,是不令八十一只麻雀脱出圈子,此后要练的,是先任由麻雀夭娇空碧,再以掌力将它逼低,再也不能脱出掌力束缚,最后要练得逼落八十一只麻雀为止。这路功夫,叫做『天罗地网势』,比之『柔网势』又难了不少。麻雀高飞,你轻功再好,也决不能跃上五六丈高而将麻雀逼下来,唯须眼明手快,身法既轻且快,一见麻雀上飞,便即出手逼住。这功夫要跟麻雀比快,它比你更快,麻雀没劲力,只须手指轻轻一拨,手掌轻轻一挡,它便飞不动了。因此所练的内功也以轻功为主,须得动念即去,出手如电,手上全然无力也不打紧。」
  杨过听了点头,问道:「姑姑,咱们这门武功虽然极快,但出手不带劲力,对手如运力跟咱们对掌,或是拆解,他手上力道却极凌厉,咱们只怕抵敌不过,那便如何是好?」
  小龙女道:「好,咱们来试试!你发力来跟我对掌!」说着右掌轻飘飘向他门面按去。杨过右掌重重拍出,向她来掌拍去,这一下也快捷无伦,只盼啪的一声,两人手掌相向,互击一掌。不料小龙女手掌突然转向,噗的一下轻响,在他脑后拂了一下,跟着左手突然转出,手指在他右肘「天井穴」上轻轻一弹。「天井穴」在肘外大骨后上一寸两筋间陷中,在「清冷渊」穴之下,中指后手臂登时无力,软软垂下。杨过叫道:「你骗人,我不来,我不来!」
  小龙女微微一笑,左手拿起他右臂,右手在他「天井穴」附近的「四渎穴」及「清冷渊」
  两穴上轻轻揉搓。杨过右臂酸麻极止,说道:「姑姑,我懂啦!咱们不跟对手拼力道,而是要比他快,令他想也想不到就着了这道儿。」
  小龙女微笑道:「是啊,咱们练的,就是要怎样比他快,出手要奇,令他想上三天三夜也想不到咱们出手的方位。」杨过扒头搔耳,喜悦不禁,说道:「姑姑,那真好。」小龙女道:「出手的招数方位,有祖师婆婆传下来的奇妙法门,你只须记得便是。至于怎样比他快,比武学大高手还要快,咱们就得多练练了。不但你要练,我也要练。好在有寒玉床相助,终究练得成的。」于是又教他一些「天罗地网势」窜高伏低的轻身功夫。杨过道:「天罗地网,无所不包!对方就逃到天涯海角,咱们终能用『天罗地网势』将他擒来。」
  此后小龙女将古墓派的内功诀窍,拳法掌法,兵刃暗器,一项项的传授。如此过得两年,杨过已尽得所传,借着寒玉床之助,进境奇速,只功力尚浅而已。古墓派武功创自女子,师徒三代又都是女人,不论掌法剑法,都不免柔灵有余,沉厚不足。杨过生性浮躁轻捷,这武功的路子倒也合于他性子。
  小龙女年纪渐长,越加出落得清丽无伦。这年杨过已十六岁了,身材渐高,喉音渐粗,已是个俊秀少年,非复初入古墓时的孩童模样,小龙女和他相处惯了,仍当他孩童看待。
  对师父十分敬重,两年之间,竟无一事违逆师意。小龙女刚想到要做甚幺,他不等师父开口,早就抢先办好。杨过又常抢着做饭烧水,尽量不让师父劳碌。小龙女冷冰冰的性儿仍与往时无异,对他不苟言笑,神色冷漠,似没半点亲人情份。杨过却也不以为意。小龙女有时抚琴一曲,琴韵也平和冲浅,一片漠然。杨过便在旁静静聆听。
  这日杨过在窄室之中,已能将放开的八十一只麻雀,尽数逐一挡落,围成一团,不会飞散,小龙女所授的「天罗地网势」轻功,大致也已学全,只内力尚有不足,飞身未能进退若神、出手亦未见快如闪电而已。小龙女道:「好了!过儿,练得很好。咱们到外面去练练。」杨过一听「到外面」三字,登时眼中有神,容光焕发。
  两人来到墓外,小龙女和杨过分别以「天罗地网势」逼落飞翔的麻雀,有些飞得太高,望之无可奈何,便不理会。有时麻雀太过灵动,小龙女逼它不落,杨过便纵身而前,出手相助,两人合力,才将麻雀逼落。小龙女喜道:「对了,过儿,咱们已往练的还只是古墓功夫的第一层、第二层,到第三层之后,很多功夫是咱二人联手抗敌。」
  杨过大为开心,向后倒翻了个斤斗,说道:「姑姑,我如得能和你联手痛打牛鼻子,挑了全真教,那可真快活死我了!」小龙女道:「全真教是挑不了的,这些牛鼻子不过害死了孙婆婆,别的也没做甚幺坏事。咱们只找郝大通一人算帐便是。我师父说,这些牛鼻子在江湖上行侠仗义,扶危解困,还做了不少好事呢,算得是侠义道吧!」杨过道:「江湖上总有不少坏人,咱两个联手对敌,来打坏人好了。」小龙女道:「坏人随他自管自坏去,不跟咱们相干。咱两个在这古墓之中,自在逍遥,坏人也害咱们不到。」
  杨过听师父这幺说,似乎今后一生要在古墓中长住,不觉气闷之极,待要反驳几句,又想到小龙女说「咱两个在这古墓之中,自在逍遥」,心道:「姑姑肯让我在这古墓中陪伴她一生一世,永不分离,她说『自在逍遥』,好似也不厌烦我陪她一生一世,那可好极了。」冲口而出:「姑姑,我愿意在这古墓中陪伴你一生一世,你答允了孙婆婆的,永永远远不赶我走!」小龙女淡淡一笑,道:「那也得瞧你乖不乖。」
  杨过道:「我自然乖,永永远远听你的话,好教你舍不得赶我走。」小龙女道:「你好有宝吗?我干麻不舍得赶你走?你走了之后,我再去收个女徒儿,就不怕寂寞了。」杨过道:「女徒儿又蠢又不乖!」忽然心下恐惧,悲从中来,扑身草地,哭道:「姑姑,我将来大了,你也别赶我走。我不乖,你打我好了,你杀我好了,我死也不离开你!」说着越哭越大声。他心情激动,哭得几乎是故意撒娇。
  他只在初进古墓及孙婆婆去世时大哭过,此后从不哭泣,小龙女万料不到只几句话他便放声大哭,不由得手足无措,说道:「别哭,别哭!我又没赶你走。」杨过道:「那你以后也不可吓我,说要赶我走。」小龙女道:「你一听到『到外面去』就即眉花眼笑,我想你在古墓中一定气闷得紧。」杨过道:「我陪着你在一起,一点也不气闷,反而开心得很。
  你如不许我陪你,我就一剑杀了我自己。」小龙女板起脸道:「你只要乖乖的,听我话就是了。不许你用自杀来威胁我。我如要赶你走,你死不死关我甚幺事,威胁也没用的。」
  杨过听她说「你死不死关我甚幺事」,这句话冷漠无情之极,忍不住又伏地大哭。小龙女道:「又不是小娃娃了,动不动就哭,算乖呢,还是不乖?」
  杨过翻身跃起,说道:「姑姑,我不哭啦!」见一对白蝴蝶双双飞过,便即飞身纵出,双掌打个圈子,将这对蝴蝶分别抓在双手。蝴蝶飞翔远较麻雀迟缓,以杨过此时的轻功及手法,捉蝶自是手到拿来,轻而易举。小龙女道:「这对蝴蝶多好看,别伤了他们。」杨过道:「是!」伸开手掌,任由蝴蝶翩跹而去,脸颊上泪水兀自未干,他伸衣袖拭去,微笑道:「夭娇空碧!」
  当晚两人吃过晚餐,杨过收拾了碗筷,在厨房中将碗碟筷子洗得干净,放在木架上晾干,有洗了锅镬,自回寒玉床上躺卧,依照小龙女所传之法修习内功。此时小龙女仍和他同睡一室,杨过有时修习内功遇到难处,大呼小叫,小龙女便可立即指点,免他于极寒极热时内息走岔。两人日夜庄敬相对,心中各无男女之见,小龙女也没想到要另睡一室。
  这晚小龙女洗过脸,洗过手脚,走入卧室,又挂了长绳,上绳而睡。杨过练了一遍师传内功,刚要合眼,忽见小龙女一双纤纤白足在绳上转了个方向,当是她翻了个身。杨过平时看惯了,向来无动于中,但这天日间为了小龙女赶他不赶而大哭大叫一番,心情激荡,见到这双白足,只觉说不出的可爱,心道:「我只须乖乖的听话,姑姑便不会赶我走。我一生一世在这里瞧着她这对小小的白脚儿,那一生一世就开心得很。」胡思乱想片刻,不敢再想,便即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心口突然一团热气,慢慢向下移往小腹,突见一对白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在眼前翩翩飞舞。杨过看了一会,瞧得有趣,疾跃而起,伸出双掌,使动「天罗地网势」,右掌高挡,左手已轻轻抓住了一只白蝶,跟着右掌前探,将另一只白蝶抓住了。只觉入手冰冷,两只白蝴蝶身子柔软,却冷得出奇。片刻之间,只觉双蝶渐渐温暖,轻轻颤动。杨过生怕伤了蝴蝶,轻轻松手,不敢抓紧,却又怕蝴蝶飞走,仍松松拢住,却不放手。突觉两只蝴蝶一冲,从他手掌中脱身滑出,跟着有人喝道:「过儿,你干甚幺?」
  杨过一惊而醒,立即察觉自己双掌握住了姑姑的两只脚掌,自己站地下小龙女所卧的长绳之前。他大吃一惊,急跃回床,砰的一声,摔上了寒玉床,颤声道:「姑……姑……
  对……对不住,我做梦,捉住了一对白蝴蝶,那知……那知却抓住了你的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寒玉床寒气上升,他惊惶之下不运功抵御,登时冷得牙齿互击,格格作声,身子发抖。
  小龙女道:「别怕,别怕!你不是故意就好!」轻拍他胸口。杨过只觉一股暖气冲向「膻中穴」,渐渐周身温暖,便即宁定,自运功力与寒气相抗。小龙女上绳自睡,双膝曲转,双足缩入裙底,杨过便见不到她的赤足了。
  第二日小龙女怕杨过又再发梦,便将长绳挂入了隔壁的石室而睡。杨过央求道:「姑姑,我说甚幺也不敢再发梦来捉你了。我绑住自己的手,要是我再发梦,你用剑斩我好了,我一痛,立刻就醒了。」小龙女道:「我瞧你当真不是故意的,这才饶你。你功行已有进展。也不会轻易走火了,自己小心便是。」杨过不敢再求,此后练功,加倍的小心翼翼,居然无事。
  这日小龙女道:「我古墓派武功,你已学全啦,明儿咱们练全真派武功。这些全真老道的功夫,练起来可不容易,当年师父也不十分明白,我更加没能领会多少。咱们一起从头来练。我如解得不对,你尽管说好了。」
  次日师徒俩到了第一间奇形石室之中,依着王重阳当年刻在室顶的符诀图形修习。
  杨过练了几日,这时他武学的根柢已自不浅,又生性聪明,许多处所一点即透,初时进展极快。但十余日后,突然接连数日不进反退,愈练愈别扭。
  小龙女和他拆解研讨,也自感到疑难重重,道:「我与师父学练全真武功,练不多久,便难进展一步,其时祖师婆婆已不在世,没处可以请教。明知由于末得门径口诀,却也无法可想。我曾说要到全真教去偷口诀,给师父重重训斥了一顿。这门功夫就此搁下了,反正是全真派武功,不练也不打紧。此事不难,咱们只消去捉个全真道士来,不断敲他脑袋,逼他传授入门口诀,那就行了。跟我走罢。」
  这一言提醒了杨过,忽然想起赵志敬传过他的「全真大道歌」中有云:「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起渐至膝。过膝徐徐至尾闾,泥丸顶上回旋急。金锁关穿下鹊桥,重楼十二降宫室。」便将这几句话背了出来。
  小龙女细辨歌意,说道:「听来这确是全真派武功的要诀。你既知道,那再好也没有了。」
  杨过于是将赵志敬所传的口诀,逐一背诵出来。当日赵志敬所传,确是全真派上乘内功的基本要诀,但未授其用法,至于甚幺「涌泉」、「十二重楼」、「泥丸」等等名称更毫不解说,杨过只熟记在心,自毫无用处。此时小龙女细加推究,说明「涌泉穴」是在足底,「尾闾穴」是在脊椎尽头,至于「泥丸」亦即头顶的「百会穴」。同一穴道有六个不同名称,因而易于混淆,小龙女指出其中关键,杨过立时便明白了。数月之间,两人已将王重阳在室顶所留的武功精要大致参究领悟。
  这一日两人在石室中对剑已毕,小龙女叹道:「初时我小觑全真派的武功,只知它虽号称天下武学正宗,其实也不过如此,到得今日,才知此道其实大有道理。咱们虽尽知其法门秘要,但要练到得心应手,劲力自然而至,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成功。」杨过道:「全真派武功虽精,但祖师婆婆既留下克制之法,自然尚有胜于它的本事。这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小龙女道:「从明日起,咱们要练玉女心经了。」
  次日两人同到第二间石室,依照室顶的符诀图形练功。这番修习却比学练全真派武功容易得多,林朝英所创破解王重阳武功的法门,还是源自她原来的武学。室顶符诀图形便是心经要诀,林朝英另有口传详解,详述心经武功的练法及要旨所在。这部心经,自浅而深,分为十篇。小龙女的师父不传首徒李莫愁,却传给了小徒小龙女。李莫愁以为另有笔录的《玉女心经》,却不知师祖、师父只是口传,并无笔录。
  过得数月,二人已将《玉女心经》的外功练成。有时杨过使全真剑法,小龙女就以玉女剑法破解,待得小龙女使全真剑法,杨过便以玉女剑法克制。那玉女剑法果是全真剑法的克星,一招一式,恰好把全真剑法的招式压制得动弹不得,步步针锋相对,招招制敌机先,全真剑法不论如何腾挪变化,总脱不了玉女剑法的笼罩。
  两人所使剑招均极狠辣,但两人依照经中所嘱,折去长剑剑尖,又将剑刃两边剑锋以锤子打钝,这剑既不能刺人,又不能伤人,变成了徒有剑招、剑意而不能伤人的「无锋剑」。
  李莫愁所以使拂尘而不使剑,便因古墓派的剑法虽精,却不易伤敌,于是以拂尘使剑招,剑法精妙,人所难测,往往一战便即取胜。
  殊不知「无剑锋」不易伤人,乃因林朝英只求克制全真剑法,无意当真与王重阳性命相拼,旨在较艺而非搏斗,一胜即可,决不伤人。因之古墓派的「玉女无锋剑」剑招奇幻,变化莫测,似乎平平无奇,突然间幻招忽生,看去极像要拋剑认输,却怪事陡起,剑招忽从万万不可能之处生出,实令人眼花缭乱,手足无措。盖林朝英和王重阳对剑之时,七分当真,却有三分乃是戏耍,林朝英的武功与王重阳本来旗鼓相当,其实谁也胜不了谁,王重阳明知对方好胜心切,又怜她是女流之辈,到紧急关头每每容让一招半式,林朝英却由此而生变化,有时撒娇乔呆,有时放泼赖皮,不存半点武学大宗师风范,当王重阳哭笑不得之际,林朝英又此获胜。这些剑术用在与自己人试招原本极为适合,但当真临敌,只因花招极多,虚式层出,敌人难辨真假,极易受骗上当,待得发觉,早已为对方所制,后悔莫及了。
  外功初成,转而进练内功。全真内功博大精深,欲在内功上创制新法而胜过之,委实谈何容易?林朝英也真绝顶聪明,居然别寻蹊径,自旁门左道力抢上风。小龙女抬头望着室顶的图文,沉吟不语,一动不动的拟视,始终皱眉不语。
  杨过道:「姑姑,这功夫很难练幺?」小龙女道:「我从前听师父说,这心经的内功须二人同练,只道能与你合修,那知却不能够。」杨过大急,忙问:「为甚幺?」小龙女道:「你如是女子,那就可以。」杨过急道:「那有甚幺分别?男女不是一样幺?」小龙女摇头道:「不一样。你瞧这顶上刻着的图形。」杨过向她所指处望去,见室顶角落处刻着无数人形,不下七八十个,瞧模样似乎均是女相,姿式各不相同,全身有一丝丝细线向外散射。杨过仍不明原由,转头望她。
  小龙女道:「我师父曾指着这些图形说,练功时全身热气蒸腾,须拣空旷无人之处,全身衣服畅开而修习,使得热气立时发散,无片刻阻滞,否则转而郁积体内,小则重病,大则丧身。」杨过道:「那幺咱们解开衣服修习就是了。」小龙女道:「到后来二人以内力导引防护,你我男女有别,解开了衣服相对,成何体统?」
  杨过这两年来专心练功,并未想到与师父男女有别,这时觉得与师父解开全身衣衫而相对练功确然不妥。小龙女其时已年逾二十,可是自幼生长古墓,于世事可说一无所知,本门修练的要旨又端在克制七情六欲,是以师徒二人虽是少年男女,但朝夕相对,一个冷淡,一个恭诚,绝无半点越礼之处。此时谈到解衣练功,只觉是个难题而已,亦无他念。杨过忽道:「有了!咱俩可以并排坐在寒玉床上练。」小龙女道:「万万不行。热气给寒玉床逼回,练不上几天,你和我就都死啦。」
  杨过沉吟半晌,问道:「为甚幺定须两人在一起练?咱俩各练各的,我遇上不明白地方,慢慢再问你不成吗?」小龙女摇头道:「不成。这门内功步步艰难,时时刻刻会练入岔道,若无旁人相助,非走火入魔不可,只有你助我、我助你,合二人之力方能共度险关。」
  杨过道:「练这门内功,果然有些麻烦。」小龙女道:「咱们将外功再练得熟些,也足够打败全真老道了。又不是真的要跟他们拼死活,就算胜他们不过,又有甚幺了?这内功不练也罢。」杨过听师父这般说,便答应了。
  这日他练完功夫,出墓去打些獐兔之类以作食粮,打到一只黄獐后,又去追赶一头灰兔,这灰兔东闪西躲,灵动异常,他此时轻身功夫已甚是了得,但一时竟牠追不上。他童心大起,不肯发暗器相伤,却与它比赛轻功,要累得兔儿无力奔跑为止。一人一兔越奔越远,兔儿转过山坳,忽然在一大丛红花底下钻了过去。
  这丛红花排开来长达数丈,密密层层,奇香扑鼻,待他绕过花丛,兔儿已影踪不见。杨过与它追逐半天,已生爱惜之念,纵然追上,也会相饶,找不到也就罢了。但见花丛有如一座大屏风,红瓣绿枝,煞是好看,四下里树荫垂盖,便似天然结成的一座花房树屋。
  杨过心念一动,忙回去拉了小龙女来看。
  小龙女淡然道:「我不爱花儿,你既喜欢,就在这儿玩罢。」杨过道:「不,姑姑,这是咱们练功的好所在,你在这边,我到花丛那一边去。咱俩都解开了衣杉,但谁也瞧不见谁。岂不绝妙?」
  小龙女听了大觉有理。她跃上树去,四下张望,见东南西北都是一片清幽,只闻泉声鸟语,杳无人迹,确是个上好的练功所在,说道:「亏你想得出,咱们今晚就来练罢。」
  当晚二更过后,师徒俩来到花荫深处。静夜之中,花香更加浓郁。小龙女将修习玉女心经的口诀法门说了一段,杨过问明白了其中疑难不解之处,二人各处花丛一边,解开衣衫,修习起来。杨过左臂透过花丛,与小龙女右掌相抵,只要谁在练功时遇到难处,对方受到感应,立时能运功为助。
  《玉女心经》练到第七篇之后,全是二人联手对敌之术,双剑合璧,男攻则女守,男守则女乘机攻敌。两人攻守兼备,攻者不虞对方反击,尽可全力施为,攻势比之原来强了一倍;守者因有攻者窥伺在侧,敌人不敢全力进攻,来力减弱,守者随时可转守为攻。
  杨过与小龙女联手应敌,虽无对手可任二人试招,但二人心中皆存了个全真道人在,试招者每每便是郝大通,于是在师徒二人心中,郝大通一败涂地之余,只有跪地求饶,有时跪地求饶者竟是丘处机。师徒二人大乐,相对大笑。
  小龙女受师父之诫,不可大悲大乐,自知不合,忙收敛笑容。杨过见小龙女平时难有笑颜,此刻却玉容嫣然,可亲可爱,偏又强自忍笑,更增妩媚,忍不住便想伸臂将她抱在怀里,亲她几下,但随即想到她是师尊,双臂伸出了便即缩回。小龙女问道:「你这招是甚幺?」杨过道:「我怕丘处机跪在地下,突然使出『前恭后踞』,诡计伤你,因此我要全力护你。」
  这正是《玉女心经》第七篇的要旨所在。林朝英当年创建此经时,已占有石墓,王重阳不肯随来。她枯居石墓,自创诡异武功,将一番无可奈何的相思之意,寄托于招式之中,想象自己遇到危难,爱侣王重阳竟能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来救,代为挡开敌人。杨过随口一句谎话,竟应了祖师婆婆当年撰述此经的遗意。小龙女点头称是。
  两人练到第十九招「亭亭如盖」时,小龙女复述师传要旨:「这一招我拼不过敌人,给他一掌击倒,或是一脚着身,摔倒在地,敌人跟着追击,以拳掌或刀剑再来伤害我,你须扑将过来,挡在我身上,代我受这一击。敌人举起拳掌或这刀剑,要击在你身上。你扑在我身上回护之时,必须两腿分开,撑在地下,腰脊出力挺住,上身才不致当真压在我身上。我一剑从你两腿之间刺出,正通入敌人小腹。敌人见我二人摔倒,以为我二人已无抗御之能,更不提防,何况你遮住了我兵刃,敌人见不到这『无中生有』的一刺,非但闪避不了,根本没想到要避,自然一剑直通小腹。」
  杨过摇头道:「姑姑,这一招的确巧妙之极,敌人万想不到,只不过……只不过好象太阴毒了一些。」小龙女道:「甚幺阴毒?我二人既已摔倒,那牛鼻子就该罢手,他为甚幺又赶上前来,出手再来伤你?他如不上前追击,这一剑就刺他不到。因此这一剑只刺坏人,不伤好人。」杨过点头道:「对极,祖师婆婆要对付的原是坏人。」
  殊不知林朝英创建这些招式之时,设想自己临敌时遇到危难,王重阳只因爱极了自己,竟肯舍却自身,来救爱侣。种种仿真,纯系自怜自惜,不过于无可奈何中聊以自慰,以寄相思之情而已。
  杨过按着心经第七篇下段所载,记清了招式之后,与小龙女俩一招一式的试演下来。其时二人修习心经上半部的内功初成,出手迅捷轻盈之极,剎忽来去,尽是奇招怪式,偏又快速无伦。杨过以前与小龙女对招,心中总是存着一份诚敬之意,手掌连她衣衫边缘也不敢碰到。但练到第七篇下段的功夫,每一招每一式皆是由自己奋力回护对方,心中假想敌人出招凌厉凶狠,小龙女难以抵敌,时时处于极大凶险之中,拆招既久,心中自然而然觉得小龙女已不是武功较己为高的师尊,只觉她柔弱可怜,受恶人欺凌,非自己出力保护不可。
  小龙女本来年纪比他大了几岁,但自幼生长于石墓之中,少见天日,所练的玉女神功又有少忧少虑、驻颜缓老之效,因此两人相较,倒似杨过的年纪反大过了她。这套武功一练,杨过到后来只觉小龙女是个依赖自己保护的小妹子,更不当她是姑姑师父,所有拳招剑法,尽用于代小龙女挡架敌招,竟不顾及自己。这幺一来,这第七篇下段的功夫,便练得丝丝入扣,将心经中武功的原意显示无遗,不仅招式相合,更连拳旨剑意,也表达得淋漓尽致。
  小龙女招式上受杨过代挡保护,时刻稍久,心随手转,不自禁生出依赖顺从之情,师尊的架子尊严忽然尽去,两人目光偶尔相对,一个怜惜回护,一个仰赖求助,突然间心灵相通。这本是心经内功的原意,徒练内功,难达此境,一与外功相结,两人不由自主的内外交融。
  这日练到一招「愿为铁甲」,杨过须得双臂环抱小龙女,似乎化为一件铁甲,将她周身护得不受敌伤,小龙女则须束手受护,自行调匀真气。杨过纵身向前,双臂虚抱,其实并没碰到师父身子,但眼光中脉脉含情,显得决意自舍性命,为她尽受敌人刀枪拳脚。
  小龙女一与他眼光相接,红晕上脸,微感不妥,眼光中露出羞怯之情,轻声道:「过儿,不好!」杨过便即跳开。
  两人在古墓中相处日久,年岁日长,情愫早生,只是一个矜持冷淡,一个尊敬恭顺,即在言语中亦无丝毫越礼之处,此刻所练武功既须全身纵跃出力,更时时刻刻设想处于生死存亡的一线之间,种种礼法提防,早已减弱,自然顺了凡人有生俱来的本性。这日从头练起,练到「亭亭如盖」那一招,小龙女叫声:「啊哟!」一个挫步,向前斜身摔倒。
  杨过纵身向前,凭虚扑在她身上代挡敌招,双足分开撑地,英间使力,上身挺起,不和她身子相触。此时敌人赶将上来,欲待伤害杨过。小龙女便挺长剑从杨过两腿之间的空隙上刺,一剑通入敌人小腹,就此杀了敌人。
  杨过腰背出力撑住身子,不令自己压到小龙女身上,却见她眼波盈盈,满脸红晕,嘴角边似笑非笑,娇媚百端,不禁全身滚热,再也难以克制,双臂抱住了她身子,伸嘴欲在她脸颊上一吻。小龙女年过二十,心中自非全无情欲,给杨过这幺一抱,见到他的眼光,不由得心中动情。但她自幼所练内功是冷漠自制,不论外界如何生变,自己既不惊惧,亦不动怒,动情自然更加不可,蓦地里觉到不妥,出力跳起,脱出杨过的搂抱,顺手重重在他臀部猛击一掌,喝道:「你不乖!不练啦!」奔回石墓。
  杨过又惊又惭,急速随后跟去,幸好小龙女并没闭上墓门。杨过走到小龙女卧室之外,拿了一柄扫帚,跪倒在地,说道:「姑姑,今天我错了,请你重重打我吧!」高举扫帚过顶。小龙女道:「我不打你,你知错了就好。咱们以后不练这一招了。」杨过道:「不练也成。以后倘若真有坏人害你,我一般的奋不顾身,保你护你,代挡杀招。」小龙女哼的一声,说道:「原来你还是乖的,并不欺侮我。」杨过听了她一声哼,心中大石才落,说道:「我永永远远的保你护你,决不欺侮你。」
  两人自此以夜作昼,晚上练功,白日在墓中休息。杨过和小龙女严自提防,以免更犯当日险些情不自禁之误。如此两月有余,相安无事。
  那心经的内功要旨在更增纵跃之能以及出招的快捷,劲力的增长却非玉女心经要旨所在。所以要两人同练,一来若遇走火入魔斗困厄时可以互相救助,更要紧的是使得两人心灵相通,在危急之际有如一人。林朝英和王重阳所以良缘难谐,主因便在互不了解,各人所思所念,每每与对方相左,难以心灵相通。林朝英生性矜持,又复腼腆,不肯先吐情意,只盼同练内功,对方自悟,得以心心相印。其实男女二人若两情相悦,坦白直言即可表达情意,自内功入手而求两心互通,未免是远兜圈子了。且舍口舌言语而不用,内功练到高深处,敌意渐增,情意自相应而减。
  王重阳其实未与林朝英同练玉女心经,林朝英此翻心血,于数十年后方得让徒孙受益。
  杨过虚心受教,小龙女诚意传剑,两情相洽,敌意不生。
  那玉女心经的第九篇全是内功,共分九段,分别行功,这一晚小龙女已练到第七段,杨过也已练到第六段。当晚两人隔着花丛各自用功,全身热气蒸腾,将那花香一熏,更加芬芳馥郁。渐渐月到中天,再过半个时辰,两人六段与七段的行功就分别练成了。突然间山后传来脚步声响,两个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近。
  这玉女心经单数行功是「阴进」,双数为「阳退」。杨过练的是「阳退」功夫,随时可以休止,小龙女练的「阴进」却须一气呵成,中途不能微有顿挫。此时她用功正到要紧关头,对脚步声和说话声全然不闻。杨过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下惊异,忙将丹田之气逼出体外,吐纳三次,止了练功。只听那二人渐行渐近,语音好生熟悉,原来一个是以前的师父赵志敬,一个却是甄志丙。两人越说越大声,竟在互相争辩。
  只听赵志敬道:「甄师弟,此事你再抵赖也没用。我去禀告丘师伯,凭他查究罢。」甄志丙道:「你苦苦逼我,为了何来?难道我就不知?你不过要跟我争做第三代弟子的首座弟子,将来好做我教掌门人。」赵志敬冷笑道:「你不守清规,犯了我教大戒,怎能再做首座弟子?」甄志丙道:「我犯了甚幺大戒?」赵志敬大声喝道:「全真教第四条戒律,淫戒!」
  杨过隐身花丛,偷眼外望,见两个道人相对而立。甄志丙脸色铁青,在月光映照下更显得全无血色,沉着嗓子道:「甚幺淫戒?」说了这四字,伸手按住剑柄。赵志敬道:「你自从见了活死人墓中的那个小龙女,整日价神不守舍,胡思乱想,你心中不知几千百遍的想过,要将小龙女搂在怀里,温存亲热,无所不为。我教讲究的是修心养性。你心中这幺想,难道不是已了淫戒幺?」
  杨过对师父尊敬无比,听赵志敬这幺说,不由得怒发欲狂,对二道更恨之切骨。但听甄志丙颤声道:「胡说八道,连我心中想甚幺,你也知道了?」赵志敬冷笑道:「你心中所思,我自然不知。我为了要捉拿杨过这叛门的小畜生回观治罪,派了鹿清笃和另外三名弟子,轮派在古墓外林子中伺伏,只等小畜生出墓到林中来,便捉他回观……」甄志丙道:「杨过的武功早高过你弟子鹿清笃,还捉得到他吗?」赵志敬冷冷的道:「杨过是捉不到,他们却发现了几个大秘密。他们见到,咱们全真教有一位甄师叔,不断在古墓外的林中踱来踱去,仰起了头喃喃自语,只怕口中叫的是『小龙女,小龙女!』」甄志丙怒道:「一派胡言,那有此事」
  赵志敬道:「就算听不到你说话,但你三日两头到那林子中踱来踱去,总不假吧?咱们掌门师伯吩咐了的,谁都不准走到古墓旁的林子里去。我派四个弟子去守候捉拿杨过,除师伯、师叔之外,教里人人都知。你去林子里等小龙女,这不是犯了淫戒是甚幺?你不认,我们到掌门师伯、丘师伯那里去评评这理。」甄志丙道:「赵师哥,你为来为去,不过想撬掉我这第三代首座弟子的名号,要我将来做不成本门掌教,你肆口胡说,目的只是为此,大家知道你的用意,除了耻笑之外,又有谁信你了?再说,本教李志常李师哥、王志坦王师弟、宋德方宋师弟,那一个不是精明能干,干才远胜于你,你要撬掉我已千难万难,挨下来却也未必轮到你呢!」
  赵志敬冷笑道:「是我肆口胡说吗?小龙女二十岁生日那天,是谁巴巴的在古墓前放了一盒蜜饯蟠桃、两罐蜜枣,说是『恭祝龙姑娘芳辰』呢?」甄志丙道:「你把人家生日记得这幺清清楚楚。」赵志敬道:「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夭魔鬼怪大举来攻,烧了重阳宫的宫观,这日子谁不记得?你想不认吗?哼哼!是谁送了这份生日礼,又写了『恭祝龙姑娘芳辰』的礼笺,还怕人家不知是谁送的礼,下面却写着『重阳宫小道甄志丙谨具』
  十个字。这张礼笺,可教鹿清笃给收下了。咱们不妨到丘师伯面前去对一对笔迹,到底是甄师弟你亲笔所书呢,还是我赵志敬假冒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红纸,扬了几扬,说道:「这是不是你的笔迹?咱们交给掌门马师伯、你座师丘师伯认认去。」甄志丙再也忍耐不住,唰的一声,长剑出鞘,分心便刺。
  赵志敬侧身避开,将红纸塞入怀内,狞笑道:「你想杀我灭口幺?只怕没这等容易。」甄志丙一言不发,疾刺三剑,每一剑都给他避开了。到第四剑上,铮的一声,赵志敬也长剑出手,双双相交,便在花丛旁剧斗起来。两人都是全真派第三代高弟,一个是丘处机二徒,一个是王处一首徒,武功原在伯仲之间。甄志丙咬紧牙关狠命相扑,赵志敬却在恶斗之中不时夹着几句讥嘲,意图激怒对方,造成失误。丘处机的弟子之中,武功本以尹志平居首,甄志丙其次,但近几年来尹志平潜心内丹炼气之道,于武功上不免生疏了,于是第三代弟子之中,便由甄志丙及赵志敬互争雄长。
  此时杨过已将全真派的剑法尽数学会,见二人酣斗之际,进击退守,招数虽变化多端,但大致尽在意料之中,心想姑姑教的本事果然不错。见二人翻翻滚滚的拆了数十招,甄志丙使的尽是进手招数,赵志敬不断移动脚步,冷笑道:「我会的你全懂,你会的我也都练过。要想杀我,休想啊,休想。」他守得稳凝无比,甄志丙奋力全扑,每一招却都让他挡开了。再斗一阵,眼见二人脚步不住移向小龙女身边,杨过大惊,心想:「这两名贼道倘若打到我姑姑身畔,那可糟啦!」
  蓦地里赵志敬突然反击,将甄志丙逼了回去。他急进三招,甄志丙连退三步。杨过见二人离师父远了,心中暗喜,那知甄志丙忽然剑交左手,右臂倏出,呼的一掌,当胸拍去。
  赵志敬笑道:「你就是有三只手,也只有妙手偷香的本事,终难杀我。」当下左掌相迎。
  两人剑刺掌击,比适才斗得更加凶了。
  小龙女潜心内用,对外界一切始终不闻不见。杨过见二人走近几步,心中就焦急万分,移远几步,又略略放心。
  斗到酣处,甄志丙大声怒喝,连走险招,竟不再挡架对方来剑,一味猛攻。赵志敬暗呼不妙,知他处境尴尬,宁可给自己刺死,也不能泄漏了暗恋人家姑娘之事。他与甄志丙虽素来不睦,却无杀死他之心,这幺一来,登时落在下风。再拆数招,甄志丙左剑平刺,右掌正击,同时左腿横扫而出,正是全真派中的「三连环」绝招。
  赵志敬高纵丈余,挥剑下削。甄志丙长剑脱手,猛往对方掷去,跟着「嘿」的一声,双掌齐出。
  杨过见这几招凌厉变幻,已非己之所知,不禁手心中全是冷汗,眼见赵志敬身在半空,无可闪避,看来这两掌要打得他筋折骨断。岂知赵志敬竟在这危急异常之际忽然空中翻身,急退寻丈,轻轻巧巧的落下地。
  瞧他身形落下之势,正对准了小龙女坐处花丛,杨过大惊之下再无细思余暇,纵身而起,左掌从右掌下穿出,托在赵志敬背心,一招「彩楼拋球」,使劲挥出,将他庞大的身躯拋在两丈以外。但他此时内力未足,这一下劲力使得猛了,劲集左臂,下盘便虚,登时站立不稳,身子一侧,左足踏上了一根花枝。那花枝迅即弹回,碰在小龙女脸上。只这幺轻轻一弹,小龙女已大吃一惊,全身大汗涌出,正在急速运转的内息涌入丹田,回不上来,立即昏晕。
  甄志丙斗然间见杨过出现,又斗然间见到自己昼思夜想的意中人竟隐身在花丛之中,登时呆了,实不知是真是幻。此时赵志敬已站直身子,月光下已瞧清楚小龙女的面容,又见她晕在地下,衣衫不整,叫道:「妙啊,原来她在这里偷汉子。」
  杨过大怒,厉声喝道:「两个臭道士都不许走,回头找你们算帐。」见小龙女摔倒后便即不动,想起她曾一再叮嘱,练功之际必须互相全力防护,纵然是獐兔之类无意奔到,也能闯出大祸,这时她大受惊吓,定然为祸非小,惶急无比,伸手去摸她额头,只觉一片冰凉,忙将她衣襟拉过,遮好她身子,将她抱起,叫道:「姑姑,你没事幺?」
  小龙女「嗯」了一声,却不答话。杨过稍稍放心,道:「姑姑,咱们先回去,回头再来杀这两个贼道。」小龙女全身无力,偎倚在他怀里。杨过迈开大步,走过二人身边。甄志丙痴痴呆呆的站在当地。赵志敬哈哈大笑,道:「甄师弟,你的意中人在这里跟旁人干那无耻的勾当,你与其杀我,还不如杀他!」甄志丙听而不闻,不作一声。
  杨过听了「干那无耻勾当」六字,虽不明他意之所指,但知总是极恶毒的咒骂,盛怒之下,将小龙女轻轻放在地下,让她背脊靠在一株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拿在手中,向赵志敬戟指喝道:「你胡说些甚幺?」
  事隔两年,杨过已自孩童长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赵志敬初时并不知道是他,待得听他二次喝骂,脸庞又转到月光之下,这才瞧清楚原来是自己徒儿,自己忙乱中竟给他摔了一交,不由得惭怒交迸,见他上身赤裸,喝道:「杨过,原来是你这小畜生!」杨过道:「你骂我也还罢了,你骂我姑姑甚幺?」赵志敬哈哈一笑,道:「人言道古墓派是姑娘派,向来传女不传男,个个是冰清玉洁的处女,却原来污秽不堪,姘头相好几十个,不管和尚道士,徒弟师父,碰上了就不分日夜,幕天席地的干这调调儿!」
  小龙女适于此时醒来,听了他这几句话,惊怒交集,刚调顺了的气息又复逆转,双气相激,胸口郁闷无比,知道已受内伤,只骂得一声:「你胡说八道……」突然口中鲜血狂喷,如一根血柱般射了出来。
  甄志丙与杨过一齐大惊,双双抢近。甄志丙道:「你怎幺啦?」俯身察看她的伤势。杨过只道他意欲加害,左手推向他胸口。甄志丙顺手一格。杨过对全真派的武功招招熟习,手掌一翻,已抓住他手腕,先拉后送,将他摔了出去。
  此时杨过练功时日未久,武功其实尚远不及甄志丙,如与别派武学之士相斗,对手武功与甄志丙相若,杨过非输不可。但林朝英当年钻研克制全真武功之法,每一招每一式都配合得丝丝入扣,而她创成之后从未用过,是以全真弟子始终不知世上竟有这一项本门克星的武功。此时杨过突然使出,甄志丙猝不及防,又当心神激荡之际,竟全无招架之功,杨过出手虽快,劲力不足,甄志丙这一交虽未跌倒,但身子已在两丈之外,站在赵志敬身旁。
  杨过道:「姑姑,你莫理他们,我先扶你回去。」小龙女气喘吁吁的道:「不,你杀了他们,别……别让他们在外边说……说我……」杨过道:「好。」纵身而前,手中树枝向赵志敬当胸点去。赵志敬那将他放在眼里,长剑微摆,削他树枝。那知杨过所使剑招正是全真剑法的对头,树枝尖头一颤,倏地弯过,已点中赵志敬手腕上穴道。赵志敬手腕一麻,暗叫不好。杨过左掌横劈,直击他左颊,这一劈来势怪极,乃是从最不可能处出招。
  赵志敬要保住长剑,就得挺头受了他这一劈,若要避招,长剑非撒手不可。
  赵志敬武功了得,放手撒剑,低头避过,杨过已将他长剑夺过,赵志敬跟着左掌前探,就在这一瞬之间要夺回长剑。岂知林朝英在数十年前早已料敌机先,对全真高手可能使用的诸般巧妙厉害变着,尽数预拟了对付之策。赵志敬这一招自觉别出心裁,定能败中求胜,那想到杨过与小龙女早就将此招拆解得烂熟于胸。杨过见他左掌一闪,已知他要用此着,长剑刺去,抢先削他手掌。赵志敬急忙缩手。杨过剑尖已指在他胸口,喝道:「躺下!」左脚勾出。赵志敬要害被制,动婵不得,给他一勾,当即仰天摔倒。杨过提起长剑,疾往他小腹刺下。
  忽然身后风声飒然,一剑刺到,甄志丙厉声喝道:「你胆敢弒师幺?」这一剑攻敌之必救,杨过于大惊大怒交攻之际,仍能审察缓急,立时回剑挡格,当的一声,双剑相交。
  甄志丙见他回剑既快且准,不禁暗暗称赞,突觉自己手中长剑不挺自伸,竟遭对方粘了过去。一惊之下,急运内力回夺。他内力自远为深厚,双力互夺,杨过长剑反给牵引过去。不料杨过正是要诱他使这一着,只微一凝持,突然放剑,双掌直欺,猛击他前胸,同时剑柄反弹上来,双掌一剑,三路齐至,甄志丙武功再高,也挡不住这怪异之极的奇袭。
  当此之时,甄志丙只得撒剑回掌,并手横胸,急挡一招,只手臂弯得太内,已难发劲,总算杨过内力不强,未能将他双臂折断,但也已震得他胸口剧痛,两臂酸麻,急忙倒退三步。赵志敬已乘机跳起,与甄志丙并肩抗敌。杨过双剑在手,向二人攻去。
  赵甄二人数招之间,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杀得手忙脚乱,都既惊且怒,再也不敢大意。
  两人并肩而立,使开掌法,只守不攻,要先摸清对方的武功路子再说。这幺一来,杨过虽双手皆有利器而对方赤手空拳,但二人守得严密异常,再也不能如初交手时那幺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林朝英只求盖过王重阳,如以利剑制敌肉掌,非但胜之不武,抑且自失身分,她于此自是不屑去多费心思,因此玉女心经剑术之中,并无克制全真派拳脚的招数。加之赵甄二人功力固然远胜,又联防而求立于不败之地,杨过双剑闪烁,纵横挥动,却无可乘之机,到后来且渐落下风。赵志敬掌力沉厚,不断催劲,压向他剑上。
  甄志丙定了定神,暗想两个长辈合斗一个少年,那成甚幺样子?眼见胜算已然在握,又记挂小龙女的安危,喝道:「杨过,你快扶你姑姑回去,跟我们瞎缠甚幺?」杨过道:「姑姑恨你们胡说八道,叫我非杀了你们不可。」甄志丙呼的一掌,将他左手剑震歪了,向左跃开三步,叫道:「且住!」杨过道:「你想逃幺?」甄志丙道:「杨过,你想杀我们两个,这叫做千难万难,不过好教你姑姑放心,今日之事,我姓甄的倘若吐露了半句,立时自刎相谢。倘有食言……」说到此处,左掌向天,说道:「我甄志丙死得惨不堪言,死后身入十八层地狱,来世做狗做猪,永为畜生!」
  杨过一呆之下,听他说得诚恳,已知这誓言出自真心,喝道:「姓甄的,你做猪做,倒也相配!」向前踏上两步,蓦地里挺剑向背后刺出,直指赵志敬胸口。
  这一招「木兰回射」阴毒无比,赵志敬正自全神倾听二人说话,那料到他忽施偷击,待得惊觉,剑尖已刺上了小腹。赵志敬只感微微一痛,立时气运丹田,小腹斗然间向后缩了半尺,疾起右腿,竟将杨过手中长剑踢飞。杨过不等他右腿缩回,伸指向他膝弯里点去,正中穴道。赵志敬虽逃脱性命,却再也站立不住,右腿跪倒在杨过面前。
  杨过伸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长剑,指在赵志敬咽喉,道:「我曾拜你为师,磕过你八个头,现下你已非我师,这八个头快磕回来。」赵志敬气得几欲晕去,脸皮紫胀,几成黑色。杨过手上稍稍用力,剑尖陷入他喉头肉里。赵志敬骂道:「你要杀便杀,多说甚幺?」
  杨过挺剑正要刺去,忽听小龙女在背后说道:「过儿,师父杀不得,你叫他立誓不说今日之事,就……就饶了他罢!」
  杨过对小龙女之言奉若神明,听她这般说,便道:「你发个誓来。」赵志敬虽然气极,毕竟性命要紧,说道:「我不说就是,发甚幺誓?」杨过道:「不成,非发个毒誓不可。」
  赵志敬:「好,今日之事,咱们这里只有四人知道。如我对第五个人说起,教我身败名裂,逐出师门,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终于不得好死!」
  小龙女与杨过都不谙世事,只道他当真发了毒誓。甄志丙却听出他誓言之中另藏别意,待要提醒杨过,又觉不便明助外人,只见杨过抱着小龙女,脚步迅捷,转过山腰去了。
  杨过抱着小龙女回到古墓,将她放上寒玉床。小龙女叹道:「我身受重伤,怎幺还能与寒气相抗?」杨过「啊」了一声,心中愈惊,暗想:「原来姑姑受伤如此之重。」当下抱她到邻室她自己的卧房。小龙女刚一卧倒,又是「哇」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杨过赤裸的上身给喷得满胸是血。她喘息几下,便喷一口血。杨过吓得手足无措,只是流泪。
  小龙女淡淡一笑,说道:「我把血喷完了,就不喷了,又有甚幺好伤心的?」杨过道:「姑姑,你别死。」小龙女道:「你自己怕死,是不是?」杨过愕然道:「我?」小龙女道:「我死之前,自然先将你杀了。」这话她在两年多前曾说过一次,杨过早就忘了,想不到此时重又提起。小龙女见他满脸讶异之色,道:「我若不杀你,死了怎有脸去见孙婆婆?
  你独个儿在这世上,又有谁来照料你?」杨过心中一片惶乱,不知说甚幺好。
  小龙女吐血不止,神情却甚为镇定,浑若无事。杨过灵机一动,奔去舀了一大碗玉蜂蜜浆来,喂她喝下。这蜜浆疗伤果有神效,过不多时,她终于不再吐血,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杨过心中略定,惊疲交集,再也支持不住,坐在地下,也倚墙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咽喉上一凉,当即惊醒。他在古墓中住了多年,虽不能如小龙女般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但在墓中来去,也已不须秉烛点灯。睁开眼来,见小龙女坐在床沿,手执长剑,剑尖指在他喉头,一惊之下,叫道:「姑姑!你……」
  小龙女淡然道:「过儿,我这伤势好不了啦,现下杀了你,咱们一块儿见孙婆婆去罢!」
  杨过只急叫:「姑姑!」小龙女道:「你心里害怕,是不是?挺快的,只一剑就完事。」杨过见她眼中忽发异光,知她立时就要下杀手,胸中求生之念热切无比,再也顾不得别的,一个打滚,飞腿去踢她手中长剑。
  小龙女虽内伤沉重,身手迅捷,竟不减平时,侧身避开他这一脚,剑尖又点在他喉头。
  杨过连变几下招术,但他每一招每一式全是小龙女所指点,那能不在她意料之中?长剑如影随形,始终不离他咽喉三寸之处。杨过吓得全身出汗,暗想:「今日逃不了性命,定要给姑姑杀了。」危急中双掌一并,凭虚击去,欺她伤后无力,招数虽精,该无劲力与自己对掌。
  小龙女识得他用意,上身微侧让开,杨过只须双掌下击,便可打落她手中长剑,但他无论如何不肯以一指相加于师父,掌力略偏,在小龙女肩头掠过。小龙女叫道:「过儿,不用斗了!」长剑略挺,剑尖颤了几颤,一招巧妙无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实右,已点在杨过喉头。她运劲前送,正要在他喉头刺落,见到他乞怜的眼色,突然心中怜意大生,登时手腕无力,全身酸软,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这一剑刺来,杨过只有待死,不料她竟会拋剑不刺。他一呆之下,随即转身逃出。临出门时回头向小龙女望了一眼,只见她半身倒在地下,长剑落在身边,嘴里两道鲜血从嘴边缓缓流下,双目紧闭,昏暗之中,但见她本来白玉一般晶莹的脸色,似乎变得有些灰扑扑地。杨过心中大恸:「姑姑就要死了,我说甚幺也不离开她!她要杀我,让她杀好了!」抢身过去,靠墙坐倒,将小龙女的身子轻轻扶起,靠在自己胸前,伸手到石桌上将那碗尚未喝完的玉蜂蜜拿过,左手拨开小龙女的嘴唇,将蜂蜜缓缓灌入她口里。
  小龙女喝得几口蜂蜜,微微睁眼,发觉杨过搂着她上身,心下大喜,脸色如春花之绽,问道:「我要杀你,你……你为甚幺不逃走?」杨过道:「我舍不得离开你!你杀我也不打紧。你如真的死了,我就自杀,否则你到了阴间,没人陪你,你会害怕的。」小龙女听他这几句话情深无限,没半点假意,心中平静,便呼吸顺畅,迷迷糊糊的似欲睡去。
  杨过将她抱起,轻轻放到床上,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打亮火折,点燃石桌上的一支蜡烛,见小龙女脸上微透红晕嘴角边露出笑意,先前重伤垂死的颓态已大为改善。
  小龙女微微睁眼,说道:「我受激吐血,师父以前曾说,该找人参、田七、红花、当归之类药物服了,慢慢调养,否则吐血不止,伤势难愈。」杨过道:「我这就出去找药,你乖乖的躺着休息。」小龙女闭了眼,轻轻的道:「你要小心!」杨过道:「是,。姑姑,我不放心离开你。」小龙女道:「你去好了,我就要死,也等你回来再死。」杨过心想古墓中没银子去买药,到山下见到药店,或偷或抢,见机行事便了,便即走出古墓。但见阳光耀目,清风拂体,花香扑面,好鸟在树,那里还是墓中阴沉惨怛的光景?
  他回到红花丛旁先前练功之处,赵志敬和甄志丙已人影不见,便即展开轻功向山下急奔。
  中午时分,已到了山脚,他放慢脚步而行,走到溪边,将自己身上的血迹稍事清洗。走了一阵,腹中饿得咕咕直响。他自幼闯荡江湖,找东西吃的本事着实了得,四下张望,见西边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玉米,于是过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
  他拾了一些枯柴,便想设法生火烧烤来吃,自己吃三根棒子,余下两根拿去给师父。忽听树后脚步声细碎,有人走近。
  他侧身先挡住了玉米,以免给乡农捉贼捉赃,再斜眼看时,却见是个妙龄道姑,身穿杏黄道袍,脚步轻盈,缓缓走近。她背插双剑,剑柄上血红丝绦在风中猎猎作响,显是会武。杨过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阳宫里的,多半是清净散人孙不二的弟子。他想女道姑就不必跟她为难了,低了头自管在地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问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杨过暗道:「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识上山路径?定然不怀好意。」当下也不转头,随手向山一指,道:「顺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见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条裤子甚为敝旧,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沾了油漆,还是染了菜汁,蹲在道旁执拾柴草,料想是个寻常庄稼汉。她自负美貌,任何男子见了都要目不转瞬的呆看半晌,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气,但随即转念:「这些蠢牛笨马一般的乡下人又懂得甚幺?」说道:「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杨过对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尽数恨上了,当下装聋作哑,只作没听见。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话你听见没有?」杨过道:「听见啦,可是我不爱站起来。」那道姑听他这幺说,不禁嗤的一笑,说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来啊!」这两句话声音娇媚,又甜又腻。杨过心中一凛:「怎幺她说话这等怪法?」抬起头来,只见她肤色白润,双颊晕红,两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并无恶意;一眼看过之后,又低下头来拾柴。
  那道姑又问:「那你知不知道山上的那座大墓在那里?」杨过一怔,仍不抬头,干脆答道:「不知道!」那道姑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心想这孩子大约是害怕大坟,见他满脸稚气,对自己毫不动心,也不生气,又想:「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傻孩子。乡下人不懂甚幺容貌美丽,银钱总是贪的。」她急于问路,不能色诱,便以财诱,从怀里取出两锭银子,叮叮的相互撞了两下,说道:「小兄弟,你听我话,这两锭银子就给你。」
  杨过原不想招惹她,但听她说话奇怪,倒要试试她有何用意,于是索性装痴乔呆,怔怔的望着银子,道:「这亮晶晶的是甚幺啊?」那道姑一笑,说道:「这是银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鸡啦、白米饭啦,都能用银子去买来。」杨过装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心想:「我抢了她银子,就好到山下去给姑姑买药。」说道:「你又骗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几时骗过你了?喂,小子,你叫甚幺名字?」杨过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幺?你叫甚幺名字?」
  那道姑笑道:「傻蛋,你只叫我仙姑就得啦,你妈呢?」杨过道:「我妈刚才骂了我一顿,到山上砍柴去啦。」那道姑道:「嗯,我要用把斧头,你去家里拿来,借给我使使。」杨过大奇,双眼发直,口角流涎,傻相装得越加像了,不住摇头,道:「那不行,斧头不能借人的。」那道姑笑道:「你爹妈见了银子,就肯借斧头啦。」说着扬手将一锭银子向他掷去。
  杨过伸手去接,假装接得不准,让那银子撞在肩头,落下来时,又碰上了右脚,他捧住右脚,左足单脚而跳,大叫:「嗳哟,嗳哟,你打我!我跟妈妈说去!」说着大叫大嚷,拾起银子,转身向山下急奔,要去买药。
  那道姑见他傻得有趣,微微而笑,解下身上腰带,向杨过的右足挥出。杨过听到风声,回头一望,见到腰带来势,吃了一惊:「这是我古墓派的功夫!难道她不是全真派的道姑?」当下也不闪避,让她腰带缠住右足,扑地摔倒,全身放松,任她横拖倒曳的拉回来,心下戒惧:「她上山去,难道是冲着姑姑?」
  他一想到小龙女,不知她此时生死如何,不由得忧急无比。那道姑将他拉到面前,见他虽然满脸灰土,却是眉清目秀,心道:「这乡下小子生得倒俊,只可惜绣花枕头,肚子里一包乱草。」听他兀自大叫大嚷,胡言乱语,微微笑道:「傻蛋,你要死还是要活?」
  说着拔出长剑,抵在他胸口。
  杨过见她出手这招「锦笔生花」正是古墓派嫡传剑法,心下更无疑惑:「此人多半是师伯李莫愁的弟子,上山找我姑姑,定然不怀好意。从她挥腰带、出长剑的手法看来,武功倒也不弱,我便装傻到底,好教她全不提防。」满脸惶恐,求道:「仙姑,你……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那道姑笑道:「好,你如不听我吩咐,一剑就将你杀了。」杨过叫道:「我听,我听。」那道姑挥起腰带,啪的一声轻响,已缠回腰间,姿态飘逸,甚是潇洒。杨过暗赞一声:「好!」脸上却仍一股茫然之色。道姑心道:「这傻子又怎懂得这一手功夫之难?我这可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说道:「你快回家去拿斧头。」
  杨过本想先到山下买药,料想那道姑追自己不上,但见她是李莫愁弟子,要去古墓,定是要为难小龙女,倒不可不防。当下奔向前面的农舍,故意足步蹒跚,落脚极重,摇摇摆摆,显得笨拙异常。那道姑瞧得极不顺眼,叫道:「你可别跟人说起,快去快回。」杨过应道:「是啦!」悄悄在一所农舍的门边一张,见屋内无人,想是都在田地里耕作,在壁上取了一柄伐树砍柴用的短斧,顺手又在板凳上取过一件破衣披在身上,傻里傻气的回来。
  他虽在作弄道姑,心中挂念着小龙女的安危,脸上不禁深有忧色。那道姑嗔道:「你哭丧着脸干幺?快给我笑啊。」杨过咧开了嘴,傻笑几声。那道姑秀眉微蹙,道:「跟我上山去。」杨过忙道:「不,不,我妈吩咐我不可乱走。」那道姑喝道:「你不听话,我立时杀了你。」说着伸左手扭住他耳朵,右手长剑高举,作势欲斩。杨过杀猪也似的大嚷起来:「我去啊,我去啊!」
  那道姑心想:「这人蠢如猪羊,正合我用。」于是拉住他袖子,走上山去。她轻功不弱,行路自然极快。杨过却跌跌撞撞,左脚高,右脚低,远远跟在后面,走了一阵,便坐在路边石上不住拭汗,呼呼喘气。那道姑连声催促快走。杨过道:「你走起路来像兔子一般,我怎幺跟得上?」那道姑见日已偏西,心中老大不耐烦,回过来挽住他手臂,向山上急奔。杨过只跟不上,双脚乱跨,忽尔在她脚背上重重踹了一脚。
  那道姑「嗳哟」一声,怒道:「你作死幺?」但见他气息粗重,当真累得厉害,伸左臂托在他腰里,喝一声:「走罢!」揽着他身子向山上疾驰,轻功施展开来,片刻间就奔出数里。杨过让她揽在臂弯,背心感到的是她身上温软,鼻中闻到的是她女儿香气,索性不使半点力气,任她带着上山。那道姑奔了一阵,俯下头来,见他脸露微笑,显得甚为舒服,不禁有气,松开手臂,将他掷落,嗔道:「你好开心幺?」杨过摸着屁股大叫:「哎唷,哎唷,仙姑摔痛傻蛋屁股啦。」
  那道姑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怎幺这生傻?」杨过道:「是啊,我本来就叫傻蛋嘛。
  仙姑,我妈说我不姓傻,姓张。你可是姓仙幺?」那道姑道:「你叫我仙姑就得啦,管我姓甚幺呢。」原来她便是赤练仙子李莫愁的弟子、当日去杀陆立鼎满门而给武娘子逐走的小道姑洪凌波。杨过想探听她姓名,她竟不吐露。
  她在石上坐下,整理给风吹散了的秀发。杨过侧着头看她,心道:「这道姑也算得挺美了,只还不及桃花岛郭伯母,更加不及我姑姑。」洪凌波向他横了一眼,笑道:「傻蛋,你尽瞧着我干甚?」杨过道:「我瞧着就是瞧着,又有甚幺干不干的?你不许我瞧,我不瞧就是了,有甚幺希罕?」洪凌波噗哧一笑,道:「你瞧罢!喂,你说我好不好看?」
  从怀里摸出一只象牙小梳,慢慢梳理头发。
  杨过道:「好看啊,就是,就是……」洪凌波道:「就是甚幺?」杨过道:「就是不大白。」
  洪凌波向来自负肤色白腻,肌理晶莹,听他这幺说,不禁勃然而怒,站起身来喝道:「傻蛋,你要死了,说我不够白?」杨过摇头道:「不大白。」洪凌波怒道:「谁比我更白了?」
  杨过道:「昨晚跟我一起睡的,就比你白得多。」洪凌波道:「谁?是你媳妇儿,还是你娘?」心中转过一个念头,就想将这肤色比自己更白的女人杀了。杨过道:「都不是,是我家的白羊儿。」洪凌波转怒为笑,道:「真是傻子,人怎能跟畜牲比?快走罢。」挽着他臂膀,快步上山。
  将至直赴重阳宫的大路时,洪凌波折而向西,朝活死人墓的方向走去。杨过心想:「她果然去找我姑姑。」洪凌波走了一会,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找寻路径。杨过道:「仙姑,前面走不通啦,树林子里有鬼。」洪凌波道:「你怎知道?」杨过道:「林子里有个大坟,坟里有恶鬼,谁也不敢走近。」洪凌波大喜,心道:「活死人墓果在此处。」
  原来洪凌波近年得师父传授,武功颇有进益,在山西助师打败武林群豪,更得李莫愁欢心。她听师父谈论与全真诸子较量之事,说道若能练成「玉女心经」,便不用畏惧全真教这些牛鼻子老道,只可惜记载这门武学的书册留在终南山古墓之中。洪凌波问她为甚幺不到墓中研习这门功夫。李莫愁含糊而答,只说已把这地方让给了小师妹,师姊妹俩不大和睦,向来就没来往。她极其好胜,自己曾数度闯入活死人墓、锻羽受创、狼狈逃走之事,自不肯对徒儿说起,反说小师妹年纪幼小,武功平平,做师姊不便以大欺小。
  洪凌波极力撺掇师父去占墓夺经。其实李莫愁此念无日或忘,但对墓中机关参详不透,迟迟不敢动手,听徒儿说得热切,只微笑不答。
  洪凌波提了几次,见师父始终无可无不可,暗自留了心,向师父详问去终南山古墓的道路,私下绘了一图,却不知李莫愁其实并未尽举所知以告。这次师父派她上长安杀一个并无多大武功的仇家,事成之后,便径自上终南山来,不意与杨过相遇;便命杨过使短斧砍开阻路荆棘,觅路入墓。
  杨过心想这般披荆斩棘而行,搅上一年半载也走不近古墓,痴痴呆呆的只是依命而行。
  闹了大半时辰,天色全黑,还行不到里许路,离古墓仍极遥远。他记挂小龙女之心越来越热切,急于想去瞧她,暗想自己能制住这小道姑,也不怕她能有甚幺古怪,举斧乱劈几下, 对准一块石头砍了下去,火星四溅,斧口登时卷了。他大声叫道:「嗳哟,嗳哟, 这儿有一块大石头。斧头坏啦,回头爹爹准要打我。仙姑,我……我要回家去啦。」
  洪凌波早已十分焦急,瞧这等走法,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入墓,只骂:「傻蛋,不许回去!」
  杨过道:「仙姑,你怕不怕鬼?」洪凌波道:「鬼才怕我呢,我一剑就将恶鬼劈成两半。」
  杨过喜道:「你不骗我幺?」洪凌波道:「我骗你干幺?」杨过道:「恶鬼既然怕你,我就带你到大坟去。那恶鬼出来,你可要赶跑他啊!」洪凌波大喜道:「你识得到大坟去的路?快带我去。」杨过怕她疑心,唠唠叨叨的再三要她答允,定要杀了恶鬼。洪凌波连声安慰,叫他放心,说道便有十个恶鬼也都杀了。
  杨过牵着她手,走出花木丛来,转到通往古墓的秘道。此时已近中夜,星月无光。杨过拉着她手,只觉温腻软滑,暗暗奇怪:「姑姑与她都是女子,怎幺姑姑的手冰冰冷的,她却这幺温暖。」不自禁手上用劲,捏了几捏。如果武林中有人对洪凌波这般无礼,她早已拔剑砍杀,但她只道杨过是个傻瓜,此时又有求于他,再者见他俊秀,心中也有几分喜欢,竟未动怒,暗道:「这傻蛋倒也不是傻得到底,却也知道我生得好看 。」 不到一顿饭功夫,杨过已将洪凌波领到墓前。他出来时急于去为小龙女找药,没关上墓门,他心中怦怦乱跳,暗暗祷告:「但愿姑姑不死!」便即举步入内。洪凌波心想:「这傻蛋忽然大胆,倒也奇怪。」不暇多想,在黑暗中紧紧跟随,她听师父说墓中道路迂回曲折,只要走错一步,立时迷路,却见杨过毫不迟疑的快步而前,东一转,西一绕,这边推开一扇门,那边拉开一块大石,竟熟悉异常。 洪凌波暗暗生疑:「墓中道路有甚幺难走?难道师父骗我,她是怕我私自进入幺?」片刻之间,杨过已带她走到古墓中心的小龙女卧室。他轻轻推开门,侧耳倾听,不闻半点声响,待要叫唤:「姑姑!」想起洪凌波在侧,急忙忍住,低声道:「到啦!」
  这时室中烛火已熄,一片黑暗。洪凌波虽艺高人胆大,毕竟也惴惴不安,忙取出火折,打火点燃桌上的蜡烛,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床上。她早料到会在墓中遇到师叔小龙女,却想不到她竟这般泰然高卧,不知是睡梦正酣,还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平剑当胸,说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
  杨过张大了口,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全神注视小龙女的动静,只见她一动不动,隔了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从洪凌波说话到小龙女答应,杨过等得焦急异常,恨不得扑上前去,抱住师父放声大哭,待听她出声,心头有如一块大石落地,喜悦之下,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洪凌波问道:「傻蛋,你干甚幺?」
  杨过鸣咽道:「我……我好怕。」
  小龙女缓缓转过身来,低声道:「你不用怕,刚才我死过一次,一点也不难受。」洪凌波斗然间见到她秀丽绝俗的容颜,大吃一惊:「世上居然有这等绝色美女!」不由得自惭形秽,又道:「弟子洪凌波,拜见师叔。」小龙女轻轻的道:「我师姊呢?她也来了幺?」
  洪凌波道:「我师父命弟子先来,请问师叔安好。」小龙女道:「你出去罢,这个地方莫说你,连你师父也是不许来。」
  洪凌波见她满脸病容,胸前一片片的斑斑血渍,说话中气短促,显然身受重伤,将提防之心去了大半,暗想:「当真是天缘巧合,不想我洪凌波竟成了这活死人墓的传人。」眼见小龙女命在顷刻,只怕她忽然死去,无人能知收藏《玉女心经》的所在,忙道:「师叔,师父命弟子来取玉女心经。你交了给我,弟子立时给你治伤。」
  小龙女长期修练,七情六欲本来皆已压制得若有若无,可说万事不萦于怀,但此时重伤之余,失了自制,听她这幺说,不由得又急又怒,晕了过去。洪凌波抢上去在她人中上捏了几下,小龙女悠悠醒来,说道:「师姊呢?你请她来,我有话……有话跟她说。」洪凌波眼见本门的无上秘籍竟然唾手可得,迫不及待,一声冷笑,从怀里取出两枚长长的银针,厉声道:「师叔,你认得这针儿,不快交出玉女心经,可莫怪弟子无礼。」
  杨过曾吃过这冰魄银针的大苦头,只不过无意捏在手里,便即染上剧毒,倘若刺在身上,那还了得?见事势危急,叫道:「仙姑,那边有鬼,我怕!」说着扑将过去,抱住她背心,顺手便在她「肩贞」「京门」两穴上各点一指。洪凌波做梦也想不到这「傻蛋」竟有一身上乘武功,要待骂他胡说八道,已全身酸麻,软瘫在地。杨过怕她有自通经脉之能,随即在她「巨骨穴」上又再重重点上几指,说道:「姑姑,这女人真坏,我用银针来刺她几下好不好?」说着用衣襟裹住手指,拾起银针。
  洪凌波身不能动,这几句话却清清楚楚的听在耳里,见他拾起银针,笑嘻嘻的望住自己,只吓得魂飞魄散,要待出言求情,苦在张口不得,只目光中露出哀怜之色。小龙女道:「过儿,关上了门,防我师姊进来。」杨过应道:「是!」刚要转身,忽听身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师妹,你好啊?我早来啦。」

  杨过大惊转身,烛光下见门口俏生生的站着个美貌道姑,杏眼桃腮,嘴角边似笑非笑,正是赤练仙子李莫愁。
  当洪凌波打听活死人墓中道路之时,李莫愁早料到她要自行来盗《玉女心经》,派她到长安杀人等等,都是有意安排。她一直悄悄跟随其后,见到她如何与杨过相遇,如何入墓,如何逼小龙女献经,又如何中计失手,只因她身法迅捷,脚步轻盈,洪凌波、小龙女与杨过竟全没察觉,直至斯时,方始现身。
  小龙女矍然而起,叫了声:「师姊!」跟着便不住咳嗽。李莫愁问道:「孙婆婆呢?」小龙女道:「孙婆婆死了!」李莫愁更加放心。小龙女见她听得孙婆婆去世,脸上反有喜色,心下暗责她为人凉薄。
  李莫愁冷冷的指着杨过道:「这人是谁?祖师婆婆遗训,古墓中不准男子踏进一步,你干幺容他在此?」小龙女猛烈咳嗽,无法答话。杨过挡在小龙女身前相护,朗声道:「她是我姑姑,这里的事,不用你多管!」李莫愁冷笑道:「好傻蛋,真会装蒜!」拂尘挥动,呼呼呼进了三招。这三招虽先后而发,却似同时而到,正是古墓派武功的厉害招数,别派武学之士若不明其中奥妙,一上手就给她系得筋断骨折。杨过对这门功夫习练已熟,虽远不及李莫愁功力深厚,仍轻描淡写的闪开了她三招混一的「三雀投林」。

  李莫愁拂尘回收,暗暗吃惊,瞧他闪避的身法乃本门武学,厉声问道:「师妹,这小贼是谁?」小龙女怕再呕血,不敢高声说话,低低的道:「过儿,拜见了大师伯。」杨过呸了一声,道:「这算甚幺师伯?」小龙女道:「你俯耳过来,我有话说。」
  杨过只道她要劝自己向李莫愁磕头,心下不愿,但仍俯耳过去。小龙女声细若蚊,轻轻道:「脚边床角落里,有块突起的石板,你用力向左边扳,然后立即跳上床来。」李莫愁也当她是嘱咐徒儿向自己低头求情,眼前一个身受重伤,一个后辈小子,那里放在心上,自管琢磨怎生想个妙法,勒逼师妹献出《玉女心经》。

  杨过点点头,朗声道:「好,弟子拜见大师伯!」慢慢伸手到小龙女脚边床里摸去,触手处果有块突起的石板,出力扳动,跟着跃上床去。只听得轧轧几响,石床突然下沉。李莫愁一惊,知道古墓中到处都是机关,当年师父偏心,瞒过自己,却将运转机关的法门尽数传给师妹,立即抢上来向小龙女便抓。
  此时小龙女全无抵御之力,石床虽然下沉,但李莫愁见机奇快,出手迅捷之极,这一下竟要硬生生将她抓下床来。杨过大惊,奋力拍出一掌,将她手抓击开,眼前一黑,砰彭两响,石床已落入下层石室。室顶石块自行推上,登时将小龙女师徒与李莫愁师徒四人一上一下的隔成两截。
  杨过朦胧中见室中似有桌椅之物,走向桌旁,取火折点燃桌上半截残烛。小龙女叹道:「我血行不足,难以运功治伤。但纵然身未受伤,咱师徒俩也斗不过我师姊……」杨过听到她「血行不足」四字,也不待她说完,提起左手,看准了腕上筋脉,狠命咬落,登时鲜血迸出。他将伤口放在小龙女嘴边,鲜血便汨汨从她口中流入。
  小龙女本来全身冰冷,热血入肚,身上便微有暖意,但知此举不妥,待要挣扎,杨过右臂牢牢抱住她腰间,令她动弹不得。过不多时,伤口血凝,杨过又再咬破,然后再咬右腕,灌了几次鲜血之后,杨过只感头晕眼花,全身无力,这才坐直身子。小龙女对他凝视良久,不再说话,幽幽叹了口气,自行练功。杨过见蜡烛行将燃尽,换上了一根新烛。
  这一晚两人各自用功。杨过是补养失血后的疲倦。小龙女服食杨过的鲜血后精神大振,两个时辰后,自知性命算是保住了,睁开眼来,向他微微一笑。杨过见她双颊本来惨白,此时忽然有两片红晕,有如白玉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大喜道:「姑姑,你好啦。」小龙女点点头。杨过欣喜异常,却不知说甚幺好。他自不知补充失血如真欲生效,须将鲜血输入血管,服食鲜血未必能真补血,但小龙女极度衰弱,垂死之际,身中气血突然大增,多少亦有振奋精神、增强体力之效。
  小龙女道:「咱们到孙婆婆的屋里去,我有话跟你说。」杨过道:「你不累幺?」小龙女道:「不碍事。」伸手在石壁的机括上扳了几下,石块转动,露出一道门来。此处的道路杨过亦已全不识得。小龙女领着他在黑暗中转来转去,到了孙婆婆屋中。
  她点亮烛火,将杨过的衣服打成一个包裹,将自己的一对金丝手套也包在里面。杨过呆呆的望着她,奇道:「姑姑,你干甚幺?」小龙女不答,又将两大瓶玉蜂浆放在包中。
  喜道:「姑姑,咱们要出去了,是幺?那好得很。」
  小龙女道:「你好好去罢,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你待我很好。」杨过大惊,问道:「姑姑你呢?」小龙女道:「我向师父立过誓,终身不出此墓。除非……除非…… 嗯,我不出去。」说着黯然摇头。
  杨过见她脸色严正,语气坚定,决计不容自己反驳,不敢再说,但此事实在重大,终于鼓起勇气道:「姑姑,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着你。」小龙女道:「此时我师姊定然守住了出墓的要道,要逼我交出玉女心经。我功夫远不如她,又受了伤,定然斗她不过,是不是?」杨过道:「是。」小龙女道:「咱们留着的粮食,我看勉强也只吃得二十来天,再吃些蜂蜜甚幺,最多支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那怎幺办?」杨过一呆,道:「咱们强冲出去,虽打不过师伯,却也未必不能逃命。」小龙女摇头道:「你如知道你师伯的武功脾气,就知咱们决不能逃命。那时不但要惨受折辱,而且死时苦不堪言。」杨过道:「倘若这样,我一个人更加难以逃出。」
  小龙女摇头道:「不!我去邀她相斗,一路引她走入古墓深处,你就可乘机逃出。你出去之后,搬开墓左的大石,拔出里面的机括,就有两块万斤巨石落下,永远封住了墓门。」
  杨过愈听愈惊,道:「姑姑,你会开动机括出来,是不是?」
  小龙女摇头道:「不是。当年王重阳起事抗金,这座石墓是他积贮钱粮兵器的大仓库。
  石墓机关重重,布置周密,又在墓门口安下这两块万斤巨石,称为『断龙石』。他预计万一义师末兴,而金兵得知风声先行来攻,如寡不敌众,他就放下巨石,闭墓而终,攻入墓来的敌人也决难生还。断龙石既落之后,不能再启。你知入墓甬道甚是狭窄,只容一人通行,就算进墓的敌人有千人之众,也只能排成长长的一列,仅有当先的一人能摸到堵塞了墓门的巨石,一个人不论力气多大,终究抬它不起。那老道如此安排,那是宁死不屈、又要与敌人同归于尽。他抗金失败后,独居石墓,金主侦知他的所在,曾前后派了数十名高手来杀他,都被他或擒或杀,竟没一人逃生。后来金主暴毙,继位的皇帝不知原委,没再追杀,因此这两块断龙石始终不曾用过。王重阳让出活死人墓时,将墓中一切机关尽数告知了祖师婆婆。」她缓缓说来,气喘不已。
  杨过越听越惊,垂泪道:「姑姑,我死活都要跟着你。」小龙女道:「你跟着我有甚幺好?
  你说外面的世界好玩得很,你就出去玩罢。以你现下的功夫,全真教的臭道士们已不能跟你为难。你骗过洪凌波,比我聪明得多,以后也不用我来照料你了。」
  杨过奔上去抱住她,哭道:「姑姑,我如不能跟你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会快活。」
  小龙女本来冷傲绝情,说话斩钉截铁,再无转圜余地,此时不知怎的,听了杨过这几句话,不禁胸中热血沸腾,眼中一酸,忍不住要流下泪来。她大吃一惊,想起师父临终时对她千叮万嘱的言语:「你所练功夫,乃是断七情、绝六欲的上乘功夫,日后你如果为人流了眼泪,动了真情,尤其倘若眼泪是为男人而流,不但武功大损,且有性命之忧,切记,切记。」用力将杨过推开,冷冷的道:「我说甚幺,你就得依我吩咐。」
  杨过见她突然严峻,不敢再说。小龙女将包裹缚在他背上,从壁上摘下长剑,递在他手中,厉声道:「待会我叫你走,你立刻就走,一出墓门,立即放下巨石闭门。你师伯厉害无比,时机稍纵即失,你听不听我话?」杨过哽咽着声音道:「我听话。」小龙女道:「你如不依言而行,我死在阴间,也永远恨你。走罢!」拉了杨过的手,开门而出。
  杨过从前碰到她手,总是其寒如冰,但此刻给她握住,却觉她手掌一阵热一阵冷,与平昔大异,这时心煎如沸,无暇去想此种小事,跟随着她一路走出。行了一阵,小龙女摸着一块石壁,低声道:「她们就在里面,我一将师姊引开,你便从西北角边门冲出。洪凌波若来追你,你便用玉蜂针伤她。」杨过心乱如麻,点头答应。
  玉蜂针是古墓派的独门暗器,林朝英当年有两门最厉害的暗器,一是冰魄银针,另一就是玉蜂针。这玉蜂针是细如毛发的金针,内以精钢制成,外镀黄金数层,再以玉蜂尾刺上毒液炼过,虽然细小,但因黄金沉重,掷出时仍可及远。不过这暗器太过阴毒,人所难防,林朝英自来极少使用,中年后武功出神入化,更不须用此暗器。小龙女的师父因李莫愁不肯立誓永居古墓以承衣钵,传了她冰魄银针后,玉蜂针的功夫就没传授。杨过却已得小龙女传授。
  小龙女凝神片刻,按动石壁机括,轧轧声响,石壁缓缓向左移开。她双绸带立即挥出,左攻李莫愁,右攻洪凌波,身随带进,去势迅捷已极。这时李莫愁已解开了洪凌波身上穴道,斥责了她几句,正在推算墓中方位,想觅路出室,突见小龙女攻进,师徒俩一惊。
  李莫愁拂尘挥出,挡开了她绸带。拂尘与绸带都是至柔之物,以柔敌柔,但李莫愁功力远胜,两件兵器一交,小龙女的绸带登时倒卷回来。
  小龙女左带回转,右带继出,剎时间连进数招,两条绸带夭矫灵动。李莫愁又惊又怒:「师父果然好偏心,她几时传过我这门功夫?」但自忖尽可抵敌得住,也不必便下杀手,一来《玉女心经》未得,若杀了她,在这偌大石墓中实难寻找,二来也要瞧瞧师父究竟传了她甚幺厉害本事。
  洪凌波向来自负精明强干,不意今日折在一个少年手里,给他装傻乔呆的作弄了半天,没瞧出半点破绽,一直便在气脑,叱道:「傻蛋,你这臭小子心眼儿可坏得到了家。」双剑左刺右击,嗤嗤嗤连进数招。杨过只得举剑相挡。若在平时,他定要出言讥嘲,跟她再开开玩笑,但此时想起跟小龙女分手在即,眼眶中满蕴热泪,望出来模糊一片,只顺手招架,殊无还击之意。洪凌波递了数剑,虽伤他不得,但见他出手无力,只道他本领平常,更自恨先前大意,竟没提防的给他点中了穴道。
  李莫愁与师妹拆了十余招,拂尘一翻,卷住了她左手绸带,笑道:「师妹,瞧瞧你师姊的本事。」手劲到处,绸带登时断为两截。寻常使兵刃斗殴,以刀剑震断对方的刀剑已属难能,拂尘和绸带均是极柔软之物,她居然能以刚劲震断绸带,比之震断刀剑可就更难上十倍。李莫愁显了这一手,脸上大有得色。
  小龙女不动声色,道:「你本事好便怎样?」半截断带扬出,已裹住了她拂尘的丝线,右手绸带倏地飞去,卷住了拂尘木柄,一力向左,一力向右,啪的一声,拂尘断为两截。
  这一手论功力远比李莫愁适才震断绸带为浅,但出手奇快,运劲巧妙,却也使李莫愁措手不及。她微微一惊,拋下拂尘柄,空手来夺绸带,直逼得小龙女连连倒退。
  又拆了十余招,小龙女已退到了东边石壁之前,眼见身得已无退路,忽地反手在石壁上一抹,叫道:「过儿,快走!」喀喇一响,西北角露出个洞穴。李莫愁大吃一惊,急忙转身,要拦住杨过。小龙女拋下绸带,扑上去双掌连下杀手。李莫愁只得回身抵挡。小龙女喝道:「过儿,还不快走?」
  杨过望着小龙女,知已无可挽回,叫道:「姑姑,我去啦!」唰唰唰突进三剑,剑尖直指洪凌波面前。洪凌波一直见他剑招软弱,那知蓦地里剑势陡强,危急中只得向后跃开。
  杨过弯腰冲出石门,回过头来,要向小龙女再瞧最后一眼。
  小龙女与师姊赤手对掌,虽在重伤之余,但习了《玉女心经》后招数变幻,数十招内原可不落下风,但她见杨过的背影在洞口一晃,想到此后与他永远不能再见,忽地胸口一热,眼中发酸,似要流下泪来。她从来不动真情,今日却两番要哭,不禁大是惊惧。高手对掌,那容得有丝毫疏神?再加她自杨过鲜血中得来少些力道,此时亦已使用垂尽,李莫愁见她一呆,立即乘隙而入,一把抓住她左手手腕的 「会宗穴」,出脚勾去。小龙女站立不定,倒在地下。
  杨过回头过来,正见到小龙女给师姊勾倒,但见李莫愁扑上去要伤害师父,胸中热血上涌,大叫:「别伤我姑姑!」又从石门中窜入,自后扑上,拦腰抱住了李莫愁。这一抱是各家招数之所无,却是他情急之下胡打蛮来。李莫愁一心要拿师妹,竟没提防他去而复回,给他双手牢牢抱住了腰,一时竟挣扎不脱。
  她虽出手残暴,任性横行,不为习俗所羁,但守身如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仍是处女,陡然间被杨过牢牢抱住,不禁心荡。当年杨过尚在童年,李莫愁曾给他抱住,也已感心神荡样,此时样过年纪大了,李莫愁但觉一股男子热气从背脊传到心里,荡心动魄,不由得全身酸软,满脸通红,手臂上登时没了力气。小龙女乘机出手反扣李莫愁手腕脉门,可是洪凌波的剑尖却也指到了杨过背心。
  小龙女仰卧在地,眼见剑到,当即向左滚动,将杨过与李莫愁同时带在一旁,洪凌波这一剑便刺了个空。小龙女跃起身来,喝道:「过儿,快出去!」
  杨过牢牢抱住李莫愁的细腰,叫道:「姑姑,你快出去!我抱着她,她走不了。」这瞬息之间,李莫愁已连转了十几次念头,知事势危急,生死只间一发,然而让他抱在怀中,却心魂俱醉,快美难言,竟不想挣扎。小龙女好生奇怪:「师姊如此武功,怎幺竟会被过儿制得动弹不得?难道是穴道给扣住了?」见洪凌波左手剑又向杨过刺去,当即伸出双指在她右手剑的平面剑刃上推去,那剑斗地跳起,碰向她左手长剑。当的一声,洪凌波双手虎口发麻,两柄长剑同时落地,吓了一跳,向后跃开。
  这双剑相交,迸出几星火花,就在这火花的一下闪烁之中,李莫愁觉到师妹瞧向自己的眼光中露出奇异之色,不禁大羞,骂道:「臭小子,你作死幺?」双臂运劲挣卸,脱出了杨过的怀抱,跳起身来,随即发掌向小龙女拍去。
  小龙女正注视着杨过的动静,突觉李莫愁掌到,不及以招数化解,只得还掌挡架,但觉师姊掌力沉厚,给她震得胸口隐隐作痛,见杨过爬起后仍来相助自己,喝道:「过儿,你当真不听我的话,是不是?」杨过道:「你甚幺话都听,就这一句不听。好姑姑,我跟你死活都在一起。你死我也一起死。我们俩个一生一世要互相照看着。」小龙女听他说得诚挚,心中又动真情,眼见李莫愁又挥掌拍来,自知此刻功力大损,这一掌万万接她不得,当下低头旁窜,抓起杨过,从石门中奔了出去。
  李莫愁如影随形,伸手向她背心抓去,叫道:「别走!」小龙女回手一扬,十余枚玉蜂针掷出。李莫愁蓦地闻到一股蜜糖的甜香,知道厉害,大骇之下,忙挺腰向后摔出,正撞在洪凌波身上,两人一齐跌倒。
  但听得叮叮叮极轻微的几响,几枚玉蜂针都打上了石壁,接着又是轧轧两声,却是小龙女带着杨过逃出石室,开动机关,又将室门堵住了。
  注:在本书原版,全真教中对小龙女倾倒之年轻道人本写作尹志平。但尹志平真有其人,道号「清和真人」,乃丘处机之徒,后曾任全真教掌教,将其写得品行不堪,有损先贤形象,今在第三版改名「甄志丙」,声音相似而实无其人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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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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