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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世纪的心灵撞击》3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an  8 18:49:38 2000), 转信


《世纪的心灵撞击---浅析金庸小说和西方艺术的内在联系》(三)



    下面谈谈人物刻画的重视。

    我对雨果的一句名言记忆深刻：传奇和历史有很多的区别，但是有一点是共同
的，就是它们都是借助暂时的人物来刻画永恒的人性。我想，金庸小说正是这句名
言最好的诠释。

    金庸小说完全跳出了旧小说那种注重情节忽视人物性格的套路，把人性的刻画
放在写作的首位。我们来回忆一下，《红楼梦》的情节那么复杂，我们很难说出故 
事的每一个细节。然而，当一提起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这具体的人物，我们对
他们的熟悉就好像是面对多年的老朋友，很轻易的想到他们的性格和气质。金庸小
说也是如此，无论是杨过的深情狂放，令狐冲的潇洒不羁，乔峰的豪迈武勇，韦小
宝的狡诈机变，无不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是重视情节的强化，还是重视人物性格的塑造，是通俗文学和高雅文学的一道
分水岭。通俗文学强调编故事，重视商业性，需要吸引大量的读者关注，类似于精
神快餐。严肃文学则不是这样，它首先重视性格的刻画，情节可以淡化，甚至根本
没有什么情节，却不能没有性格。严肃文学学者认为：情节是性格的历史(高尔基
语)。把性格当作核心，这是一种世界性的文学经验，也是18到19世纪欧洲文学从浪
漫主义转向现实主义才产生的。

    金庸也是接受了这种文学经验的，坚持从性格出发进行情节的设计。我看过一
段他的自述，说他比较喜欢西方18、19世纪的浪漫派小说，像大仲马、司各特，斯
蒂文生，雨果。这派作品写得有热情，淋漓尽致，不够含蓄，年龄大了会觉得肤浅。
后来就转向读希腊悲剧，读狄根思的小说。可见，从注重情节到注重人物性格的刻
画，金庸是深受西方近代文学大师和古典希腊悲剧名篇的影响的。

    后来的金庸，更倾向于俄罗斯的作家，如屠格列夫、陀士妥耶夫斯基、列夫.托
而斯泰的作品。这些注重人物刻画的大师更深刻的影响到金庸后期作品的成熟，直
接促成了他几部巨著中人物刻画的登峰造极。金庸可以塑造那么多的人物性格，不
但能写出许多单纯明确而有人性深度的“扁平人物”，而且能塑造许多复杂的“圆 
形人物”典型，这应当归功于金庸的西方文学的修养。

    抗战时期金庸在重庆中央政治学校读外文系，因为搞学生运动被学校开除，只
好转入中央图书馆工作。当时的馆长是金庸的表兄，于是金庸在图书馆里一面管理
图书，一面读了很多书。一年的时间，他集中阅读了大量西方文学作品，有相当一
部分还是英文原版书。我看了他这段人生经历，总是非常的羡慕，这段重要的时期，
金庸接触的这些作品一定极大影响了他的人生和后来的文学创作。

    举个例子来说，象乔峰这个人物的塑造，很明显的是借鉴希腊悲剧的经验。乔
峰的悲剧之中透露出古希腊英雄的某种模式。他的遭遇，类似索福克勒思笔下的俄
狄浦斯王的命运。俄狄浦斯受命运的折磨，尽管他英雄无敌，消灭了斯芬克斯这样
的怪物，却逃不掉杀父娶母的宿命，受尽折磨。他也曾向命运顽强抗争，但抗争的
结果却是厄运更快的降临，真相大白之后，只能悲壮的刺瞎双目，终身流浪。金庸
借助这个人物的形象和这个悲剧的模式去写乔峰，几乎是让他遭受人生所有能想象
的折磨和打击。在剧烈的冲突中充分的展现、发展了他的性格。

    金庸还善于利用细节描写来展现人物的心理，这也承继自西方的文学传统。众
所周知，中国传统文学是不注重心理描写的，特别不擅长从外部动作反映人物内心
世界。仍以乔峰为例，他在杏子林中看到先师汪剑通的手迹，是在自己登位丐帮帮
主之日留下的，其中说，乔峰若有亲辽叛汉之举，全帮合力击杀，出手者有功无罪。
当时乔峰看了以后，不禁虎目中落下英雄泪。为何流泪？我曾经不懂，或者不是完
孔明死后杀魏延，其实乔峰真的亲辽叛汉，谁能治得他住？说他无情，是全然不顾
乔峰忠心为汉，并且不告诉他的真实身份，蒙骗他做杀人工具；说他愚蠢是，是不
该留下手令这样的祸胎。短短的一段文字，如果仔细品味，也能发现这么多的东西。
当然见仁见智，更不在话下。

    不仅仅是金庸，另一位大师梁羽生也有过类似的探索。他有一部很出名的作品
《七剑下天山》，其中凌未风的形象就是牛虻的化身。《牛虻》是英国女作家伏尼
契的处女作，也是最成功的一部作品，刻画了一个非常刚强的英雄形象。关于《牛
虻》和《七剑下天山》的比较，在后面还将提到。

    历史上的严肃文学和通俗文学，原本泾渭分明。但金庸小说却根本冲破了这一
界限，借用武侠这一通俗作品类型，通过细致刻画人物性格这样一条严肃文学的道
路，创造出一种文化艺术品位很高的小说境界，实现了真正的雅俗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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