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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sxdm (猫王-新年快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倚天屠龙记》3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6 13:54:56 1998), 转信

三十三   箫长琴短衣流黄
    
    张无忌去牵了坐骑,和赵敏并骑直奔关内。心想义父如确是落入丐帮之手,丐帮要以
他来挟制明教,眼前当不致对他有所伤害,只是屈辱难免;但芷若冰清玉洁,遇上了陈友
谅之险毒、宋青书之无耻,若遇逼迫,惟有一死。言念及此,恨不得插翅飞到卢龙。但赵
敏身上有伤,却又决计不能无眠无休的赶路。当晚两人在一家小客店中宿歇。张无忌躺在
炕上,越想越是担心,走到赵敏窗外,但听她呼吸调匀,正自香梦沉酣。他到柜台上取过
笔砚,撕下一页帐簿,草草留书,说道事在紧急,决意连夜赶路,事成之后,当谋良晤,
嘱她小心养伤,缓缓而归。将那页帐簿用石砚压在桌上,跃出窗外,向南疾奔而去。次晨
购买马匹,一路不住换马,连日连夜的赶路,不数日间已到了卢龙。但如此快追,中途并
未遇上陈友谅和宋青书,想是他晚上赶路之时,陈宋二人和掌钵龙头正在客店之中睡觉,
是以错过。卢龙是河北重镇,唐代为节度使驻节之地,经宋金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
元气迄自未复,但仍是人烟稠密。张无忌走遍卢龙大街小巷、茶楼酒馆,说也奇怪,竟一
个乞儿也遇不到,他心下反喜:“如此一个大城,街上竟无化子,此事大非寻常。陈友谅
说丐帮在此聚会,当非虚言,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参见帮主去了。只须寻访到他们
聚会之所,便能探听到义父和芷若是否真被丐帮擒去。”他在城中庙宇、祠堂、废园、旷
场到处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处村庄踏勘,仍是不见任何异状。
    到得傍晚,他越寻越是焦躁,不由得思念起赵敏的好处来:“若是她在身旁,我决不
致这般束手无策。”只得到一家客店中去借宿,用过晚饭后小睡片刻,挨到二更时分,飞
身上屋,且看四下里有何动静。
    游目四顾,一片宁静,更无半点江湖人物聚会迹象,正烦恼间,忽见东南角上一座高
楼上兀自亮着火光,心想:“此家若非官宦,便是富绅,和丐帮自拉扯不上半点干系……
”念头尚未转完,遥遥似乎望见人影一闪,有人从楼窗中跃了出来,只是相隔甚远,看不
清楚,心道:“莫非有绿林豪客到这大户人家去做案?左右无事,便去瞧瞧。”
    当下展开轻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纵身翻过围墙,只听得有人说道:“陈长老也忒
煞多事,明明言定正月初八大伙在老河口聚集,却又急足快报,传下讯来,要咱们在此等
候。他又不是帮主,说甚么便得怎么,当真岂有此理。”声音洪亮,语带气愤,说的却显
然是丐帮中事。张无忌一听之下,心中大喜。声音从大厅中传出,张无忌悄悄掩近,只听
丐帮帮主史火龙的声音说道:“陈长老是挺了不起的,那个他奶奶的金毛狮王谢逊,江湖
上这许多人寻觅了二十多年,谁也抓不到一根狮毛的屁影子来闻闻,陈长老却将他手到擒
来,别说本帮无人可及,武林之中,又有哪一人能够办到……”张无忌又惊又喜,心想义
父下落已知,丐帮中并无如何了不起的高手,相救义父当非难事,凑眼到长窗缝边,向里
张望。只见史火龙居中而坐,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龙头及三名八袋长老坐在下首,另
有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胖子,衣饰形貌活脱是个富绅,背上却也负着六只布袋。张无忌暗
暗点头:“是了,原来卢龙有一个大财主是丐帮弟子。叫化子在大财主屋里聚会,那确是
谁也想不到的了。”
    只听史火龙接着道:“陈长老既然传来急讯,要咱们在卢龙相候,定有他的道理。咱
们图谋大事,他奶奶的,这个……这个,务当小心谨慎。”掌棒龙头道:“帮主明鉴:江
湖上群豪寻觅谢逊,为的是要夺取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现下这把宝刀既不在谢逊之手,
不论怎么软骗硬吓,他始终不肯吐露宝刀的所在。咱们徒然得到了一个瞎子,除了请他喝
酒吃饭,又有何用?依兄弟说,不如狠狠的给他上些刑罚,瞧他说是不说。”史火龙摇手
道:“不妥,不妥,用硬功夫说不定反而坏事。咱们等陈长老到后,再行从长计议。”掌
棒龙头脸露不平之色,似怪帮主甚么事都听陈友谅的主张。史火花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掌
棒龙头,说道:“冯兄弟,你立刻动身前赴濠州,将我这封信交给韩山童,说他儿子在我
们这里,平安无事,只须韩山童投诚本帮,我自会对他儿子另眼相看。”掌棒龙头道:“
这送信的小事,似乎不必由兄弟亲自走这一趟罢?”史火龙脸色微沉,说道:“这半年来
韩山童等一伙闹得好生兴旺。听说他手下他妈的甚么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打起仗来都
很有点儿臭本事。这次要冯兄弟亲自出马,一来是要说得韩山童归附本帮,服服帖帖,又
须察看他自己和手下那些大将有甚么打算,二来探听这一路明教人马有他妈的甚么希奇古
怪。冯兄弟肩上的担子非轻,怎能说是小事?”掌棒龙头不敢再说甚么,便道:“谨遵帮
主吩咐。”接过书信,向史火龙行礼,出厅而去。
    张无忌再听下去,只听他们尽说些日后明教、少林、武当、峨嵋各派归附之后,丐帮
将如何兴盛威风。这史火龙的野心似反不及陈友谅之大,言中之意,只须丐帮独霸江湖,
称雄武林,便已心满意足,却没想要得江山、做皇帝,粗言秽语,说来鄙俗不堪。他听了
一会,心感厌烦,寻思:“看来义父和芷若便是囚在此处,我先去救了出来,再将这些大
言不惭的叫化子好好惩诫一番。”右足一点,轻轻跃上一株高树,四下张望,见高楼下有
十来名丐帮弟子,手执兵刃,来往巡逻,料想便是囚禁谢逊和周芷若之所。
    他溜下树来,掩近高楼,躲在一座假山之后,待两名巡逻的丐帮弟子转身行开,便即
窜到楼底,纵身而上。但见楼上灯烛明亮,他伏身窗外,倾听房内动静。听了片刻,楼房
内竟是半点声息也无。他好生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难道竟有高手暗伏在此,能长
时闭住呼吸?”又过一会,仍是听不到呼吸之声,探身向窗缝中张望,只见桌上一对大蜡
烛已点去了大半截,室中却无人影。
    楼上并排三房,眼见东厢房中无人,又到西厢房窗外窥看。房中灯光明亮,桌上杯盘
狼藉,放着七八人的碗筷,杯中残酒未乾,菜肴初动,却一人也无,似乎这些人吃喝未久
,便即离房他去。中间房却黑洞洞地并无灯光。他轻推房门,里面上着门闩,他低声叫道
:“义父,你在这儿么?”不听得应声。张无忌心想:“看来义父不在此处,但丐帮人众
如此严密戒备,却是为何?难道有意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吗?”突然闻到一阵血腥气,
从中间房传了出来。他心头一惊,左手按在门上,内力微震,格的一声轻响,门闩从中断
截。他立即闪身进房,接住了两截断折的门闩,以免掉落地下,发出声响。他只跨出一步
,脚下便是一绊,相触处软绵绵地,似是人身,俯身摸去,却是个尸体。这人气息早绝,
脸上兀自微温,显是死去未久。摸索此人头颅,小头尖腮,并非谢逊,当即放心。跨出一
步,又踏到了两人的尸身。他伸指在西边板壁上戮出两个小孔,烛光从孔中透了过来。只
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尽是丐帮弟子,显然都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提起一尸,
撕开衣衫,但见那人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齐断,拳力威猛非凡。张无忌大喜:“原来义父
大展神威,击毙看守人众,杀出去了。”在房中四下察看,果见墙角上用尖利之物刻着个
火焰的图形,正是明教的记号,又见窗闩折断,窗户虚掩,心想:“是了,适才我见这楼
上有黑影一闪,便是义父脱身而去了,只不知义父如何会被丐帮所擒?想是他老人家目不
见物,难以提防丐帮的诡计。他们若非用蒙汗药物,便是用绊马索、倒钩、渔网之类物事
擒他。”
    他心中喜悦不胜,走出房外,缩身门边,向下张望,见众丐兀自来回巡逻,对楼上变
故全不知情,寻思:“义父离去未久,快去追上了他,咱爷儿俩回转身来,闹他个天翻地
覆,方教群丐知我明教手段。”思念及此,豪气勃发,适才见那黑影从西方而去,当下纵
身跃起,在一株高树上一点,跃出围墙,提气向西疾奔。沿着大路追出数里,来到一处岔
道,四下一寻,见一块岩石后画着个火焰记号,指向西南的小路。张无忌大喜,心想义父
行踪已明,立时便可会见。明教中诸般联络指引的暗号,他曾听杨逍详细说过,又见这火
焰记号虽只寥寥数划,但勾划苍劲,若非谢逊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没几人能画得出
来。此时他更无怀疑,沿着小路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驿,天已黎明,在饭店中胡乱买了
些馒头面饼充饥,更向西行,到了棒子镇上。只见街角墙脚下绘着个火焰记号,指向一所
破祠堂,他心中大喜,料想义父定是藏身其间,走进门去,只听得一阵呼幺喝六之声,大
厅上围着一群泼皮和破落户子弟正自赌博,却是个赌场。赌场庄头见张无忌衣饰华贵,只
道是位大豪客来了,忙笑吟吟的迎将上来,说道:“公子爷快来掷两手,你手气好,杀他
三个通庄。”转头向众赌客道:“快让位给公子爷,大伙儿端定银子输钱,好让公子爷双
手捧回府去啊!”张无忌眉头一皱,见众赌客中并无江湖人物,提声叫道:“义父,义父
,你老人家在这儿吗?”隔了一会,不听有人回答,他又叫了几声。一个泼皮见他不来赌
博,却来大呼小叫的扰局,当即应道:“乖孩儿,我老人家就在这儿,你快快来掷骰子啊
。”众泼皮哄堂大笑。张无忌问那庄头:“你可曾见到一位黄头发、高身材的大爷进来,
是一位双目失明的大爷?”那庄头见他不来赌博,却是来寻人,心中登时淡了,笑道:“
笑话奇谈,天下竟有瞎子来赌骰子的?这瞎子是失心疯的吗?”
    张无忌追寻义父不见,心中已没好气,听这庄头和那泼皮出言不逊,辱及义父,踏上
两步,一手一个,将那庄头和泼皮抓了起来,轻轻一送,将两人掷上了屋顶。这两人虽未
受伤,却已吓得杀猪般的大叫起来。张无忌推开众人,拿起赌台上两锭大银,说道:“公
子爷把银子捧回府去了。”揣在怀内,大踏步走出祠堂。众泼皮惊吓得呆了,谁敢来追?
他续向西行,不久又见到了火焰记号。傍晚时分到了丰润,那是冀北的大城,依着记号所
指,寻到一处粉墙黑门之外。但见门上铜环擦得晶亮,墙内梅花半开,是家幽雅精洁的人
家。他拿起门环,轻敲三下。不久脚步细碎,黑门呀的一声开了,鼻中先闻到一阵浓香,
应门的是个身穿粉红皮袄的小鬟,抿嘴一笑,说道:“公子爷这久不来啦,姐姐想得你好
苦,快进来喝茶。”说着又是一笑,向他抛了个媚眼。张无忌犹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问道:“你怎识得我?你姊姊是谁?”那小鬟笑道:“你明知故问,快来罢,别让我姊姊
牵肚挂肠啦。”伸手握住了他右手,引着他进内。张无忌大奇:“怎地她跟我一见如故?
”转念一想:“啊,是了,想必芷若寄身此间,知我日内必定循着记号寻来,命这小鬟日
夜应门。唉,多日不见,芷若原是牵肚挂肠,想得我苦。”他心中一阵温馨,便随着那小
鬟,经过一条鹅卵石铺的小径,穿过一处院落,来到一间厢房之中。只听得檐间一只鹦哥
尖起嗓子叫道:“情哥哥来啦,姊姊,情哥哥来啦。”张无忌脸上一红,心想:“连鹦哥
儿也知道了。”只见房中椅上都铺着锦垫,炭火熊熊,烘得一室皆春,几上点着一炉香。
那小鬟转身出去,不久托着一只盘子进来,盘中六色果子细点,一壶清茶。那小鬟款款的
斟了茶,递在张无忌手中,却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把。张无忌眉头一皱,心想:“这丫头
怎地如此轻狂?”碍着周芷若面子,却也不好说她,问道:“谢老爷呢?周姑娘在哪里?

    那小鬟笑道:“你问谢老爷干么?喝乾醋么?我姊姊就来啦,瞧你这急色儿的模样,
你啊,好没良心,到我们这儿,心上却又牵记着甚么周姑娘、王姑娘的。”张无忌一怔,
说道:“你满口胡言乱语,瞎扯些甚么?”
    那小鬟又是抿嘴一笑,转身出去。过了一会,只听得环珮丁冬,帷子掀开,那小鬟扶
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女子进来。只见她肤色白腻,眉毛弯弯,颇具姿色,右嘴角上点着一
粒风流痣,眼波盈盈,欲语先笑,体态婀娜,袅袅婷婷的迎了上来。张无忌只觉浓香袭人
,心下甚不自在。只听那女子道:“相公贵姓?今儿有闲来坐坐,小女子真是好大的面子
。”一面说,左手便搭到了他肩头。
    张无忌满脸通红,急忙避开,说道:“贱姓张。有一位谢老爷子和一位姓周的姑娘,
可是在这儿么?”那女子笑道:“这儿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纤纤,该上碧桃居去。你给
哪一个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来找周纤纤了?嘻嘻!”
    张无忌恍然大悟,原来此处竟是所妓院,说道:“对不起。”闪身便即出门。那小鬟
追了出来,叫道:“公子爷,我家姐姐哪一点比不上周纤纤?你便片刻儿也坐不得?”张
无忌连连摇手,摸出一锭从赌场抢来的银子往地下一掷,飞步出门。这么一闹,心神半晌
不得宁定,眼见天色将黑,夜晚间只怕错过了路旁的火焰记号,便向一家客店借宿,心头
思潮起伏:“义父怎地又去赌场,又去妓院?他老人家此举,到底含着甚么深意?”睡到
中夜,突然间惊醒:“义父双目失明,怎能一路上清清楚楚的留下这许多记号?难道是芷
若从旁指引?还是敌人故意假冒本教的记号,戏弄于我?甚至是引我入伏?哼,便是龙潭
虎穴,好歹也要闯他一闯。”
    次晨起身,在丰润城外又找到了火焰记号,仍是指向西方。午后到了玉田,见那记号
指向一家大户人家。这家门外悬灯结彩,正做喜事,灯笼上写着“之子于归”的红字,看
来是女儿出嫁,锣鼓吹打,贺客盈门。张无忌这次学了乖,不再直入打听谢逊的下落,混
在贺客群中察看,未见异状,便即出来找寻记号,果在一株大树旁又找到了。火焰记号引
着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河。此时他已然想到:“多半是丐帮发见了我
的踪迹,使调虎离山之计将我远远引开,以便放手干那阴毒勾当。”他虽然焦急,却又不
敢不顺记号而行,只怕记号确是谢逊和周芷若所留。“倘若他们正给厉害敌人追击,奔逃
之际,沿路留下记号,只盼我赶去救援,我若自作聪明,径返卢龙,义父和芷若竟尔因此
遇难,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有跟着这火焰记号,追他个水落石出。”
    自香河而宝城,再向大白庄、潘庄,已是趋向东南,再到宁河,自此那火焰记号便无
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宁河细细查察,不见有丝毫异状,心想:“果然是丐帮将我
引到了这里,教我白白的奔驰数日。”
    当下买了匹坐骑,重回卢龙,在估衣店买了件白色长袍,借了朱笔,在白袍上画了个
极大的火焰,决意堂堂正正的以明教教主身分,硬闯丐帮总堂。
    他换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财主巨宅门前,只见两扇巨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门上碗口
大的铜钉闪闪发光。他双掌推出,砰的一声,两扇大门飞了起来,向院子中跌了进去,乒
乒乓乓一阵响亮,两只大金鱼缸打得粉碎。
    这数日之中,他既挂念义父和周芷若的安危,又连遭戏弄,在冀北大绕圈子,心中郁
怒难宣,这时回到丐帮总舵,决意大闹一场。他劈破大门,大踏步走了进去,舌绽春雷,
喝道:“丐帮众人听了,快叫史火龙出来见我。”院子中站着丐帮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
见两扇大门陡然飞起,已是大吃一惊,又见一个白衣少年闯进,登时有七八人同声呼喝,
迎上拦住,纷纷叫道:“甚么人?干甚么?”张无忌双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帮弟子砰砰连
声,直摔出去,只撞得一排长窗尽皆稀烂。他穿过大厅,砰的一掌,又撞飞了中门,见中
厅上摆着一桌筵席,史火龙居中而坐。一干丐帮首领听得大门口喧哗之声,正派人出来查
询。张无忌来得好快,半路上迎住那匆匆出来查问的七袋弟子,劈胸抓住,便向史火龙掷
去。
    那财主模样的主人坐在下首,眼见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飞来,伸臂往那人身上抱去,一
抱抱个正着,但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撞到,脚下急使“千斤坠”,要待稳住身形,不料
登登登连退七八步,背心靠上了大柱,这才停住,双手一松,将那七袋弟子抛在地下,一
口气喘不过来,全身瘫软,倒在柱边。群丐见此情景,无不骇然。
    便在此时,张无忌“咦”的一声,惊喜交加,见圆桌左首坐着个女少,赫然便是周芷
若。她身旁坐着的却是宋青书。周芷若惊呼一声:“无忌哥哥!”站起身来,身子一晃,
便委顿在地。张无忌吃了一惊,抢上前去俯身抱起。他身子尚未挺直,背上拍的一声,砰
的一响,已被宋青书击了一掌,再被另外一名丐帮高手打了一拳。
    张无忌此时九阳神功早已运遍全身,这一掌一拳打在背上,掌力拳力尽数卸去。他抱
起周芷若,纵身跃回院子,问道:“义父呢?”周芷若颤声道:“我……我……”张无忌
问道:“他老人家可好吗?”周芷若道:“我给他们点中了穴道……”张无忌只是关心谢
逊,又问:“义父呢?”周芷若道:“不知道啊,我给他们擒来此处,一直不知义父他老
人家的下落。”张无忌在她腿关节上推拿了几下,将她放在地下。哪知周芷若被点中穴道
的手法甚是特异,他这两下推拿竟不奏效。她双足着地,却无法站直,两膝一弯,便即坐
倒。群丐纷纷离座,走到阶前。史火龙抱拳道:“阁下便是明教张教主了?”张无忌心想
他是一帮之主,倒不可失了礼数,当下抱拳还礼,说道:“不敢。在下擅闯贵帮总舵,还
乞史帮主恕过无礼之罪。”史火龙道:“张教主近年来名震江湖,在下如雷……这个贯耳
,今日见到老兄身手,果然厉害得紧,嘿嘿,佩服,佩服”张无忌道:“在下来得鲁莽,
倒教史帮主见笑了。我义父金毛狮王在哪里?请他老人家出来相见。”史火龙脸上一红,
随即哈哈一笑,说道:“张教主年纪轻轻,说话却如此阴损。我们一番好意,请谢狮王来
……来那个……喝一杯酒,哪知谢狮王不告而别,还下重手伤了敝帮八名弟子,他奶奶的
,这笔帐不知如何算法?却要请张教主来打打算盘了。”张无忌一怔,心想:“那八名丐
帮弟子果是我义父以重手拳所杀。看来他老人家确已不在此间,但到了何处呢?”便道:
“这位周姑娘呢?贵帮又为甚么将她囚禁在此?”史火龙一怔,道:“这个……”陈友谅
插口道:“人道明教张无忌武功虽强,却是个蛮不讲理的小魔头……哈哈……”张无忌沉
着脸道:“怎样?”陈友谅道:“今日一见,嘿嘿,果然是树的影儿,人的名儿,半点也
不错。”张无忌道:“我怎么蛮不讲理了?”陈友谅道:“这位周姑娘乃峨嵋派掌门,名
门正派的首脑人物,跟贵教旁门左道之士又有甚么干系?这位宋青书兄弟是武当派后起之
秀。他和周姑娘郎才女貌,珠联璧合,当真是门当户对,一双两好。他二人双双路过此间
,丐帮邀他二位作客,共饮一杯,何以明教教主竟来横加干预?真是好笑啊好笑!”群丐
随声附和,哈哈大笑。
    张无忌道:“若说周姑娘是你们客人,何以你们又点了她的穴道?”陈友谅道:“周
姑娘一直好好的在此饮酒,谈笑自若,谁说是点了她的穴道?丐帮和峨嵋派渊源极深,世
代交好。峨嵋派创派师祖郭女侠,是敝帮上代黄帮主的亲生女儿。敝帮上代耶律帮主是郭
女侠的亲姊夫。武林中若非乳臭小儿的无知之辈,这些史实总该知晓。我们丐帮岂能得罪
现任峨嵋派的掌门?张教主信口雌黄,怎不教天下英雄耻笑?”张无忌冷笑道:“如此说
来,周姑娘是自己点了自己的穴道?”陈友谅道:“那也未必。这儿人人亲眼目睹,张教
主飞纵过来,强加非礼,一把将周姑娘抱了过去。周姑娘挣扎不服,尊驾自是顺手点了她
的穴道。张教主,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如此大庭广众之间,
众目睽睽之下,张教主这等急色举动,不是太失自己身分了么?”张无忌口才本就远远不
及陈友谅,被他这么反咬一口,急怒之下,更是难以分辩,只气得脸色铁青,喝道:“如
此说来,你们定是不肯告知我义父的行踪了?”
    陈友谅大声道:“张教主,贵教光明使者杨逍,当年奸杀峨嵋派纪晓芙女侠,天下武
林同道,无不发指。你如自恃武功高强,又来干这种卑鄙龌龊的勾当,只怕难逃公道。”
张无忌转头对周芷若道:“芷若,你倒说一声,他们如何掳劫你来此处?”周芷若道:“
我……我……我……”连说了三个“我”字,忽尔身子一斜,晕了过去。
    群丐纷纷鼓噪,叫道:“明教魔头杀了人啦!”“张无忌逼奸不遂,害死了峨嵋派的
掌门!”“杀了淫贼张无忌,为天下除害。”张无忌大怒,踏步向前,便向史火龙冲去,
心想:“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史火龙,好歹着落在他身上,逼问出我义父的下落。”

    掌棒龙头和执法长老双双拦上。掌棒龙头挥动铁棒,执法长老右手钢钩、左手铁拐,
两个人三件兵刃,同时向他打来。张无忌一声清啸,乾坤大挪移心法使出,叮当一声响,
执法长老右手钢钩格开了掌棒龙头的铁棒,左手单拐向他胁下砸去。旁边传功长老长剑递
出,叫道:“这小子武功怪异,大伙儿小心了。”刷刷刷三剑,吐势如虹,连指张无忌胸
口小腹。张无忌见他招数凌厉,叫道:“好剑法。”侧身避开,左手食指点向他大腿。传
功长老长剑圈转,剑尖对准张无忌指尖戮去。这一下变招既快,剑尖所指更是不差厘毫,
单此一剑,已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招。张无忌心中暗赞:“丐帮名扬江湖,百年不衰,帮中
卧虎藏龙,果是有杰出的人材。”那日在弥勒庙中曾见玄冥二老和丐帮高手交战,只是身
藏树中,不敢探首,所见不切,此刻亲自交手,才知传功、执法两长老足可列名当世一流
高手。掌棒龙头火候较浅,却也只是稍逊一筹而已。瞬息间,丐帮三老已和张无忌拆过了
二十余招。陈友谅突然高声叫道:“摆杀狗阵!”群丐荷荷高呼,刀光似雪,二十一名丐
帮好手各执弯刀,将张无忌围在垓心。这二十一人或口唱莲花落,或呻吟呼痛,或伸拳猛
击胸口,或高叫:“老爷、太太、施舍口冷饭!”张无忌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些古怪
的呼叫举动,旨在扰乱敌人心神。只见群丐脚步错杂,然进退趋避,却是严谨有法。
    传功长老喝道:“且住!”退了两步,横剑当胸。执法长老和掌棒龙头也各跃开。排
成“杀狗阵”的群丐却仍是奔跃来去,丝毫不停。传功长老叫道:“张教主,我们以众欺
寡,原本不该,但丐帮中任何一人均非阁下对手。除奸杀贼,可顾不得侠义道中单打独斗
的规矩了。”张无忌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传功长老又道:“我们人人均有兵
刃,张教主却是空手,丐帮所占便宜未免太多。张教主要使甚么兵刃,尽管吩咐,自当遵
命奉上。”
    张无忌心想:“这位传功长老武功既高,人也仗义,与陈友谅这干人倒是颇有不同。
”说道:“跟各位玩玩,又何必抡刀动杖?在下要用兵刃,自己不会取么?”
    他说到此外,身形一晃,已从杀狗阵中闪出,双手分在陈友谅与宋青书二人肩头一按
,夹手夺了二人手中长剑,侧身斜退,又回入阵地。他一出一入,二十一名舞刀急奔的帮
众竟没碰到他一片衣角。群丐正自骇然,只听他朗声说道:“贵帮‘杀狗阵’的名字取得
甚好。只是杀狗容易,要想降龙伏虎,此阵便不管用。”说着双剑一振,一股劲力传到剑
身之上,但听得喇喀两响,双剑从中折断。
    掌棒龙头大呼:“大伙儿上啊。”铁棒向他胸口点到,执法长老的钩拐也舞成两团雪
花,疾卷而至。张无忌向左一冲,身子却向右方斜了出去,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将出来,但
见白光连连闪动,噗噗噗之声不绝,杀狗阵群丐手中的弯刀都被他夺下抛下,一柄柄都插
在大厅的正梁之上。二十一柄弯刀整整齐齐列成一排,每柄刀都没入木中尺许。猛听得陈
友谅叫道:“张无忌,你还不住手?”张无忌回过头来,只见陈友谅手中又执着一柄长剑
,剑尖指在周芷若的后心。张无忌冷笑道:“百年来江湖上都说‘明教、丐帮、少林派’
,教派以明教居首,帮会推丐帮为尊,各位如此作为,也不怕辱没了洪七公老侠的威名?

    传功长老怒道:“陈长老,你放开周姑娘,我们跟张教主决一死战。丐帮倾全帮之力
,拾夺不下明教教主孤身一人,竟要出此下策。咱们大伙儿还有脸面做人么?”
    陈友谅笑道:“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张无忌,你还不束手待缚?”张无忌大笑道
:“也罢!今日教张无忌见识了丐帮的威风。”突然间倒退两步,向后一个空心筋斗,凌
空落下,双足已骑在丐帮帮主史火龙的肩头。他右掌平放在史火龙的顶门,左掌拿住他后
颈的经脉。这一招圣火令武功竟如此轻易得手,连张无忌自己也颇出意料之外。他原意是
使一招怪招、出其不意的欺近史火龙,心中算定了三招厉害后着,要快如闪电的将史火龙
擒拿过来,只怕陈友谅心狠手辣,说不定真的会向周芷若猛下毒手。哪知他所想好的三招
厉害杀手竟一招也使不上,史火龙不经招架,便已被擒。他骑在史火龙肩头,犹如儿童与
大人戏耍一般,形相甚是不雅,但既已制住对方顶门要穴,却也不愿纵身下地,以致另生
波折。群丐见帮主被擒,齐声惊呼。张无忌右手手掌平平按在史火龙顶门的“百会穴”上
,那“百会穴”是足太阳经和督脉之交,最是人身大穴,他只须掌力轻轻一吐,史火龙立
时经脉震断而毙,无药可救。群丐谁也不敢动弹。一阵呼喝过后,大厅上突然间一片寂静
,人人睁大了双眼望着张无忌和史火龙,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
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
顶的哪一方传来。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
驾临丐帮?若是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
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
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
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
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
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宛转悦耳,虽是身
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
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那女子约摸二十七八岁年纪,风姿绰约,容貌极美,
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竟无半点血色。那女童却相貌丑陋,鼻孔朝天,一张阔口,露出两个
大大的门牙,直有凶恶之态。她一手拉着那个美女,另一手却持一根青竹棒。群丐一见这
两个女子进来,目光不约而同的都凝视着那根青竹棒。张无忌见这许多女子进来,自觉仍
是骑在史火龙肩头,未免太过儿戏,但陈友谅的剑尖不离周芷若后心,自己可不能轻易放
开了丐帮帮主。但见群丐人人目不转睛地瞪着那女童手中的竹棒,似乎天下唯有这根竹棒
才是第一要紧的物事,甚么白衣少女、黑衣少女、黄衫少女,以及这个丑女童本人,谁都
是对之视若无物。他暗暗诧异,打量这竹棒时,只见那棒通休碧绿,精光溜滑,不知多少
年来经过多少人的摩挲把弄,但除此之外,却也不别无异处。那黄衫美女目光一转,犹似
两道冷电,掠过大厅上众人,最后停在张无忌脸上,冷冰冰的道:“张教主,你年纪也不
小了,正经事不干,却在这儿胡闹。”这几句话中微含责备之意,但辞语颇为亲切,犹似
长姊教训幼弟一般。
    张无忌脸上一红,分辩道:“丐帮的陈长老以卑鄙手段,制住我的……我的同伴,我
只好擒住他们的帮主。”那美女微微一笑,柔声道:“将人家帮主当马骑,不太过份一点
吗?我从长安来,道上听人说明教教主是个小魔头,今日一见,唉,唉!”说着螓首轻摇
,颇有不以为然的神色。史火龙突然大叫:“张无忌你这小淫贼,快快下来!”想伸手去
扳他腿,苦于后颈经脉被拿,半点劲道也使不出来。张无忌听他当着妇道人家的面斥骂自
己为“小淫贼”,又羞又怒,左手一股内力从他后颈透了过去。史火龙全身酸麻难当,忍
不住大声:“啊哟,啊哟”的呻吟起来。
    群丐见张无忌如此无礼,而本帮帮主却又这等孱弱,无不羞愤交集,均觉史火龙在敌
人手下居然出声呻吟,实大失英雄好汉的身分,别说他是江湖上第一大帮之主,便是寻常
一个丐帮弟子,也不该对敌人低头示弱。
    陈友谅道:“张无忌,你放开我们史帮主,我便收剑如何?”他不待方答应,当即还
剑入鞘。他料得这一着必可收效,果然张无忌说道:“甚好。”身形一晃,已站在周芷若
身边,但见她双眉深锁,神情委顿,不由得甚是怜惜,扶她在庭中一张石鼓凳上坐下。陈
友谅转向那黄衫美女,拱手说道:“芳驾惠临敝帮,不知有何教言?尊姓大名,可得见示
否?”又问那丑陋女童道:“小姑娘,你这根竹棒是哪里来的?”
    那黄衫美女冷冷的道:“混元霹雳手成昆在哪里?请他出来相见。”张无忌听到“混
元霹雳手成昆”七字,心下大奇,却见陈友谅脸上陡然变色。但他神色迅即宁定,淡淡的
道:“混元霹雳手成昆?那是金毛狮王谢逊的师父啊。你该问明教张教主才是。”黄衫美
女道:“阁下是谁?”陈友谅道:“在下姓陈,草字友谅,乃丐帮的八袋长老。”
    黄衫美女嘴角向史火龙一撇,问道:“这家伙是谁?模样倒是雄纠纠的一副英雄气概
,怎地如此脓包?给人略加整治,便即大呼小叫,不像样子。”
    群丐都感脸上无光,暗自羞惭,有些人瞧向史火龙的眼色之中,已带着三分轻蔑,两
分气恼。陈友谅道:“这位便是本帮史帮主。他老人家近来大病初愈,身子不适,你是客
人,我们让你三分。若再胡言乱道,得罪莫怪。”说到最后两句,已是声色俱厉。那黄衫
美女神色漠然,向一名黑衣少女道:“小翠,将那封信还了给他。”那黑衣少女应道:“
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托在手中。张无忌一瞥,见封皮上写着:“面陈明教韩大爷
山童亲启”,另一行写着四个小字:“丐帮史缄。”掌棒龙头一见那信,登时满脸紫胀,
骂道:“小贱婢,原来途中一再戏弄老子的偷信贼,便是你这死丫头。”挺起手中铁棒,
便要扑上前去厮拚。那黑衣少女格格一笑,说道:“我丫头是丫头,可是没死。这么大的
人,连封信也看不住,不害羞。”说着纤手一扬,那封信平平稳稳的向掌棒龙头飞来。掌
棒龙头当即一把抓住。张无忌那晚曾见史火龙命掌棒龙头送信去给韩山童,以韩林儿为要
挟,胁他归降丐帮,此时听了这番对答,料知必是那些白衣黑衣少女途中戏耍掌棒龙头,
盗了他的书信,以致他迫得重返卢龙。但掌棒龙头武功精强,听他说话,竟是直至此刻方
知戏耍他的人是谁,那么这八名少女若非有过人的机智,便是身具极高武功,更可能是那
黄衫美女暗中主持,将一位丐帮高手耍得团团乱转。想到此处,不禁对那黄衫女子好生感
激。那黄衫美女说道:“韩山童起义淮泗,驱逐鞑子,道路传言,都说他仁厚好义,不扰
百姓。既是这么一位英雄人物,岂能为了儿子而背叛明教,投降丐帮?你们就算将这信送
到韩大爷手中,那也只自讨没趣而已。我见这位龙头大哥胡涂得可笑,又因丐帮中有件大
事,须他亲自在场,才截下他的信来。”张无忌抱拳道:“多谢大姊援手相助,张无忌有
礼。”黄衫女子还了一礼,道:“不必客气。”
    黄衫女子又向丐帮众人道:“你们以为擒住了韩林儿,便能逼迫韩山童投降么?掌棒
龙头大哥,那日你在道上接连受阻,以为改行小道,便能避过么?嘿嘿,就算避过了,这
信送到韩山童手中,于你丐帮也无好处。”
    陈友谅心中一动,接过那封信来,只见封皮完好无缺,撕开封皮,抽出信笺,一瞥之
下,脸色登时大变。原来一封向韩山童招降的信,已变成丐帮向明教投诚的降书,文字中
卑躬屈膝,尽极谦抑,自骂过去所作所为实是万恶不赦,声称自今而后,决定痛改前非,
务恳明教宽洪大量,既往不咎,收录作为下属,俾为驱赶元虏的马前先行。
    黄衫女子冷笑道:“不错,这信我是瞧过啦,可不是我改的。我看了此信才知掌棒龙
头早已着了人家手脚,上了大当。我念着跟丐帮上一代的渊源,不愿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
大帮,到今日如此出丑露乖,这才截下来。你们想想,此信由丐帮掌棒龙头亲手送到了明
教手中,丐帮今后还有颜面立足于江湖之上么?”传功长老、执法长老、掌钵龙头、掌棒
龙头等先后接过信来,一看之下,无不惊怒,心下却又不禁暗叫:“惭愧!”果如黄衫女
子所言,这封卑辞奴言、没半分骨气的降书一落入明教之手,丐帮丑名扬于天下,所有丐
帮弟子,再难在人前直立。如此说来,黄衫女子截下这封书信,实是帮了丐帮一个大忙。
然则偷换书信,却又是何人?
    黑衣少女小翠笑道:“你们想问:这封信是谁换的,是不是?”丐帮不答,但人人脸
上均露出急欲知晓的神色。小翠道:“掌棒龙头,你除下外袍,便知端的。”
    掌棒龙头早已满脸胀得通红,颈中青筋根根凸起,听得此言,当即双手拉住外袍两边
衣襟一扯,噗噗数声轻响过去,扣子尽数崩断。他向后一甩,已将外袍丢下,喝道:“那
便怎地?”只听得他身后群丐齐声“咦”的惊呼,似乎瞧到了甚么怪异物事。掌棒龙头道
:“甚么?”转过身来,只见六七人指着他的背脊。掌棒龙头更是焦躁,双手一阵乱扯,
撕破内衫前襟,将贴肉的衣衫除下,露出一身虬缠纠结的肌肉,挥过内衫一瞧,只见衫上
用靛青绘着一保青色大蝙蝠,双翼大张,狰狞可怖,口边点着几滴红色血色点。
    传功长老、执法长老等齐声叫道:“青翼蝠王韦一笑!”韦一笑从前少到中原,声名
不响,但近年来在江湖上神出鬼没、大显身手,威名之盛,已颇不下于白眉鹰王。张无忌
心下暗喜:“若非韦兄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原是难以戏弄得这掌棒龙头全无知觉
。”
    掌棒龙头一怔,提起那件内衫,劈脸向张无忌打来,骂道:“好啊,原来是你们这批
魔崽子戏弄老夫。”张无忌衣袖一拂,那内衫被一股劲风带得冉冉上升,挂在庭中一株银
杏树丫枝之上,临风飘扬,衫上那只吸血大蝙蝠更显得栩栩如生。张无忌笑道:“掌棒龙
头,敝教韦蝠王手下留情,你难道不知么?他当日若要取你性命,你便怎样?掌棒龙头一
想,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陈友谅心知此越闹越臭,只有拦下不理,是为上策。问那黄衫
女子道:“请问姑娘高姓,不知与我们有何渊源。”黄衫女子冷笑道:“跟你们有甚么渊
源?我只跟这根打狗棒有些渊源。”说着向丑女童手中的青竹棒一指。群丐早认出这是本
帮帮主信物打狗棒,却不明何以会落入旁人手中,各人的眼光都瞧着史火龙,但见他脸色
惨白,不知所措。传功长老问道:“帮主,这女孩拿着的打狗棒,是假的么?”史火龙道
:“我……我看多半是假的。”黄衫女子道:“好,那么你将真的打狗棒取将出来,比对
比对。”史火龙道:“打狗棒是丐帮至宝,怎能轻易示人?我也没随身携带,若有失落,
岂不糟糕?”群丐一听,都觉这句话不成体统,身为丐帮帮主,怎会怕打狗棒失落?那女
童高举竹棒,大声道:“大家来看。这打狗棒是本帮……本帮一代代传下来的棒儿,怎么
会假?”群丐听她口称“本帮”,暗自惊奇,走近细看,见这棒晶润如玉,坚硬胜铁,确
是要本帮帮主的信物无疑。各人面面相觑,不明其理。黄衫女子道:“素闻丐帮帮主以降
龙十八掌及打狗棒法二大神功驰名天下。小虹,你先向史帮主讨教讨教降龙十八掌的功夫
。小玲,你待小虹姊姊胜了之后,再向史帮主讨教讨教打狗棒法的功夫。”两名手持长箫
的少女应声跃出,分站左右。陈友谅怒道:“姑娘不肯见示姓名,已是没将丐帮放在眼中
,更令两名小婢向我们帮主挑战,江湖上焉有这个道理?史帮主,待弟子先料理了这两个
丫鬟,再来领教这位姑娘的高招。咱们要瞧瞧到底是何方高人,如此轻视丐帮。”史火龙
道:“他奶奶的,很好,就请陈长老下场。”陈友谅刷的一声拔出长剑,缓步走到中庭。
那小虹道:“姑娘叫我讨教降龙十八掌,你会这路掌法?使降龙十八掌是用剑么?”陈友
应谅喝道:“史帮主何等身分,怎能跟你小丫头动手过招?降龙十八掌的神功,岂是你小
丫头轻易见得的?”说着又踏上一步。
    黄衫女子向张无忌道:“张教主,我求你一件事。”张无忌道:“姑娘请说。”黄衫
女子道:“请你将这姓陈的家伙撵了开去,将那冒充史帮主的大骗子揪将出来。
    张无忌先前只一招便将史火龙擒住,觉得他功夫实在平庸之极,再想起那日韩林儿一
口浓痰吐去,史火龙竟然没能避开,心下早已起疑,又见他事事听陈友谅指点,自己没半
点主意,凭他武功、识见,决不能为丐帮之主,这时听黄衫女子说他是“冒充帮主的大骗
子”,前后一加印证,已自明白了六七成,一点头,已欺到史火龙身前。
    史火龙一招“冲天炮”打出、砰的一拳,打在张无忌胸口,张无忌哈哈大笑,说道:
“降龙十八掌神功,是如此脓包吗?”伸手抓住他胸口衣襟,将他提了出来。陈友谅自知
非张无忌敌手,不等他动手,已自行退入了人丛之中。那丑女童突然放声大哭,扑将上来
,抓住史火龙乱撕乱打,叫道:“你害死我爹爹,害死我爹爹,你这恶贼。”史火龙被张
无忌拿住后心穴道,动弹不得。他身材高大,那女童的小拳头只打到他肚子。张无忌手臂
一拗,将了脑袋按了下来。那女童抓住他头发一扯,史火龙满头头发忽然尽皆跌落,露出
油光晶亮的一个光头。原来他竟是个秃头,头上戴的是假发。乱抓之下,那女童忽然又抓
下了他一块鼻子,却无鲜血流出。众人惊奇已极,凝目细看,原来他鼻子低塌,那高鼻子
也是假装的。群丐一阵大哗,齐问:“你是谁?怎地来冒充史帮主?”张无忌提起他身子
重重一顿,只摔得他七荤八素,半晌说不出话来。张无忌微微一笑,自行退开,心想此人
冒充史火龙,真相既然大白,自有群丐跟他算帐。
    掌棒龙头性如烈火,上前左右开弓,啪啪啪啪打了他七八个重重的耳光。那假帮主双
颊红肿,大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是陈……陈长老叫我干的。”执法长老心头一凛
,喝道:“陈友谅呢?”却已不见陈友谅人影,料想他一见事情败露,早已逃之夭夭。执
法长老道:“快追他回来!”数名七袋弟子应声而出,追出门去。
    掌棒龙头骂道:“直娘贼!你是甚么东西,要老子向你磕头,叫你帮主。”提起蒲扇
大的巴掌,又要往他脸上掴去。执法长老忙伸手格开,说道:“冯兄弟不可鲁莽。你一掌
打死了他甚么事都查不出来了。”转身向那黄衫女子抱掌行礼恭恭敬敬地道:“若非姑娘
拆穿此人奸谋,我们至今兀自蒙在鼓里。姑娘芳名可能见示否,敝帮上下,同感大德。”
黄衫女子淡淡一笑,道:“小女子幽居深山,自来不与外人往还,姓名也没什么用处。至
于这一位小妹妹,你们之中难道没人认得她吗?”群丐瞧着这个女童,没一人认得。传功
长老忽地心念一动,踏上一步,道:“她……她……她的相貌有点像史帮夫人哪……莫非
……莫非……”
    黄衫女子道:“不错她姓史名红石,是史火龙史帮主的独生女儿。史帮主临危之时,
要他夫人抱了这孩子,携带打狗棒前来找我,替他报仇雪恨。”
    传功长老惊道:“姑娘!你说史帮已经归天了?他……他老人家是怎么死的?”
    上代丐帮帮所传的那降龙十八掌,在耶律齐手中便已没能学全,此后丐帮历任帮生,
最多也只学到十四掌为止。史火龙所学到的共有十二掌,他在二十余年之前,因苦练这门
掌法时内力不济,得了上半身瘫痪之症,双臂不能转,自此携同妻子,到各处深山寻觅灵
药治病,将丐帮帮务交与传功、执法二长老,掌棒、掌钵二龙头共同处理。
    但二长老、二龙头不相统属,各管各的,帮中污衣净衣两派又积不相能,以致偌大一
个丐帮渐趋式微。待这假帮主最近突然现身,年轻的丐帮弟子从未见过帮主,而传功长老
等人和史火龙一别二十余年,见这假帮主相貌甚似,又有谁想得到竟会是假冒的?
    黄衫女子叹了口气,说道:“史帮主是丧生在混元霹雳手成昆的手下。”张无忌“咦
”了一声,心想自己在光明顶上亲眼见到成昆尸横就地,怎么会去杀死史火龙?那么定是
他在上光明顶之前干的事了,问道:“请问姑娘,史帮主丧生已有多久了?”黄衫女子道
:“去年十月初六,距今两月有余。”张无忌道:“这就奇了。不知姑娘何以知道是成昆
那老贼下的毒手。”黄衫女子道:“史夫人言道:史帮主和一名老者连对一十二掌,那老
者呕血而走。史帮主也为那老者掌力所伤。史帮主自知伤重不治,料想那老者三日之后,
必定元气恢复,重来寻衅,当即向夫人嘱咐后事,说出仇人姓名,乃是混元霹雳手成昆。
史帮主双臂瘫痪之症,其时已愈了九成,他曾得降龙十八掌中的十二掌真传,武功已是江
湖上一流高手,但竭尽全力,十二掌使完,仍是难逃敌人毒手。”女童史红石听到这里,
放声大哭起来。传功长老脸现悲愤之色,将肮脏的衣袖替史红石擦去泪水,说道:“小世
妹,帮主之仇,即我帮上下数万弟子之仇,咱们终当擒住那混元霹雳手成昆,碎尸万段,
以报帮主的大恨。不知你妈妈眼下在哪里?”
    史红石指着黄衫女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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