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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hs (Jess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金庸小说的小结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Dec 29 18:47:33 1999), 转信


                  侠之变，侠之反--金庸小说圆桌漫谈
                           (转自"民主中国)
               陈墨（北京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
　　我之所以愿意投入七年最美好的时间来做研究，最主要原因在於，金庸小说确
实达到了杰作的标准：既不重复他人，又不重复自己。具体说，它经历过四个阶段
："侠之立、侠之变、侠之疑、侠之反"。金庸是立中有变，集小变为大变；变中
有疑，集小疑为大疑；疑中有反，集小反为大反。在早期几部书中，他按照正宗的
中国侠义观念──儒家之侠这个观念来书写，这到郭靖是最高峰；但是到了杨过就
开始变，而到张无忌则变异越大；在不断变化中，对武侠世界的传统价值慢慢产生
怀疑，而怀疑的典型代表是《连城诀》，那真有点拨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而《侠
客行》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是被自己欲念支配着，正宗「侠」的理念在这世界很难
找到，《天龙八部》也是对武侠价值有着高度的怀疑。这是金庸不同於别的作家之
处，而更与众不同之处就是走向"侠之反"，对武侠价值、对武侠传统写作方式有
种自觉或不自觉的颠覆或反讽。
痖弦（作家）：
　　多年来，金庸在台湾既是个传说，也是个谣言。我想藉这个机会请教一下金庸
先生。
　　三、四十年代左翼文学界以及一九四九年後的大陆文学界，特别是官方钦定的
文艺思想都视武侠小说为异端。虽然当年台湾说中共用武侠小说来宣扬统战思想，
但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见过完全照毛泽东文艺思想所写成的武侠小说。一九六六
年《幼狮文艺》开了座谈会讨论"中国武侠小说向何处去"，当时还有人说如何利
用武侠小说来表现反共观念，现在看来都很有趣。
　　既然改革开放前，中共对武侠小说是采取贬抑态度，怎可能欢迎金庸作品在大
陆流传？台湾以前传说金庸先生是左派，说《射雕英雄传》的射雕二字是影射毛泽
东〈沁圈春〉里的弯弓射大雕等等，这对金庸是不公平的。
　　而在金庸作品还没在台湾出现前，台湾也有蓬勃的武侠小说创作活动，像卧龙
生、诸葛青雪、司马翎、古龙、慕容美、上官鼎、柳残阳、孤独红、玉翎燕、雪中
岳等等。能否请金庸先生说说他对这些小说家的评价。
司徒达贤（台湾政治大学企业管理研究所教授）：
　　从管理观点看金庸武侠小说，似乎"侠"的基本价值和文化与今天的组织现象
、组织文化会有所抵触、矛盾。管理，它的基层是组织，在今天的社会里，人和人
、组织和组织之间基本逻辑就是交易，相互间有妥协和让步、利益分配和行政规范
。可是金庸小说的侠，都有非常奔放独立的生命，他可以牺牲很多东西，就为了追
求单一目标。不需要和人家妥协，不用和人成群结队，没什麽利益交换，也不受组
织规范，所以不容易从组织管理的角度来观照他们。
　　虽然武侠小说里也有组织，但试看长期存在於组织的人，或组织里有效的领导
者，似多平庸之辈。全真教的道士们、少林寺的和尚们，武功高有什麽用？很俗气
！彼此之间的想法、沟通很复杂，不是个痛快的人生。
　　大侠还有一个特色，就是行政管理都不行。像郭靖、令狐冲、张无忌，虽然个
人魅力很强，但他们带领那麽多人，都是黄蓉、任盈盈、赵敏在管，就像有个老婆
管理学院。最近很多女性主义学者认为金庸小说的女性不重要，我倒认为金庸武侠
小说反映了一个现实，就是男人在外面打拚，女人在後面遥控，真正有能力有影响
力的是女人。
　　甚至还有个现象就是，同一个人在组织内外表现特异。如向问天，流落江湖被
人追打时多麽英雄豪杰，後来任我行平反後，让他做了行政主管就侠义不起来了。
金毛狮王谢逊在江湖闯荡时多好，但以前在明教里也不很快乐；这跟《水浒传》一
样，所有人入夥前都是英雄好汉、立体的人物，跑到梁山泊以後就变成平面的，只
是一个名字而已。这种矛盾，其实解释了全世界风起云涌的金庸现象：因为在资本
主义市场经济之下，我们把自己的生活生命都投入了大大小小的各种组织结构，羁
绊在里面，使我们的人性、侠性受到太大的扼杀！现在阅读武侠小说，不但可以解
脱一下，逃避一下，也帮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所埋没的人性，取得一点新鲜空气。
李仁芳（台湾政治大学科技管理研究所教授）：
　　金庸先生曾提到二十世纪的中国文学可以分主流、非主流。主流是受到欧美影
响，不论是文字结构和感性都很西化。而非主流，就像张恨水，文字内容思想情感
都比较传统中国。金庸先生承认他是後者，他写小说时，文字就特别避免西化。我
之所以谈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文字代表文化的认同和思想，文字意义和情感承载
影响了我们的想像空间。可是现在的年轻人，在各种文字图像影音的见闻里，很缺
乏华人的主体性，这会影响一整代的美学和生活品味。
陈庆浩（法国科研中心研究员）：
　　金庸讲过，中国古典小说基本上是反教条、反权威，而武侠小说承继了中国古
典小说传统，所以将武侠小说、中国古典小说、金庸小说连起来，其间的继承关系
就很明显。
　　在当代，将小说作为一种教化工具并不适当，但它确是中国古典小说的基本传
统。从唐人说经到宋人说书，都将小说做为教化工具。而听众也不单是为了娱乐，
他们也想在里面吸收一些知识。例如历史知识、日常生活方面的知识：包括医药保
健、旅行须知、官司状语、如何走後门等，都非常实在。这种传统甚至演变到有些
小说就为了专门表现作者的知识而写，像《野叟曝言》、《镜花缘》、《三言》、
《二拍》，都充满知识性。
　　金庸的武侠小说也充满了知识教育，历史感特别强，另外琴棋书画饮食医药历
史等等也多所讨论，不知道作者是否有意藉此传达知识？若从金庸小说目前受欢迎
的程度，对照中国古小说带有教育功能的想法，可见这种传统还是有其价值。
金　庸：
　　台湾武侠小说很蓬勃，事实上在我开始写之前，台湾的武侠小说已经写得很成
功了。上次在科罗拉多开会时，叶洪生先生说，台湾在全盛时代，前前後後有五千
位作家在写武侠小说，作品大概有四万部之多。而我个人最喜欢的作家，第一就是
古龙，第二是上官鼎（刘兆玄），然後是司马翎、卧龙生、慕容美。
　　司徒大侠提到的管理方式我很同意。明教管理有问题，丐帮的洪七公也管得不
好，黄蓉就好了许多。所以有些女性质问我好像很男性中心，不重视女权。我当然
答不出来。有位女读者为我辩护，说查先生写女性写得很可爱，她问我什麽道理，
我说我写女性写得可爱，因为我崇拜女性啊！
　　其实我的小说里，女性地位比男性重要，男性在外边冲锋陷阵，後面作ＣＥＯ
的人其实是女性，看任盈盈、黄蓉、赵敏这些例子，就是如此。
　　再讲到组织。红花会好像组织得不错。一个企业团体的管理，最重要的是战略
，基本战略错了，组织再严密也没用。领袖的决策错误，企业也就垮台了。我的小
说里，企业管理得最好的帮会，我看是《侠客行》里头的长乐帮。这是个很无聊、
微不足道的帮会，只会为非作歹、做坏事，但它组织很严密，上面一指挥，大家就
一体去执行。虽然这个帮会武功不好，做事也不正当，但他们相当团结，从企业眼
光来看，可能是相当不错的帮会。
　　但真正组织得最好的，我想是满清。满清跟明朝对抗的时候，满清只有几千兵
，明朝有几十万大军。但明朝打得过满清吗？主要原因是八旗兵的军队纪律好，组
织严密，大家听上面的命令，奋勇冲锋，不敢後退。所以一个企业或组织成不成功
，主要是策略对不对，纪律好不好，大家是否遵守。
　　李教授讲到文字和语意万面的问题，我趁机补充一下。现在的中国文学有两路
，一路是欧化，一路是中国传统文字的写法。像大陆有些作家使用传统方式来写文
章，受到读者很大的欢迎，最初邓友梅写得很成功，後来汪曾祺小说也写得很好。
这两人我都喜欢。後来陈忠实、贾平凹也很受欢迎，都是用较传统的方式来书写。
　　陈庆浩教授提到小说作用的问题。我有个感想：当年毛泽东在延安讲，文艺作
品一定要为革命服务，不然就是反革命，就要取消、打垮。所以有一段很长的时间
，在共产党统治的地区，跟革命无关的创作跟本没有人敢写，写一些风花雪月的东
西就变成反革命了；任何艺术创作一定要为革命目标服务、一定要有社会作用，这
种思想不只在大陆，很多地方也有，一提到文学作品，人家就马上问这个作品对社
会有什麽好处害处，如果这小说流行的话，是不是会贻害青少年？我很不赞成把文
学和社会功能相提并论，文学跟音乐、图画、雕刻都一样，可以有、但不一定非要
有社会功能不可，它本身就是纯粹的艺术创作。
　　痖弦先生问，《射雕》是否在宣传毛泽东思想？其实它完全不是。当年我拿这
本书到远景出版的时候，这里的警备总部觉得有"射雕"两个字不好，所以就改成
《大漠英雄传》，其实我的解释是，射雕这两个字最早在《史记》就有了，讲李广
射死大雕的故事；另外，王维有一首诗说道："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写大
漠风光写得很有气派，这样好的诗，毛泽东写不出，何况他还没出世呢。
　　感谢各位提供很多宝贵的意见。至於有人提到"金学"这两个字，我愧不敢当
。我觉得金庸小说不能成为学问，李白杜甫多伟大，也没有李学、杜学啊！倒是对
於中国传统文字西化这个问题，希望大家能够提倡改善，恢复我们中国传统的优美
白话，这是很有价值的工作。
                                         转自清运武侠论坛  提交者:纸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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