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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倚天屠龙记》2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6 13:41:58 1998), 转信
二十六 俊貌玉面甘毁伤
这日午后,三骑一车径向北行,不一日已到元朝的京城大都。其时蒙古人铁骑所至,
直至数万里外,历来大国幅员之广,无一能及。大都即后代之北京。帝皇之居,各小国各
部族的使臣贡员,不计其数。张无忌等一进城门,便见街上来来往往,许多都是黄发碧眼
之辈。
四人到得西城,找到了一家客店投宿。杨逍出手阔绰,装作是富商大贾模样,要了三
间上房。店小二奔走趋奉,服侍殷勤。杨逍问起大都城里的名胜古迹,谈了一会,漫不经
意的问起有甚么古庙寺院。那店小二第一所便说到西城的万安寺:“这万安寺真是好大一
座丛林,寺里的三尊大铜佛,便走遍天下,也找不出第四尊来,原该去见识见识。但客官
们来得不巧,这半年来,寺中住了西番的佛爷,寻常人就不敢去了。”杨逍道:“住了番
僧,去瞧瞧也不碍事啊。”那店小二伸了伸舌头,四下里一张,低声道:“不是小的多嘴
,客官们初来京城,说话还得留神些。那些西番的佛爷们见了人爱打便打,爱杀便杀,见
了标致的娘儿们更一把便抓进寺去。这是皇上圣旨,金口许下的。有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
,走到西番佛爷的跟前去?”西域番僧倚仗蒙古人的势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杨逍等
知之已久,只是没料到京城之中竟亦这般肆无忌惮,当下也不跟那店小二多说。晚饭后各
自合眼养神,等到二更时分,三人从窗中跃出,向西寻去。那万安寺楼高四层,寺后的一
座十三级宝塔更老远便可望见。张无忌、杨逍、韦一笑三人展开轻功,片刻间便已到了寺
前。三人一打手势,绕到寺院左侧,想登上宝塔,居高临下的察看寺中情势,不料离塔二
十余丈,便见塔上人影绰绰,每一层中都有人来回巡查,塔下更有二三十人守着。三人一
见之下,又惊又喜,此塔守卫既如此严密,少林、武当各派人众必是囚禁在内,倒省了一
番探访功夫。只是敌方戒备森严,救人必定极不容易。何况空闻、空智、宋远桥、俞莲舟
、张松溪等,哪一个不是武功卓绝,竟然尽数遭擒,则对方能人之多,手段之厉害,自是
不言可喻。三人来万安寺之前已商定不可鲁莽从事,当下悄悄退开。
突然之间,第六层宝塔上亮起火光,有八九人手执火把缓缓移动,火把从第六层亮到
第五层,又从第五层亮到第四层,一路下来,到了底层后,从宝塔正门出来,走向寺后。
杨逍挥了挥手,从侧面慢慢欺近。万安寺后院一株株都是参天古树,三人躲在树后以为掩
蔽,一听有风声响动,便即奔上数丈。三人轻功虽高,却也唯恐为人察觉,须得乘着风动
落叶之声,才敢移步。如此走上二十多丈,已看清楚十余名黄袍男子,手中各执兵刃,押
着一个宽袖大袍的老者。那人偶一转头,张无忌看得明白,正是昆仑派掌门人铁琴先生何
太冲,心中不禁一凛:“果然连何先生也在此处。”
眼见一干人进了万安寺的后门,三人等了一会,见四下确实无人,这才从后门中闪身
而入。那寺院房舍众多,规模之大,几和少林寺相仿佛,见中间一座大殿的长窗内灯火明
亮,料得何太冲是被押到了该处。三人闪身而前,到了殿外。张无忌伏在地下,从长窗缝
隙中向殿内张望。杨逍和韦一笑分列左右把风守卫,防人偷袭。他三人虽然艺高人胆大,
但此刻深入龙潭虎穴,心下也不禁惴惴。
长窗缝隙甚细,张无忌只见到何太冲的下半身,殿中另有何人却无法瞧见。只听何太
冲气冲冲的道:“我既堕奸计,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一言而决。你们逼我做朝廷鹰
犬,那是万万不能,便再说上三年五载,也是白费唇舌。”张无忌暗暗点头,心想:“这
何先生虽不是甚么正人君子,但大关头上却把持得定,不失为一派掌门的气概。”
只听一个男子声音冷冰冰的道:“你既固执不化,主人也不勉强,这里的规矩你是知
道的了?”何太冲道:“我便十根手指一齐斩断,也不投降。”那人道:“好,我再说一
遍,你如胜得了我们这里三人,立时放你出去。如若败了,便斩断一根手指,囚禁一月,
再问你降也不降。”何太冲道:“我已断了两根手指,再断一根,又有何妨?拿剑来!”
那人冷笑道:“等你十指齐断之后,再来投降,我们也不要你这废物了。拿剑给他!摩诃
巴思,你跟他练练!”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应道:“是!”
张无忌手指尖暗运神功,轻轻将那缝隙挖大了一点,只见何太冲手持一柄木剑,剑头
包着布,又软又钝,不能伤人,对面则是个高大番僧,手中拿着的却是一柄青光闪闪的纯
钢戒刀。两人兵刃利钝悬殊,几乎不用比试,强弱便判。但何太冲毫不气馁,木剑一晃,
说道:“请!”刷的便是一剑,去势极是凌厉,昆仑剑法,果有独到之秘。那番僧摩诃巴
思身材长大,行动却甚敏捷,一柄戒刀使将开来,刀刀斩向何太冲要害。张无忌只看了数
招,便即暗惊:“怎地何先生脚步虚浮,气急败坏,竟似内力全然失却了?”
何太冲剑法虽精,内力却似和常人相去不远,剑招上的凌厉威力全然施展不出,只是
那番僧的武功实是逊他两筹,几次猛攻而前,总是被何太冲以精妙招术反得先机。拆到五
十余招后,何太冲喝一声:“着!”一剑东劈西转,斜回而前,托的一声轻响,已戳在那
番僧腋下。倘苦他手中持的是寻常利剑,又或内力不失,剑锋早已透肌而入。
只听那冷冷的声音说道:“摩诃巴思退!温卧儿上!”张无忌向声音来处看去,见说
话之人脸上如同罩着一层黑烟,一部稀稀朗朗的花白胡子,正是玄冥二老之一。他负手而
立,双目半睁半闭,似乎对眼前之事漠不关心。
再向前看,只见一张铺着锦缎的矮几之上踏着一双脚,脚上穿一对鹅黄缎鞋,鞋头上
各缀一颗明珠。张无忌心中一动,眼见这对脚脚掌纤美,踝骨浑圆,依稀认得,正是当日
绿柳庄中自己曾经捉过在手的赵敏的双足。他在武当山和她相见,全以敌人相待,但此时
见到了这一对踏在锦凳上的纤足,不知如何,竟然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跳加剧。
但见赵敏的右足轻轻点动,料想她是全神贯注的在看何太冲和温卧儿比武,约莫一盏
茶时分,何太冲叫声:“着!”赵敏的右足在锦凳上一登,温卧儿又败下阵来。只听那黑
脸的玄冥老人说道:“温卧儿退下,黑林钵夫上。”张无忌听到何太冲气息粗重,想必他
连战二人,已是十分吃力。片刻间剧斗又起,那黑林钵夫使的是根长大沉重的铁杖,使开
来风声满殿,殿上烛火被风势激得忽明忽暗,烛影犹似天上浮云,一片片的在赵敏脚上掠
过。蓦地里眼前一黑,殿右几枝红烛齐为铁杖鼓起的疾风吹熄,喀的一响,木剑断折。何
太冲一声长叹,抛剑在地,这场比拚终于输了。玄冥老人道:“铁琴先生,你降不降?”
何太冲昂然道:“我既不降,也不服。我内力若在,这番僧焉是我的对手?”玄冥老人冷
冷的道:“斩下他左手无名指,送回塔去。”张无忌回过头来,杨逍向他摇了摇手,意思
显然是说:“此刻冲进殿去救人,不免误了大事。”但听得殿中断指、敷药、止血、裹伤
,何太冲甚为硬气,竟一哼也没哼。那群黄衣人手执火把,将他送回高塔囚禁。张无忌等
缩身在墙角之后,火光下见何太冲脸如白纸,咬牙切齿,神色极是愤怒。一行人走远后,
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说道:“鹿杖先生,昆仑派的剑法果真了得,他
刺中摩诃巴思那一招,先是左边这么一劈,右边这么一转……”张无忌又凑眼去瞧,见说
话的正是赵敏。她一边说,一边走到殿中,手里提着一把木剑,照着何太冲的剑法使了起
来。番僧摩诃巴思手舞双刀,跟她喂招。
那黑脸的玄冥老人便是赵敏称为“鹿杖先生”的鹿杖客,赞道:“主人真是聪明无比
,这一招使得分毫不错。”赵敏练了一次又练一次,每次都是将剑尖戳到摩诃巴思腋下,
虽然剑是木剑,但重重一戳,每一次又都戳在同一部位,料必颇为疼痛。摩诃巴思却聚精
会神的跟她喂招,全无半点怨怼或闪避之意。她练熟了这几招,又叫温卧儿出来,再试何
太冲如何击败他的剑法。张无忌此时已然明白,原来赵敏将各派高手囚禁此处,使药物抑
住各人的内力,逼迫他们投降朝廷。众人自然不降,便命人逐一与之相斗,她在旁察看,
得以偷学各门各派的精妙招数,用心之毒,计谋之恶,实是令人发指。跟着赵敏和黑林钵
夫喂招,使到最后数招时有些迟疑,问道:“鹿杖先生,是这样的么?”鹿杖客沉吟不答
,转头道:“鹤兄弟,你瞧清楚了没有?”左首角落里一个声音道:“苦大师一定记得更
清楚。”赵敏笑道:“苦大师,劳你的驾,请来指点一下。”只见右首走过来一个长发披
肩的头陀,身材魁伟,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已全不可辨。他头发作红棕之
色,自非中土人氏。他一言不发,接过赵敏手中木剑,刷刷刷刷数剑,便向黑林钵夫攻去
,使的竟是昆仑派剑法。这个被称为“苦大师”的苦头陀模仿何太冲剑招,也是丝毫不用
内力,那黑林钵夫却全力施为,斗到酣处,他挥杖横扫,殿右熄后点亮了的红烛突又齐灭
。何太冲在这一招上无可闪避,迫得以木剑硬挡铁杖,这才折剑落败,但那苦头陀的木剑
方位陡转,轻飘飘的削出,犹似轻燕掠过水面、贴着铁杖削了上去。黑林钵夫握杖的手指
被木剑削中,虎口处穴道酸麻,登时拿捏不住,当的一声,铁杖落地,撞得青砖砖屑纷飞
。黑林钵夫满脸通红,心知这木剑若是换了利剑,自己八根手指早已削断,躬身道:“拜
服,拜服!”俯身拾起铁杖。苦头陀双手托着木剑,交给赵敏。
赵敏笑道:“苦大师,最后一招精妙绝伦,也是昆仑派的剑法么?”苦头陀摇了摇头
。赵敏又道;“难怪何太冲不会,苦大师,你教教我。”苦头陀空手比剑。赵敏持剑照做
。练到第三次,苦头陀行动如电,已然快得不可思议,赵敏便跟不上了,但她剑招虽然慢
了,仍是依模依样,丝毫不爽。苦头陀翻过身来,双手向前一送,停着就此不动。张无忌
暗暗喝一声彩:“好,大是高明!”赵敏一时却不明白,侧头看着苦头陀的姿势,想了一
想,登时领悟,说道:“啊,苦大师,你手中若有兵刃,一杖已击在我的臂上。这一招如
何化解?”苦头陀反手做个姿势,抓住铁杖,左足飞出,头一抬,显是已夺过敌人铁杖,
同时将人踢飞。这几下似拙实巧,乃是极刚猛的外门功夫。赵敏笑道:“好师父,你快教
我。”神情又娇又媚。张无忌心中怦的一跳,心想:“你内力不够,这一招是学不来的。
可是她这么求人,实教人难以推却。”苦头陀做了两个手势,正是示意:“你内力不够,
没法子学。”转身走开,不再理她。
张无忌寻思:“苦头陀武功之强,只怕和玄冥二老不分上下,虽不知内力如何,但招
数神妙,大是劲敌。他只打手势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可是他耳朵却又不聋。赵姑娘对
他颇见礼遇,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
赵敏见苦头陀不肯再教,微微一笑,也不生气,说道:“叫崆峒派的唐文亮来。”过
不多时,唐文亮被押着进殿。鹿杖客又派了三个人和他过招。唐文亮不肯在兵刃上吃亏,
空手比掌,先胜两场,到第三场上,对手催动内力,唐文亮无可与抗,亦被斩去了一根手
指。
这一次赵敏练招,由鹿杖客在旁指点。张无忌此时已瞧出端倪,赵敏显是内力不足,
情知难以速成,是以想尽学诸家门派之所长,俾成一代高手,这条路子原亦可行,招数练
到极精之时,大可补功力之不足。
赵敏练过拳法,说道:“叫灭绝老尼来!”一名黄衣人禀道:“灭绝老尼已绝食五天
,今日仍是倔强异常,不肯奉命。”赵敏笑道:“饿死了她也罢!唔,叫峨嵋派那个小姑
娘周芷若来。”手下人答应了,转身出殿。
张无忌对周芷若当日在汉水舟中殷勤照料之意,常怀感激。在光明顶上,周芷若曾指
点他易数方位之法,由此得破华山、昆仑两派的刀剑联手,其后刺他一剑,那是奉了师父
的严令,他也不存芥蒂,这时听赵敏吩咐带她前来,不禁心头一震。过了片刻,一群黄衣
人押着周芷若进殿。张无忌见她清丽如昔,只比在光明顶之时略现憔悴,虽身处敌人掌握
,却泰然自若,似乎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鹿杖客照例问她降是不降,周芷若摇了抓头,并
不说话。
鹿杖客正要派人和她比剑,赵敏说道:“周姑娘,你这么年轻,已是峨嵋派的及门高
弟,着实令人生羡。听说你是灭绝大师的得意弟子,深得她老人家剑招绝学,是也不是?
”周芷若道:“家师武功博大精深,说到传她老人家剑招绝学,小女子年轻学浅,可差得
远了。”赵敏笑道:“这里的规矩,只要谁能胜得我们三人,便平平安安的送他出门,再
无丝毫留难。尊师何以这般涯岸自高,不屑跟我们切磋一下武学?”周芷若道:“家师是
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求生?你说得不错,家师确是瞧不起卑
鄙阴毒的小人,不屑跟你们动手过招。”赵敏竟不生气,笑道:“那周姑娘你呢?”周芷
若道:“我小小女子,有甚么主张?师父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赵敏道:“尊师叫你也
不要跟我们动手,是不是?那为了甚么?”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甚么
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番邦胡虏的无耻之徒偷学了去。”她
说话神态斯斯文文,但言辞锋利,竟丝毫不留情面。
赵敏一怔,没料到自己的用心,居然会给灭绝师太猜到了,听周芷若左一句“阴毒小
人”,右一句“无耻之徒”,忍不住有气,嗤的一声轻响,倚天剑已执在手中,说道:“
你师父骂我们是无耻之徒。好!我倒要请教,这口倚天剑明明是我家家传之宝,怎地会给
峨嵋派偷盗了去?”周芷若淡淡的道:“倚天剑和屠龙刀,向来是中原武林中的两大利器
,从没听说跟番邦女子有甚么干系。”
赵敏脸上一红,怒道:“哼!瞧不出你嘴上倒厉害得紧。你是决意不肯出手的了?”
周芷若摇了摇头。赵敏道:“旁人比武输了,或是不肯动手,我都截下他们一根指头。你
这个妞儿想必自负花容月貌,以致这般骄傲,我也不截你的指头。”说着伸手向苦头陀一
指,道:“我叫你跟这位大师父一样,脸上划你二三十道剑痕,瞧你还骄傲不骄傲?”她
左手一挥,两个黄衣人抢上前来,执住了周芷若的双臂。
赵敏微笑道:“要划得你的俏脸蛋变成一个蜜蜂窝,也不必使甚么峨嵋派的精妙剑法
。你以为我三脚猫的把式,就不能叫你变成个丑八怪么?”
周芷若珠泪盈眶,身子发颤,眼见那倚天剑的剑尖离开自己脸颊不过数寸,只要这恶
魔手腕一送,自己转眼便和那个丑陋可怖的头陀一模一样。赵敏笑道:“你怕不怕?”周
芷若再也不敢强项,点了点头。赵敏道:“好啊!那么你是降顺了?”周芷若道:“我不
降!你把我杀了罢!”赵敏笑道:“我从来不杀人的。我只划破你一点儿皮肉。”
寒光一闪,赵敏手中长剑便往周芷若脸上划去,突然间当的一响,殿外掷进一件物事
,将倚天剑撞了开去。在此同时,殿上长窗震破,一人飞身而入。那两名握住周芷若的黄
衣人身不由主的向外跌飞。破窗而入的那人回过左臂,护住了周芷若,伸出右掌,和鹿杖
客砰的一掌相交,各自退开了两步。众人看那人时,正是明教教主张无忌。
他这一下如同飞将军从天而降,谁都大吃一惊,即令是玄冥二老这般一等一的高手,
事先竟也没丝毫警觉。鹿杖客听得长窗破裂,即便抢在赵敏身前相护,和张无忌拚了一掌
,竟然立足不定,退开两步,待要提气再上,刹那间全身燥热不堪,宛似身入熔炉。
周芷若眼见大祸临头,不料竟会有人突然出手相救。她被张无忌搂在胸前,碰到他宽
广坚实的胸膛,又闻到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又惊又喜,一刹那间身子软软的几欲晕去。
要知张无忌以九阳神功和鹿杖客的玄冥神掌相抗,全身真气鼓荡而出。周芷若从未和男子
如此肌肤相亲,何况这男子又是他日夜思念的梦中之伴、意中之人?心中只觉得无比的欢
喜,四周敌人如在此刻千刀万剑同时斩下,她也无忧无惧。杨逍和韦一笑一见教主冲入救
人,跟着便闪身而入,分站在他身后左右,赵敏手下的众高手以变起仓卒,初时微见慌乱
,但随即瞧出闯进殿来只有三名敌人,殿内殿外的守卫武士呼哨相应,知道外边再无敌人
,当下立即堵死了各处门户,静候赵敏发落。赵敏既不惊惧,也不生气,只怔怔的向张无
忌望了一阵,眼光转到殿角两块金光灿烂之物,原来她伸倚天剑去划周芷若的脸时,张无
忌掷进一物,撞开她剑锋,那物正是她所赠的黄金盒子。倚天剑锋锐无伦,一碰之下,立
时将金盒剖成两半。她向两半金盒凝视半晌,说道:“你如此厌恶这只盒子,非要它破损
不可么?”张无忌见到她眼光中充满了幽怨之意,并非愤怒责怪,竟是凄然欲绝,一怔之
下,甚感歉咎,柔声道:“我没带暗器,匆忙之际随手在怀中一探,摸了盒子出来,实非
有意,还望姑娘莫怪。”赵敏眼中光芒一闪,问道:“这盒子你随身带着么?”张无忌道
:“是。”见她妙目凝望自己,而自己左臂还搂着周芷若,脸上微微一红,便松开了手臂
。
赵敏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周姑娘是你……是你的好朋友,否则也不会这般对她。
原来你们……”说着将头转了开去。张无忌道:“周姑娘和我……也没甚么……只是……
只是……”说了两个“只是”,却接不下去。赵敏又转头向地下那两半截金盒望了一眼,
没说一句话,可是眼光神色之中,却似已说了千言万语。周芷若心头一惊:“这个魔女头
对他显是十分钟情,岂难道……”张无忌的心情却不似这两个少女细腻周至,赵敏的神色
他只模模糊糊的懂了一些,全没体会到其中深意。他只觉得赵敏赠他珠花金盒,治好了俞
岱岩和殷梨亭的残疾,此时他却将金盒毁了,未免对人家不起,于是走向殿角,俯身拾起
两半截金盒,说道:“我去请高手匠人重行镶好。”赵敏喜道:“当真么?”张无忌点了
点头,心想你我都统率无数英雄豪杰,怎会去重视这些无关紧要的金银玩物?这只黄金盒
虽然精致,也不是甚么珍异宝物,盒中所藏的黑玉断续膏已经取出,盒子便无多大用处,
破了不必挂怀,再镶好它,也是小事一桩,眼前有多大事待决,你却尽跟我说这只盒子,
想必是年轻姑娘婆婆妈妈,对这些身边琐事特别关心,真是女流之见,当下将两半截盒子
揣在怀中。
赵敏道:“那你去罢!”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尚未救出,怎能就此便去,但敌方高
手如云,己方只有三人,说到救人,真是谈何容易,问道:“赵姑娘,你擒拿我大师伯等
人,究竟意欲何为?”赵敏笑道:“我是一番好意,要劝请他们为朝廷出力,各享荣华富
贵。哪知他们固执不听,我迫于无奈,只得慢慢劝说。”
张无忌哼了一声,转身回到周芷若的身旁,他在敌方众高手环伺之下,俯身拾盒,坦
然而回,竟是来去自如,旁若无人。他冷冷的向众人扫视一眼,说道:“既是如此,我们
便告辞了!”说着携住周芷若的手,转身欲出。
赵敏森然道:“你自己要去,我也不留。但你想把周姑娘也带了去,竟不来问我一声
,你当我是甚么人了?”张无忌道:“这确是在下欠了礼数。赵姑娘,请你放了周姑娘,
让她随我同去。”赵敏不答,向玄冥二老使个眼色。
鹤笔翁踏上一步,说道:“张教主,你说来便来,说去便去,要救人便救人,教我们
这伙人的老脸往哪里搁去?你不留下一手绝技,兄弟们难以心服。”
张无忌认出了鹤笔翁的声音,怒气上冲,喝道:“当我年幼小之时,被你擒住,性命
几乎不保。今日你还有脸来跟我说话?接招!”呼的一掌,便向鹤笔翁拍了过去。鹿杖客
适才吃过他的苦头,知道单凭鹤笔翁一人之力,不是他的敌手,抢上前来,向他击出一掌
。张无忌右掌仍是击向鹤笔翁,左掌从右掌下穿过,还了鹿杖客一掌。这是真力对真力相
碰,中间实无闪避取巧的余地。三个人四掌相变,身子各是一晃。当日在武当山上,玄冥
二老以双掌和张无忌对掌,另出双掌击在他身上,此刻重施故技,又是两掌拍了过来。张
无忌那日吃了此亏,焉能重蹈覆辙?手肘微沉,施展乾坤大挪移心法,拍的一声大响,鹤
笔翁的左拳击在鹿杖客的右掌之上。他两人武功一师所传,掌法相同,功力相若,登时都
震得双臂酸麻,至于何以竟会弄得师兄弟自相拚掌,二人武功虽高,却也不明其中奥秘。
两人又惊又怒之际,张无忌双掌又已击到。玄冥二老仍是各出双掌,一守一攻,所使掌法
已和适才全然不同,但被张无忌一引一带,仍是鹿杖客的左掌击到了鹤笔翁的右掌之上,
这乾坤大挪移手法之巧,计算之准,实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玄冥二老骇然失色,眼见张无忌第三次举掌击来,不约而同的各出单掌抵御。三人真
力相变,玄冥二老只觉对方掌力中一股纯阳之气汹涌而至,难当难耐。张无忌掌发如风,
想起幼时被鹤笔翁打了一招玄冥神掌,数年之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因此击向鹿杖客的掌
力尚留余地,对鹤笔翁却毫不放松。二十余掌一过,鹤笔翁一张青脸已胀得通红,眼见对
方又是一掌击到,他左掌虚引,意欲化解,右掌却斜刺里重重击出。只听得拍拍两响,鹤
笔翁这一掌狠狠打在鹿杖客肩头,而张无忌那一掌却终究无法化开,正中胸口。总算张无
忌不欲伤他性命,这一掌真力只用了三成,鹤笔翁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脸色已红得
发紫,身子摇晃,倘若张无忌乘势再补上一掌,非教他毙命当场不可。鹿杖客肩头中掌,
也痛得脸色大变,嘴唇都咬出血来。
玄冥二老是赵敏手下顶儿尖儿的能人,岂知不出三十招,便各受伤。赵敏手下众武士
固然尽皆失色,便是杨逍和韦一笑也大为诧异。他二人曾亲眼见到,那日玄冥二老在武当
山出手,张无忌中掌受伤,不意数月之间,竟能进展神速若是。但他二人随即想到,张无
忌留居武当数月,一面替俞岱岩、殷梨亭治伤,一面便向张三丰请教武学中的精微深奥,
终致九阳神功、乾坤大挪移、再加上武当绝学的太极拳剑,三者渐渐融成一体。二人心中
暗赞张三丰学究天人,那才真是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玄冥二老比掌败阵,齐声呼啸
,同时取出了兵刃。只见鹿杖客手中拿着一根短杖,杖头分叉,作鹿角之形,通体黝黑,
不知是何物铸成,鹤笔翁手持双笔,笔端锐如鹤嘴,却是晶光闪亮。他二人追随赵敏已非
一日,但即是赵敏,也从未见过他二人使用兵刃。这三件兵刃使展开来,只见一团黑气,
两道白光,霎时间便将张无忌困在垓心。张无忌身边不带兵器,赤手空拳,情势颇见不利
,但他丝毫不惧,存心要试试自己武功,在这两大高手围攻之下,是否能空手抵敌。玄冥
二老自恃内力深厚,玄冥神掌是天下绝学,是以一上阵便和他对掌,岂知张无忌的九阳神
功却非任何内功所能及,数十掌一过便即落败。他二人的兵刃却以招数诡异取胜,两人的
名号便是从所用兵刃而得,鹿角短杖和鹤嘴双笔,每一招都是凌厉狠辣,世所罕见。张无
忌聚精会神,在三件兵刃之间空来插去,攻守自如,只是一时瞧不明白二人兵刃招数的路
子,取胜却也不易。幸好鹤笔翁重伤之余,出招已难免窒滞。赵敏手掌轻击三下,大殿中
白刃耀眼,三人攻向杨逍,四人攻向韦一笑,另有两人出兵刃制住了周芷若。杨逍立时抢
到一剑,挥剑如电,反手便刺伤一人。韦一笑仗着绝顶轻功,以玄阴绵掌拍倒了两人。但
敌人人数实在太多,每打倒一人,立时更有二人拥上。张无忌给玄冥二老缠住了,始终分
身不出相援。他和杨韦二人要全身而退,倒也不难,要救周芷若却万万不能,正自焦急,
忽听赵敏说道:“大家住手!”这四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她手下众人却一齐凛遵,立即跃
开。
杨逍将长剑抛在地下。韦一笑握着从敌人手里夺来的一口单刀,顺手一挥,掷还给了
原主,哈哈大笑。张无忌见一名汉子手执匕首,抵住周芷若后心,不禁脸有忧色。周芷若
黯然道:“张公子,三位请即自便,三位一番心意,小女子感激不尽。”赵敏笑道:“张
公子,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儿,我见犹怜。她定是你的意中人了?”张无忌脸上一红,说道
:“周姑娘和我从小相识。在下幼时中了这位……”说着向鹤笔翁一指,“……的玄冥神
掌,阴毒入体,周身难以动弹,多亏周姑娘服侍我食饭喝水,此番恩德,不敢有忘。”赵
敏道:“如此说来,你们倒是青梅竹马之交了。你想娶她为魔教的教主夫人,是不是?”
张无忌脸上又是一红,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赵敏脸一沉,道:“你定要跟我
作对到底,非灭了我不可,是也不是!”张无忌摇了摇头,说道:“我至今不知姑娘的来
历,虽然有过数次争执,但每次均是姑娘找上我张无忌,不是张某来找姑娘寻事生非。只
要姑娘放了我众位师伯叔及各派武林人士,在下感激不尽,不敢对姑娘心存敌意。何况姑
娘还可吩咐我去办三件事,在下自当尽心竭力,决不敷衍推搪。”赵敏听他说得诚恳,脸
上登现喜色,有如鲜花初绽,笑道:“嘿,总算你还没忘记。”转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
对张无忌道:“这位周姑娘既非你意中人,也不是甚么师兄师妹、未婚夫妻,那么我要毁
了她的容貌,跟你丝毫没有干系……”她眼角一动,鹿杖客和鹤笔翁各挺兵刃,拦在周芷
若之前,另一名汉子手执利刃,对准周芷若的脸颊。张无忌若要冲过来救人,玄冥二老这
一关便不易闯过。赵敏冷冷的道:“张公子,你还是跟我说实话的好。”
韦一笑忽然伸出手掌,在掌心吐了数口唾沫,伸手在鞋底擦了几下,哈哈大笑,众人
正不知他捣甚么鬼,突然间青影一晃一闪。赵敏只觉自己左颊右颊上被一只手掌摸了一下
,看韦一笑时,却已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两柄短刀,不知是从何人腰间掏来的。赵敏
心念一动,知道不好,不敢伸手去摸自己脸颊,忙取手帕在脸上一擦,果见帕上黑黑的沾
了不少泥污,显是韦一笑鞋底的污秽再混着唾沫,思之几欲作呕。只听韦一笑说道:“赵
姑娘,你要毁了周姑娘的容貌,那也由得你。你如此心狠手辣,我姓韦的却放不过你。你
今日在周姑娘脸上划一道伤痕,姓韦的加倍奉还,划伤两道。你划她两道,我划你四道。
你断她一根手指,我断你两根。”说到这里,将手中两根短刀铮的一击,又道:“姓韦的
说得出,做得到,青翼蝠王言出必践,生平没说过一句空话。你防得我一年半载,却防不
得十年八年。你想派人杀我,未必追得上我。告辞了!”这“了”字一出口,早已人影不
见,拍拍两响,两柄短刀飞插入柱。跟着“啊哟!”“啊!”两声呼叫,殿上两名番僧缓
缓坐倒,手中手持长剑却不知如何已给韦一笑夺了去,同时身上也被点中了穴道。
韦一笑这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但人人均知决非空言恫吓,眼见赵敏白里泛红、嫩若
凝脂的粉颊之上,被韦一笑的污手抹上了几道黑印,倘若他手中先拿着短刀,赵敏的脸颊
早就损毁了。这般来去如电、似鬼似魅的身法,确是再强能高手也防他不了,即令是张无
忌,也是自愧不如。倘若长途竞走,张无忌当可以内力取胜,但在庭除廊庑之间,如此趋
退若神,当真天下只此一人而已。
张无忌躬身一揖,说道:“赵姑娘,今日得罪了,就此告辞。”说着携了杨逍之手,
转身出殿,心知在韦一笑如此有力的威吓之下,赵敏不敢再对周芷若如何。
赵敏瞧着他的背影,又羞又怒,却不下令拦截。
张无忌和杨逍回到客店,韦一笑已在店中相候。张无忌笑道:“韦蝠王,你今日给了
他们一个下马威,好叫他们得知明教可不是好惹的。”韦一笑道:“吓吓小姑娘,倒也不
是甚么难事。她装得凶神恶煞一般,可是听我说要毁她的容貌,担保她三天三晚睡不着觉
。”杨逍笑道:“她睡不着觉,那可不好,咱们前去救人就更加难了。”
张无忌道:“杨左使,说到救人,你有何妙计?”杨逍踌躇道:“咱们这里只有三人
,何况形迹已露,这件事当真棘手。”张无忌歉然道:“我见周姑娘危急,忍不住出手,
终于坏了大事。”杨逍道:“事势如此,那是谁都忍不住的。教主独力打败玄冥二老,大
杀敌人的威风,那也很好。何况他们知道咱们已到,对宋大侠他们便不敢过分无礼。”
张无忌想起宋大伯、俞二伯等身在敌手,赵敏对何太冲、唐文亮等又如此折辱,不由
得忧心如焚。三人商谈半晌,不得要领,当即分别就寝。次晨一早,张无忌睡梦之中微觉
窗上有声,便即醒转,一睁开眼,只见窗子缓缓打开,有人探进头来向着他凝望。他吃了
一惊,揭帐看时,只见那人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正是那个苦头陀。他一惊更甚,从
床中一跃而起,只见苦头陀的脸仍是呆呆望着自己,却无出手相害之意。张无忌叫道:“
杨左使!韦蝠王!”杨韦二人在邻室齐声相应。他心中一宽,却见苦头陀的脸已从窗边隐
去,忙纵身出窗,见苦头陀从大门中匆匆出去。这时杨韦二人也已赶到,见此外并无敌人
,三人发足向苦头陀追去。苦头陀等在街角,眼见三人走来,立即转身向北,脚步甚大,
却非奔跑。三人打个手势,当即跟随其后。此时天方黎明,街上行人稀少,不多时便出了
北门。苦头陀继续前行,折向小路,又走了七八里,来到一处乱石冈上,这才停步转身,
向杨逍和韦一笑摆了摆手,要他二人退开,随即抱拳向张无忌行礼。
张无忌还了一礼,心下寻思:“这头陀带我们来到此处,不知有何用意?这里四下无
人,若是动武,他以一敌三,显是十分不利,瞧他情状,似乎不含敌意。”盘算未定,苦
头陀荷荷一声,双爪齐到,扑了上来。他左手虎爪,右手龙爪,十指成钩,攻势极是猛恶
。张无忌左掌挥出,化开了一招,说道:“上人意欲如何?请先表明尊意,再行动手不迟
。”苦头陀毫不理会,竟似没听见他说话一般,只见他左手自虎爪变成鹰爪,右手却自龙
爪变成虎爪,一攻左肩,一取右腹,出手狠辣之至。张无忌道:“当真非打不可吗?”苦
头陀鹰爪变狮掌,虎爪变鹤嘴,一击一啄,招式又变,三招之间,双手变了六般姿式。张
无忌不敢怠慢,当下施展太极拳法,身形犹如行云流水,便在乱石冈上跟他斗了起来。但
觉这苦头陀的招数甚是繁复,有时大开大阖,门户正大,但倏然之间,又是诡秘古怪,全
是邪派武功,显是正邪兼修,渊博无比。张无忌只是用太极拳跟他拆招。斗到七八十招时
,苦头陀呼的一拳,中宫直攻。张无忌一招“如封似闭”,将他拳力封住,跟着一招“单
鞭”,左掌已拍在他背上,只是这一掌没发内力,手掌一沾即离。苦头陀知他手下留情,
向后跃开,斜眼向张无忌望了半晌,突然向杨逍做个手势,要借他腰间长剑一用。杨逍解
下剑绦,连着剑鞘双手托住,送到苦头陀面前。张无忌暗暗奇怪:“怎地杨左使将兵刃借
了给敌人?”
苦头陀拔剑出鞘,打个手势,叫张无忌向韦一笑借剑。张无忌摇摇头,接过他左手拿
着的剑鞘,使招“请手”,便以剑鞘当剑,左手捏了剑诀,剑鞘横在身前。苦头陀刷的一
剑,斜刺而至。张无忌见过他教导赵敏学剑,知他剑术极是高明,当即施展这数月中在武
当山上精研的太极剑法凝神接战。但见对手剑招忽快忽慢,处处暗藏机锋,但张无忌一加
拆解,他立即撤回,另使新招,几乎没一招是使得到底了的。张无忌心下赞叹:“若在半
年前遇到此人,剑法上我不是他敌手。比之那八臂神剑方东白,这苦头陀又高上一筹了。
”他起了爱才之念,不愿在招数上明着取胜。眼见苦头陀长剑挥舞,使出“乱披风”势来
,白刃映日,有如万道金蛇乱钻乱窜,他看得分明,蓦地里倒过剑鞘,刷的一声,剑鞘已
套上了剑刃,双手环抱一搭,轻轻扣住苦头陀双手手腕,微微一笑,纵身后跃。这时他手
上只须略加使劲,便已将长剑夺过。这一招夺剑之法险是险到了极处,巧也巧到了极处。
他纵身后跃,尚未落地,苦头陀已抛下长剑,呼的一掌拍到。张无忌听到风声,知道这一
掌真力充沛,非同小可,有意试一试他的内力,右掌回转,硬碰硬的接了他这掌,左足这
才着地。霎时之间,苦头陀掌上真力源源催至。张无忌运起乾坤大挪移心法中第七层功夫
,将他掌力渐渐积蓄,突然间大喝一声,反震出去,便如一座大湖在山洪爆发时储满了洪
水,猛地里湖堤崩决,洪水急冲而出,将苦头陀送来的掌力尽数倒回。这是将对方十余掌
的力道归并成为一掌拍出,世上原无如此大力。若头陀倘若受实了,势须立时腕骨、臂骨
、肩骨、肋骨一齐折断,连血也喷不出来,当场成为一团血肉模糊,死得惨不可言。此时
双掌相粘,苦头陀万难闪避。张无忌左手抓住他胸口往上一抛,苦头陀一个庞大的身躯向
上飞起,砰的一声巨响,乱石横飞,这一掌威力无俦的掌力,尽数打在乱石堆里。杨逍和
韦一笑在旁看到这等声势,齐声惊呼出来。他二人只道苦头陀和教主比拚内力,至少也得
一盏茶时分方能分出高下,哪料到片刻之间,便到了决生死的关头。二人心中虽有话说,
却已不及言讲,待见苦头陀平安无恙的落下,手心中都已捏了一把冷汗。苦头陀双足一着
地,登时双手作火焰飞腾之状,放在胸口,躬身向张无忌拜了下去,说道:“小人光明右
使范遥,参见教主。敬谢教主不杀之恩。小人无礼冒犯,还请恕罪。”他十多年来从不开
口,说起话来声调已颇不自然。张无忌又惊又喜,这哑巴苦头陀不但开了口,而且更是本
教的光明右使,这一着大非始料所及,忙伸手扶起,说道:“原来是本教范右使,实是不
胜之喜,自家人不须多礼。”杨逍和韦一笑跟他到乱石冈来之时,早已料到了三分,只是
范遥的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不敢便即相认,待得见他施展武功,更猜到了七八分,这时听
他自报姓名,两人抢上前来,紧紧握住了他手。杨逍向他脸上凝望半晌,潸然泪下,说道
:“范兄弟,做哥哥的想得你好苦。”范遥抱住杨逍身子,说道:“大哥,多谢明尊佑护
,赐下教主这等能人,你我兄弟终有重会之日。”杨逍道:“兄弟怎地变成这等模样?”
范遥道:“我若非自毁容貌,怎瞒得过混元霹雳手成昆那奸贼?”三人一听,才知他是故
意毁容,混入敌人身边卧底。杨逍更是伤感,说道:“兄弟,这可苦了你了。”杨逍、范
遥当年江湖上人称“逍遥二仙”,都是英俊潇洒的美男子,范遥竟然将自己伤残得如此丑
陋不堪,其苦心孤诣,实非常人所能为。韦一笑向来和范遥不睦,但这时也不由得深为所
感,拜了下去,说道:“范右使,韦一笑到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范遥跪下还拜,笑道:
“韦蝠王轻功独步天下,神妙更胜当年,苦头陀昨晚大开眼界。”杨逍四下一望,说道:
“此处离城不远,敌人耳目众多,咱们到前面山坳中说话。”四人奔出十余里,到了一个
小冈之后,该处一望数里,不愁有人隐伏偷听,但从远处却瞧不见冈后的情景。四人坐地
,说起别来情由。
当年阳顶天突然间不知所踪,明教众高手为争教主之位,互不相下,以致四分五裂。
范遥却认定教主并未逝世,独行江湖,寻访他的下落,忽忽数年,没发现丝毫踪迹,后来
想到或许是为丐帮所害,暗中捉了好些丐帮的重要人物拷打逼问,仍是查不出半点端倪,
倒害死了不少丐帮的无辜帮众。后来听到明教诸人纷争,闹得更加厉害,更有人正在到处
寻他,要以他为号召。范遥无意去争教主,亦不愿卷入旋涡,便远远的躲开,又怕给教中
兄弟撞到,于是装上长须,扮作个老年书生,到处漫游,倒也逍遥自在。
有一日他在大都闹市上见到一人,认得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成昆,不禁暗暗吃惊。这
时武林中早已到处轰传,不少好手为人所杀,墙上总是留下了“杀人者混元霹雳手成昆也
”的字样。他想查明此事真相,又想向成昆探询阳教主的下落,于是远远的跟着。只见成
昆走上一座酒楼,酒楼上有两个老者等着,便是玄冥二老。范遥知道成昆武功高强,便远
远坐着假装喝酒,隐隐约约只听到三言两语,但“须当毁了光明顶”这七个字却听得清清
楚楚。范遥听得本教有难,不能袖手不理,当下暗中跟随,眼见三人走进了汝阳王府中。
后来更查到玄冥二老是汝阳王手下武士中的顶儿尖儿人物。汝阳王察罕特穆尔官居太尉,
执掌天下兵马大权,智勇双全,是朝廷中的第一位能人,江淮义军起事,均被他遣兵扑灭
。义军屡起屡败,皆因察罕特穆尔统兵有方之故。张无忌等久闻其名,这时听到鹿杖客等
乃是他的手下,虽不惊讶,却也为之一怔。杨逍问道:“那么那个赵姑娘是谁?”
范遥道:“大哥不妨猜上一猜。”杨逍道:“莫非是察罕特穆尔的女儿?”范遥拍手
道:“不错,一猜便中。这汝阳王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做库库特穆尔,女儿便是这位姑
娘了,她的蒙古名叫作甚么敏敏特穆尔。库库特穆尔是汝阳王世子,将来是要袭王爵的。
那位姑娘的封号是绍敏郡主。这两个孩子都生性好武,倒也学了一身好武功。两人又爱作
汉人打扮,说汉人的话,各自取了一个汉名,男的叫做王保保,女的便叫赵敏,‘赵敏’
二字,是从她的封号‘绍敏郡主’而来。”韦一笑道:“这兄妹二人倒也古怪,一个姓王
,一个姓赵,倘若是咱们汉人,那可笑煞人了。”范遥道:“其实他们都姓特穆尔,却把
名字放在前面,这是番邦蛮俗。那汝阳王察罕特穆尔也有汉姓的,却是姓李。”说到这里
,四人一齐大笑。(按:《新元史》第二百二十卷《察罕帖木儿传》:“察罕帖木儿曾祖
阔阔台,祖乃蛮台,父阿鲁温,遂家河南,为颖州沈丘人,改姓李氏。”库库特穆尔虽为
世子,实为察罕特穆尔的外甥。此等小节,小说中不必细辨。)
杨逍道:“这赵姑娘的容貌模样,活脱是个汉人美女,可是只须一瞧她行事,那番邦
女子的凶蛮野性,立时便显露了出来。”张无忌直到此刻,方知赵敏的来历,虽料想她必
是朝廷贵人,却没料到竟是天下兵马大元帅汝阳王的郡主。和她交手数次,每次都是多多
少少的落了下风,虽然她武功不及自己,但心思机敏、奇变百出,实不是她的敌手。范遥
接着说道:“属下暗中继续探听,得知汝阳王决意剿灭江湖上的门派帮会。他采纳了成昆
的计谋,第一步便想除灭本教。我仔细思量,本教内部纷争不休,外敌却如此之强,灭亡
的大祸已迫在眉睫,要图挽救,只有混入王府,查知汝阳王的谋划,那时再相机解救。除
此之外,实在别无良策。只是我好生奇怪,成昆既是阳教主夫人的师兄,又是谢狮王的师
父,却何以如此狠毒的跟本教作对。其中原由,说甚么也想不出来,料想他必是贪图富贵
,要灭了本教,为朝廷立功。本教兄弟识得成昆的不多,我以前却曾和他朝过相,他是认
得我的,要使我所图不致泄露,只有想法子杀了此人。”韦一笑道:“正该如此。”范遥
道:“可是此人实在狡狯,武功又强,我接连暗算了他三次,都没成功。第三次虽然刺中
了他一剑,我却也被他劈了一掌,好容易才得脱逃,不致露了形迹,但却已身受重伤,养
了年余才好。这时汝阳王府中图谋更急,我想若是乔装改扮,只能瞒得一时,我当年和杨
兄齐名,江湖上知道‘逍遥二仙’的人着实不少,日子久了,必定露出马脚,于是一咬牙
便毁了自己容貌,扮作个带发头陀,更用药物染了头发,投到了西域花刺子模国去。”
韦一笑奇道:“到花刺子模?万里迢迢的,跟这事又有甚么相干?”范遥一笑,正待
回答,杨逍拍手道:“此计大妙。韦兄,范兄弟到了花刺子模,找个机缘一显身手,那边
的蒙古王公必定收录。汝阳王正在招聘四方武士,花刺子模的王公为了讨好汝阳王,定然
会送他到王府效力。这么一来,范兄弟成了西域花刺子模国进献的色目武士,他容貌已变
,又不开口,成昆便有天大本事,也认他不出了。”
韦一笑长声一叹,说道:“阳教主派逍遥二仙排名在四大法王之上,确是目光如炬。
这等计谋,甚么鹰王、蝠王,都是想不出来的。”范遥道:“韦兄,你赞得我也够了。果
如杨左使所料,我在花刺子模杀狮毙虎,颇立威名,当地王公便送我到汝阳王府中。但那
成昆其时已不在王府,不知去了何方。”杨逍当下略述成昆何以和明教结仇、如何偷袭光
明顶、如何奸谋为张无忌所破、如何与殷野王比拚掌力而死的经过。范遥听罢,呆了半晌
,才知中间原来有这许多曲折,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张无忌道:“教主,有一件事属
下向你领罪。”张无忌道:“范右使何必过谦。”
范遥道:“属下到了汝阳王府,为了坚王爷之信,在大都闹市之中,亲手格毙了本教
三名香主,显得本人和明教早就结下深仇。”张无忌默然,心想:“残杀本教兄弟,乃本
教五大禁忌之一,因此杨左使、四法王、五行旗等争夺教主之位,尽管相斗甚烈,却从来
不伤本教兄弟的性命。范右使此罪实在不轻,但他主旨是为了护教,非因私仇,按理又不
能加罪于他。”说道:“范右使出于护教苦心,本人不便深责。”范遥躬身道:“谢教主
恕罪。”张无忌暗想:“这位范右使行事之辣手,世所罕有。他能在自己脸上砍上十七八
刀,那么杀几个教中无辜的香主,自也不在他的意下。明教被人称作邪教魔教,其来有自
,不知将来如何方得改了这些邪气魔气?”
范遥见张无忌口中虽说“不便深责”,脸上却有不豫之色,一伸手,拔出杨逍腰间长
剑,左手一挥,已割下了右手两根手指。张无忌大吃一惊,挟手抢过他的长剑,说道:“
范右使,你……你……这是为何?”范遥道:“残杀本教无辜兄弟,乃是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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