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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萍踪侠影9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9 21:13:24 1998), 转信
滚滚大江流 英雄血洒
第九回
悠悠长夜梦 儿女情痴
潮音和尚道:“你不问,我也想说。这震三界毕道凡一家
子乃是武林中行事最怪的一家。他家父传子子传孙,都守着一
条怪异透顶的家规:凡是男子,到十六岁成人之时,都要削发
为僧,做游方和尚,做了十年之后,才准长发还俗,可是还不
能成家立室,又要做十年叫化,做满十年叫化之后,才许结婚
生子。所以毕家的男子,若要结婚,最少得在三十六岁之后。
毕家人丁单薄,数代单传,或许与结婚之迟,也不无关系。毕
道凡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十年为僧,十年为丐,后来又还俗
隐居,在僧、丐、俗人之中,都有过许多奇行异迹,因此得了
‘震三界’这个美名。周贤侄,这毕道凡乃是跳出了僧丐俗三
界之外,又不在黑白道之中的一个怪人,难道他也会接你们的
绿林箭,伸手管这种闲事吗?”
周山民道:“我怎敢将绿林箭传与他。若得毕前辈出手相
助,正是我所欲也,不敢请耳。”石翠凤问道:“你请我爹爹
联名传下了绿林箭,到底为了何事?那白马小贼究是何人?”
周山民微微一笑道:“为了替你的丈夫报仇!那白马小贼是大
奸贼张宗周的独生儿子,也是我云蕾弟的大仇人!”顿了一顿
沉吟半晌,说道:“我看毕老前辈多半会出手相助。可惜我不
知道他便住在获鹿,否则我当请石老前辈与我爹联名写信与他
的。”石翠凤忽道:“云相公,那白马小贼果真是你的大仇人
吗?”云蕾面色苍白,道:“嗯,的,--是的。他是我家的
大仇人!”石翠凤柳眉一展,笑道:“那么你该谢我才成。”
掏出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道:“我爹早已想到他了。你们不
敢请他,我替你们去请。”周山民一眼瞥去,只见信封上端端
正正写着:“震三界毕道凡兄台亲启。”拍掌笑道:“石老前
辈果是顾虑周详,早就想到这一着棋。这小贼今次真是自投罗
网,贤弟,你可以亲手报仇了!”
石翠凤得意洋洋说道:“我一回到家中,他便写了这封信
要我立刻送去。我奇怪他为什么这样急法,原来是要替你报仇
啊。好爹爹,他把我蒙在鼓里,不肯将那小贼来历说与我知,
原来那小贼,竟是你的大仇人!等会儿咱们一同赶去,也教你
认识认识那大名鼎鼎的震三界毕道凡!”云蕾心头一震问道:
“你看过这封信吗?”石翠凤道:“你没听我说,我爹将我蒙
在鼓里吗?若我早看了这封信,还不明白?现在,这封信不用
看也猜得出他写什么,当然是请震三界拔刀助你了。”云蕾满
腹疑团:石英并不知道张丹枫是她仇人,自己又亲见过他对张
丹枫是那么一副如仆人对主人的神气,他岂会写信叫毕道凡去
杀张丹枫?这封信说的是什么?实在难以料测!石翠凤诧道:
“云相公,你在想什么?我爹为你传下了绿林箭,又请人替你
报仇,你还不高兴吗?”
云蕾强颜笑道:“我高兴极啦!石姑娘,你爹和那震三界
毕道凡是至交吗?”石翠凤道:“不,他是我爹的对头!他可
强横霸道得很呢,我还没见过谁敢像他那样欺负我的爹爹!”
此言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潮音和尚叫道:“谁说毕道凡强横霸
道?”云蕾道:“呖,他怎么欺负你的爹爹?”周山民叫道:
“即是如此,你爹怎么还给他写这封信?”
三人纷纷质问,石翠凤辗然一笑,道:“他欺负我爹,可
是我爹就顶佩服他!你问他怎样欺负我爹吗?我说起来这已是
十数年前之事了!”
“那时我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虽然年幼无知,当日
的情景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日,我家门外来了一个恶丐,
家人给米他不要,给钱他也不要,口口声声要我爹给一件宝物
与他。谁不知道我爹是做黑道上的珠宝买卖的,家人以为他是
来讹诈勒索,有人便动手打他,他动也不动,打他的人便给弹
到数丈开外,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
“那日我爹正教我读书写字,家人进来禀报,说有这么一
个来历不明,口气奇大的恶丐。我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挥手说道:‘好,请他进来。他进来后谁也不许到内间半步,
就是我给他打死了,你们也不准进来!’又叫我躲到卧房去不
要出来。我听爹那么说,害怕极了,可是我还是不听他的话,
待那恶丐进来之后,我就躲在外面的屋角偷看。”
“那恶丐相貌奇特,乱发如蓬,面如黑锅,拿着一根叫化
棒,就如凶神恶煞一般,进来之后,坐在我爹对面,一双怪眼
闪闪发光,瞅着我爹,好久,好久,两人都不说话。”
“我爹叹了口气,走入内室,取了许多珍宝出来,堆在他
的面前,说道:‘毕爷,我的家当都在这儿了。’那恶丐一声
冷笑,将珍宝都打在地上道:‘轰天雷,你和我装疯作傻么?
我家屡代寻访,已找了几十年了,而今我查得确确实实,那东
西就在你这里,你还不给我拿出来么?’我爹道:‘东西也不
是你的,凭什么要给你?’那恶丐冷笑道:‘难道是你的不成
吗?你知否它的来历,怎敢说我不是它的主人?’我从未见过
有人敢用这样的口吻对我爹大声说话,我爹倒像恳求似的,对
他说道:‘这件宝物,就算你沾上点边,也不能说全是你的。
我受人所托,家当可以不要,这东西可请毕爷放开手吧!’那
恶丐勃然发作,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家当,家当?这东西
你是给还是不给?’我爹道:‘不给!’那恶丐冷冷一笑,将
叫化棒滴溜溜舞了一个圆圈,道:‘好呀!你既然不给,那我
可要领教领教你独步天下的蹑云剑法了!’”
“我爹道:‘既然如此,那就恕我放肆啦!’拔出剑来,
跟他狠打,那时我还未学剑法,只见我爹似疯虎一般,剑光霍
霍,俨然是一副拼命的神气。那恶丐的一条叫化棒,被裹在剑
光之中,却是伸缩自如有如一条怪蟒,把我看得眼花缭乱!”
“他们狠打狠拼,过了一顿饭的工夫,还是未分高下。忽
听得那恶丐一声喝道:‘你给不给?’‘□’的一棒打中我爹
肩头,我爹叫道:‘不给!’出其不意‘刷’的挺腰还了一剑
也在他肩头划了一道伤口。那恶丐叫道:‘好汉子!’挥棒又
打,过了一阵,只听得又是‘□’的一声,那恶丐一棒挥去,
将我爹摔了一个筋斗,我爹哼也不哼,爬身来,又跟他斗,不
多久,也将那恶丐刺了一剑,那恶丐与我爹一样,亦是哼也不
哼,狠打狠斗,斗到后来,地上都是鲜血,我爹先后摔了好几
个筋斗,额角也给叫化棒打得皮开肉裂。虽是如此,那恶丐可
也占不了便宜,不但乱草一般的头发都给剑光削短,身上也受
了好几处剑伤,斗到后来,两人都已筋疲力竭,那恶丐又打了
我爹一棒,我爹也刺了他一剑,两人都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我害怕极了,先头不敢出声喊叫,现在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爹在地上滚了几下,挣扎叫道:‘好,毕爷,你拿去吧!我
认输了!’声音颤抖,非常可怕。那恶丐道:‘不你没有输。
你忠于所托,确是我生平所见的一条硬汉,那宝物你就暂时留
着吧。我不和你硬要。你今后若有什么为难之事,值得将那宝
物交换的,只要你一开口,我无有不尽力而为。’爬了起来,
包扎好伤口,用叫化棒当作拐杖,跄跄踉踉地走出门口。我爹
可爬不起来,我出去叫,家人才敢进来,将我抬到床上,养了
半个多月,伤才养好。刚能走动,他就扶着墙壁到藏宝楼去,
在那幅画前独自流泪,我整日不离他的左右,那日我也偷偷跟
去,都瞧见啦。那时,我年纪小,不敢问他,长大之后,问他
他也不说。”云蕾心中一动问道:“是哪幅画?”石翠凤道:
“就是我们成亲之日你在楼上所见的那幅巨画。”云蕾“唔”
了一声,不再言语。
石翠凤续道:“我爹后来常对我说那恶丐其实不是恶人,
而是一个奇侠,言下之意对他竟似十分佩服。我就不肯相信,
那日就如此欺负我的爹爹,强横霸道之极,怎么还不是恶人?
我爹做黑道上的珠宝买卖,风险极大,有好几次碰到身家性命
的危难,其时总对我说起那个当年的恶丐,今日的‘震三界’
毕道凡,说是此事若有毕爷相助,便可化险为夷,说是如此,
我爹可从未曾向他求助。云相公,今日我爹为你,居然肯写信
给他,可知他爱你逾于自己,比对我还要深厚得多。我而今也
不管他是好人还是恶人,是奇侠还是怪物,总之只要他肯拔刀
相助为你报仇,我便满心高兴,再也不念他的旧恶。”
云蕾出神思索,对石翠凤的话竟似不闻。潮音和尚接口说
道:“震三界毕道凡此人,你说他凶恶确是恶到了极点,你说
他良善却也良善到极点。二十多年之前,我和他见过一面,那
时他与我一样是个和尚,还未曾蓄发还俗也未曾做叫化子。”
“那时我技业初成,浪荡江湖,是个吃四方的游方僧人。
一日到了安徽凤阳,那是太祖皇帝朱元璋的故乡,有首歌谣唱
道:‘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
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粮食,小户人家卖儿郎,奴
家没有儿郎卖,背起花鼓走四方。’可知凤阳虽是‘帝乡’,
却非但没有沾着皇帝的光,反而给皇帝定下来的苛捐杂税,弄
得民不聊生,一遇荒年,百姓就要四处逃荒。那年也是荒年,
凤阳十室九空,灾情十分严重。但却有一处地方富丽堂皇,狂
奢极侈,你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一间寺院!”云蕾奇道:
“寺院?寺院不是和尚住的地方吗?”潮音道:“不错,寺院
是和尚住的地方,可是那间寺院的和尚,却不与洒家一样,他
们是有钱有势的大和尚!在这里说话不必忌讳,我朝的太祖朱
元璋少时曾削发为僧,他就是在那间寺院出家的。那本是一间
小寺院,朱元璋做了皇帝后,那寺院可就大兴土林,成了名闻
天下的大寺院啦。因为皇帝曾在那里出家所以叫做皇觉寺。”
“皇觉寺的僧人横行霸道,这且不必说了,他们既不持戒
律,也不守清规,趁着荒年,竟然大批买入逃荒人家的女儿,
养在寺院之中淫乐。我在凤阳一路听得那些灾民谈起卖女儿给
寺院之事,这个说得了五百钱,那个说得了三百钱,这些钱还
不够买十天的口粮。还有些是迫于无法养活女儿,不给钱也要
求寺院要的。我听了心头火起,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寺院,这样
的和尚,连我这个狗肉和尚的面子都给他们丢清光啦!”
“那时我不到三十岁,火气比现在大,也不管它是什么皇
觉寺,拽起禅杖便跑去找那住持和尚大骂一通。哪知那些和尚
个个都会武功,住持尤其是个高手,全院和尚都跑了出来,要
将我生擒活捉,凌辱处死。我和他们斗了半天打死了好几个,
可是寡不敌众,斗得力竭筋疲,眼看就要遭他们的毒手。”
“正在吃紧,外面忽然又来了个游方和尚,手敲木鱼,口
宣佛号,大声叫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们这班佛门败
类,敢在这里害人么?’一面念着阿弥陀佛,一面动手杀人,
杀得死伤遍地,我看着也心软了,便道:‘师兄,你饶了他们
吧!’那和尚道:‘别间寺院的和尚可饶,这间寺院的和尚我
恨之入骨!你发慈悲就让我一个人动手。’他一刀一个,竟然
来了个斩尽杀绝。皇觉寺里挂有一张比人还高的明太祖朱元璋
的画像,可笑得很,寺院里挂皇帝的像,那像中的皇帝,却又
不敢画成是削了发的和尚。那游方和尚在朱元璋的画像之前大
笑三通,呸的一口浓痰就吐在像上。”
“这乃是大逆不道的惊人举动,洒家虽然也恨欺压良善的
官府恶霸,见他对皇帝的画像如此侮辱心中也不禁大为震惊。
这和尚道:‘你不必害怕,朱元璋未做皇帝之前,也不过和咱
们一样,他怕人提起他做过和尚,我还恨他玷污了和尚这个称
号。你敢杀这些淫僧,为什么就不敢恨这个纵容淫僧,曾为和
尚的皇帝?’他说得火起,竟将那画像一把撕了下来,扯得粉
碎。我被他当头一喝如闻佛法,不再惊恐,合什大笑道:‘痛
快!痛快!’”
“那和尚道:‘杀人痛快,救人可极麻烦。做人也不可只
图痛快而畏惧麻烦。’皇觉寺中藏有女子甚多,她们的父母已
四散逃荒,加以路途不靖放她们出去也无从寻觅。那和尚道:
‘救人须救个彻底,你我理该护送她们,替她们找到家人。’
他说得对极,杀人易,救人难,我们足足花了两个月的工夫,
才将那些女子一一送回她们的父母兄弟手上。至于皇觉寺中的
财物,自然也都分给了灾民。这件事情,乃是我下山之后所积
的第一件功德,此生怎也不会忘记。”
“我与那和尚相聚两个多月,意气相投,彼此印证武功,
也不相上下,遂结为知交。这个和尚便是今日的‘震三界’毕
道凡,我可真想念他,可惜自那次别后,便一直没有见过。”
云蕾听得出神,潮音和尚的故事固然动听,故事中的毕道
凡更惹她思疑,听潮音和尚说来,宛如见到毕道凡唾吐朱元璋
画像时的那副神气。他为什么那样憎恨明朝开国的皇帝?实是
费人疑猜。云蕾蓦然想起了张丹枫,想起了张丹枫提到朱元璋
时的那幅憎恨神气,顿觉一片惘然,思潮更乱。
只听得周山民笑道:“潮音大师,这回你可以见着他了。
一个毕道凡已足够那小贼应付,再加上你老,任他三头六臂,
插翼难飞。哈哈,贤弟,你的大仇定能报复,你爹在九泉之下
也可瞑目了。”云蕾双目发直凝视远方,竟然不答山民的话,
连潮音与石翠凤也觉甚为奇怪。
日影近午,潮音和尚一跃而起,说道:“距那白马书生之
约,只有四日,咱们该赶去了。”四人鱼贯走出墓穴,云蕾仰
望万里晴空,宛如做了一场恶梦。
潮音和尚的白马最快,云蕾的红鬃战马次之,潮音放松马
□,与云蕾并马而行,故意把周山民与石翠凤留在后面,石翠
凤自是极为不悦,可亦无可奈何。
傍晚时分,到了忻县东的一个小镇,碰到了两拨人马,一
拨是太谷的火神弹郝庄主,一拨是饮马寨的蓝寨主,潮音和尚
与周山民都和他们熟识,彼此招呼,都是同到震三界毕道凡家
赴会去的。潮音和尚一行四人和他们同包下一家最大的客店。
潮音和尚要了三间房子,他自己与周山民同住一间,却叫石翠
凤与云蕾各住一间,在众目睽睽之下石翠凤哪敢道半个不字。
这一晚云蕾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听得门外有人轻轻弹了
几下,云蕾问道:“谁呀?”门外石翠凤的声音低低地答道:
“是我。”云蕾怕她闹出笑话,只得戴好头巾,披上外衣,把
门开了,但见石翠凤泪痕满面,和身扑入怀中。云蕾轻轻将她
扶起,坐在床上,问道:“你怎么啦?”石翠凤秋波一瞥,如
怨如怒,说道:“云相公,我可不是低三下四之人,我可受不
了这口闷气。”云蕾道:“谁给气你受啦?”石翠凤道:“你
的师伯与你的义兄,怎么总像有意离间咱们似的,他们简直不
把我当做你的妻子看待。是不是他们嫌我配不上你,要替你另
选佳人?”云蕾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啦?他
们实是一片好心。”石翠凤怒不可遏,道:“好呀,他们要替
你另选佳人也是一片好心?我有什么失德之事,你就存心要把
我休了?”潸然泪下,云蕾手足无措,道:“什么话什么话?
你越扯越远啦!我几时说要把你休了?”石翠凤道:“那你、
你--”一连几个“你”字,含羞说不下去,云蕾心道:“弄
假成真,这回怎生是好?”正说得句“你听我说,我那义兄-
-”石翠凤“呸”的一声,截着说道:“你那义兄,再提你那
义兄,我就马上回去找爹爹来评理。你是娶我还是娶你义兄?
哼,哼,我最恨你那义兄!”云蕾尴尬之极,把心一横,就想
将真相说与她知,忽听得门外一声咳嗽,周山民的声音说道:
“贤弟,你与谁说话呀?”云蕾如获救星,一把将石翠凤推开
道:“周大哥来了你快出去吧,抹干眼泪别叫他瞧着不雅。”
石翠凤这一气非同小可,反身奔出门外,却又不料恰恰与周山
民撞个满怀,她恨得一手将周山民推得几乎跌倒,自回房中,
蒙被过头,在被中偷哭。
云蕾见周山民深夜到来,甚是惊讶。只听得周山民说道:
“贤妹,你我亲如家人,有话不妨对我尽说。你可是有什么难
解的心事么?”云蕾心头一震,强笑道:“有呀,你不看到石
姑娘对我纠缠么?这就是难解的心事。这心事我解不开,只有
靠大哥你替我解啦。”周山民面色一变,只听得云蕾又说道:
“石翠凤实是一个好女子,与你门户相当。大哥,你与她一路
同行,难道对她没半点意思吗?”周山民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之极,心中如打翻了一个醋瓶,料想云蕾定是看上他人,故此
要将石翠凤让与他承受。云蕾心地纯真哪料得到他如此想法,
见他面色陡变,不觉怔着。只听得周山民说道:“云妹,你别
瞒着我啦,你是另有心事。”云蕾嗔道:“什么?”周山民瞧
她一眼,忽道:“那张宗周的儿子与你一路同行对你可好?”
云蕾身躯抖颤,道:“很好!”周山民道:“可是他是你家的
大仇人!”云蕾道:“这事情不用你来提醒我,我爷爷的血书
说得明白。”周山民道:“说些什么?”云蕾道:“要我将张
家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都杀绝!”
周山民逼问道:“可是他对你好!”云蕾道:“好与不好
是一样,我、我、我怎能违背爷爷临死的遗言!”哽咽着说不
下去,这霎那间真情流露,周山民心凉了半截,可是听她坚决
要守爷爷的遗言,却也放下了另外一半怕她以敌为友的顾虑。
见云蕾身躯颤抖,目蕴泪光,忍不住又爱又怜,又是伤心,伸
手去扶,猛然间手臂一麻,有如给大蚂蚁叮了一口,只听得外
面潮音和尚大声叫道:“好贼人,好胆量,洒家在此,你也居
然敢找上门啦!”周山民心头一震,拔出腰刀,跳出屋顶。只
见在皎皎月光之下,一个面如冠玉的书生,似笑非笑,迎风而
立,可不正是自己传下绿林箭所要追捕之人!那蓝寨主和郝庄
主都已现出身形,伏在檐角。潮音和尚又叫道:“我不与小辈
动手,我替你们去制服他那白马,你们小心不要让他逃了!”
周山民叫道:“蕾弟,快来!”郝庄主郝宝椿号称火神弹,一
扬手就是三粒火珠,迎面射至,那书生身形飘飘,全都避过;
蓝寨主蓝天石抽出判官笔,双笔一点,左右斜飞,跳上前去动
手,那书生仍不拔剑,左手划了半个孤形右掌一扬,一招“长
河落日”,连守带攻,将蓝天石迫开两步;周山民一刀疾斫,
那书生身形好快,脚跟半旋,拢指一拂,周山民猝不及防,手
腕被他拂了一下,登时红肿。屋内云蕾早已赶到,青冥宝剑扬
空一闪,作势欲刺,月光之下,只见张丹枫目中似闪泪光,云
蕾咬实牙根,刷的一剑刺出,只听得张丹枫叫道:“我都听到
了,你原来这样恨我吗?”身形一晃避开,并不还击。周山民
叫道:“刺他大穴,不要留情。”郝宝椿又发火弹三下夹攻,
张丹枫长吟道:“微躯原可归尘土,其奈恩仇未了何!”猱身
疾进,闪过了云蕾一剑,照着蓝天石面门呼的一掌,蓝天石急
急闪开,张丹枫一跃跳下,周山民叫道:“快追!”云蕾如醉
如梦,身不由主,随着众人追下。
张丹枫撮唇一啸,似是招呼那匹“照夜狮子马”,但听得
里许之外,马声长嘶,潮音和尚跨上白马,拦截张丹枫那匹白
马,两匹白马,竟似十分熟识,此嘶彼应,“照夜狮子马”竟
是不肯过来。张丹枫又是一声长啸,那匹“照夜狮子马”昂首
人立,潮音和尚照着马颈一掌,那马给他扫中,四蹄屈地。张
丹枫心痛如割,骂道:“贼和尚,竟伤我宝马!”双掌连环疾
扫,可是蓝、郝、周、云四人已将他围在核心,他急切之间,
又不能拔剑,竟是冲不出去。
潮音和尚笑道:“你没有宝马,看你如何逃得出去?”话
声未了,他坐下那匹白马猛然怒嘶,前蹄一起,潮音和尚几乎
给它掼下马来。这匹马被潮音和尚收伏多时,本已听他使唤,
甚为驯服,这时骤然狂怒,大出潮音和尚意料之外!
潮音和尚哪里知道,张丹枫那匹“照夜狮子马”,正是他
所骑的这匹白马所生。张宗周疼爱儿子,所以让他骑年轻力壮
的“照夜狮子马”,潮音和尚打伤了“照夜狮子马”,他的那
匹坐骑狂奔发作,昂首跳跃,抛不落潮音和尚,就索性发力向
着前飞奔。潮音和尚虽是武功高强,力能伏马,可是他既不原
打伤自己的坐骑,被它驮着发力狂奔,急切制它不住,晃眼之
前,竟给它驮了奔出数里之外!
那匹“照夜狮子马”神骏非常,痛过之后,一声长嘶,猛
然跃起,飞冲过来。张丹枫大笑道:“好,好!”蓝天石双笔
急落,郝宝棒金鞭倒卷,周山民一刀斜奔,三人抱着同一心思
都是意图截着张丹枫,不让他去抢马。张丹枫身形一晃,向云
蕾所守的方位一冲,云蕾咬牙一剑,剑锋却又是斜斜地从张丹
枫面门掠过,说时迟,那时快,那匹“照夜狮子马”已猛冲过
来,周山民迫得斜退避开,张丹枫一跃上马,郝宝椿猛发暗器
“火灵珠”,暗器去势虽疾,那匹宝马更快,竟都落在马的后
面。只听得那白马书生遥遥叫道:“恕不奉陪,三日之后再见
吧!”笑声蹄声,飘散空际,眨眼之间人马俱杳。
云蕾呆若木鸡,蓝天石、郝宝椿、周山民三人也都垂头丧
气。过了好久,潮音和尚才制伏了自己那匹坐骑,缓缓而回,
见众人情状,苦笑道:“咱们今晚都栽了。说不得三日之后,
我也要出手了。”
第二日绝早,群雄结伴西行,石翠凤经昨晚一闹,既是生
气,又是伤心,竟不再和云蕾说话。周山民一路思量,经过昨
晚的阵仗,他已深知张丹枫的武功实在云蕾之上,张丹枫情知
她是仇敌,也不忍伤她,足见两人已是互有情意。他一路思量
闷闷不乐,也不再去招惹云蕾。云蕾倒乐得耳根清净,只是心
中的苦闷,却是与日俱增。
三日之后,到了获鹿,毕道凡所居的山村,山环水绕,形
势甚为险峻。潮音和尚一马领先,通名入见,只见毕家之中已
是群雄毕集,都露出了焦急的神情。潮音与毕道凡二十余年不
见,自是狂喜不禁,各道思念。宾主坐定,接到绿林箭、被张
丹枫约来的绿林群豪都迫不及待,纷纷向周山民探问,所要对
付的白马书生究竟是何等来历。
毕道凡道:“令尊金刀寨主与我虽未曾会面,却久已肝胆
相照,他所要追捕的定是万恶不赦之徒,只看那贼人今日的布
置,已是居心险恶之极,你不必细说,我也要与他动手。”一
眼瞥去,只有石翠凤是个女子,毕道凡拈须笑道:“恕我眼拙
不知绿林道中出了一位女中豪杰。”周山民代答道:“这位姑
娘正是轰天雷的掌珠。”石翠凤上前施了半礼朗声说道:“家
父有信问候。”毕道凡大喜笑道:“轰天雷有事吩咐,我赴汤
蹈火亦在所不辞,这封信我已等了十多年了!”拆信一看,面
色忽然一变。
云蕾心中七上八落,不知信中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见震三
界毕道凡看了又看,把信慢慢折起,放入怀中。周山民正想说
那白马书生的来历,毕道凡眼光一瞥,缓缓说道:“你不必先
说,我有分数。”眼光瞥到云蕾,周山民道:“这位英雄是潮
音大师的师侄,亦是石老英雄的女婿。”毕道凡道:“轰天雷
的女婿都来了可惜他没有来!这段公案只恐还是无法了断。”
双眼一翻,昂首朝天,黑渗渗的面上透出红光,座上群雄屏神
静气,只听得他干笑一声,向云蕾、翠凤招手说道:“都随我
来!”又缓缓说道:“若然那白马书生突然来袭,潮音师兄,
你暂代我应付。”他虽是还俗已久对潮音和尚仍用昔日称呼。
云蕾、翠凤跟他穿廊绕屋,走上一座小楼,小楼挂有一幅
画,城廊山水花树扶疏,与石英室中那幅宛如出自一人手笔,
只是比石英那幅却小得多。尚未坐定,一个小孩跑了进来,指
着那幅画道:“爹爹给我,给我玩!”小孩年约七八岁,生得
粉雕玉琢,甚是可爱。毕道凡掀须一笑,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掷给孩子道:“拿去!今日可见真画,这幅赝品,我也不必宝
贝它了。”孩子取了那画,又笑又跳,出去自玩,想是他已向
父亲求过多次,今日方才到手。
毕道凡目送孩子下楼,微微一笑道:“石姑娘,那年我到
你家之时,你也和他一般大小。你还记得吗?”翠凤道:“我
爹卧床两月,此事我怎能忘了?”
毕道凡叹了口气,道:“我当日甚是凶恶,你直至今日,
还记恨我么?你爹爹可对你说了没有?”石翠凤道:“我爹倒
一点也不恨你。今日若得你出手相助报仇我也要向你道谢。”
毕道凡诧道:“报仇,报什么仇?”石翠凤奇道:“爹爹信中
还未说得清楚吗?那白马书生乃是云相公的大仇人!”毕道凡
看了她一眼,问道:“是么?”云蕾面色苍白,道:“石姑娘
说得不错。只是复仇之事,我可不愿假手他人!”毕道凡道:
“好志气!我可想不到其中还有许多情事,倒教我为难了。”
石翠凤道:“什么?没有想到!我爹信中写的究竟是什么?”
毕道凡淡淡一笑,半边脸朝着翠凤,沉声说道:“今日我
约你到来,乃是要给你说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你爹也未知得
周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老和尚,精通武功,妙控世法。
其时正是异族入主中华,天下混乱,有两个结拜兄弟,大哥是
私盐贩子,弟弟是小叫化子。两人都胸有大志,要举义兵驱逐
胡人。那老和尚却比他们都抢先一步,在淮西先竖起了义旗。
……”
云蕾忽抢着道:“那老和尚有两个徒弟,就是这个私盐贩
子义兄和叫化子义弟。”毕道凡目光一闪,微微笑道:“你也
还知得不全,那老和尚不是有两个徒弟,而是有三个徒弟。这
残缺不全的故事,是谁说你听的?”
云蕾道:“实不相瞒,便是今日你们所要对付之人。他本
要与我说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的开头一段与你适才所说的无
异,第二个故事我已自知,第三个故事他尚未说。”石翠凤好
生惊异,看那毕道凡倾神在听,面不改容,却似早在意料之中
的。只听得毕道凡接口说道:“那就是了。他比我知得更多,
我今日所说,也许还只是他第三个故事的一半。”石翠凤面色
沉暗,瞅着云蕾,似是埋怨“他”一直将自己蒙在鼓中。
毕道凡道:“此事他既说了一些,我也就不必藏起姓名。
那私盐贩子是张士诚,那小叫化是朱元璋,那老和尚便是他们
的师父叫彭莹玉。”
“彭莹玉还有一个徒弟叫毕凌虚,此人熟读兵书,多谋足
智,曾跟彭莹玉走遍天下,扮过各种身份的人,也曾做过和尚
做过叫化。”
“朱元璋在未投入红巾军之前,曾在他师父的义军之中,
做过一个小首领。此事想那人已对你说了。其时元军如百足之
虫,死而不僵,在一时并起的群雄之中,彭莹玉兵力不大,给
元军败过几次,形势甚险。朱元璋野心极大,在一次兵败势危
之时,将师父卖与元军,自己却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冒充好人,
收拾残局,将师父的部属带到当时声势最大的红巾军中,想用
红巾军作为本钱,争夺天下。”
“朱元璋以为师父必死,其实未死,在元军将他解上北京
的途中,毕凌虚万里追随,多方设计,终于把他救了。其中经
过曲折复杂,在此我也不必细说。”
“其时中原已成混乱之局,彭莹玉师徒二人回不了江南,
乃另组义兵,图谋复起。但北方尚是元军的根据之地,彭、毕
二人正图起义,便给元军大举进攻,在一次战役之中,彭莹玉
受了重伤,临死之时对毕凌虚道:‘人生难免一死,我而今死
在沙场,胜于死在缧绁之中多矣。只是还有一件未了之事,得
你替我去办。’”
“‘看今日之势,汉族重光,已是必然之局。天下群雄,
能登大宝者,据我看来,必是你的两个师兄,非朱即张。他人
断难问鼎。’”
“‘朱元璋雄才大略,却是刻薄寡恩,倒不是我恨他出卖
过我,我实是不欲他为皇帝,重苦黎民。我自小流浪江湖,周
游天下,对各处山川险要,用兵攻守之地,了如指掌,曾画有
一份军用的天下详图,谁得此图,便可图王霸之业。你替我将
这份地图,交与张士诚吧。’”
“毕凌虚受了重托,冒绝险万难,间关南下。可惜他来得
迟了,来到江南之时,朱、张争雄之局已变,张士诚被困在苏
州一隅眼见即将被灭。张士诚不愿被困而死,乃作乾坤一掷,
约了朱元璋在长江中作最后的生死决战。”
“毕凌虚劝他保全实力,冲出逃亡,张士诚大笑道:‘我
怎么能失信给小叫化!’当晚叫了一名画匠,画下了苏州的风
景图。张士诚酷爱围棋,当晚还神色如常与毕凌虚饮酒下棋,
下到天明,画亦绘就,这图画得十分详细,山丘城塔,尽都画
在里面。张士诚将多年积聚的珍宝与及他师父彭和尚所绘的那
份详细地图,都藏在一个隐僻的地方,在画上做下了记号,叫
一个亲信带这幅画与他的儿子连夜逃亡。毕凌虚大为感动,不
愿离开危城,最后在长江一战,竟先张士诚战死。他有一个小
儿子随着乱军逃出,幸得保全。”
“张士诚所藏的珍宝也还罢了,那幅军用地图可是无价之
宝,若然有人得了,大可与朱的子孙再争天下,再廖雌雄。”
石翠凤听得惊心动魄,问道:“那幅画呢?”话声未毕,
忽听得“嗤”的一声一枝蓝色火箭冲天直上,有人叫道:“那
白马书生来了!”
毕道凡从容不迫,缓缓站立,微笑说道:“这幅画就在石
姑娘你的家中,现在或许已到了这白马书生的手里!”石翠凤
张目结舌,只听得毕道凡又微笑说道:“你爹的信就是要我见
见这位白马书生,即非有事求助,更非请我报仇。一切事情,
都任从我的主意处置。只是我还有数事未明,可惜你的爹爹又
不肯前来见我。今日之事,倒教我难于处置了!”
云蕾怔怔出神,但听得张丹枫的笑声已远远传至。毕道凡
道:“这位白马书生倒是可人,值得去见见他!”左手携了云
蕾,右手携了翠凤,缓缓下楼。
云蕾心急如焚,出到外面,高呼酣斗之声已是惊心动魄。
把眼看时,但见潮音和尚已与张丹枫斗在一起。
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早已名满江湖,绿林群
豪,环立如堵,看这两人在圈中恶斗,潮音和尚碗口般大的禅
杖使得呼呼风响,那书生身形飘忽,剑势如虹,剑杖交锋,一
时间分不出谁强谁弱。
两人斗了半个时辰,潮音和尚一声大喝,禅杖抡圆,呼呼
猛扫,有如蛟龙出洞,倒海翻江,张丹枫剑势一收,踏着五行
八卦方位,步步后退。毕道凡微笑道:“潮音师兄的伏魔杖法
大有长进。这白马书生的剑法,我可是从未见过。”说话之间
二人又斗了十余二十招,潮音和尚步步进逼,忽听得“当”的
一声,火星飞溅,潮音和尚的禅杖已给剑削了一个切口,绿林
群豪,惊起叫道:“好宝剑!”
潮音和尚霍地一跳,随手一抖,那根碗口大的禅杖直弹起
来,这是伏魔杖法的杀手神招,加上潮音和尚几十年的功力,
猝然使出,如戳如扫,霎忽之间把张丹枫上下左右几路,全都
封住,云蕾触目惊心,骇然而呼,忽听得潮音和尚一声大笑,
张丹枫的剑飞上半天。
绿林群豪,欢声雷动,忽见潮音和尚禅杖一收,托地跳出
圈子,张丹枫身形掠起,翩如飞鸟,将宝剑一把接着。潮音和
尚叫道:“你师父虽属可恨,你却是我本门小辈,我忌能以大
压小,由你去吧!”绿林群雄大为惊诧,纷纷议论。毕道凡微
笑道:“事情越来越妙,这白马书生怎么又成了潮音师兄的同
门晚辈了?禅杖被削,宝剑脱手,他们师伯师侄,倒打了一个
平手,有趣,有趣!”
张丹枫手抚剑柄,潇洒自如,朗声说道:“晚辈张丹枫前
来赴约,敬请毕老英雄一见。”郝庄主与代县的独行大盗邝中
最为性子暴躁,毕道凡尚未出声,他们已越众而出,一个手使
长鞭,一个手舞铁牌,长鞭卷地,铁牌压顶,两般兵器,风雨
袭来。张丹枫横剑当胸,身子滴溜溜一转,并不出招反击,郝
、邝二人正待换招,但见张丹枫身形一闪,已从兵器夹击的缝
隙中钻了出去。只听得毕道凡叫道:“都不要动手,张兄请随
我来!”声如洪钟,震慑全场。绿林群雄心中都道:“定是震
三界要亲自与他较量了!”
但见毕道凡缓步前导,将张丹枫带到后面花园,假山湖石
围绕之中,有亭翼然,亭中石案之上,摆着一盘围棋,棋子疏
疏落落,想来是还未下完的一局残棋。
毕道凡叫家人斟了两壶酒来,说道:“名将喜棋,高人赏
画,古今同好,兄台也有兴致下一盘么?可惜老朽这里,无画
可赏!”
张丹枫微微一笑,一揖说道:“晚生不才,闻弦歌而知雅
意。晚生随身携有卷画,虽非名家手笔,或许亦可一观。”将
取自石英家中的那幅巨画高挂亭中,毕道凡瞥了一眼,忽地长
叹一声,低声说道:“江山无恙我重来。当年写这幅画时,想
亦有人下棋饮酒,张兄,你家学渊源,请持白子。”
两人这一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传绿林箭是何等紧
张郑重之事,他们却在这里赏画下棋。潮音和尚也诧道:“这
师侄我亦从未见过,震三界怎么知道他家学渊源擅于下棋?”
云蕾在他身边,忽地回头说道:“他自然知道。这幅画画的可
是苏州风景么?”潮音诧道:“你未到过苏州,你又如何知道
呢?”石翠凤在旁也冷冷说道:“他自然知道。”
亭中两人一面饮酒,一面下棋,群豪远远观看纳闷异常。
毕道凡持黑子先下,起手布出“燕双飞”的局势,张丹枫第一
步棋,却丢在棋盘当中,直占“天元”之位。围棋术语有云:
“金边银角石肚子”,意思是保持边角乃是上乘,抢当中腹地
却是易受入侵,中看不中吃的。毕道凡起手所布的“燕双飞”
之局,便是保持边角的战略。不料张丹枫意不与他抢夺边角,
径占当中。毕道凡赞道:“兄台豪气,果是凌驾前人,竟不屑
与我争一隅之地么?”凝思良久,始下一粒,张丹枫却是信手
便下,毫不思索,下了半个时辰,棋盘中棋子还是疏疏落落,
毕道凡汗涔涔下,忽然站起身来,将盘中棋子一扫,惨然道:
“这局棋我不能再与你争了!”
张丹枫一笑起立,道声:“承让!”将画卷下。绿林群豪
耸动,毕道凡瞥了一眼,忽道:“张兄,非是老朽不知进退,
你既约了这么多好朋友来,老朽也不能不随俗例,要请教兄台
几路剑法。”张丹枫目光闪闪,毕道凡此语颇似出他的意料,
但仍是神色自若,一揖说道:“既然如此,请毕老前辈手下留
情。”
毕道凡从墙角取了一根木棒,笑道:“这叫化棒还用得着
啊!”毕道凡的棒乃降龙木所造,坚逾金铁。张丹枫在下首立
了个门户,毕道凡知他不肯先手出招,棍尖一指,道声:“留
神接招”,手起一棒拦腰扫去,张丹枫道个“好”字,霍地晃
身一跳,降龙棒在他脚下一掠而过,他身形未落,剑光已起,
一招“白虹贯日”,便向毕道凡“华盖穴”刺到,毕道凡也叫
声“好!”降龙棒往下一沉,一招“平沙落雁”,斜拍脉门,
正击双胫,一招三式,用得十分老辣,张丹枫猛缩身形,身随
剑走,突出一招“日月经天”,剑光如虹,横掠而过,将毕道
凡的攻势全部破解。毕道凡赞道:“张兄剑法果然绝天下!”
蓦地将降龙木棒一个顺势反抽,疾如骇电,看似张丹枫避无可
避,他却忽地反身一剑,身法之快与剑招之妙,都配合得恰到
好处,恰恰从木棒斜边长身而出,宝剑一抬,碰个正着,火花
飞溅,铿锵有声。毕道凡似吓了一跳,抽棒看时,张丹枫已刷
的一剑从他颈侧穿过,毕道凡偏身立棒,呼的又旋过来,绿林
群豪心中都叫好险。潮音和尚却在诧异,这一剑剑尖只要略略
一偏,就可刺中,难道是张丹枫的劲力还不能控制自如?
毕道凡却知道他有意让了一招,一看降龙棒,并无缺口,
哈哈笑道:“你的宝剑与我的叫化棒两无伤损,不必顾忌。”
木棒一展,盘、打、挑、扑、圈、抖、敲、撞,施展棍棒神打
八法,舞弄得出神入化,张丹枫打点精神,细心应付,只觉他
的棍棒带着一种无形的劲力,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原来
若论身法轻灵,乃是张丹枫稍胜,若论内力的沉劲,却是毕道
凡高强。斗了三五十招,张丹枫使了一招“龙门鼓浪”,剑势
排空而至,强劲之极,眼看剑锋已是触及降龙宝棒,忽地被毕
道凡横棒一带,身不由己,躬腰欲倒,扑向斜方。只听得呼的
一声,毕道凡一棒从他脊骨上扫过,张丹枫反身一跃,跳过一
边。绿林群豪心中都道:“可惜可惜!”潮音和尚却在诧异,
这一棒只要略略一沉,便可将张丹枫脊骨敲碎,难道毕道凡那
样的功力,劲力尚还不能控制自如?
张丹枫却明白是毕道凡还让了一招,持剑踌躇,正欲设法
探问毕道凡真意所在。忽听得毕道凡哈哈大笑,持棒逼来。正
是:
剑光映出当年恨,犹未敲残一局棋。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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