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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倚天屠龙记》3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Feb  6 14:01:25 1998), 转信

三十九   秘笈兵书此中藏
    
    张无忌携了谢逊之手,正要并肩走开。谢逊忽道:“且慢!”指着少林僧众中的一名
老僧叫道:“成昆!你站出来,当着天下众英雄之前,将诸般前因后果分说明白。”
    群雄吃了一惊,只见这老僧弓腰曲背,形容猥琐,相貌与成昆截然不同。张无忌正待
说:“他不是成昆。”只听谢逊又道:“成昆,你改了相貌,声音却改不了。你一声咳嗽
,我便知你是谁。”那老僧狞笑道:“谁来听你这瞎子胡说八道。”他一开口说话,张无
忌立时辨认了出来,那日光明顶上他身处布袋之中,曾听成昆长篇大论的说话,对他语音
记得清清楚楚,此刻成昆虽故意逼紧喉咙,身形容貌更乔装得十分巧妙,但语音终究难变
。张无忌纵身跃出,截住了他后路,说道:“圆真大师,成昆前辈,大丈夫光明磊落,何
不以本来面目示人?”成昆乔装改扮,潜伏在人丛之中,始终不露破绽,可是当那黄衫女
子制服周芷若之际,他大出意料之外,忍不住轻轻一声咳嗽,谢逊双眼盲后耳音特灵,对
他又是记着铭心刻骨的血仇。就谢逊而言,这一声咳嗽不啻是个晴天霹雳,立时便将他认
了出来。成昆眼见事已败露,长身大喝:“少林僧众听着:魔教扰乱佛地,藐视本派,众
僧一齐动手,格杀勿论。”他手下党羽纷纷答应,抽出兵刃便要上前动手。
    空智只因师兄空闻方丈受本寺叛徒的挟制,忍气已久,此刻听圆真发令与明教动手,
这一场混战下来,本寺僧众不知将受到多大的损伤,权衡轻重,终究阖寺僧众的性命事大
,当下喝道:“空闻方丈已落入这叛徒圆真手中,众弟子先擒此叛徒,再救方丈。”霎时
之间,峰顶上乱成一团。
    张无忌见周芷若委顿在地,脸上尽是沮丧失意之情,心下大是不忍,当即上前解开她
穴道,扶她起身。周芷若一挥手,推开他手臂,径自跃回峨嵋群弟子之间。只听谢逊朗声
说道:“今日之事,全自成昆与我二人身上所起,种种恩怨纠缠,须当由我二人了结。师
父,我一身本事是你所授;成昆,我全家是你所杀。你的大恩大仇,今日咱二人来算个总
帐。”成昆见空智不顾一切的出声号令,终究少林寺僧侣正派者远为众多,自己党羽占不
到合寺僧众的一成,看来接掌少林方丈的图谋终于也归镜花水月,心想:“谢逊作恶多端
,我若制服了他,大可将一切罪行尽数推在他头上。他的武功皆我所授,他双眼又盲,难
道我还对付他不了?”于是说道:“谢逊,江湖上有多少英雄好汉,命丧你手。今日更招
引明教的大批魔头,来少林扰乱佛门福地,与天下英雄为敌。我深悔当年传授了你武功,
此刻非得清理门户、整治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不可。”说着大踏步走到谢逊面前。
    谢逊高声道:“四方英雄听者,我谢逊的武功,原是这位成昆师父所授,可是他遇奸
我妻不遂,杀我父母妻儿,师尊虽亲,总亲不过亲生的爹娘。我找他报仇,该是不该?”
四下里群雄轰然叫道:“该当报仇,该当报仇!”成昆一言不发,呼的一掌,便向谢逊头
上劈去。谢逊头一偏,让过了顶门要害,啪的一响,这一掌打在他的肩头。谢逊哼的一声
,并不还手,说道:“成昆,当年你传我这招‘长虹经天’之际,说道若是击中敌身,便
当运混元一气功伤敌,你为甚么不运功啊?是不是年纪老了,无功可运了?”原来成昆第
一招只是虚招,没料到对方竟不闪不躲,一击而中。但他这一招上全没用上劲力,是以谢
逊并未受伤。成昆左手虚引,右手一掌拍出。谢逊斜身让过,仍不还招。成昆双腿连环踢
出,啪啪两响,谢逊胁下连中两腿。这两腿的劲力却厉害无比,饶是谢逊体格粗壮,可也
蒙受不起,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
    张无忌急叫:“义父,还招啊!你怎能尽挨打不还手。”谢逊身子摇晃几下,苦笑道
:“他是我师父,受他两腿一掌,原也应该。”蓦地里长啸一声,挥掌疾劈过去。
    成昆心中暗叫:“倒霉,倒霉!我只道他对我仇深似海,一上来就会拚命,早知他肯
让我三招,我先前何不痛下杀手,以致失却良机?”见谢逊这掌来得凌厉,当即左手斜引
,卸开他的掌力,身子转了半个圈子,已旋到他身后,欺他眼不见物,一掌无声无息的从
他背后按了过去。谢逊却如亲眼所见,反足踢出。成昆轻轻高跃,从半空中如魔隼般扑下
来。他年逾古稀,身手之矫捷竟不输少年。谢逊双手上托,成昆下击之势被阻,又弹了上
去,在半空中轻轻一个回旋,又扑击下来。两人这一搭上手,以快打快,转瞬间便拆了七
八十招。谢逊双目虽然不能见物,但他一身武功全是成昆所授,他的拳脚成昆固所深悉,
而成昆诸般招数,他也无不了然于胸。事过数十年,二人内功修为俱各大进,拳脚的招术
却仍是本门的解数。谢逊不必用眼,便知自己这一掌过去,对方将如何拆招,而跟着来的
一招,多半是那几项变化中的一项。加上他年纪比成昆小了十余岁,气血较壮,冰火岛上
奇寒酷热的锻练,于内力修为大有好处,因之一百余招中竟丝毫不落下风。谢逊与成昆仇
深似海,苦候数十年,此刻方始交上了手,张无忌本来料他定要不顾性命的扑击,与成昆
斗个两败俱伤,哪知他一招一式全是沉稳异常,将门户守得极是严密。张无忌初时略觉诧
异,又看了数十招,当即领悟,成昆武功之强几已不输于渡厄、渡难等三僧,谢逊若是一
上来便逞血气之勇,只怕支持不到三百招以上。显然谢逊心中仇恨越深,手上越是谨慎,
生怕自己先毁在成昆手下,报不了父母妻儿的血仇。堪堪拆到二百余招,谢逊大喝一声,
呼的一拳击出。崆峒派的关能叫道:“七伤拳!”只见谢逊左右双拳连续击出,威猛无俦
,崆峒诸老相顾骇然,都不由得自愧不如。成昆连避三拳,待他又是一拳击到时,右掌平
推出去。啪的一响,拳掌相交,谢逊须发俱张,威风凛凛的站着不动,成昆却连退三步。
旁观群雄中许多人都喝起采来。谢逊与成昆结仇的经过和原因,这时江湖上传闻已遍。众
人虽恼谢逊出手太辣,滥伤无辜,但也觉他所遇极惨,成昆太也奸险,除了亲友为他所伤
的那些人之外,一大半倒是盼他得胜。
    谢逊抢上三步,又是呼呼两拳击出,成昆还了两掌,复退三步。张无忌暗叫:“不好
!成昆使的是少林九阳功,那是他拜空见神僧为师之后学来的功夫,义父却未得传授。”
谢逊练那七伤拳时为求速成,当年便已暗受内伤,拳力中原有缺陷,成昆深悉其中关键所
在,故示以弱,却将少林九阳功使将出来。谢逊每一拳打出,成昆受了他拳力的七成,以
少林九阳功化解,其余三成却反激回去。谢逊呼呼呼打出十二拳,成昆连退数十步,看来
似是谢逊大占上风,依实内伤越受越重。张无忌焦急万分,这是义父一生梦寐以求的复仇
机缘,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插手相助,但如此再斗得数十拳,谢逊势必呕血身亡。空智突然
冷冷的道:“圆真,我师兄当年传你这少林九阳功,是教你用来害人的么?”
    成昆冷笑道:“我恩师命丧七伤拳下,今日我是为恩师报仇雪耻。”赵敏突然叫道:
“空见神僧的九阳功,修为远在你上,他为甚么不能抵挡七伤拳?空见大师是害在你这奸
贼手里的。你骗得他老人家出头化解冤孽,骗得他挨打不还手。嘿嘿,你看,你看,你背
后站的是谁?满脸的血,怒目指着你的背心,这不是空见神僧么?”成昆明知是假,但他
作了这件亏心事后,不免内疚神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正在此时,谢逊又是一拳击
到,成昆出掌挡格,身子微晃,竟没后退,分心之下,真气走得岔了,被这拳打得胸口气
血翻涌,当即展开轻身功夫,在谢逊身旁游走,过了一会方得气息调匀。
    赵敏叫道:“空见神僧,你紧紧钉住他,不错,就是这样,在他后颈中呵些冷风。你
死在徒儿手中,他也必死在徒儿手中,这叫做一报还一报,老天爷有眼,报应不爽。”成
昆给她叫得心中发毛,疑心生暗鬼,隐隐似觉后颈中果然有阵阵冷风吹袭,忙乱之际,一
时想不到这峰顶上终年山风不绝,加之他二人纵跃来去的打斗,后心自然有风。赵敏见他
微有迟疑,又叫:“啊哟!成昆,你回过头来看看背后。你不敢回头么?你瞧瞧地下的黑
影,为甚么二人打斗,却有三个黑影。”成昆情不自禁的一低头,果见两个人影中多了个
黑影,心中一窒,谢逊已一拳打到。成昆不及拆解,硬碰硬的还拳相击,砰的一响,二人
各以真力相抗,都是身子摇晃,退后了一步。成昆这才看清,原来那黑影是断折了的半截
松树的影子。成昆久战不胜,心中早便焦躁,暗想:“他是我徒儿,双眼又盲了,我竟然
仍是奈何他不得,我的心腹在旁瞧着也是不服。我那幻阴指神功,那日偏又给张无忌这万
恶小贼的纯阳内力破了,否则今日又怎会跟谢逊缠斗这么久?眼下情势险恶,唯有尽速制
住这逆徒,方能挟制明教,又可乘机挑动与他有仇之人。至不济也能脱身自保。”心念一
动,移步换形,悄没声息的向断松处退了两步。
    谢逊连发三拳,抢上两步,成昆又退两步,想要引他绊倒在断松之上。谢逊正待上前
追击,张无忌叫道:“义父,小心脚下。”谢逊一凛,向旁跨开,便这么稍一迟疑,成昆
已找到空隙,一拳无声无息的拍到,正印在谢逊胸口,掌力吐处,谢逊向后便倒。成昆提
脚向他头盖踹落。谢逊一个打滚,又站了起来,嘴角边不住流出鲜血。成昆寂然不动,右
掌缓缓伸出。谢逊与他相斗,全仗熟悉招数,辅以听风辨形,此刻成昆这一掌出手不按常
法,慢慢移到谢逊面门,突然拍落,打在他的肩头。谢逊身子晃了几下,强力撑住。
    群雄中多人不服,纷纷叫嚷:“亮眼人打瞎子,使这等卑鄙手段!”成昆不理,又缓
缓伸掌拍出。谢逊凝神倾听,感到敌掌袭来,立时举手格开。张无忌见他满头黄发飞舞,
嘴角边沾满鲜血,心下愤急,情知这般斗将下去,他非死在成昆手下不可,只是在这当口
自己若出手相助,纵然杀得成昆,义父也必憾恨终生。他抓住赵敏的手,急道:“快想个
计较才好。”赵敏道:“你能偷发暗器,打瞎了老贼双目么?”张无忌摇头道:“义父宁
死不肯让我做这等事!”只见成昆又是缓缓一掌拍出,赵敏叫道:“胸口!”谢逊右拳在
胸口直击而下,成昆这一掌不等使老,便即收回。他连出几招慢掌,都给赵敏叫破,眼见
此法难以奏功,当即将计就计,又出掌缓缓拍向谢逊右肩。赵敏叫道:“右肩!”成昆左
肩微动,张无忌立明其意,大叫:“后心!”谢逊听到赵敏叫声时,挥右臂挡格拍向右肩
的一掌,岂知成昆先一掌却是虚招,以赵敏的呼叫引开谢逊右臂,左掌乘虚而入,拍的一
声,重重击在他后心。张无忌虽及时提醒,但成昆这一掌出招快极,谢逊待得听到张无忌
的叫声,已然不及变招。众人惊呼声中,谢逊一大口鲜血喷出,尽数喷在成昆脸上。成昆
“啊”的一声,伸手去抹,谢逊滚倒在地,只听到两人齐声大叫,突然之间,两人都失了
影踪。原来谢逊一摔倒,立即抱住了成昆双腿,奋力急扯,两人双双摔入了地牢之中。地
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成昆登时也成了瞎子。他急速后跃,只盼远离敌手,但地牢狭
窄之极,一跃之下,后背重重撞上了石壁,想要纵身跃起,小腹上却中了一招七伤拳,登
时剧痛入心。成昆知道这一拳受伤不轻,若再上跃,势必连续中拳,当即招数一变,以“
小擒拿手”御敌。这“小擒拿手”原是黑暗中近身搏击之用,讲究应变奇速,眼虽不见,
但手指、手掌、手臂、手肘任何一处碰到敌人身体,立时擒拿抓打、撕戳勾撞。谢逊大喝
一声,也以“小擒拿手”对付。众人只听得地牢中呼喝连连,夹杂着拳掌与肉体相碰之声
,迅如爆豆,大片大片水溅将上来,料想两人均正全速相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想
此刻义父若遭凶险,便欲出手相救也不可得,在势又不能跃入地牢相助,只急得背上全是
冷汗。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的功夫早练得烂熟,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积
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般乱打乱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成昆心中惊惧
,一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加快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毒
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说甚么也得到上面去打。”
    群雄一步步走近地牢,掌心中都是捏着一把冷汗,耳听得成昆与谢逊吆喝之声不绝从
地底传上来,兀自未分胜负。蓦地里成昆一声惨叫,跟着两个人影从地牢中一齐跃上。日
光之下,只见成昆和谢逊均是双目流血,相对不动。原来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
,抢击成昆胁下。成昆大喜,叫声:“着!”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双龙
抢珠”招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
闪避,他左手迎头横扫,非击中敌人太阳要穴不可。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
着!”也是一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插向他双目。成昆二指插中谢逊眼珠,脑海
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插中。二人所受的伤
全无二致,但谢逊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插中,只不过是皮肉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

    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
这一招“七伤拳”正中胸口。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
中鲜血狂喷。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谢逊一呆,第三拳击去,在
中途凝力不发,说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
为废人,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
    张无忌等见他大获全胜,都欢呼起来。谢逊突然坐倒在地,全身骨骼格格乱响。张无
忌大惊,知他逆运内息,要散尽全身武功,忙道:“义父,使不得!”抢上前去,便要伸
手按上他的背心,以九阳神功制止。
    谢逊猛地里跃起身来,伸手在自己胸口狠击一拳,口中鲜血狂喷。张无忌忙伸手扶住
,只觉他手劲衰弱已极,显是功夫全失,再难复原了。谢逊指着成昆说道:“成昆,你杀
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
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
你。”
    成昆双手按着眼睛,痛哼一声,并不回答。群雄面面相觑,哪想到这一场师徒相拚,
竟会如此收场。谢逊朗声道:“我谢逊作恶多端,原没想能活到今日,天下英雄中,有哪
一位的亲人师友曾为谢某所害,便请来取了谢某的性命去,无忌,你不得阻止,更不得事
后报复,免增你义父罪业。”张无忌含泪答应。
    群雄中虽有不少人与他怨仇极深,但见他报复自己全家血仇,只是废去成昆的武功,
而他自己武功也已毁了,若再上前刺他一剑,打他一拳,实不是英雄好汉的行径。人丛中
忽然走出一条汉子,说道:“谢逊,我父亲雁翎飞天刀邱老英雄伤在你手下,我给先父报
仇来啦!”说着走到他身前。谢逊黯然道:“不错,令尊确是在下所害,便请邱兄动手。
”那姓邱的汉子拔刀在手,走上两步。
    张无忌心中一片混乱,若不出手阻止,义父便命丧这汉子刀下,但若将这汉子打发了
,只怕反令义父有生之年更增烦恼,何况他双目已盲,武功全失,活在世上是否尚有生人
之乐,实在也难说得很。他身子发颤,不由自主的也踏上了两步。谢逊喝道:“无忌,如
你阻人报仇,对我是大大的不孝。我死之后,你到地牢中细细察看,便知一切。”那姓邱
汉子举刀当胸,突然眼中垂下泪来,一口唾沫,吐到了谢逊脸上,哽咽道:“先父一世英
雄,如他老人家在天之灵,见我手刃一个武功全失的盲人,定然恼我不肖……”呛啷一声
,单刀落地,掩面奔入人丛。
    跟着又有一个中年妇人走出,说道:“谢逊,我为我丈夫阴阳判官秦大鹏报仇来啦。
”走到谢逊面门,也是一口唾沫吐到了他脸上,大哭走开。张无忌见义父接连受辱,始终
直立不动,心中痛如刀割。武林豪士于生死看得甚轻,却决计不能受辱,所谓“士可杀而
不可辱”。这二人每人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实是最大的侮辱,谢逊却安然忍受,可知他
于过去所作罪业,当真痛悔到了极点。人丛中一个又一个的出来,有的打谢逊两记耳光,
有的踢他一脚,更有人破口痛骂,谢逊始终低头忍受,既不退避,更不恶言相报。如此接
连三十余人,一一将谢逊侮辱了一番。最后一名长须道人出来,稽首说道:“贫道太虚子
,我两位师兄命丧谢大侠拳底,贫道今日得见谢大侠风范,深自惭愧,贫道剑下也曾杀过
无数黑白两道的豪杰。我若找你报仇,旁人也可找我报仇。”说着拔出长剑,左手振指一
弹,当的一声,长剑断为两截。他将断剑投在地下,向谢逊行礼而去。群雄窃窃私议,这
太虚子江湖上其名不著,武功却如此了得,更难得的是心胸宽广,能够自责,看来再没人
出来向谢逊为难了。不料群议未毕,峨嵋派中走出一名中年女尼,走到谢逊身前,说道:
“杀夫之仇,我也是一口唾沫了结了罢!”说着口一张,一口唾沫向谢逊额头吐去。哪知
这口唾沫势夹劲风,中间竟挟着一枚枣核钢钉。
    谢逊听得风声有异,微微苦笑,并不闪避,心想:“我此刻方死,已然迟了。”蓦地
里黄影一闪,那黄衫女子陡地抢前,衣袖拂动,将枣核钉卷在袖中,喝道:“这位师太法
名如何称呼?”那女尼见突击不中,微现惊惶之色,说道:“我叫静照。”黄衫女子道:
“嗯,静照,静照。你出家之前的丈夫叫甚么名字?怎生为谢大侠所害?”静照怒道:“
这跟你有甚么相干?要你多管甚么闲事?”黄衫女子道:“谢大侠忏悔前罪,若有人为报
父兄师友大仇,纵然将他千刀万剐,谢大侠均所甘受,旁人原也不能干预。但若有人心怀
叵测,意图混水摸鱼,杀人灭口,那可人人管得。”静照道:“我和谢逊无怨无仇,何必
要杀人灭……”底下这“口”字尚未说出,斗然间知道说错了话,急忙停住,脸色惨白,
不禁向周芷若望了一眼。
    黄衫女子道:“不错,你跟谢大侠无怨无仇,何故要杀人灭口?哼,峨嵋派静字辈十
二女尼之中,静玄、静虚、静空、静慧、静迦、静照,均是闺女出家,何来丈夫?”
    静照一言不发,掉头便走。
    黄衫女子喝道:“这么容易便走了?”抢上两步,伸掌往她肩头抓去。静照斜身卸肩
,避开了她这一抓。黄衫女子右手食指戳向她腰间,跟着飞脚踢中了她腿上环跳穴。静照
哼了一声,摔倒在地。黄衫女子冷笑道:“周姑娘,这杀人灭口之计好毒啊。”周芷若冷
冷的道:“静照师姊向谢逊报仇,说甚么杀人灭口?”左手一挥,说道:“这儿无数名门
正派的弟子,不明邪正之别,甘愿跟旁门妖魔混在一起。峨嵋派可犯不着赶这淌混水,咱
们走罢。”峨嵋派人众一声答应,都站了起来。两名女弟子去扶过静照,那黄衫女子却也
不加阻拦。周芷若率领同门,下峰去了。张无忌走到那黄衫女子跟前,长揖说道:“承姊
姊多番援手,大德不敢言谢。只盼示知芳名,以便张无忌日夕心中感怀。”黄衫女子微微
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
带了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张无忌追上一步,道:“姊姊请留步。”那黄衫女子竟不理会,自行下峰去了。丐帮
的小帮主史红石叫道:“杨姊姊,杨姊姊!”只听得峰腰间传来那女子的声音道:“丐帮
大事,请张教主尽力周旋相助。”张无忌朗声道:“无忌遵命。”那女子道:“多谢了!
”这“多谢了”三字遥遥送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张无忌心下不由得一阵惆怅。

    空智走到成昆身前,喝道:“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
业可就更大了。”成昆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
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空智一呆,回头向峰下瞧去,果见
寺中黑烟和火舌冒起,惊道:“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群僧一阵大乱,纷纷便要
奔下山去。忽见达摩堂四周一条条白龙般的水柱齐向火焰中灌落,霎时间便将火头压了下
去。
    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
,禀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
义,已将烈火扑灭。”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
,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
大师不必多礼。”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
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察看。”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
满了牛油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忽然峰
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
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但见
三人均是衣衫焦烂,须眉烧得稀稀落落,狼狈不堪。空智抢上去抱住空闻,叫道:“师兄
,你身子安好?师弟无能,罪该万死。”空闻微笑道:“全仗这位范施主和颜施主从地道
中穿出来相救,否则你我焉有再见之日。”空智骇然道:“明教厚土旗穿地之能,一神至
此。”向范遥、颜垣深礼致谢,又道:“范施主,老僧先前无礼冒犯,尚请原宥。大都万
安寺之约,老僧是不敢去的了。”武林人士订下比武的约会,若是食言不到,比之较技服
输可要丢脸万倍。空智对范遥冒险相救师兄的大德感激无已,这才自甘毁约。两人本来互
相佩服,经此一事,更加倾心接纳,从此成为至交好友。原来成昆事先计划周详,于英雄
大会前夕出其不意的点中了空闻穴道,将他囚在达摩院中,院中放满硝磺柴草等引火之物
,分派心腹看守,胁迫空智事事须听自己吩咐,否则立时纵火,焚死空闻。其后事与愿违
,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一败涂地之余,便传出号令,命心腹纵火,那是他破釜沉舟的
最后一着棋子。只盼群雄与僧众忙于救火,他心腹人等便可乘乱将他救下山去。不料杨逍
于大队到达少室山之前数日,便已命厚土旗先行打下地道,通入少林寺中,本想是设法相
救谢逊,可是谢逊却并非囚于寺内,厚土旗人众遍寻不得,却乘机磨去了十六尊罗汉像背
上的字迹。后来张无忌与周芷若联手攻打金刚伏魔圈,待得成昆现身,当众与空智破脸,
赵敏与杨逍便瞧出端倪。二人计议之下,请范遥率领洪水、厚土两旗,潜入寺中相救空闻
。只是成昆的布置极是周密毒辣,达摩院内外硝磺油柴堆积甚众,一经点燃,立时满院烈
火,登时烧死了厚土旗的五名教徒。范遥与颜垣冒烟突火,救出空闻,但三人也被烈火烧
得须眉俱焦,若不是从地道中脱险,势必葬身火窟。达摩院及邻近几间僧舍为火所焚,幸
而未曾蔓延,大雄宝殿、藏经阁、罗汉堂等要地未遭波及。空闻与空智商议了几句,传下
法旨,将成昆手下党羽尽数拘禁于后殿待命。成昆在少林寺日久,结纳的徒党着实不少,
但魁首受制,方丈出险,众党羽眼看大势已去,当下谁也不敢抗拒,在罗汉堂首座率领僧
众押送之下,垂头丧气的下峰。张无忌走到谢逊身边,只叫了声:“义父!”泪如雨下。
谢逊笑道:“痴孩子!你义父承三位高僧点化,大彻大悟,毕生罪业一一化解,你该当代
我欢喜才是,有甚么可难过的?我废去武功有何可惜,难道将来再用以为非作歹么?”张
无忌无言可答,但心下酸痛,又叫了声:“义父!”谢逊走到空闻身前,跪下说道:“弟
子罪孽深重,盼方丈收留,赐予剃度。”空闻尚未回答,渡厄道:“你过来,老僧收你为
徒。”谢逊道:“弟子不敢望此福缘。”他拜空闻为师,乃“圆”字辈弟子,若拜渡厄为
师,叙“空”字辈排行,和空闻、空智便是师兄弟称呼了。渡厄喝道:“咄!空固是空,
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谢逊一怔,登即领悟,甚么师父弟子、辈份法名,于
佛家尽属虚幻,便说偈道:“师父是空,弟子是空,无罪无业,无德无功!”渡厄哈哈笑
道:“善哉,善哉!你归我门下,仍是叫作谢逊,你懂了么?”谢逊道:“弟子懂得。牛
屎谢逊,皆是虚影,身既无物,何况于名?”谢逊文武全才,于诸子百家之学无所不窥,
一旦得渡厄点化,立悟佛家精义,自此归于佛门,终成一代大德高僧。渡厄道:“去休,
去休!才得悟道,莫要更入魔障!”携了谢逊之手,与渡劫、渡难缓步下峰。空闻、空智
、张无忌等一齐躬身相送。金毛狮王三十年前名动江湖,做下了无数惊世骇俗的事来,今
日身入空门,群雄无不感叹。张无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空闻说道:“众英雄光临敝寺
,说来惭愧,敝寺忽生内变,多有得罪,招待极是不周。众英雄散处四方,今日一会,未
知何时重得相聚,且请寺中坐地。”
    当下群雄下峰入寺,少林寺中开出素餐接待。众僧侣做起法事,替会中不幸丧命的英
雄超度。群雄逐一祭吊致哀。大事已了,张无忌心中却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谢逊去得匆匆
,不少疑团未及相询,但料想关键所在,必与周芷若有关。念及旧情,心想这些疑团也不
必一一剖明,以致更损她的名声。用过斋饭后,与史红石及丐帮诸长老在西厢房中叙话,
商议丐帮大事,忽有教众来报:“教主,武当张四侠到来,有要事相商。”张无忌吃了一
惊:“莫非太师父有甚不测?”忙抢步出去,来到大殿,向张松溪拜倒,见他神色无异,
这才放心,问道:“太师父安好?”张松溪道:“师父他老人家安好。我在武当山下得到
讯息,元兵铁骑二万,开向少林寺来,窥测其意,显是要不利于英雄大会,是以星夜前来
报信。”张无忌道:“咱们快去说与方丈知晓。”当下二人同至后院,告知空闻。空闻沉
吟道:“此事牵涉甚大,当与群雄共议。”于是命寺僧撞钟,邀集众英雄同到大雄宝殿之
中。群雄闻讯,登时纷纷议论。血气壮盛的便道:“乘着天下英雄在此,咱们迎下山去,
杀他个措手不及。”老成持重的则道:“元兵来往调动,原是常事,未必是来跟咱们为难
。”张松溪道:“在下会听蒙古话,亲耳听到鞑子的军官号令,确是杀向少林寺来。”其
时蒙古占据中原已逾百年,汉人中懂得蒙古话的不在少数。张松溪聪明多智,颇擅各处乡
谈土语,蒙古话也说得甚为流利。空闻道:“众位英雄,看来朝廷得知咱们在此聚会,只
道定是不利于朝廷,因此派兵前来镇压。咱们人人身有武功,原是不惧鞑子,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何足道哉……”他话未说完,群雄中已有人喝起采来。空闻续道:“只是咱们
江湖豪士,惯于单打独斗,比的若不是兵刃拳脚,便是内功暗器,这等马上马下、长枪大
戟交战,咱们颇不擅长。依老衲之见,不如众英雄便即散去如何?”群雄面面相觑,默不
作声。张无忌道:“咱们若是就此散去,一来鞑子只道咱们怕了他们,不免长他人志气;
二来少林寺中诸位师父如何?”空闻微笑道:“元兵来到寺中,眼见寺中皆是僧人,并无
江湖豪士,那也无可如何。这叫作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群雄知道空闻所以如此说,实
是出于一番好意,这次英雄大会乃少林派所邀集,雅不愿由此生祸,致令群雄血溅少室山
头。但群雄皆是血性之人,临敌退缩,那是决计不肯的。何况朝廷既已出动大军,决不能
扑了个空便即整队而归,定要骚扰少林寺,多半要将众僧侣尽数杀害擒拿,一把火将寺烧
了。蒙古兵向来暴虐,杀人放火,原是惯事。杨逍道:“鞑子施虐,凡我汉人,皆有抗敌
之责。以在下之见,咱们没法将鞑子引开,在别的地方好好跟他们斗上一斗,免得千年古
刹受战火之厄。”群雄纷纷叫好,说道:“正该如此。”正议论间,忽听得寺门外马蹄声
急,两骑马疾驰而来。蹄声到门外戛然而止。跟着两名汉子在知客僧接引下匆匆走进殿来
。群雄一看服色,知是明教教众。二人走到张无忌身前躬身行礼,一人报道:“启禀教主
:鞑子兵先锋五千,攻向少林寺来,说道寺中诸位师父聚众造反,要踏平少林。凡是光…
…光……”空闻微笑道:“你要说光头和尚,是不是?那也不用忌讳,但说便是。”那人
道:“一路上好多位大和尚已给鞑子兵杀了。鞑子说道:‘光头的都不是好人,有头发的
也不是好人,只要身边带兵刃的便一概杀了。”
    许多人哇哇叫了起来,都道:“不跟鞑子兵拚个你死我活,耻为黄帝子孙。”其时宋
室沦亡虽已将近百年,但草莽英豪始终将蒙古官兵视作夷狄,不肯服其管束。这时听说蒙
古兵杀到,各人热血沸腾,尽皆奋身欲起。
    张无忌朗声说道:“众位英雄,今日正是男儿汉杀敌报国之时。少林寺英雄大会,自
此名扬千秋!”大殿上欢呼叫嚷,响成一片。张无忌道:“咱们就欲退让善罢,亦已不能
,便请空闻方丈发号施令,我们明教上下,尽听指挥。”空闻道:“张教主说哪里话来?
敝派僧众虽曾学过一些拳脚,干行军打仗却是一窍不通。近年来明教创下偌大事业,江湖
上谁不知闻?唯有明教人众,方足与鞑子大军相抗。咱们公推张教主发令,相率天下豪杰
,与鞑子周旋。”
    张无忌还待逊辞,群雄已大声喝采。张无忌虽年轻不足服众,但武功之强,适才力斗
少林三僧时已是人所共见,而明教韩山童、徐寿辉、朱元璋等各路人马,在淮泗、豫鄂等
地起事,攻城略地,声势大振。先前五行旗在广场上大显身手,这等群斗的本事,更非其
余门派可及。各派各帮的豪士均想除了明教之外,确是无人能当此大任。
    张无忌道:“在下于用兵一道,实非所长,还请各位另推贤能的为是。”正谦让间,
忽听得山下喊声大振,两名少林僧奔驰入殿,报道:“启禀方丈,蒙古兵杀上山来了。”
张无忌道:“锐金、洪水两旗,先挡头阵。周颠先生、铁冠道长,你两位各助一旗。”周
颠和铁冠道人应声而出。此时局势紧急,不容张无忌再行推辞,只得分派道:“说不得师
父,请你持我圣火令去就近调本教援兵,上山应援。”说不得接令而去。大殿中众英雄听
得元兵杀到,各抽兵刃,纷纷涌出。杨逍低声道:“教主,你若不发号施令,众人乱斗一
阵,那是非败不可。”张无忌点了点头,抢步出殿,来到半山亭中察看,只见蒙古兵先锋
千余已攻到山腰,被锐金旗一轮硬弩标枪,驱了回去。放眼远望,一队队蒙古兵蜿蜒而来
,军容甚盛。其时距成吉斯汗与拔都威震异域之时已远,但蒙古铁骑毕竟习练有素,仍是
举世无匹的精兵。
    忽听得左首喊声大震,许多女尼和男女人等逃上山来,却是峨嵋派一行,想是下山时
途遇蒙古官兵,又被逼了回来。十多名汉子抬着担架等物,被蒙古兵包围在内,周芷若率
领静玄、静照数度冲杀,虽杀了数十名蒙古官兵,始终无法救出陷入重围的同门。张无忌
暗叫:“不好!这担架上的是宋师哥!”叫道:“洪水、烈火旗两旗掩护!范杨二使、韦
兄,随我救人。”纵身冲将下去。两名蒙古兵挺长矛刺来。张无忌一手抓住一枝长矛,运
劲一抖,两名元兵摔下山去。他掉转矛头,双矛犹似双龙入海,卷入人丛。杨逍、范遥、
韦一笑、彭莹玉等跟随其后,蒙古兵当者披靡,登时将周芷若等一干人都隔在身后。范遥
一拳击出,将一名元兵十夫长的脸打得稀烂,抢过担架中的伤者,转身便走。张无忌见周
芷若脸身是血,又已冲入了元兵阵中,叫道:“芷若,芷若,宋大哥救回来啦!”周芷若
并不理会,挥鞭向前攻打,只是山道狭窄,挤满了人,一时冲不过去。张无忌见尚有两名
峨嵋弟子抬着一个担架,陷入包围,正挺刀与元兵死战,心道:“看来宋师哥是在那个担
架之上。”斜身跃起,两柄长矛在山壁上交互刺戳,以手伏足,如踏高跷般抢了过去。相
距尚有丈余,只见两名峨嵋弟子先后中刀中箭,骨碌碌的滚下山去。张无忌飞身跃起,左
手长矛阻住担架下落,见担架中那人全身都裹在白布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正是宋青书
。张无忌抛去长矛,将他横抱在手,只觉他身子沉重异常,白布中硬绷绷的似乎尚有别物
。一时也不及细想,只怕扭动他震碎了的头骨,左闪右避,躲开元兵攒刺来的马刀长矛,
脚下却走得平稳异常。崆峒派的唐文亮、宗维侠双双攻到,仗剑护在他身侧。双剑倏刺倏
收,元兵纷纷中剑。张无忌抱着宋青书稳稳走上山来。数百名元兵列队上冲。彭莹玉叫道
:“烈火旗动手!”烈火旗教众从喷筒中喷出石油,一枝枝火箭射出,烈焰奔腾,当先二
百余名元兵身上着火,一团团火珠般滚下山去。那边厢洪水旗水龙中喷出毒水,也有数百
名元兵被浇中了,死伤狼藉。元兵万夫长下令鸣金收兵,拿兵将前队变后队,强弓射住阵
脚,缓缓退下。彭莹玉叹道:“鞑子兵虽败不乱,确是天下精兵。”只见元兵直退到山脚
下,如扇面般散开,看来一时不致再攻。张无忌下令:“锐金、洪水、烈火三旗守住上山
要道。巨木、厚土二旗急速伐木搬上,构筑壁垒,以防敌军冲击。”五行旗各掌旗使齐声
接令,分别指挥下属布防。群雄先前均想纵然杀不尽鞑子官兵,若求自保,总非难事。但
适才一阵交锋,见识到了元军的威力,才知行军打仗,和单打独斗的比武确是大不相同,
千千万万一拥而上,势如潮水,如周芷若这等武功高强之极的人物,在人潮中也是无所施
其技。四面八方都是刀枪剑戟,乱砍乱杀,平时所学的甚么见招拆招,内劲外功,全都用
不着。若不是明教五行旗以阵法抵挡阵法,这时少室山头定然已惨不堪言,少林寺也已在
烈火中成了一片瓦砾了。倒是少林僧众颇有规律,一队队少年僧众手持禅杖戒刀,在年长
僧侣率领下分守各处要地,但寡不敌众,势难挡住二万蒙古精兵的冲击。待见元军退去,
群雄纷纷议论,才明白为甚么前朝尽多武功高强的英雄豪杰之士,却将大好江山沦亡在鞑
子手中。
    张无忌将宋青书轻轻放在地下,探他鼻息幸喜尚有呼吸,回头想招呼周芷若过来,却
不见人,问道:“宋夫人呢?”众人适才忙于抵御元军,谁都没留心周芷若到了何处。峨
嵋群弟子这时对明教也消了几分敌意,均说没见到掌门人。张无忌怕宋青书在混乱中又受
损伤,解开裹在他身上的白布察看。他身上裹了三层白布,待得第二层解开,呛啷啷几声
响,跌出四件断折了的兵刃。张无忌吃了一惊,叫道:“屠龙刀,倚天剑!”群雄纷纷围
了上来,但见屠龙刀和倚天剑两柄神兵利刃都已断成了两截。张无忌提起半截屠龙刀来,
入手仍是颇为沉重,霎时间百感交集,自己父母为此刀而丧命,近二十余年来江湖上纷扰
不休,皆是为了此刀。群雄聚集少林,主旨也是为了这柄宝刀。怎想到宝刀出现,竟已断
折无用。他举起断刀,只见断截之处中空;可藏物事,那倚天剑也是如此。刀剑中均是空
空如也,如果曾藏过甚么物事,却也早给人取去了。杨逍叹道:“周姑娘一身惊人武功,
原来是从此刀剑中而来。”张无忌看到断刀断剑的模样,心下恍然,原来小岛上当晚刀剑
齐失,却是周芷若取了去。不知她使下甚么手脚,放逐赵敏、害死殷离,再以刀剑互斫,
两柄天下最锋锐的利器就此两败俱伤。她取出藏在刀剑中的武功秘笈,暗中修练。
    他越想越是明白:“是了,当时在小岛之上,我以九阳神功替她驱毒,她体内竟有怪
异内力,隐隐与我相抗,越到后来,这股怪异内力越强,显是她修习的内功日有进境。唉
!她为了急于求成,不及好好扎扎下内功根基,以致所习均是可以速成的阴毒功夫终究达
不到上乘武学的巅蜂境界。她虽然打败了俞二伯与殷六叔,但其实只是凭了怪异之极的招
数,占了出其不意之利,便如当日我败在总教风云三使手下一般。芷若的真正武功,毕竟
与俞殷二位相差甚远,日后倘再交手,她非死在武当诸侠手下不可……”
    他正自沉吟,锐金旗掌旗吴劲草上前说道:“启禀教主,属下是铁匠出身,学过铸造
刀剑之法待属下试试,不知是否能将这宝刀、宝剑接续完好。”杨逍喜道:“吴旗使铸剑
之术天下无双,教主不妨命他一试。”张无忌点头道:“这两柄利器如此断了,确也可惜
。吴旗使试试也好。”
    吴劲草向烈火旗掌旗使辛然说道:“铸刀铸剑,关键在于火候,须得辛兄相助一臂之
力。看这模样,鞑子一时不会攻山,咱哥儿俩便即动手如何?”辛然笑道:“生柴烧火,
却是兄弟的拿手本事。”于是二人指挥属下,搭起一座高炉,炉口火孔口径不到一尺。吴
劲草将屠龙刀的半截刀头牢牢砌在炉中,断截处对准火孔。烈火旗诸般燃料均是现成,顷
刻间便生起一炉熊熊大火。吴劲草右臂已断,只剩下一条左臂。他身旁放着十余件兵刃,
目不转睛的望着炉火,每见炉火变色,便将兵刃放入炉中试探火力,待见炉火自青变白,
当下左手提起钢钳,钳起半截屠龙刀,和刀头的半截并在一起,在火焰中熔烧。他上身脱
得赤条条地,火星溅在身上,恍如不觉,直是全神贯注,心不旁鹜。张无忌心想:“铸造
刀剑虽是小道,其中却也有大学问、大本领在。若是寻常铁匠,单是这等炎热已便抵受不
住。”忽听得啪啪两声,拉扯风箱的两名烈火旗教众晕倒在地。辛然和烈火旗掌旗副使抢
上前去,拖开晕倒的两人,亲自拉扯风箱鼓风。这两人内功修为均颇不弱,这一使劲鼓风
,炉火直窜上来,火焰高达丈许,蔚为奇观。
    过得半枝香时分,吴劲草突然叫道:“啊哟!”纵身后跃,满脸沮丧之色。众人吃了
一惊,看他手中时,只见一柄铁钳已然熔得扭曲不成模样,屠龙刀却是毫无动静。吴劲草
摇头道:“属下无能。这屠龙宝刀果是名不虚传。”辛然和烈火旗副使暂停扯风,退在一
旁。二人全身衣裤汗湿,便似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赵敏忽道:“无忌哥哥,那些圣火令不是连屠龙刀也砍不动么?”张无忌道:“啊,
是了!”六枚圣火令中一枚已交于说不得下山调兵,尚有五枚,他从怀中取出,交给吴劲
草道:“刀剑不能复原,那也罢了。圣火令是本教至宝,可不能损毁。”吴劲草道:“是
!”躬身接过,见五枚圣火令非金非铁,坚硬无比,在手中掂了掂斤两,低头沉思。
    张无忌道:“若无把握,不必冒险。”吴劲草不答,隔了一会,才从沉思中醒转,说
道:“属下多有不是,请教主原宥。这圣火令乃用白金玄铁混和金刚砂等物铸就,烈火决
不能熔。属下大是疑惑,不知当年如何铸成,真乃匪夷所思,一时想出了神。”赵敏向张
无忌横了一眼,抿嘴笑道:“日后教主要去波斯,去会见一位要紧人物,那时你可随同前
去,向他们的高手匠人请教。”张无忌忸怩道:“我去波斯干甚么?”赵敏微笑道:“大
家心照不宣。”又向吴劲草道:“你瞧,圣火令上还刻得有花纹文字,以屠龙刀、倚天剑
之利,尚且不能损它分毫,这些花纹文字又用甚么家伙刻上去的?”
    吴劲草道:“要刻花纹文字,却倒不难。那是在圣火令上遍涂白蜡,在蜡上雕以花纹
文字,然后注以烈性酸液,以数月功夫,慢慢腐蚀。待得刮去白蜡,花纹文字便刻成了。
小人所不懂的乃是熔铸之法。”辛然叫道:“喂,到底干不干啊?”吴劲草向张无忌道:
“教主放心,辛兄弟的烈火虽然厉害,却损不了圣火令分毫。”辛然心中却有些惴惴,道
:“我尽力搧火,若是烧坏了本教圣物,我可吃罪不起。”吴劲草微笑道:“量你也没这
等能耐,一切由我担代。”于是将两枚圣火令夹住半截屠龙刀,然后取过一把新钢钳,挟
住两枚圣火令,将宝刀放入炉火再烧。烈焰越冲越高,直烧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吴劲草、
辛然、烈火旗副使三人在烈火烤炙之下,越来越是神情委顿,渐渐要支持不住。铁冠道人
张中向周颠使个眼色,左手轮挥,两人抢上接替辛然与烈火旗副使,用力扯动风箱。张周
二人的内力比之那二人可又高得多了,炉中笔直一条白色火焰腾空而起。吴劲草突然喝道
:“顾兄弟,动手!”锐金旗掌旗副使手持利刃,奔到炉旁,白光一闪,挺刀便向吴劲草
胸口刺去。旁观群雄无不失色,齐声惊呼。吴劲草赤裸裸的胸膛上鲜血射出,一滴滴的落
在屠龙刀上,血液遇热,立化青烟袅袅冒起。吴劲草大叫:“成了!”退了数步,一交坐
在地下,右手中握着一柄黑沉沉的大刀,那屠龙刀的两段刀身已镶在一起。众人这才明白
,原来铸造刀剑的大匠每逢铸器不成,往往滴血刃内,古时干将莫邪夫妇甚至自身跳入炉
内,才铸成无上利器。吴劲草此举,可说是古代大匠的遗风了。张无忌忙扶起吴劲草,察
看他伤口,见这一刀入肉甚浅,并无大碍,当下将金创药替他敷上,包扎了伤口,说道:
“吴兄何必如此?此刀能否续上,无足轻重,却让吴兄吃了这许多苦。”吴劲草道:“皮
肉小伤,算得甚么?倒让教主操心了。”站起身来,提起屠龙刀一看,只见接续处天衣无
缝,只隐隐有一条血痕,不禁十分得意。
    张无忌看那两枚入炉烧过的圣火令果然丝毫无损,接过屠龙刀来,往两根从元兵手中
抢来的长矛上砍去,嗤的一声轻响,双矛应手而断,端的是削铁如泥。
    群雄大声欢呼,均赞:“好刀!好刀!”
    吴劲草捧过两截倚天剑,想起锐金旗前掌旗使庄铮以及本旗的数十名兄弟均是命丧此
剑之下,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说道:“教主,此剑杀了我庄大哥,杀了我不少好兄弟,
吴劲草恨此剑入骨,不能为它接续。愿领教主罪责。”说着泪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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