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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sxdm (猫王-新年快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倚天屠龙记》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6 13:27:48 1998), 转信
0九 七侠聚会乐未央
过了好一会,崆峒和峨嵋两派各有六七人走进船舱,和俞莲舟、西华子、卫四娘等见
礼。崆峒派为首的是个精干枯瘦的葛衣老人,峨嵋派为首的则是个中年尼姑。这干人见到
天鹰教的李天垣等坐在舱中,都是一愕。
西华子大声道:“唐三爷,静虚师太,武当派跟天鹰教联了手啦,这一回咱们可得吃
大亏。”那矮瘦葛衣老人唐文亮是崆峒五老之一,中年尼姑静虚师太是峨嵋派第四代大弟
子,都是武林中颇有名望的好手,听到西华子这么说,都是一怔。静虚师太为人精细,素
知西华子的毛包脾气,还不怎样。唐文亮却双眼一翻,瞪着俞莲舟道:“俞二侠,此话可
真?”俞莲舟还未答话,西华子已抢着道:“人家武当派已和天鹰教结成了亲家,张翠山
做了殷天正的女婿……”唐文亮奇道:“失踪十年的张五侠已有了下落?”
俞莲舟指着张翠山道:“这是我五师弟张翠山,这位是崆峒派的前辈高人,唐文亮唐
三爷,你二人多亲近亲近。”西华子又道:“张翠山和他老婆知道金毛狮王谢逊的下落,
却瞒着不肯说,反而撒个漫天大谎,说道谢逊已经死了。”唐文亮一听到“金毛狮王谢逊
”的名字,又惊又怒,喝道:“他在哪里?”张翠山道:“此事须得先行禀明家师,请恕
在下不便相告。”唐文亮眼中如要喷出火来,喝道:“谢逊这恶贼在哪里?他杀死我的亲
侄儿,姓唐的不能跟他并立于天地之间,他在哪里?你到底说是不说?”最后这几句话声
色俱厉,竟是没半分礼貌。殷素素冷冷地道:“阁下似乎也不过是崆峒派中年纪大得几岁
的人物,凭着甚么,如此这般逼问张五爷?你是武林至尊吗?是武当派的掌门张真人吗?
”
唐文亮大怒,十指箕张,便要向殷素素扑去,但眼见她是个娇怯怯的少妇,自己是武
林中成名的前辈人物,实不便向她动手,强忍怒气,向张翠山道:“这一位是?”张翠山
道:“便是拙荆。”西华子接口道:“也就是天鹰教殷大教主的千金。哼,邪教妖女,甚
么好东西了?”白眉鹰王殷天正武功精深,迄今为止,武林中跟他动过手的,还没有一个
能挡得住他十招以上。唐文亮一听到这少妇是殷天正的女儿,也不禁大为忌惮,只道:“
好,好!好得很!”静虚师太自进船舱之后,一直文文静静的没有开口,这时才道:“此
事原委究竟若何,还请俞二侠示下。”俞莲舟道:“这件事牵连既广,为时又已长达十年
,一时三刻之间岂能分剖明白,这样罢,三个月之后,敝派在武昌黄鹤楼头设宴,邀请有
关的各大门派帮会一齐赴宴,是非曲直,当众评论。各位意下如何?”静虚师太点了点头
,道:“如此甚好。”唐文亮道:“是非曲直,尽可三个月后再论,但谢逊那恶贼藏身何
处,还须请张五侠先行示明。”张翠山摇头道:“此刻实不便说。”唐文亮虽极不满,但
想武当派既和天鹰教联手,倒也真惹不起,然而公道自在人心,且看他三个月之后,如何
向天下群雄交待,当下不再多说,站起身来双手一拱,道:“如此三个月后再见,告辞。
”
西华子道:“唐三爷,咱们几个搭你的船回去,成不成?”唐文亮道:“好啊,怎么
不成?”西华子向卫四娘道:“师妹,走罢!”他本和俞莲舟同船而来,这么一来,显是
将武当派当作了敌人。俞莲舟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送到船头,说道:“我们回山禀明师
尊,便送英雄宴的请帖过来。”殷素素忽道:“西华道长,我有一件事请教。”西华子愕
然回头,道:“甚么事?”殷素素道:“道长不住口的说我是邪教妖女,却不知邪在何事
,妖在何处?”西华子一怔,说道:“邪魔外道,狐媚妖淫,那便是了,又何必要我多说
?否则好好一位武当派的张五侠,怎会受你迷惑?嘿嘿,嘿嘿!”说着连声冷笑。殷素素
道:“好,多承指点!”
西华子见自己这几句话竟将她说得哑口无言,却也颇出意料之外,听她没再说甚么,
便踏上跳板走向崆峒派的船去。那两艘海船都是三帆大船,虽然靠在一起,两船甲板仍然
相距两丈来迟,跳板也就甚长。西华子和殷素素对答了几句,落在最后,余人都已过去。
他正走到跳板中间,忽听得背后风声微动,跟着擦的一声轻响。他人虽暴躁,武功却着实
不低,江湖上阅历也多,一听到这声音,便知背后有人暗算,霍地转过身来,长剑也已拔
在手中。便在此时,脚底忽然一软,跳板从中断为两截。他急忙拔起身子,但两船之间空
空荡荡的无物可以攀援,只见足底是蓝深深的大海,一跃之后未能再跃,扑通一声,掉入
了海中。
他不识水性,立时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咸水,双手乱抓乱划,突然抓到了一根绳子
,大喜之下,牢牢握住,只觉有人拉动绳子,将他提出了水面。西华子抬头一看,那一端
握住绳子的却是天鹰教程坛主,脸上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原来殷素素恼恨他言语无礼,
待各人过船之时,暗中吩咐了程封二坛主,安排下计谋。封坛主三十六柄飞刀神技驰名江
湖,出手既快且准,每柄飞刀均是高手匠人以精钢所铸,薄如柳叶,锋锐无比,对手见他
飞刀飞来时若以兵刃挡架,往往兵刃便被削断。这时他以飞刀切割跳板,轻轻一划,跳板
已断。程坛主早在一旁准备好绳索,待西华子吃了几口水后,才将他吊将上来。卫四娘、
唐文亮等见西华子落水,虽猜到是对方做了手脚,但封坛主出手极快,各人又都望着前面
,竟没瞧见跳板如何断截,待得各人呼喝欲救时,程坛主已将他吊了上来。西华子强忍怒
气,只等一上船头,便出手与对方搏斗。哪知程坛主只将他拉得离水面尺许,便不再拉,
叫道:“道长,千万不可动弹,在下力气不够,你一动,我拉不住便要脱手啦!”西华子
心想他若装傻扮痴,又将自己抛入海中,那可不是玩的,只得握住绳子,不敢向上攀援。
程坛主叫道:“小心了!”手臂一抖,将长绳甩起了半个圈子。他膂力着实了得,这
么一抖,将西华子的身子向后凌空荡出七八丈,跟着一送,将他摔向对船。
西华子放脱绳子,双足落上甲板。他长剑已在落海时失却,这时愤怒如狂,只听得天
鹰教船上彩声和欢笑声响成一片,立即抢过卫四娘腰间佩剑,便要扑过去拚命。但其时两
船相距已远,难以纵过,空自暴跳如雷,戟指大骂,更无别法。殷素素如此作弄西华子,
俞莲舟全瞧在眼里,心想这女子果然邪门,可不是五弟的良配,说道:“殷李两位堂主,
相烦禀报殷教主,三月后武昌黄鹤楼头之会,他老人家若是不弃,务请驾临。今日咱们便
此别过。五弟,你随我去见恩师吗?”张翠山道:“是!”殷素素听俞莲舟这话竟是要她
夫妻分离,当下抬头瞧了瞧天,又低头瞧了瞧甲板。
张翠山知她之意指的是“天上地下,永不分离”这两句誓言,便道:“二哥,我带领
你弟媳妇和孩子先去叩见恩师,得他老人家准许,再去拜见岳父。你说可好?”俞莲舟微
一踌躇,心想硬要拆散他夫妻父子,这句话总是说不出口,便点头道:“那也好。”殷素
素心下甚喜,对李天垣道:“师叔,请你代为禀告爹爹,便说不孝女儿天幸逃得性命,不
日便回总舵,来拜见他老人家。”李天垣道:“好,我在总舵恭候两位大驾。”站起身来
,便和俞莲舟等作别。殷素素问道:“我爹爹身子好罢?”李天垣道:“很好,很好!只
有比从前更加精神健旺。”殷素素又问:“我哥哥好罢?”李天垣道:“很好!令兄近年
武功突飞猛进,做师叔的早已望尘莫及,实是惭愧得紧。”殷素素微笑道:“师叔又来跟
我们晚辈说笑了。”李天垣正色道:“这可不是说笑,连你爹爹也赞他青出于蓝,你说厉
害不厉害?”殷素素道:“啊哟,师叔当着外人之面,老鼠跌落天秤,自称自赞,却不怕
俞二侠见笑。”李天垣笑道:“张五侠做了我们姑爷,俞二侠难道还是外人么?”说着抱
拳团团为礼,转身出舱。
俞莲舟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很不乐意,微皱眉头,却不说话。张翠山一等天鹰教众人
离船,忙问:“二哥,三哥的伤势后来怎样?他……痊可了罢?”俞莲舟“嗯”的一声,
良久不答。张翠山甚是焦急,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心头涌起一阵不祥之感,生怕他说出一
个“死”字来。
俞莲舟缓缓的道:“三弟没死,不过跟死也差不了多少。他终身残废,手足不能移动
。俞岱岩俞三侠,嘿嘿,江湖上算是没这号人物了。”张翠山听到三哥没死,心头一喜,
但想到一位英风侠骨的师哥竟落得如此下场,忍不住潸然下泪,哽咽着问道:“害他的仇
人是谁?可查出来了么?”
俞莲舟不答,一转头,突然间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殷素素脸上,森然道:“殷姑娘
,你可知害我俞三弟的人是谁?”殷素素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说道:“听说俞三侠的手
足筋骨,是被人用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断。”俞莲舟道:“不错。你不知是谁么?”殷素
素摇了摇头,道:“不知道。”俞莲舟不再理她,说道:“五弟,少林派说你杀死临安府
龙门镖局老小,又杀死了好几名少林僧人。此事是真是假?”张翠山道:“这个……”殷
素素插口道:“这不关他的事,都是我杀的。”
俞莲舟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痛恨的神色,但这目光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
平和,说道:“我原知五弟决不会胡乱杀人。为了这事,少林派曾三次遣人上武当山来理
论,但五弟突然失踪,武林中尽皆知闻,这回事就此没了对证。我们说少林派害了三哥,
少林派说五弟杀了他们数十条人命。好在少林寺掌门住持空闻大师老成持重,尊敬恩师,
竭力约束门下弟子,不许擅自生事,十年来才没酿成大祸。”殷素素道:“都怪我年轻时
作事不知轻重好歹,现下我也好生后悔。但人也杀了,咱们给他来个死赖到底,决不认帐
便了。”俞莲舟脸露诧异之色,向张翠山瞧了一眼,心想这样的女子你怎能娶她为妻。殷
素素见他一直对自己冷冷的,口中也只称“殷姑娘”不称“弟媳”,心下早已有气,说道
:“一人作事一身当。这件事我决不连累你武当派,让少林派来找我天鹰教便了。”俞莲
舟朗声道:“江湖之上,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别说少林派是当世武林中第一大派,
便是无拳无勇的孤儿寡妇,咱们也当凭理处事,不能仗势欺人。”
若在十年之前,俞莲舟这番义正辞严的教训,早使殷素素老羞成怒,拔剑相向,这时
她只听得张翠山恭恭敬敬的道:“二哥教训得是。”暗想:“我才不听你这一套仁义道德
呢。但若我冲撞于你,倒是令张郎难于做人,我且让你一步便了。”便携了无忌的手,走
向舱外,说道:“无忌,我带你去瞧瞧这艘大船,你从来没见过船,是不?”
张翠山待妻子走出船舱,说道:“二哥,这十年之中,我……”俞莲舟左手一摆,说
道:“五弟,你我肝胆相照,情逾骨肉,便有天大的祸事,二哥也跟你生死与共。你夫妻
之事,暂且不必跟我说,回到山上,专候师父示下便了。师父若是责怪,咱们七兄弟一齐
跪地苦求,你孩子都这般大了,难道师父还会硬要你夫妻父子生生分离?”张翠山大喜,
说道:“多谢二哥。”俞莲舟外刚内热,在武当七侠之中最是不苟言笑,几个小师弟对他
甚是敬畏,比怕大师兄宋远桥还厉害得多。其实他于师兄弟上情谊极重,张翠山忽然失踪
,他暗中伤心欲狂,面子上却是忽忽行若无事,今日师兄弟重逢,实是他生平第一件喜事
,但还是疾言厉色,将殷素素教训了一顿,直到此刻师兄弟单独相对,方始稍露真情。他
最放心不下的,是殷素素杀伤了这许多少林弟子,此事决难善罢,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
宁可自己性命不在,也要保护师弟一家平安周全。张翠山又问:“二哥,咱们跟天鹰教大
起争端,可也是为了小弟夫妇么?此事小弟实在太过不安。”俞莲舟不答,却问:“王盘
山之会,到底如何?”
张翠山于是述说如何夜闯龙门镖局、如何识得殷素素、如何偕赴王盘山参与天鹰教扬
刀立威,直说至金毛狮王谢逊如何大施屠戮、夺得屠龙宝刀、逼迫二人同舟出海。俞莲舟
听完这番话后,又询明昆仑派高则成和蒋涛二人之事,沉吟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倘
若你终于不归,不知这中间的隐秘到何日方能解开。”张翠山道:“是啊,我义兄……嗯
,二哥,那谢逊其实并非怙恶不悛之辈,他所以如此,实是生平一件大惨事逼成,此刻我
已和他义结金兰。”俞莲舟点了点头,心想:“这又是一件棘手之极的事。”张翠山续道
:“我义兄一吼之威,将王盘山上众人尽数震得神智失常,他说这等人即使不死,也都成
了白痴,那么他得到屠龙刀的秘密,再也不会泄漏出去了。”
俞莲舟道:“这谢逊行事狠毒,但确也是个奇男子,不过他百密一疏,终于忘了一个
人。”张翠山道:“谁啊?”俞莲舟道:“白龟寿。”张翠山道:“天鹰教的玄武坛坛主
?”俞莲舟道:“正是。依你所说,当日王盘山岛上群豪之中,以白龟寿的内功最为深厚
。他被谢逊的酒箭一冲,晕死了过去,后来谢逊作了狮子吼,白龟寿倘若好端端地,只怕
也抵不住他的一吼……”张翠山一拍大腿,道:“是了,其时白龟寿晕在地下未醒,听不
到吼声,反而保得神智清醒,我义兄虽然心思细密,却也没想到此节。”俞莲舟叹了口气
,道:“从王盘山上生还而神智不失的,只白龟寿一人。昆仑派的内功有独到之处,但高
蒋二人功力尚浅,自此痴痴呆呆,成了废人。旁人问他二人,到底是谁害得他们这个样子
,蒋涛只是摇头不答,高则成却自始至终说着一个人的名字:殷素素。”他顿了一顿,又
道:“这时我方明白,原来他是心中念念不忘弟妹。哼,下次西华子再出言不逊,瞧我怎
生对付他。他昆仑弟子行止不谨,还来怪责人家。”张翠山道:“白龟寿既然神智不失,
他该明白一切原委啊。”俞莲舟道:“可他就偏不肯说。你道为甚么?”张翠山略加寻思
,已然明白,说道:“是了,天鹰教想去抢夺屠龙宝刀,不肯吐露这独有的讯息,因此始
终推说不知。”俞莲舟道:“今日武林中的大纷争便是为此而起。昆仑派说殷素素害了高
蒋二人,我师兄弟也都道你已遭了天鹰教的毒手。”张翠山道:“小弟前赴王盘山之事,
是白龟寿说的么?”俞莲舟道:“不,他甚么也不肯说。我和四弟、六弟同到王盘山踏勘
,见到你铁笔写在山壁上的那二十四个大字,才知你也参与了天鹰教的‘扬刀立威之会’
。我们三人在岛上找不到你的下落,自是去找白龟寿询问。他言语不逊,动起手来,被我
打了一掌。不久昆仑派也有人找上门去,却吃了一个大亏,被天鹰教杀了两人。十年来双
方的仇怨竟然愈结愈深。”
张翠山甚是歉仄,说道:“为了小弟夫妇,因而各门派弟子无辜遭难,我心中如何能
安?小弟禀明师尊之后,当分赴各门派解释误会,领受罪责。”
俞莲舟叹了口气道:“这是阴错阳差,原也怪不得你。那日师父派我和七弟赶赴临安
,保护龙门镖局,但行至江西上饶,遇上了一件大不平事,我两无法不出手。终于耽搁了
几日,救了十余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待得赶到临安,龙门镖局的案子已然发了。本来嘛,
倘若单是为了你们夫妇二人,也只昆仑、武当两派和天鹰教之间的纠葛,但天鹰教为了要
抢夺那屠龙刀,始终不提谢逊的名字,于是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这些帮会门派,都把
帮主和掌门人的血海深仇一齐算在天鹰教的头上。天鹰一教,成为江湖上众矢之的。”张
翠山叹道:“其实那屠龙刀有甚么了不起,我岳父何苦代人受过?”俞莲舟道:“我从未
和令岳会过面,但他统领天鹰教独抗群雄,这份魄力气概,所有与他为敌之人,也都不禁
钦服。”张翠山道:“少林、峨嵋、崆峒等门派,并未参与王盘山之会啊,怎地也跟天鹰
教结了怨仇?”俞莲舟道:“此事却是因你义兄谢逊而起了。天鹰教为了想得那屠龙宝刀
,接二连三的派遣海船,遍访各处海岛,找寻谢逊的下落。须知纸包不住火,白龟寿的口
再密,这消息还是泄漏了出来。你这义兄曾冒了‘混元霖雳手成昆’之名,在大江南北做
过三十几件大案,各门各派成名人物死在他手下的不计其数,此事你可知道么?”张翠山
黯然点头,低声道:“人家终于知道是他干的了。”俞莲舟道:“他每做一件案子,便在
墙上大书‘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也’,其时我们奉了师命,曾一同下山查访,当时谁也
不知道真凶是谁,那成昆也始终不曾露面。但当天鹰教得知谢逊下落的消息一经泄露,各
门各派中深于智谋之人便连带想起,那谢逊本是成昆的唯一传人,又知他师徒不知何故失
和,翻脸成仇,然则冒名成昆之名杀人的,多半便是谢逊了。你想谢逊害过多少人,牵连
何等广大?单是少林派中的空见大师也死在他的拳下,你想想有多少人欲得他而甘心?”
张翠山神色惨然,说道:“我义兄虽已改过迁善,但双手染满了这许多鲜血……唉,二哥
,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俞莲舟道:“咱们师兄弟为了你而找天鹰教,昆仑派为
了高蒋二人而找天鹰教,巨鲸帮他们为了帮主惨死而找天鹰教,更有以少林派为首许多白
道黑道人物,为了逼问谢逊的踪迹而找天鹰教。这些年来,双方大战过五场,小战不计其
数。虽然天鹰教每一次大战均落下风,但你岳父居然在群雄围攻之下苦撑不倒,实在算得
是个人杰。当然,少林、武当、峨嵋等名门正派,以事情真相未曾明白,中间隐晦难解之
处甚多,看来天鹰教并非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以处处为对方留下余地,但一般江湖中人却
是出手决不客气的。这一次我们得到讯息,天鹰教天市堂李堂主乘船出海找寻谢逊,我们
便暗中跟了下来,只盼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哪知李堂主瞧出情形不对,硬不许我们跟随
,昆仑派便跟他们动起手来。倘若你们夫妇的木筏不在此时出现,双方又得损折不少好手
了。”张翠山默然,细细打量师哥,见他两鬓斑白,额头亦添了不少皱纹,说道:“二哥
,这十年之中,你可辛苦啦。我百死余生,终于能见你一面,我……我……”
俞莲舟见他眼眶湿润,说道:“武当七侠重行聚首,正是天大的喜事。自从三弟受伤
,你又失踪,江湖上改称我们为‘武当五侠’,嘿嘿,今日七侠重振声威……”但想到俞
岱岩手足残废,七侠之数虽齐,然而要像往昔一般,师兄弟七人联袂行侠江湖,终究是再
也不可能的了,不禁凄怆心酸。海舟南行十数日,到了长江口上,一行人改乘江船,溯江
而上。张翠山夫妇换下了褴褛的皮毛衣衫,两人宛似瑶台双璧,风采不减当年。无忌穿上
了新衫新裤,头上用红头绳扎了两根小辫子,甚是活泼可爱。
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对无忌十分喜爱,只是他生性严峻,沉默寡言,神色间
却是冷冷的。无忌心知这位冷口冷面的师伯其实待己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问东问
西。他生于荒岛,陆地上的事物甚么也没见过,因之看来事事透着新鲜。俞莲舟竟是不感
厌烦,常常抱着他坐在船头,观看江上风景。无忌问上十句八句,他便短短的回答一句。
这一日江船到了安徽铜陵的铜官山脚下,天色向晚,江船泊在一个小市镇旁。船家上岸去
买肉沽酒。张翠山夫妇和俞莲舟在舱中煮茶闲谈。无忌独自在船头玩耍,见码头旁有个年
老的乞丐坐在地下玩蛇,颈中盘了一条青蛇,手中舞弄着一条黑身白点的大蛇。那条黑蛇
忽儿盘到了他头上,一忽儿横背而过,甚是灵动。无忌在冰火岛上从来没见过蛇,看得甚
是有趣。那老丐见到了他,向他笑了笑,手指一弹,那黑蛇突然跃起,在空中打了个筋斗
,落下时在他的胸口盘了几圈。无忌大奇,目不转睛的瞧着。那老丐向他招了招手,做了
几个手势,示意他走上岸去,还有好戏法变给他看。
无忌当即从跳板上岸去。那老丐从背上取下了一个布囊,张开了袋口,笑道:“里面
还有好玩的东西,你来瞧瞧。”无忌道:“甚么东西?”那老丐道:“挺有趣的,你一看
便知道了。”无忌探头过去,往囊中瞧去,但黑黝黝的看不见甚么。他又移近一些,想瞧
个明白,那老丐突然双手一翻,将布袋套上了他的脑袋。无忌“啊”的一声叫,嘴巴已被
那老丐隔袋按住,跟着身子也被提了起来。
他这一声从布袋之中呼出,声音低微,但俞莲舟和张翠山已然听见。两人虽在舱中,
相隔甚远,已察觉呼声不对,同时奔到船头,见无忌已被那老丐擒住。
两人正要飞身跃上岸去,那老丐厉声喝道:“要保住孩子性命,便不许动。”说着撕
破了无忌背上的衣服,将黑蛇之口对准了他背心皮肉。这时殷素素也已奔到船头,眼见爱
儿被擒,急怒攻心,便欲发射银针。俞莲舟双手一拦,喝道:“使不得!”他认得这黑蛇
名叫“漆黑星”,乃是著名毒蛇,身子越黑,毒性愈烈。这条黑蛇身子黑得发亮,身上白
点也是闪闪发光,张开大口,露出四根獠牙,对准着无忌背上的细皮白肉,这一口咬了下
去,无忌顷刻间便即毙命,纵使击毙那老丐,获得解药,也未必便能及时解救,当下不动
声色,说道:“尊驾和这孩童为难,想干甚么?”那老丐道:“你命船家起锚开船,离岸
五六丈,我再跟你说话。”俞莲舟知他怕自己突然跃上岸去,明知船一离岸,救人更加不
易,但无忌在他挟制之下,只得先答应了再说,便握住锚链,手臂微微一震,一只五十来
斤的铁锚应手而起,从水中飞了上来。那老丐见俞莲舟手臂轻抖,铁链便已飞起,功力之
精纯,实所罕见,不禁脸上微微变色。张翠山提起长篙,在岸上一点,坐船缓缓退向江心
。那老丐道:“再退开些!”张翠山愤然道:“难道还没五六丈远么?”那老丐微笑道:
“俞二侠手提铁锚的武功如此厉害,便在五六丈外,在下还是不能放心。”张翠山只得又
将坐船撑退丈余。
俞莲舟抱拳道:“请教尊姓大名。”那老丐道:“在下是丐帮中的无名小卒,贱名没
的污了俞二侠尊耳。”俞莲舟见他背上负了五六只布袋,心想这是丐帮中的六袋弟子,位
份已算不低,如何竟干出这等卑污行径来?何况丐帮素来行事仁义,他们帮主史火龙是条
铁铮铮的好汉子,江湖上大大有名,这事可真奇了。殷素素忽然叫道:“东川的巫山帮已
投靠了丐帮么?我瞧丐帮中没阁下这一份字号?”那老丐“咦”的一声,还未回答,殷素
素又道:“贺老三,你捣甚么鬼。你只要伤了我孩子的一根毫毛,我把你们的梅石坚剁做
十七廿八块!”那老丐吃了一惊,说道:“殷姑娘果然好眼力,认得我贺老三。在下正是
受梅帮主的差遣,前来恭迎公子。”殷素素怒道:“快把毒蛇拿开!你这巫山帮小小帮会
,好大的胆子!竟惹到天鹰教头上来啦。”贺老三道:“只须殷姑娘一句话,贺老三立时
把公子送回,梅帮主自当亲自登门赔罪。”殷素素道:“要我说甚么话?”贺老三道:“
我们梅帮主的独生公子死在谢逊手下,殷姑娘想必早有听闻。梅帮主求恳张五侠和殷姑娘
……不,小人失言,当称张夫人,求恳两位开恩,示知那恶贼谢逊的下落,敝帮合帮上下
,尽感大德。”
殷素素秀眉一扬,说道:“我们不知道。”贺老三道:“那只有恳请两位代为打听打
听。我们好好侍候公子,一等两位打听到了谢逊的去处,梅帮主自当亲身送还公子。”殷
素素眼见毒蛇的獠牙和爱子的背脊相距不过数寸,心下一阵激动,便想将冰火岛之事说了
出来,转头向丈夫望了眼,却见他一脸坚毅之色。她和张翠山十年夫妻,知他为人极重义
气,自己若是为救爱子而泄漏了谢逊的住处,倘若义兄因此死于人手,只怕夫妻之情也就
难保,话到口边,却又忍住不说。张翠山朗声道:“好,你把我儿子携去便是。大丈夫岂
能出卖朋友?你可把武当七侠瞧得忒也小了。”
贺老三一愣,他只道将无忌一擒到,张翠山夫妇二人非吐露谢逊的讯息不可,哪知张
翠山竟然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一时倒也没了主意,说道:“俞二侠,那谢逊罪恶如山,
武当派主持公道,武林人所共仰,还请你劝两位一劝。”俞莲舟道:“此事如何处理,在
下师兄弟正要回归武当,禀明恩师,请他老人家示下。武昌黄鹤楼英雄大会,请贵帮梅帮
主和阁下同来与会,届时是非曲直,自有交代。你先将孩子放下。”他离岸六七丈,说这
几句话时丝毫没提声纵气,但贺老三听来,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便如接席而谈一般,心下
好生佩服,暗想:“武当七侠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次我们破釜沉舟,干出这件
事来,小小巫山帮又怎惹得起武当派和天鹰教?但梅帮主杀子之仇,不能不报。”躬身说
道:“既是如此,小人多有得罪,只有请张公子赴东川一行。”突然之间,殷素素伸掌在
站在船边的一名水手背上重重一推,又踢下另一名水手。两名水手啊啊大叫,扑通、扑通
的跌入水中,水花高溅。殷素素大叫:“啊哟,啊哟,五哥你干么打我?”在船头纵声大
叫大跳。俞莲舟与张翠山愕然,都不知她何以如此。贺老三遥遥望见奇变陡生,更是诧异
之极。
俞莲舟只一转念间便即明白,眼见贺老三目瞪口呆,当即拔出长剑,运劲掷出。嗤的
一声响,长剑飞越半空,激射过去,将“漆黑星”毒蛇的蛇头斩落,连贺老三抓住毒蛇的
四根手指也一起削下来。当俞莲舟长剑出鞘之时,张翠山已抓住系在桅杆顶上的纤索,双
足在船头一登,抓着纤索从半空中荡了过去。他比俞莲舟的长剑只迟到了片刻,足未着地
,半空中探身而前,左右砰的一掌,将贺老三击得翻出几个筋斗,右手已将无忌抱过。贺
老三委顿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两名水手游向岸边,不知殷素素何以发怒,不敢回上船来。殷素素笑吟吟的叫道:“
两位大哥请上船来,适才多有得罪,每人一两银子,请你们喝酒。”
江船溯江而上,偏又遇着逆风,舟行甚缓。张翠山和师父及诸兄弟分别十年,急欲会
见,到了安庆后便想舍舟乘马。俞莲舟却道:“五弟,咱们还是坐船的好,虽然迟到数日
,但坐在船舱之中,少生事端。今日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要查问你义兄下落。”殷素
素道:“我们和二伯同行,难道有人敢阻俞二侠的大驾?”俞莲舟道:“我们师兄弟七人
联手,或者没人能阻得住,单是我和五弟二人,怎敌得过源源而来的高手?何况只盼此事
能善加罢休,又何必多结冤家?”张翠山点头道:“二哥说的不错。”
舟行数日,到得武穴,便已是湖北省境。这晚到了富池口,舟子泊了船,准拟过夜。
俞莲舟忽听得岸上马嘶声响,向舱外一张,只见两骑马刚掉转马头,向镇上驰去。马上乘
客只见到背影,但身手便捷,显是会家子。他转头向张翠山道:“在这里只怕要惹是非,
咱们连夜走罢。”张翠山道:“好!”心下好生感激。武当七侠自下山行道以来,武艺既
高,行事又正,只有旁人望风远避,从未避过人家。近年来俞莲舟威名大震,便是昆仑、
崆峒这些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名声也尚不及他响亮,但这次见到两个无名小卒的背影,便
不愿在富池口逗留,自是为了师弟一家三口之故。
俞莲舟将船家叫来,赏了他三两银子,命他连夜开船。船家虽然疲倦,但三两银子已
是几个月的伙食之资,自是大喜过望,当即拔锚启航。这一晚月白风清,无忌已自睡了,
俞莲舟和张翠山夫妇在船头饮酒赏月,望着浩浩大江,胸襟甚爽。张翠山道:“恩师百岁
大寿转眼即至,小弟竟能赶上这件武林中罕见的盛事,老天爷可说待我不薄了。”殷素素
道:“就可惜仓促之间,我们没能给他老人家好好备一份寿礼。”俞莲舟道:“弟妹,你
可知我恩师在七个弟子之中,最喜欢谁?”殷素素道:“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自然是
你二伯。”俞莲舟笑道:“你这句话可是言不由衷,心中明明知道,却故意说错。我们师
兄弟七人,师父日夕挂在心头的,便是你这位英俊夫郎。”殷素素心下甚喜,摇头道:“
我不信。”俞莲舟道:“我们七人各有所长,大师哥深通易理,冲淡弘远。三师弟精明强
干,师父交下来的事,从没错失过一件。四师弟机智过人。六师弟剑术最精。七师弟近年
来专练外门武功,他日内外兼修、刚柔合一,那是非他莫属……”殷素素道:“二伯你自
己呢?”俞莲舟道:“我资质愚鲁,一无所长,勉强说来,师传的本门武功,算我练得最
刻苦勤恳些。”殷素素拍手笑道:“你是武当七侠中武功第一,自己偏谦虚不肯说。”张
翠山道:“我们七兄弟之中,向来是二哥武功最好。十年不见,小弟更加望尘莫及。唉,
少受恩师十年教诲,小弟是退居末座了。”言下不禁颇有怅惘之意。
俞莲舟道:“可是我七兄弟中,文武全才,唯你一人。弟妹,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五
年之前,恩师九十五岁寿诞,师兄弟称觞祝寿之际,恩师忽然大为不欢,说道:‘我七个
弟子之中,悟性最高,文武双全,惟有翠山。我原盼他能承受我的衣钵,唉,可惜他福薄
,五年来存亡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你说,师父是不是最喜欢五弟?”
殷素素笑靥如花,心中甚喜。张翠山感激无已,眼角微微湿润。俞莲舟道:“现下五
弟平安归来,送给恩师的寿礼,再没比此更重的了。”正说到此处,忽听得岸上隐隐传来
马蹄声响。蹄声自东而西,静夜中听来分外清晰,共是四骑,三人对望了一眼,心知这四
乘马连夜急驰,多半与己有关。三人虽然不想惹事,岂又是怕事之辈?当下谁也不提。
俞莲舟道:“我这次下山时,师父正闭关静修。盼望咱们上山时,他老人家已经开关
。”殷素素道:“我爹爹昔年跟我说道,他一生所钦佩的人物只有两位,一是明教阳教主
,他已经逝世,此外便只是尊师张真人。连少林派的‘见闻智性’四大高僧,我爹爹也不
怎么佩服。张真人今年百岁高龄,修持之深,当世无有其匹。现下还要闭关,是修练长生
不老之术么?”俞莲舟道:“不是,恩师是在精思武功。”殷素素微微一惊,道:“他老
人家武功早已深不可测,还钻研甚么?难道当世还能有人是他敌手?”
俞莲舟道:“恩师自九十五岁起,每年都闭关九个月。他老人家言道,我武当派的武
功,主要得自一部《九阳真经》。可是恩师当年蒙觉远祖师传授真经之时,年纪太小,又
全然不会武功,觉远祖师也非有意传授,只是任意所之,说些给他听,因之本门武功总是
尚有缺陷。这《九阳真经》据觉远祖师说是传自达摩老祖。但恩师言道,他越是深思,越
觉未必尽然。一来真经中所说的秘奥与少林派武功大异,反而近于我中土道家武学;二来
这《九阳真经》不是梵文,而是中国文字,夹写在梵文的《楞伽经》的字畔行间。想达摩
老祖虽然妙悟禅理,武学渊深,他自天竺西来,未必精通中土文字,笔录这样一部要紧的
武经,又为甚么不另纸书写,却要写在另一部经书的行间?”
张翠山点头称是,问道:“恩师猜想那是甚么道理?”俞莲舟道:“恩师也猜想不出
,他说或许这是少林寺后世的一位高僧所作,却假托了达摩老祖的名头。恩师心想于《九
阳真经》既所知不全,难道自己便创制不出?他每年闭关苦思,便是想自开一派武学,与
世间所传的各门武功全然不同。”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了,都慨然赞叹。俞莲舟道:“当年
听得觉远祖师传授《九阳真经》的,共有三位。一是恩师,一是少林派的无色大师,另一
位是个女子,那便是峨嵋派的创派祖师郭襄郭女侠。”殷素素道:“我曾听爹爹说,郭女
侠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她父亲是郭靖郭大侠,母亲是丐帮的黄帮主黄蓉,当年襄阳失陷
,郭大侠夫妇双双殉难。”俞莲舟道:“正是。我恩师当年曾与郭大侠夫妇在华山绝顶有
一面之缘,每当提起他两位为国为民的仁风侠骨,常说我等学武之人,终身当以郭大侠夫
妇为榜样。”他出神半晌,续道:“当年传得《九阳真经》的三位,悟性各有不同,根柢
也大有差异。武功是无色大师最高;郭女侠是郭大侠和黄帮主之女,所学最博;恩师当时
武功全无根基,但正因如此,所学反而最精纯。是以少林、峨嵋、武当三派,一个得其‘
高’,一个得其‘博’,一个得其‘纯’。三派武功各有所长,但也可说各有所短。”殷
素素道:“那位觉远祖师,武功之高,该是百世难逢了。”俞莲舟道:“不!觉远祖师不
会武功。他在少林寺藏经阁中监管藏经,这位祖师爱书成癖,无书不读,无经不背。他无
意中看到《九阳真经》,便如念金刚经、法华经一般记在心中,至于经中所载博大精深的
武学,他虽也有领悟,但所练的只是内功,武术却全然不会。”于是将《九阳真经》如何
失落,从此湮没无闻的故事讲给了她听。
这事张翠山早听师父说过,殷素素却是第一次听到,极感兴趣,说道:“原来峨嵋派
上代与武当派还有这样的渊源。这一位郭襄郭女侠,怎地又不嫁给张真人?”
张翠山微笑斥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俞莲舟道:“恩师与郭女侠在少室山下分
手之后,此后没再见过面。恩师说,郭女侠心中念念不忘于一个人,那便是在襄阳城外飞
石击死蒙古大汗的神雕大侠杨过。郭女侠走遍天下,找不到杨大侠,在四十岁那年忽然大
彻大悟,便出家为尼,后来开创了峨嵋一派。”
殷素素“哦”的一声,不禁深为郭襄难过,转眼向张翠山瞧去。张翠山的目光也正转
过来。两人四目交投,均想:“我俩天上地下永不分离,比之这位峨嵋创派祖师郭女侠,
可就幸运得多了。”俞莲舟平日沉默寡言,有时接连数日可以一句话也不说,但自和张翠
山久别重逢之下,欣喜逾常,谈锋也健了起来。他和殷素素相处十余日后,觉她本性其实
不坏,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自幼耳濡目染,所见所闻者尽是邪恶之事,这才善恶不
分,任性杀戮,但和张翠山成婚十年,气质已大有变化,因之初见时对她的不满之情,已
逐日消除,觉得她坦诚率真,比之名门正派中某些迂腐自大之士,反而更具真性情。这时
忽听得马蹄声响,又自东方隐隐传来,不久蹄声从舟旁掠过,向西而去。张翠山只作没听
见,说道:“二哥,倘若师父邀请少林、峨嵋两派高手,共同研讨,截长补短,三派武功
都可大进。”俞莲舟伸手在大腿上一拍,道:“照啊,师父说你是将来承受他衣钵门户之
人,果真一点也不错。”张翠山道:“恩师只因小弟不在身边,这才时致思念。浪子若是
远游不归,在慈母心中,却比随侍在侧的孝子更加好了。其实小弟此时的修为,别说和大
哥、二哥、四哥相比固然远远不及,便是六弟、七弟,也定比小弟强胜得多。”
俞莲舟摇头道:“不然,目下以武功而论,自是你不及我。但恩师的衣钵传人,负有
昌大武学的重任。恩师常自言道,天下如此之大,武当一派是荣是辱,何足道哉?但若能
精研武学奥秘,慎择传人,使正人君子的武功,非邪恶小人所能及;再进而相结天下义士
,驱除鞑虏,还我河山,这才算是尽了我辈武学之士的本分。因此恩师的衣钵传人,首重
心术,次重悟性。说到心术,我师兄弟七人无甚分别,悟性却以你为最高。”张翠山摇手
道:“那是恩师思念小弟,一时兴到之言。就算恩师真有此意,小弟也万万不敢承当。”
俞莲舟微微一笑,道:“弟妹,你去护着无忌,别让他受了惊吓,外面的事有我和五
弟料理。”殷素素极目远眺,不见有何动静,正迟疑间,俞莲舟道:“岸上灌木之中,刀
光闪烁,伏得有人。前边芦苇中必有敌舟。”
殷素素游目四顾,但见四下里静悄悄的绝无异状,心想只怕是你眼花了罢?忽听得俞
莲舟朗声说道:“武当山俞二、张五,道经贵地,请恕礼数不周。哪一位朋友若是有兴,
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他这几句话一完,忽听得芦苇中桨声响动,六艘小船飞也似的
划了出来,一字排开,拦在江心。一艘船上呜的一声,射出一枝响箭,南岸一排矮树中窜
出十余个劲装结束的汉子,一色黑衣,手中各持兵刃,脸上却蒙了黑帕,只露出眼睛。殷
素素心下好生佩服:“这位二伯名不虚传,当真了得。”眼见敌人甚众,急忙回进舱中,
见无忌已然惊醒。殷素素替他穿好衣服,低声道:“乖孩儿,不用怕。”
俞莲舟又道:“前面当家的是哪一位朋友,武当俞二、张五问好。”但六艘小船中除
了后梢的桨手之外不见有人出来,更无人答话。
俞莲舟忽地省悟,叫道:“不好!”翻身跃入江中。他自幼生长江南水乡,水性极佳
,刚一下江,只见四个汉子手持利锥,潜水而来,显是想锥破船底,将舟中各人生擒活抓
。他隐身船侧,待四人游近,双手分别点出,已中两人穴道,跟着一脚踢中了第三人腰间
“志室穴”。第四人一惊欲逃,俞莲舟左手已抓住他的小腿,甩上船来。他想那三人穴道
被点,势必要溺死在大江之中,于是一一抓起,抛在船头,这才翻身上船。那第四个汉子
在船头打了个滚,纵身跃起,挺锥向张翠山胸口剌落。张翠山见他武功平常,也不闪避,
左手一探,抓住他手腕,跟着左肘挺出,撞中了他胸口穴道。那汉子一声轻哼,便即摔倒
。
俞莲舟道:“岸上似乎有几个好手,礼数已到,不理他们,冲下去罢!”张翠山点了
点头,吩咐船家只管开船。慢慢驶近那六艘小船时,俞莲舟提起那四个汉子,拍开他们身
上穴道,掷了过去。但说也奇怪,对方舟中固然没人出声,岸上那十余个黑衣人也是悄无
声息,竟如个个都是哑巴一般。那四个潜水的汉子钻入舱中,不再现身。
座船刚和六艘小船并行,便要掠舟而过之时,一艘小舟上的一名桨手突然右手扬了两
下,砰砰两声,木屑纷飞,座船船舵已然炸毁,船身登时横了过来。原来那桨手掷出的是
两枚渔家炸渔用的渔炮,只是制得特大,多装火药,因此炸力甚强。俞莲舟不动声色,轻
轻跃上了对方小舟,他艺高人胆大,仍是一双空手。小舟上的桨手手持木桨,眼望前面,
对他跃上船来竟是毫不理会。俞莲舟喝道:“是谁掷的渔炮?”那桨手木然不答。俞莲舟
抢进舱去,只见舱中对坐着两个汉子,见他进舱,仍是一动不动,丝毫不现迎敌之意。俞
莲舟一把掀住他的头颈,提了起来,喝道:“你们瓢把子呢?”那人闭目不答。俞莲舟是
武林一流高手身分,不愿以武力逼问,当即回到后梢,只见张翠山和殷素素已抱着无忌过
来小舟。
俞莲舟夺过木桨,逆水上划。只划得几下,殷素素叫道:“毛贼放水!”但见船舱中
水涌上来。原来小舟中各人拔开舱底木塞,放水入船。俞莲舟跃到第二艘船时,见舟中也
已小半船水。他回头说道:“五弟,既是非要咱们上岸不可,那就上去罢!”那六艘小舟
显是事先安排好了,作为请客上岸的跳板。三人带同无忌,跃上岸去。
岸上十余名蒙着脸的黑衣汉子早就排成了个半圆形,将四人围在弧形之内。这十余人
手中所持大都均是长剑,另一小半或持双刀,或握软鞭,没一个使沉重兵刃。俞莲舟抱臂
而立,自左而右的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中间一个黑衣汉子右手一摆,众人忽
地两旁分开,各人微微躬身,手中兵器刃尖向地,抱拳行礼,让出路来。俞莲舟还了一礼
,昂然而过。这干人待俞莲舟走出圈子,忽地向中间一合,封住了道路,将张翠山等三人
围住,青光闪烁,兵刃一齐挺起。张翠山哈哈一笑,说道:“各位原来冲着张某人而来。
摆下这等大阵仗,可将张翠山忒也瞧得重了。”中间那黑衣汉子微一迟疑,垂下剑尖,又
让开了道路。张翠山道:“素素,你先走!”殷素素抱着无忌正要走出,猛地里风声响动
,五柄长剑一齐指住了无忌。殷素素吃了一惊急忙倒退。那五人跟着踏步而前,剑尖不住
颤动,始终不离无忌身周尺许。俞莲舟双足一点,倏地从人丛之外飞越而入,双手连拍四
下,每一记都拍在黑衣人的手腕之上,四柄指着无忌的长剑一一飞入半空。这四下拍击出
手奇快,四柄长剑竟似同时飞上。他左手跟着反手擒拿,抓住了第五人的手腕,中指顺势
点了那人腕上穴道,但觉着手处柔软滑腻,似是女子之手,急忙放开。那人手腕麻痹,当
的一声,长剑落地。那五人长剑脱手,急忙退开。月光下青光闪动,又是两柄长剑刺了过
来,但见剑刃平刺,锋口向着左右,每人使的都是一招“大漠平沙”,但剑势不劲,似无
伤人之意。俞莲舟心道:“昆仑剑法!原来是昆仑派的!”待剑尖离胸将近三寸,突然胸
口一缩,双臂回环,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同时击在剑刃的平面上。
这两下敲击中使上了武当心法,照理对方长剑非出手不可,岂知手指和剑刃相触,陡
觉剑刃上传出一股柔劲,竟将他这一击之力化解了一小半,长剑并未脱手。但那二人终究
抵挡不住,腾腾腾退出三步。一人站立不定,摔倒在地,另一人“啊哟”一声,吐出一口
鲜血。
自六艘小舟横江以来,对方始终没一人出过声,这时“啊哟”一声惊呼,声音柔脆,
听得出是女子口音。中间那黑衣人左手一摆,各人转身便走,顷刻间消失在灌木之后。但
见这干人大半身材苗条,显是穿了男装的女子。俞莲舟朗声道:“俞二、张五多多拜上铁
琴先生,请恕无礼之罪。”那些黑衣人并不答话,隐隐听得有人轻声一笑,仍是女子之声
。殷素素将无忌放下地来,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大半是女子啊。二伯,她们都是
昆仑派的么?”俞莲舟道:“不,是峨嵋派的。”张翠山奇道:“峨嵋派的?你怎说多多
拜上‘铁琴先生’?”俞莲舟叹道:“她们自始至终不出一声,脸上又以黑帕蒙住,那自
是不肯以真面目来示人了。五剑指住无忌,那是昆仑派的‘寒梅剑阵’。两人平剑刺我,
又使昆仑派的‘大漠平沙’。她们既然冒充昆仑派,我便将错就错,提一提昆仑的掌门铁
琴先生何太冲。”殷素素道:“你怎知她们是峨嵋派的?认出了人么?”俞莲舟道:“不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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