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zsxdm (猫王-新年快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倚天屠龙记》十一   有女长舌利如枪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6 13:29:30 1998), 转信

               十一   有女长舌利如枪

    张三丰带了张无忌下得少室山来,料想他已然命不长久,索性便也绝了医治的念头,
只是跟他说些笑话,互解愁闷。这日行到汉水之畔,两人坐了渡船过江。船到中流,汉水
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摇晃不已,张三丰心中,也是思如浪涛。张无忌忽道:“太师父,
你不用难过,孩儿死了之后,便可见到爹爹妈妈了,那也好得很。”张三丰道:“你别这
么说,太师父无论如何要想法救你。”张无忌道:“我本来想,如能学到少林派的九阳神
功,去说给俞三伯听,那便好了。”张三丰道:“为甚么?”张无忌道:“盼望俞三伯能
修练武当、少林两派神功,治好手足残疾。”
    张三丰叹道:“你俞三伯受的是筋骨外伤,内功再强,也是治不好的。”心想:“这
孩子明知自己性命不保,居然不怕死,却想着要去疗治岱岩的残疾,这番心地,也确是我
辈侠义中人的本色。”正想夸奖他几句,忽听得江上一个洪亮的声音远远传来:“快些停
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爷便饶了你的性命,否则莫怪无情。”这声音从波浪中传来,入
耳清晰,显然呼叫之人内力不弱。张三丰心下冷笑,暗道:“谁敢如此大胆,要我留下孩
子?”抬起头来,只见两艘江船,如飞的划来,凝目瞧时,见前面一艘小船的船梢上坐着
一个虬髯大汉,双手操桨急划,舱中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面一艘船身较大,舟中站
着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众武官拿起船板,帮同划水。那虬髯大汉膂力奇大,
双桨一扳,小船便急冲丈余,但后面船上毕竟人多,两船相距越来越近。过不多时,众武
官和番僧便弯弓搭箭,向那大汉射去。但听得羽箭破空,呜呜声响。张三丰心想:“原来
他们是要那虬髯大汉留下孩子。”他生平最恨蒙古官兵残杀汉人,当下便想出手相救。只
见那大汉左手划船,右手举起木桨,将来箭一一挡开击落,手法甚是迅捷。张三丰心道:
“这人武功不凡,英雄落难,我怎能坐视不救?”向摇船的艄公喝道:“船家,迎上去。
”那艄公见羽箭乱飞,早已吓得手酸足软,拚命将船划开尚嫌不及,怎敢反而迎将过去?
颤声道:“老……老道爷……,你……你说笑话了。”张三丰见情势紧急,夺过艄公的橹
来,在水中扳了两下,渡船便横过船头,向着来船迎去。猛听得“啊”的一声惨呼,小船
中男孩背心上中了一箭。那虬髯大汉一个失惊,俯身去看时,肩头和背上接连中箭,手中
木桨拿捏不定,掉入江心,坐船登时不动。后面大船瞬即追上,七八名蒙古武官和番僧跳
上小船。那虬髯大汉兀自不屈,拳打足踢,奋力抵御。
    张三丰叫道:“鞑子住手,休得行凶伤人!”急速扳橹,将渡船摇近,跟着身子纵起
,大袖飘飘,从空中扑向小船。两名蒙古武官嗖嗖两箭,向他射来。张三丰袍袖挥动,两
枝羽箭远远飞了出去,双足一踏上船板,左掌挥出,登时两名番僧摔出丈许,扑通、扑通
两声,跌入了江中,众武官见他犹似飞将军由天而降,一出手便将两名武功甚强的番僧震
飞,无不惊惧。领头的武官喝道:“兀那老道,你干甚么?”张三丰骂道:“狗鞑子!又
来行凶作恶,残害良民,快快给我滚罢!”那武官道:“你可知这人是谁?那是袁州魔教
反贼的余孽,普天下要捉拿的钦犯!”
    张三丰听到“袁州魔教反贼”六字,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周子旺的部属?”转
头问那虬髯大汉道:“他这话可真?”那虬髯大汉全身鲜血淋漓,左手抱着男孩,虎目含
泪,说道:“小主公……小主公给他们射死了。”这一句话,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分。张
三丰心下更惊,道:“这是周子旺的郎君么?”那大汉道:“不错,我有负嘱咐,这条性
命也不要了。”轻轻放下那男孩的尸身,向那武官扑去。可是他身上本已负伤,肩背上的
两枝长箭又未拔下,而且箭头有毒,身刚纵起,口中“嘿”的一声,便摔在船舱板上。
    那小女孩扑在船舱的一具男尸之上,只是哭叫:“爹爹!爹爹!”张三丰瞧那具尸身
的装束,当是操舟的船夫。张三丰心想:“早知是魔教中的人物,这件闲事不管也罢。可
是既已伸手,总不能半途抽身。”当下向那武官道:“这男孩已然身亡,余下那人身中毒
箭,也是转眼便死,你们已然立功,那便走罢!”那武官道:“不成,非将两人的首级斩
下不可。”张三丰道:“那又何必赶人太绝?”那武官道:“老道是谁?凭甚么来横加插
手?”张三丰微微一笑,说道:“你理我是谁?天下事天下人都管得。”
    那武官使个眼色,说道:“道长道号如何?在何处道观出家?”张三丰尚未回答,两
名蒙古军官突然手举长刀,向他肩头猛劈下来。这两刀来势好不迅疾,小舟之中相距又近
,实是无处闪避。张三丰身子一侧,本来面向船首,略转之下,已面向左舷,两刀登时砍
空。他双掌起处,已托在两人的背心,喝道:“去罢!”掌力一吐,两名武官身子飞起,
砰砰两响,刚好摔在原本所乘的舟中。他已数十年未和人动手过招,此时牛刀小试,大是
挥洒如意。那为首的武官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你莫非……是……”
张三丰袍袖挥动,喝道:“老道生平,专杀鞑子!”众武官番僧但觉疾风扑面,人人气息
闭塞,半晌不能呼吸。张三丰袍袖一停,众人面色惨白,齐声惊呼,争先恐后的跃回大船
,救起落水的番僧,急划而去。张三丰取出丹药,喂入那虬髯大汉口中,将小舟划到渡船
之旁,待要扶他过船,岂知那大汉甚是硬朗,一手抱着男孩尸身,一手抱着女孩,轻轻一
纵,便上了渡船。张三丰暗暗点头:“这人身受重伤,仍是如此忠于幼主,确是个铁铮铮
的好汉子。我这番出手虽然冒失,但这样的汉子却也该救。”当下回到渡船,替那大汉取
下毒箭,敷上拔毒生肌之药。那女孩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只是哭泣,那虬髯大汉
道:“狗官兵好不歹毒,一上来就放箭射死了船夫,若非老道爷相救,这小小的船家女孩
多半也是性命不保。”张三丰心想:“眼下无忌不能行走,若到老河口投店,这汉子却是
钦犯,我要照顾两人,只怕难以周全。”取出三两银子交给艄公,说道:“艄公大哥,烦
你顺水东下,过了仙人渡,送我们到太平店投宿。”那艄公见他将蒙古众武官打得落花流
水,早已万分敬畏,何况又给了这么多银子,当下连声答应,摇着船沿江东去。那大汉在
舱板上跪下磕头,说道:“老道爷救了小人性命,常遇春给你老人家磕头。”张三丰伸手
扶起,道:“常英雄不须有此大礼。”碰他手掌,但觉触手冰冷,微微一惊,问道:“常
英雄可还受了内伤么?”常遇春道:“小人从信阳护送小主南下,途中与鞑子派来追捕的
魔爪接战四次,胸口和背心给一个番僧打了两掌。”张三丰搭他脉搏,但觉跳动微弱,再
解开他衣服一看伤处,更是骇然,只见他中掌处肿起寸许,受伤着实不轻。换作旁人,早
便支持不住,此人千里奔波,力拒强敌,当真英雄了得。当下命他不可说话,在舱中安卧
静养。那女孩约莫十岁左右,衣衫敝旧,赤着双足,虽是船家贫女,但容颜秀丽,十足是
个绝色的美人胎子,坐着只是垂泪。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
?”那女孩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张三丰心想:“船家女孩,取的名字倒好。”
问道:“你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谁?咱们会叫船老大送你回家去。”周芷若垂泪道:“
我就跟爹爹两个住在船上,再没……再没别的人了。”张三丰嗯了一声,心想:“她这可
是家破人亡了,小小女孩,如何安置她才好?”常遇春说道:“老道爷武功高强,小人生
平从来没有见过。不敢请教老道爷法号?”张三丰微笑道:“老道张三丰。”常遇春“啊
”的一声,翻身坐起,大声道:“老道爷原来是武当山张真人,难怪神功盖世。常遇春今
日有幸,得遇仙长。”张三丰微笑道:“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甚么仙不仙的。常英雄快
请卧倒,不可裂了箭创。”他见常遇春慷慨豪爽,英风飒飒,对他甚是喜爱,但想到他是
魔教中人,不愿深谈,便淡淡的道:“你受伤不轻,别多说话。”
    张三丰生性豁达,于正邪两途,原无多大偏见,当日曾对张翠山说道:“正邪两字,
原本难分。正派中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倘若一心向善,那便是正人君
子。”又说天鹰教主殷天正虽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却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很可交交这
个朋友。可是自从张翠山自刎而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极是痛恨,心想三
弟子俞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由天鹰教而起,虽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
正问罪复仇之念,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是恨恶殊深。
    那周子旺正是魔教“明教”中“弥勒宗””的大弟子,数年前在江西袁州起事,自立
为帝,国号称“周”,不久为元军扑灭,周子旺被擒斩首。弥勒宗和天魔教虽非一派,但
同为“明教”的支派,相互间渊源甚深,周子旺起事之时,殷天正曾在浙江为之声援。张
三丰今日相救常遇春,只是激于一时侠义之心,兼之事先未明他身分,实在是大违本愿。
这晚二更时分才到太平店。张三丰吩咐那船离镇远远的停泊。艄公到镇上买了食物,煮了
饭菜,开在舱中小几之上,鸡、肉、鱼、蔬,一共煮四大碗。张三丰要常遇春和周芷若先
吃,自己却给无忌喂食。常遇春问起原由,张三丰说他寒毒侵入脏腑,是以点了他各处穴
道,暂保性命。张无忌心中难过,竟是食不下咽,张三丰再喂时,他摇摇头,不肯再吃了
。周芷若从张三丰手中接过碗筷,道:“道长,你先吃饭罢,我来喂这位小相公。”张无
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若道:“小相公,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
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肚饿了?”张无忌心想不错,当周芷若将饭送到嘴边时,张口便
吃了。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张无忌吃得十分香甜,将
一大碗饭都吃光了。张三丰心中稍慰,又想:“无忌这孩子命苦,自幼死了父母,如他这
般病重,原该有个细心的女子服侍他才是。”常遇春不动鱼肉,只是将碗青菜吃了个精光
,虽在重伤之下,兀自吃了四大碗白米饭。张三丰不忌荤腥,见他食量甚豪,便劝他多吃
鸡肉。常遇春道:“张真人,小人拜菩萨的,不吃荤。”张三丰道:“啊,老道倒忘了。
”这才想起,魔教中人规矩极严,戒食荤腥,自唐朝以来,即是如此。北宋末年,明教大
首领方腊在浙东起事,当时官民称之为“食菜事魔教。”食菜和奉事魔王,是魔教的两大
规律,传之已达数百年,宋朝以降,官府对魔教诛杀极严,武林中人也对之甚为歧视,因
此魔教教徒行事十分隐秘,虽然吃素,却对外人假称奉佛拜菩萨,不敢泄漏自己身分。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于我有救命大恩,何况你也早知晓我的来历,自也不用相瞒
。小人是事奉明尊的明教中人,朝廷官府当我们是十恶不赦之徒,名门正派的侠义道瞧我
们不起,甚至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黑道中人,也说我们是妖魔鬼怪。你老人家明知我的
身分来历,还是出手相救,这番恩德,当真不知如何报答。”
    张三丰于魔教的来历略有所闻,知道魔教所奉的大魔王叫做摩尼,教中人称之为“明
尊”。该教于唐朝宪宗元和年间传入中土,当时称之“摩尼教”,又称“大云光明教”,
教徒自称“明教”,旁人却称之为魔教,他微一沉吟,说道:“常英雄……”常遇春忙道
:“老道老,你不用英雄长,豪杰短啦,干脆叫我遇春得了。”张三丰道:“好!遇春,
你今年多大岁数?”常遇春道:“我刚好二十岁。”
    张三丰见他虽然浓髯满腮,但言谈举止间显得年纪甚轻,是以有此一问,于是点头道
:“你不过刚长大成人,虽然投入魔教,但陷溺未深,及早回头,一点也没迟了。我有一
句不中听的话劝你,盼你不要见怪。”常遇春道:“老道爷见教,小人怎敢见怪?”张三
丰道:“好!我劝你即日洗心革面,弃了邪教。你若不嫌武当派本领低微,老道便命我大
徒儿宋远桥收你为徒。日后你行走江湖,扬眉吐气,谁也不敢轻视于你。”宋远桥是七侠
之首,名震天下,寻常武林中人要见他一面亦是不易。武当诸侠直到近年方始收徒,但拣
选甚严,若非根骨资质、品行性情无一不佳,决不能投入武当门下。常遇春出身魔教,常
人一听早已皱起眉头,竟蒙张三丰垂青,要他投入宋远桥门下,于学武之人而言,实是难
得之极的莫大福缘。岂知常遇春朗声道:“小人家蒙张真人瞧得起,实是感激之极,但小
人身属明教,终身不敢背教。”张三丰又劝了几句,常遇春坚决不从。张三丰见他执迷不
悟,不由得摇头叹息,说道:“这个小姑娘……”常遇春道:“老道长放心,这位小姑娘
的爹爹因我而死,小人自当设法妥为照料。”张三丰道:“好!不过你不可让她入了贵教
。常春道:“真不知我们如何罪大恶极,给人家这么瞧不起,当我们明教中人便似毒蛇猛
兽一般。好,老道长既如此吩咐,小人遵命。”
    张三丰将张无忌抱在手里,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了。”他实在不愿与魔教中人
多打交道,那“后会有期”四字也忍住了不说。常遇春又再拜谢。
    周芷若向张无忌道:“小相公,你要天天吃饱饭,免得老道爷操心。”张无忌眼泪夺
眶而出,哽咽道:“多谢你好心,可是……可是我没几天饭可吃了。”张三丰心下黯然,
举起袍袖,给他擦去了腮边流下来的眼泪。周芷若惊道:“甚么?你……你……”张三丰
道:“小姑娘,你良心甚好,但盼你日后走上正途,千万别陷入邪魔才好。”
    周芷若道:“是。可是这位小相公,为甚么说没几天饭好吃了?”张三丰凄然不答。

    常遇春道:“张真人,你老人家功行深厚,神通广大,这位小爷虽然中毒不浅,总能
化解罢?”张三丰道:“是!”可是伸在张无忌身下的左手却轻轻摇了两摇,意思是说他
毒重难愈,只是不让他自己知道。
    常遇春见他摇手,吃了一惊,说道:“小人内伤不轻,正要去求一位神医疗治,何不
便和这位小爷同去?”张三丰摇头道:“他寒毒散入脏腑,非寻常药物可治,只能……只
能慢慢化解。常遇春道:“可是那位神医却当真有起死回生的能耐。”张三丰一怔之下,
猛地里想起了一人,问道:“你说的莫非是‘蝶谷医仙’?”常遇春道:“正是他,原来
老道长也知道我胡师伯的名头。”张三丰心下好生踌躇:“素闻这‘蝶谷医仙’胡青牛虽
然医道高明之极,却是魔教中人,向为武林人士所不齿,何况他脾气怪僻无比,只要魔教
中人患病,他尽心竭力的医治,分文不收,教外之人求他,便是黄金万两堆在面前,他也
不屑一顾。因此又有一个外号叫作‘见死不救’。既是此人,宁可让无忌毒发身亡,也决
不容他陷身魔教。”
    常遇春见他皱眉沉吟,明白他的心意,说道:“张真人,胡师伯虽然从来不给教外人
治病,但张真人相救小人,大恩深重,胡师伯非破例不可。他若当真不肯动手,小人决不
和他干休。”张三丰道:“这位胡先生医术如神,我是听到过的,可是无忌身上的寒毒,
实非寻常……”常遇春大声道:“这位小爷反正不成了,最多治不好,左右也是个死,又
有甚么可担心的?”他性子爽直之极,心中想到甚么,便说了出来。张三丰听到“左右也
是个死”六个字,心头一震,暗想:“这莽汉子的话倒也不错,眼看无忌最多不过一月之
命,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一生和人相交,肝胆相照,自来信人不疑,这常遇春显
然是个重义汉子,可是张无忌是他爱徒唯一的骨血,要将他交在向来以诡怪邪恶出名的魔
教弟子手中,确是万分的放心不下,一时拿不定主意。
    常遇春道:“张真人不愿去见我胡师伯,这个我是明白的。自来邪正不并立,张真人
是当今大宗师,如何能去相求邪魔外道?我胡师伯脾气古怪,见到张真人后说不定礼貌不
周,双方反而弄僵。这位张兄弟只好由我带去,但张真人又未免不放心。这样罢,我送了
张兄弟去胡师伯那里,请他慢慢医治,小人便上武当山来,作个抵押。张兄弟若有甚么失
闪,张真人一掌把我打死便了。”张三丰哑然失笑,心想无忌若有差池,我打死你又有何
用?你若不上武当山来,我却又到何处去找你?但眼下无忌毒入膏肓,当真“左右也是个
死”,生死之际,须得当机立断,便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可是咱们话说明在先,胡先
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他知魔教中人行事诡秘,若是一给
纠缠上身,阴魂不散,不知将有多少后患,张翠山弄到身死名裂,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常遇春昂然道:“张真人可把我明教中人瞧得忒也小了。一切遵照吩咐便是。”张三丰
道:“你替我好好照顾无忌,倘若他体内阴毒终于得能除去,请你同他上武当山来。你自
己先来抵押,却是不必了。”常遇春道:“小人必当尽力而为。”张三丰道:“那么这个
小姑娘,便由我带上武当山去,另行设法安置。”常遇春上岸在一棵大树下用刀掘了个土
坑,将周公子尸身上的衣服除得一丝不挂,这才埋葬,跪在坟前,拜了几拜。原来“裸葬
”乃明教的规矩,以每人出世时赤条条的来,离世时也当赤条条的去。张三丰不知其礼,
只觉得这些人行事处处透着邪门诡异。
    次日天明,张三丰携同周芷若,与常遇春、张无忌分手。张无忌自父母死后,视张三
丰如亲祖父一般,见他忽然离去,不由得泪如泉涌。张三丰温言道:“无忌,你病好之后
,常大哥便带你回武当山,乖孩子,分别数月,不用悲伤。”张无忌手足动弹不得,眼泪
仍是不断的流将下来。
    周芷若回上船去,从怀中取出一块小手帕,替他抹去了眼泪,对他微微一笑,将手帕
塞在他衣襟之中,这才回到岸上。张无忌目送太师父带同周芷若西去,只见周芷若不断回
头扬手,直走到一排杨柳背后,这才不见。他霎时间只觉孤单凄凉,难过无比,忍不住又
哭了起来。
    常遇春皱眉道:“张兄弟,你今年几岁?”张无忌哽咽道:“十二岁”常遇春道:“
好啊,十二岁的人,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不怕丑么?我在十二岁上,已不知挨
过几百顿好打,从来不作兴流过半滴眼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鲜血不流眼泪。你再妞儿
般的哭个不停,我可要拔拳打你了。”张无忌道:“我是舍不得太师父才哭,人家打我,
我才不哭呢。你敢打我便打好了,你今日打我一拳,他日我打还你十拳。”常遇春一愕,
哈哈大笑,说道:“好兄弟,好兄弟,这才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你这么厉害,我是不敢打
你的。”张无忌道:“我动也不会动,你为甚么不敢打?”常遇春笑道:“我今日打了你
,他日你跟着你太师父学好了武功,这武当派的神拳,我可挨得起十拳么?”张无忌波的
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常大哥虽然相貌凶恶,倒也不是坏人。
    当下常遇春雇了一艘江船,直放汉口,到了汉口后另换长江江船,沿江东下。那蝶谷
医仙胡青牛所隐居的蝴蝶谷,是在皖北女山湖畔。长江自汉口到九江,流向东南,到九江
后,便折向东北而入皖境。两年之前,张无忌曾乘船溯江北上,但其时有父母相伴,又有
俞莲舟同行,旅途中何等快活,今日父母双亡,自己凄凄惶惶的随常遇春东下求医,其间
苦乐,实在天壤之别。只是生怕常遇春发怒,心中虽然伤感,却也不敢流泪。其时身上张
三丰所点的穴道早已自行通解,寒毒发作时痛楚难当,他咬牙强忍,只咬得上下口唇伤痕
斑斑,而且阴寒侵袭,日甚一日。到得集庆下游的瓜埠,常遇春舍舟起旱,雇了一辆大车
,向北进发,数日间到了凤阳以东的明光。常遇春知道这位胡师伯不喜旁人得知他隐居的
所在,待行到离女山湖畔的蝴蝶谷尚有二十余里地,便打发大车回去,将张无忌负在背上
,大踏步而行。他只道这二十余里路转眼即至,岂知他身上中番僧的两记阴掌,内伤着实
不轻,只走出里许,便全身筋骨酸痛,气喘吁吁的步履为艰。张无忌好生过意不去,道:
“常大哥,让我自己走罢,你别累坏了身子。”常遇春焦躁起来,怒道:“我平时一口气
走一百里路,也半点不累,难道那两个贼和尚打了我两掌,便叫我寸步难行?”他赌气加
快脚步,奋力而行。但他内伤本就沉重,再这般心躁气浮的勉强用力,只走出数十丈,便
觉四肢百骸的骨节都要散开一般,他兀自不服气,既不肯放下张无忌,也不肯坐下休息,
一步步向前挨去。
    这般走法,那就慢得紧了,行到天黑,尚未走得一半,而且山路崎岖,越来越是难走
。挨到了一座树林之中,常遇春将张无忌放下地来,仰天八叉的躺着休息。他怀中带着些
张无忌吃的糖果糕饼,两人分着吃了。常遇春休息了半个时辰,又要赶路。张无忌极力相
劝,说在林中安睡一晚,待天明了再走。常遇春心想今晚便是赶到,半夜三更的去吵胡青
牛,定然惹他生气,只得依了。两人在一棵大树下相倚而睡。睡到半夜,张无忌身上的寒
毒又发作起来,剧颤不止。他生怕吵醒了常遇春,一声不响,强自忍受。便在此时,忽听
得远处有兵刃相交之声,又有人吆喝:“往哪里走?”“堵住东边,逼他到林子中去。”
“这一次可不能再让这贼秃走了。”跟着脚步声响,几个人奔向树林中来。
    常遇春一惊而醒,右手拔出单刀,左手抱起张无忌,以备且战且走。张无忌低声道:
“似乎不是冲着咱们而来。”常遇春点点头,躲在大树后向外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的只
见七八个人围着一个人相斗,中间那人赤手空拳,双掌飞舞,逼得敌人无法近身。斗了一
阵,众人渐渐移近。不久一轮眉月从云中钻出,清光泻地,只见中间那人身穿白色僧衣,
是个四十来岁的高瘦和尚。围攻他的众人中有僧有道,有俗家打扮的汉子,还有两个女子
,共是八人,两个灰袍僧人一执禅杖,一执戎刀,禅杖横扫、戒刀挥劈之际,一股股疾风
带得林中落叶四散飞舞。一个道人手持长剑,身法迅捷,长剑在月光下闪出一团团剑花。
一个矮小汉子手握双刀,在地下滚来滚去,以地堂刀法进攻白衣和尚的下盘。
    两个女子身形苗条,各执长剑,剑法也是极尽灵动轻捷。酣斗中一个女子转过身来,
半边脸庞照在月光之下。张无忌险些失声而呼:“纪姑姑!”这女子正是殷梨亭的未婚妻
子纪晓芙。张无忌初见八个人围攻一个和尚,觉得以多欺少,甚不公平,盼望那个和尚能
突围而走,这时认出纪晓芙之后,心想那和尚和纪姑姑为敌,自是个坏人,一颗心便去帮
助纪晓芙一边了。那日他父母双双自尽,纪晓芙曾对他柔声安慰,张无忌虽不收她给的黄
金项圈,事后想起,对她的一番好意却也甚是感激。张无忌见那被围攻的和尚武功了得,
掌法忽快忽慢,虚虚实实,变幻多端,打到快时,连他手掌的去路来势都瞧不清楚纪晓芙
等虽然人多,却久斗不下。
    忽听得一名汉子喝道:“用暗青子招呼!”只见一名汉子和一名道人分向左右跃开,
跟着便是嗤嗤声响,弹丸和飞刀不断向那白衣和尚射去。这么一来,那和尚便有点儿难以
支持。那持剑的长须道人喝道:“彭和尚,我们又不是要你性命,你拚命干么?你把白龟
寿交出来,大家一笑而散,岂不甚妙?”常遇春吃了一惊,低声道:“这位便是彭和尚?
”张无忌在江船之中,曾听父母对俞二伯说起王盘山扬刀立威、以及天鹰教和各帮派结仇
的来由,知道白龟寿是天鹰教在王盘山仅得安然生还的玄武坛坛主,这些年来各帮派和天
鹰教争斗不休,为的便是要白龟寿吐露谢逊的踪迹。他心道:“莫非这彭和尚也是我妈教
中的人物?”
    却听彭和尚朗声道:“白坛主已被你们打得重伤,我彭和尚莫说跟他颇有渊源,便是
毫无干连,也不能见死不救。”那长须道人道:“甚么见死不救?我们又不是要取他性命
,只是向他打听一个人。”彭和尚道:你们要问谢逊的下落,为何不去问少林寺方丈?”
一名灰袍僧人叫了起来:“这是天鹰教妖女殷素素嫁祸我少林寺的恶计,谁能信得?”这
僧人显然是少林派的。张无忌听他提到亡母的名字,又是骄傲,又是伤心,暗想:“我妈
虽已去世两年,仍能作弄得你们头昏脑胀。”猛听得站在外圈的道人叫道:“自己人大家
伏倒!”六人一听,立即伏地,但见白光闪动,五柄飞刀风声呼呼,对准了彭和尚的胸口
射到。本来彭和尚须低头弯腰、或是向前扑跌,要不然就使铁板桥仰身,使飞刀在胸前掠
过,但这时地下六般兵刃一齐上撩,封住了他下三路,却如何能矮身闪躲?”张无忌心头
一惊,只见彭和尚突然跃高,五柄飞刀从他脚底飞过,飞刀虽然避开,但少林僧的禅杖戎
刀、长须道人的长剑已分向他腿上击到。彭和尚身在半空,逼得行险,左掌拍出,波的一
响,击在一名少林僧头上,跟着右手反勾,已抢过他手中戒刀,顺势在禅杖上一格,借着
这股力道,身子飞出了两丈。那少林僧被他一掌重手击在天灵盖上,立时毙命,余人怒叫
追去,只见彭和尚足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七人又将他围住了。那使禅杖的少林僧势如
疯虎,禅杖直上直下的猛砸,只道:“彭和尚,你杀了我师弟,我跟你拚了。”那长须道
人叫道:“他腿上已中了我的蝎尾钩暗器,转眼便要毒发身亡。”果见彭和尚足下虚浮,
跌跌撞撞的站立不稳。常遇春心道:“他是我明教中的大人物。非救他不可!”他虽身负
重伤,仍想冲出去救人,当下猛吸一口气,左脚一大步跨将出去。不料他吸气既急,这一
步跨得又大,登时牵动胸口内伤,痛得几乎要昏晕过去。这时彭和尚一跃丈许,也已摔倒
在地,似已毒发身亡。常遇春强忍疼痛,睁大了眼观看动静,见那七人也不敢走近彭和尚
身边。
    那长须道人道:“许师弟,你射他两柄飞刀试试。”那放飞刀的道人右手一扬,拍拍
两响,一柄飞刀射入彭和尚右肩,一柄射入他的左腿。彭和尚毫不动弹,显已死去。那长
须道人道:“可惜!可惜!已经死了,却不知他将白龟寿藏在何处?”七人同时围上去察
看。忽听得砰砰砰砰砰,五声急响,五个人同时向外摔跌,彭和尚却已站立起身,肩头和
腿上的飞刀却兀自插着,原来他腿上中了喂毒暗器,知道难以支持再斗,便装假死,诱得
敌人近身,以惊雷闪电似的手法连发“大风云飞掌”,在五个男敌的胸口各印了一掌。他
躺在地下之时,一直便在暗暗运气,这五掌掌力着实凌厉刚猛。
    纪晓芙和她同门师姊丁敏君大惊之下,急忙跃开,看那五个同伴时,个个口喷鲜血,
两名汉子功力较逊,不住口的惨呼。但彭和尚这一急激运劲,也已摇摇欲坠,站立不定。
那长须道人叫道:“丁纪两位姑娘,快用剑刺他。”双方敌对的九人之中,一名少林僧已
死,彭和尚和五个敌人同受重伤,只有纪晓芙和丁敏君并无损伤。丁敏君心道:“难道我
不会用剑,要你来指点?”长剑一招“虚式分金”,径往彭和尚足胫削去。彭和尚长叹一
声,闭目待死,却听得叮当一响,兵刃相交,张眼一看,却是纪晓芙伸剑将师姊长剑格开
了。丁敏君一怔,道:“怎么?”纪晓芙道:“师姊,彭和尚掌下留情,咱们也不能赶尽
杀绝。”丁敏君道:“甚么掌下留情?他是掌下无力。”厉声道:“彭和尚,我师妹心慈
,救了你一命,那白龟寿在哪里,这该说了罢?”
    彭和尚仰天大笑,说道:“丁姑娘,你可将我彭莹玉看得忒也小了。武当派张翠山张
五侠宁可自刎而死,也决不说出他义兄的所在。彭莹玉心慕张五侠的义肝烈胆,虽然不才
,也要学他一学。”说到这里,一口鲜血喷出,坐到在地。丁敏君踏步上前,右足在他腰
胁间连踢三下,叫他再也无法偷袭。彭和尚这几句话只听得张无忌胸中热血涌了上来,心
中对他登时既觉亲近,又生感激。他父亲张翠山自刎身亡,名门正派人士谈论起来总不免
说道:“好好一位少年英侠,却受了邪教妖女之累,一失足成千古恨,终至身死名裂,使
得武当一派,同蒙羞辱。”这些话张无忌虽然听不到,但他在太师父和各位师叔伯的言谈
神色之间,瞧得出他们伤心之余,对母亲颇有怒恨怨责的意思,都觉他父亲一生甚么都好
,就是娶错了他的母亲,却从无一人似彭和尚这般对他父亲衷心敬佩。丁敏君冷笑道:“
张翠山瞎了眼睛,竟去和邪教妖女缔婚,这叫作自甘下贱,有甚么好学的?他武当派……
”纪晓芙插口道:“师姊……”丁敏君道:“你放心,我不会说到殷六侠头上。”她长剑
一晃,指着彭和尚的右眼,说道:“你若不说,我先刺瞎你的右眼,再刺瞎你的左眼,然
后刺聋你的右耳,又刺聋你的左耳,再割掉你的鼻子,总而言之,我不让你死便是。”她
剑尖相距彭和尚的眼珠不到半寸,晶光闪耀的剑尖颤动不停。彭和尚睁大了眼睛,竟不转
瞬,淡淡的道:“素仰峨嵋派灭绝师太行事心狠手辣,她调教出来的弟子自也差不了。彭
莹玉今日落在你手里,你便施展峨嵋派的拿手杰作吧!”丁敏君双眉上扬,厉声道:“死
贼秃,你胆敢辱我师门?”长剑向前一送,登时刺瞎了彭莹玉的右眼,跟着剑尖便指在他
左眼皮上。彭莹玉哈哈一笑,右眼中鲜血长流,一只左眼却睁得大大的瞪视着她。丁敏君
被他瞪得心头发毛,喝道:“你又不是天鹰教的,何必为了白龟寿送命?”
    彭莹玉凛然道:“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丁敏君见他
虽无反抗之力,但神色之间对自己却大为轻蔑,愤怒中长剑一送,使去刺他的左眼。纪晓
芙挥剑轻轻格开,说道:“师姊,这和尚硬气得很,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肯说的了,杀了
他也是枉然。”丁敏君道:“他骂师父心狠手辣,我便心狠手辣给他瞧瞧。这种魔教中的
妖人,留在世上只有多害好人,杀得一个,便是积一番功德。”
    纪晓芙道:“这人也是条硬汉子。师姊,依小妹之见,便饶了他罢。”丁敏君朗声道
:“这里少林寺的两位师兄一死一伤,昆仑派的两位道长身受重伤,海沙派的两位大哥伤
得更是厉害,难道他下手还不够狠么?我废了他左边的招子,再来逼问。”那“问”字刚
出口,剑如电闪,疾向彭和尚的左眼刺去。纪晓芙长剑横出,轻轻巧巧的将丁敏君这一剑
格开了,说道:“师姊,这人已然无力还手,这般伤害于他,江湖上传将出去,于咱们峨
嵋派声名不好。”
    丁敏君长眉扬起,喝道:“站开些,别管我。”纪晓芙道:“师姊,你……”丁敏君
道:“你既叫我师姊,便得听师姊的话,别再啰里啰唆。”纪晓芙道:“是!”丁敏君长
剑抖动,又向彭和尚左眼刺去,这一次却又加三分劲。
    纪晓芙心下不忍,又即伸剑挡格。她见师姊剑势凌厉,出剑时也用上了内力,双剑相
交,当的一声,火花飞溅。两人各自震得手臂发麻,退了两步。
    丁敏君大怒,喝道:“你三番两次回护这魔教妖僧,到底是何居心?”纪晓芙道:“
我劝师姊别这么折磨他。要他说出白龟寿的下落,尽管慢慢问他便是。”
    丁敏君冷笑道:“难道我不知你的心意。你倒抚心自问:武当派殷六侠几次催你完婚
,为甚么你总是推三推四,为甚么你爹爹也来催你时,你宁可离家出走?”
    纪晓芙道:“小妹自己的事,跟这件事又有甚么干系?师姊怎地牵扯在一起?”丁敏
君道:“我们大家心里明白,当着这许多外人之前,也不用揭谁的疮疤。你是身在峨嵋,
心在魔教。”纪晓芙脸色苍白,颤声道:“我一向敬你是师姊,从无半分得罪你啊,为何
今日这般羞辱于我?”丁敏君道:“好,倘若你不是心向魔教,那你便一剑把这和尚的左
眼给我刺瞎了。”
    纪晓芙道:“本门自小东邪郭祖师创派,历代同门就算不出家为尼,自守不嫁的女子
也是极多,小妹不愿出嫁,那也事属寻常。师姊何必苦苦相逼?”丁敏君冷冷道:“我才
不来听你这些假撇清的话呢。你不刺他眼睛,我可要将你的事都抖出来?”纪晓芙柔声道
:“师姊,望你念在同门之情,勿再逼我。”丁敏君笑道:“我又不是要你去做甚么为难
的事儿。师父命咱们打听金毛狮王的下落,眼前这和尚正是唯一的线索。他不肯吐露真相
,又杀伤咱们这许多同伴,我刺瞎他右眼,你刺瞎他左眼,那是天公地道,你干么不动手
?”纪晓芙低声道:“他先前对咱二人手下留情,咱们可不能回过来赶尽杀绝。小妹心软
,下不了手。”说着将长剑插入了剑鞘。丁敏君笑道:“你心软?师父常赞你剑法狠辣,
性格刚毅,最像师父,一直有意把衣钵传给你,你怎会心软?”她同门姊妹吵嘴,旁人都
听得没头没脑,这时才隐约听出来,似是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对纪晓芙甚是喜爱,颇有相
授衣钵之意,丁敏君心怀嫉妒,这次不知抓到了她甚么把柄,便存心要她当众出丑。张无
忌一直感念纪晓芙当日对待自己的一番亲切关怀之怀,这时眼见她受逼,恨不得跳出去打
丁敏君几个耳光。只听丁敏君道:“纪师妹,我来问你,那日师父在峨嵋金顶召聚本门徒
众,传授她老人家手创的‘灭剑’和‘绝剑’两套剑法,你却为甚么不到?为甚么惹得师
父她老人家大发雷霆?”纪晓芙道:“小妹在甘州忽患急病,动弹不得,此事早已禀明师
父,师姊何以忽又动问?”丁敏君冷笑道:“此事你瞒得师父,须瞒不过我。下面我还有
一句话问你,你只须将这和尚的眼睛刺瞎了,我便不问。”
    纪晓芙低头不语,心中好生为难,轻声道:“师姊,你全不念咱们同门学艺的情谊?

    丁敏君道:“你刺不刺?”纪晓芙道:“师姊,你放心,师父便是要传我衣钵,我也
是决计不敢承受。”丁敏君怒道:“好啊!这么说来,倒是我在喝你的醋啦。我甚么地方
不如你了,要来领你的情,要你推让?你到底刺是不刺?”纪晓芙道:“小妹便是做了甚
么错事,师姊如要责罚,小妹难道还敢不服么?这儿有别门别派的朋友在此,你如此逼迫
于我……”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丁敏君冷笑道:“嘿,你装着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儿,心中却不知在怎样咒我呢。那一
年你在甘州,是三年之前呢还是四年之前,我可记不清楚了,你自己当然是明明白白的,
那时当真是生病么?‘生’倒是有个‘生’字,却只是生娃娃罢?”纪晓芙听到这里,转
身拔足便奔。丁敏君早料到她要逃走,飞步上前,长剑一抖,拦在她面前,说道:“我劝
你乖乖把彭和尚左眼刺瞎了,否则我便要问你那娃娃的父亲是谁?问你为甚么以名门正派
的弟子,却去维护魔教妖僧?”纪晓芙气急败坏的道:“你……你让我走!”丁敏君长剑
指在她胸前,大声道:“我问你,你把娃娃养在哪里?你是武当派殷梨亭殷六侠的未婚妻
子,怎地去跟旁人生了孩子?”这几句石破天惊的话问了出来,听在耳中的人都是禁不住
心头一震。张无忌心中一片迷惘:“这位纪姑姑是好人啊,怎能对殷叔叔不住?”他对这
些男女之事自是不大了然,但便是常遇春、彭和尚、昆仑派长须道人这些人,也均大为诧
异。
    纪晓芙脸色苍白,向前疾冲。丁敏君突下杀手,刷的一剑,已在她右臂上深深划了一
剑,直削至骨。纪晓芙受伤不轻,再也忍耐不住,左手拔出佩剑,说道:“师姊,你再要
苦苦相逼,我可要对不住啦。”丁敏君知道今日既已破脸,自己又揭破了她的隐秘,她势
必要杀己灭口,自己武功不及她,当真性命相搏,那可是凶险之极,是以一上来乘机先伤
了她的右臂,听她这么一说,当下一招“月落西山”,直刺她小腹,纪晓芙右臂剧痛,眼
见师姊第二剑又是毫不容情,当即左手使剑还招。她师姊妹二人互相熟知对方剑法,攻守
之际,分外紧凑,也是分外的激烈。旁观众人个个身受重伤,既无法劝解,亦不能相助哪
一个,只有眼睁睁瞧着,心中均暗自佩服:“峨嵋为当今武学四大宗派之一,剑术果然高
明,名不虚传。”
    纪晓芙右臂伤口中流血不止,越斗鲜血越是流得厉害,她连使杀着,想将丁敏君逼开
,以便夺路而走,但她左手使剑甚是不惯,再加受伤之后,原有的武功已留不了三成。总
算丁敏君对这个师妹向来甚是忌惮,不敢过分进逼,只是缠住了她,要她流血过多,自然
衰竭。眼见纪晓芙脚步蹒跚,剑法渐渐散乱,已是支持不住,丁敏君刷刷两招,纪晓芙右
肩又接连中剑,半边衣衫全染满了鲜血。
    彭和尚忽然大声叫道:“纪姑娘,你来将我的左眼刺瞎了罢,彭和尚对你已然感激不
尽。”他想纪晓芙甘冒生死之险,回护敌人,已极为难能,何况丁敏君用以威胁她的,更
是一个女子瞧得比性命还重要的清白名声。
    但这时纪晓芙便去刺瞎了彭和尚左眼,丁敏君也已饶不过她,她知今日若不乘机下手
除去这个师妹,日后可是后患无穷。彭和尚见丁敏君剑招狠辣,大声叫骂:“丁敏君,你
好不要脸!无怪江湖上叫你‘毒手无盐丁敏君’,果然是心如蛇蝎,貌胜无盐。要是世上
女子个个都似你一般丑陋,令人一见便即作呕,天下男子人人都要去做和尚了。你这‘毒
手无盐’老是站在我跟前,彭和尚做了和尚,仍嫌不够,还是瞎了双眼来得快活。”其实
丁敏君虽非美女,却也颇有姿容,面目俊俏,颇有楚楚之致。彭和尚深通世情,知道普天
下女子的心意,不论她是丑是美,你若骂她容貌难看,她非恨你切骨不可。他眼见情势危
急,便随口胡诌,给她取了个“毒手无盐”的诨号,盼她大怒之下,转来对付自己,纪晓
芙便可乘机脱逃,至少也能设法包扎伤口。但丁敏君暗想待我杀了纪晓芙,还怕你这臭和
尚逃到哪里去?是以对他的辱骂竟是充耳不闻。彭和尚又朗声道:“纪女侠冰清玉洁,江
湖上谁不知闻?可是‘毒手无盐丁敏君’却偏偏自作多情,妄想去勾搭人家武当派殷梨亭
。殷梨亭不来睬你,你自然想加害纪女侠啦。哈哈,你颧骨这么高,嘴巴大得像血盆,焦
黄的脸皮,身子却又像根竹竿,人家英俊潇洒的殷六侠怎会瞧得上眼?你也不自己照照镜
子,便三番四次的向人家乱抛媚眼……”丁敏君只听得恼怒欲狂,一个箭步纵到彭和尚身
前,挺剑便往他嘴中刺去。丁敏君颧骨确是微高,嘴非樱桃小口,皮色不够白皙,又生就
一副长挑身材,这一些微嫌美中不足之处,她自己确常感不快,可是旁人若非细看,本是
不易发觉。岂知彭和尚目光锐敏,非但看了出来,更加油添酱、张大其辞的胡说一通,却
叫她如何不怒?何况殷梨亭其人她从未见过,“三番四次乱抛媚眼”云云,真是从何说起

    她一剑将要刺到,树林中突然抢出一人,大喝一声,挡在彭和尚身前,这人来得快极
,丁敏君不及收招,长剑已然刺出,那人比彭和尚矮了半个头,这一剑正好透额而入。便
在这电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间,那人挥掌拍出,击中了丁敏君的胸口,砰然一声,将她震得
飞出数步,一交摔倒,口中狂喷鲜血,一柄长剑却插在那人额头,眼见他也是不活的了。
昆仑派的长须道人走近几步,惊呼:“白龟寿,白龟寿!”跟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
    原来替彭和尚挡了这一剑的,正是天鹰教玄武坛坛主白龟寿。他身受重伤之后,得知
彭和尚为了掩护自己,受到少林、昆仑、峨嵋、海沙四派好手围攻,于是力疾赶来,替彭
和尚代受了这一剑。他掌力雄浑,临死这一掌却也击得丁敏君肋骨断折数根。纪晓芙惊魂
稍定,撕下衣襟包扎好了臂上伤口,伸手解开了彭和尚腰胁间被封的穴道,一言不发,转
身便走。彭和尚道:“且慢,纪姑娘,请受我彭和尚一拜。”说着行下礼去。纪晓芙闪在
一旁,不受他这一拜。
    彭和尚拾起长须道人遗在地下的长剑,道:“这丁敏君胡言乱语,毁谤姑娘清誉令名
;不能再留活口。”说着挺剑便向丁敏君咽喉刺下。纪晓芙左手挥剑格开,道:“她是我
同门师姊,她虽对我无情,我可不能对她无义。”
    彭和尚道:“事已如此,若不杀她,这女子日后定要对姑娘大大不利。”纪晓芙垂泪
道:“我是天下最不祥、最不幸的女子,一切认命罢啦!彭大师,你别伤我师姊。”彭和
尚道:“纪女侠所命,焉敢不遵?”
    纪晓芙低声向丁敏君道:“师姊,你自己保重。”说着还剑入鞘,出林而去。彭和尚
对身受重伤、躺在地下的五人说道:“我彭和尚跟你们并无深仇大冤,本来不是非杀你们
不可,但今晚这姓丁的女子诬蔑纪女侠之言,你们都已听在耳中,传到江湖上,却叫纪女
侠如何做人?我不能留下活口,乃是情非得已,你们可别怪我。”说着一剑一个,将昆仑
派的两名道人、一名少林僧、两名海沙派的好手尽数刺死,跟着又在丁敏君的肩头划了一
剑。丁敏君只吓得心胆俱裂,但重伤之下,却又抗拒不得,骂道:“贼秃,你别零碎折磨
人,一剑将我杀了罢。”彭和尚笑道:“似你这般皮黄口阔的丑女,我是不敢杀的。只怕
你一入地狱,将阴世里千千万万的恶鬼都吓得逃到人间来,又怕你吓得阎王判官上吐下泻
,岂不作孽?”说着大笑三声,掷下长剑,抱起白龟寿的尸身,又大哭三声,扬长而去。
丁敏君喘息很久,才以剑鞘拄地,一跛一拐的出林。这一幕惊心动魄的林中夜斗,常遇春
和张无忌二人清清楚楚的瞧在眼里,听在耳中,直到丁敏君离去,两人方松了一口气。
    张无忌道:“常大哥,纪姑姑是我殷六叔的未婚妻子,那姓丁的女子说她……说她跟
人生了个娃娃,你说是真是假?”常遇春道:“这姓丁的女子胡说八道,别信她的。”张
无忌道:“对,下次我跟殷六叔说,叫他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丁敏君,也好代纪姑姑出一口
气。”常遇春忙道:“不,不!千万不能跟你殷六叔提这件事,知道么?你一提那可糟了
。”张无忌奇道:“为甚么?”常遇春道:“这种不好听的言语,你跟谁也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zsxdm.bbs@bbs.net.ts]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8.014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