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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uling (luling),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萍踪侠影30
发信站: 紫 丁 香 (Thu Apr 9 21:33:35 1998), 转信
力抗金牌 舍生救良友
第三十回
身填炮口 拼死护檀郎
澹台镜明心思灵敏,见张丹枫一定要将那几页医书塞到云
重手中,料知其中必有缘故,笑道:“既然是张大哥一番好意
你就接下吧。”云重最听她话,见她这么一说也就拿了过来,
心中却是暗暗奇怪。
张丹枫道:“好啦,你快替澹台妹子治伤,我不打搅你们
啦。”一笑掀帘而出。
第二日一早,张丹枫便把云重唤醒,问道:“澹台妹子的
伤势如何?”云重笑道:“你所传的那针灸之术,真是神奇极
了,下针之后,不过半个时辰,她已能行走如常了。”张丹枫
道:“那么咱们现在便拔队出发,还有一场好戏在后头呢。”
云重满肚皮纳闷,不知张丹枫何以会知道他们昨夜遇难,更料
不到他还有什么神机妙算,只好任从他来摆布。
十八名跟随云重出使的卫士,在昨晚那场激烈的战斗中,
只是轻伤了三人,都能骑马。沙涛的贼兵,一半陷在沼泽之中
早已惨遭没顶,丢下的马匹,遍地都是,云重叫随从选了二十
多骑好马,列队走出谷。
刚出前山便听得远处有马队奔驰,还隐隐杂有呼叫之声。
云重奇道:“好像是一队溃兵。”张丹枫笑道:“好戏就要登
场,你等着瞧便是。”转过一个山坳,忽见前面尘头大起,一
队蒙古兵迎面而来,只有二三十骑的样子,衣甲不全,马嘶人
喘,军容凌乱,显然是曾打了一场败仗。
云重惊疑不定,只见前面的一名蒙古军官,依着中国武士
的礼节,在马背上抱拳说道:“云使臣驾临敝国,我们有失迎
接,请使臣恕罪。”云重道:“你们是什么人?”那军官道:
“我们是奉太师之命,接使臣到敝国京城的。呀,张公子也在
这里?那好极了。”这军官正是也先帐下的第一武士额吉多,
他见着了张丹枫,不由自己地显出尴尬的神色,虽然寒冷,额
上却沁出汗珠。
张丹枫微微一笑,道:“你们的太师照料得真是周到。”
策马上前,蓦然伸手一抓,将额吉多旁边的一名军官硬生生地
从马背上倒拽过来。那军官也好一了得,被张丹枫出其不意地
从马背上抓起,身子腾空,还居然踢出两脚,但迅即被张丹枫
点了麻穴,不能动弹。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额吉多喝道:“张公子,你岂可如
此无礼!”张丹枫双手一撕,将那军官的军衣撕下,又剥开了
他里面所穿的护身皮套,将他一旋,露出背脊,只见背脊上刺
着一个草书的“贼”字。张丹枫大笑道:“是谁无礼?你也曾
读过中国之书,这个贼字你认得吗?幸亏我早做下记号。”将
那军官一扔,云重身边的卫士急忙接过。张丹枫道:“云使臣
这□就是昨晚脱逃的那个蒙面贼人,名叫麻翼赞,又是瓦刺太
师帐下的武士,你带着他,送回给也先吧!”
额吉多大吼一声,拔刀便斫,张丹枫举剑相迎,挡了几招
忽而纵声大笑道:“你昨晚受的苦头还不够吗?你愿落在我的
手中还是愿落在你太师仇家的手里?”额吉多怔了一怔骂道:
“昨晚的事情原来都是你小子从中捣鬼!”一招“力劈华山”
刀锋直落,一副拼命的神气,张丹枫暗运内劲,借力反削,举
起白云宝剑向上一撩,只听得叮当一声,刀剑相交,额吉多的
厚背斫山刀的刀头竟然断了!额吉多拨刀便走。张丹枫笑道:
“你走也走不掉啊,你瞧是谁来了。”
只听得一声马嘶,马蹄急响,远远望去,只见一团白影,
转眼之间,便到了面前,端的是声如奔雷,势如闪电,澹台镜
明一声欢呼,大叫“哥哥”,原来来的乃是澹台灭明,他的坐
骑正是张丹枫的那匹照夜狮子马。
额吉多吓得魂飞魄散,刚叫得一声:“澹台将军……”澹
台灭明大笑道:“贼□乌,今日叫你识得俺澹台灭明!”劈面
一拳,将额吉多击倒。澹台灭明在也先下令围困张宗周的府邸
之时,曾受够了额吉多的气,而他辞了官职,无所顾忌,这才
泄了心头之愤。
额吉多的残兵虽然还有二三十骑,但谁不知道澹台灭明乃
是瓦刺国中的第一员虎将,被他一喝,胆子小的有几个竟然倒
撞马下,其他全都逃了。澹台灭明将额吉多绑个结实,澹台镜
明正待和他叙话,忽见前面又是尘头大起。云重惊道:“也先
居然敢如此妄作胡为,派了大军来吗?”澹台灭明笑道:“这
不是也先的兵。”片刻之后,那队人马来到,经过澹台灭明引
见,原来是瓦刺一个部落的酋长,这个部落的老酋长被也先所
杀,强迫现在的酋长归附,至最近也先与阿刺互相争权,这个
部落自然而然地投了阿刺。额吉多本来带有五百名精锐骑兵,
昨晚被这个部落偷袭,几乎全军覆没。刚才逃走的二三十骑,
也都给他们活捉了。
两下一说,云重这才知道其中的原委。原来张丹枫与澹台
灭明南下迎接云重,在半路上见着额吉多这支军队移动,张丹
枫夜探营帐,恰巧碰着额吉多与沙涛商量计谋,传达也先的密
令,叫沙涛劫持中国的使臣,再由额吉多出头相救。张丹枫正
愁人少,难以一面抵挡额吉多的五百精兵,一面抵挡沙涛的贼
众,与澹台灭明一说,知道附近的部落就是也先的仇家,于是
定下妙计,由张丹枫去引沙涛的贼兵陷入沼泽,由澹台灭明乘
他的宝马去说服那个部落的酋长出兵。两下凑合,果然一举奏
功。
至于那个武士麻翼赞本和额吉多一伙同来,他是在沙涛初
次偷袭云重的帐幕失利之后,看到信号烟火,前来相助的。不
料却被云重一掌震裂他的护身皮套,张丹枫乘机用飞针从裂口
打进,在他身上刺了大大的一个“贼”字。而今被当场拆穿,
将他捉获,自是无话可说。
那部落的酋长和云重相见,互献“哈达”(一种丝绢手帕
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双方协定,除了额吉多和麻翼赞由云重
带走之外,其他掳获的人马武器,都归那个酋长。云重随从的
马匹,这时也都已截获,所有物资无一遗失。那酋长得澹台灭
明之助,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又获得数百匹马与许多武器,
非常满意,一再道谢,并自动护送了云重一程。
送出山口,那酋长领兵回去,云重一行,继续赶路。这时
已是中午时分,阳光普照,寒气顿消,云重揽辔扬鞭,意兴甚
豪,对张丹枫道:“昨晚全亏了你,也先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岂知反给咱们拿着了他的把柄。”张丹枫微微一笑。澹台镜明
道:“云大哥,昨晚你指挥若定,咱们得免灾难,你的功劳也
不小呀。”策马傍着云重,并辔而行。澹台灭明看在眼里,心
中笑道:“原来这小妮子早选中了心上之人了。”看他们二人
亲密的样子,想起张丹枫失意的遭遇,不禁暗暗为少主伤心。
张丹枫也自有点黯然神伤。云重正在兴头忽然问道:“蕾
妹呢?她怎么不和你同来,独自一人留在瓦刺京城吗?”这话
他早已想问,只因昨晚一夜纷扰,直至如今,才有时间闲话家
常。
张丹枫呆了一呆,强自抑着心头的激动,淡淡说道:“嗯
她没有同来,她回家探望母亲去了。”云重大喜道:“不知我
的母亲可还在世吗?”澹台灭明道:“听说令尊也早已回家去
呢。云大人,这次你们合家团圆,真是喜上加喜呀!”云重喜
极若狂叫道:“真的?”澹台灭明道:“这还能有假?只是-
-”忽见张丹枫向他瞟了一个眼色,下面的话立刻咽住。云重
道:“只是什么?”澹台灭明道:“只是路途遥远,他们不知
能否赶来和你相见。”云重笑道:“我就是在瓦刺京城多留几
天,也要等候他们。”见张丹枫神情冷漠,颇为不悦,心中想
道:“是了,我们云家与他们张家本来就是世仇,他听说我父
亲还在人世,自然不高兴了。呀,这人胸襟气度,本来豪迈,
但在这关节上头,也未免显出气量狭窄了。也好,这样我就可
少担一重心事,他和阿蕾不分开也得分开了。”
经过了这一场灾难之后,云重对张丹枫的憎恨又减轻了几
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根本不将张丹枫当作仇人看待了。只
是对两家的仇恨,还有点看不开,不愿云蕾和他结合。经过了
这一场灾难之后,一路上也就平安无事,不必细表。走了十多
天,到了瓦刺京城,云重停下马来,遥望瓦刺京城,心中无限
感慨,想起自己幼年,曾在瓦刺度过最辛酸的岁月,而今贵为
使臣,衣锦重来,在扬眉吐气之际,想起自己三代在瓦刺的遭
遇,不自觉地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
只听得三声炮响,城门大开,瓦刺国王早就接到了中国使
臣到来的消息,派出专使欢迎。也先也派出人来迎接,他们不
见额吉多的那队骑兵护送,大为奇怪。他们做梦也料想不到,
额吉多和麻翼赞早变成了俘虏,现在正被囚在密不通风的骡车
之中。至于张丹枫和澹台灭明,一听到迎宾礼炮,早就飞马跑
开,避开正门,从第二个城门进城,回家去了。
也先等候明朝使臣的消息,正是坐卧不安,听得回来的人
报道,明朝的使臣带了十八名随从,还有几名女眷,个个人强
马壮,袍甲鲜明,全不似预料中的受到袭击,衣甲不全,马疲
人倦的样子。至于额吉多连同的五百骑兵,更是连一个影子也
见不到。也先吃了一惊,大感莫名其妙,心道:“额吉多与麻
翼赞武功高强,人又精明,还有五百骑兵与沙涛的喽兵相助,
绝无失手之理。纵算失手,也总该有人逃回报信,怎的却一个
也不见!难道这明朝的使者是天神不成?”百思不解,整晚无
眠,第二日一早,便派人到客栈请使臣到太师府中相会。
也先是瓦刺的太师,又自己委任自己做这次议和的全权大
臣,依照礼节,云重也当去拜访他。于是带了四名随从,还带
了一辆骡车,前往拜会。
也先一早起来相候,好不容易等到将近中午时分,才得到
卫士的报告,说是明朝的使臣已经来到,还跟有一辆骡车。也
先心中暗暗纳闷,想道:“难道他们带了一骡车的礼物来,这
些礼物一定是笨重的东西了。”立刻打开中堂,将侍从留在阶
下,请使臣登堂相见。
云重相貌轩昂,意态凝重,在两行卫士的刀枪剑戟丛中穿
过,傲然不惧,一步一步,踏入中堂,也先一见,不觉呆了。
这人的相貌,好似在哪儿见过一般!这一刹那间,另一个明朝
使臣的影子突然从心头掠过,那是三十年前的云靖,在瓦刺牧
马二十年的明朝使臣,那不屈不挠、傲然挺立的影子,和眼前
这个少年简直一模一样。
云重上前相见,送上中国皇帝的礼物,无非是玉如意汉白
玉之类,那是两国往来的礼节,作为对别国大臣的一种敬意,
虽然也是贵重之物,但却并非特别的珍宝。云重向也先转达皇
上的问候,不亢不卑,完全适合大国使臣的身份。也先请都姓
名,听说也是姓“云”,心里先吃了一惊,强笑说道:“真巧
极了,三十年前来的那位使臣,也是姓云。”云重笑道:“还
有更巧的呢!三十年前是爷爷出使,三十年后是他孙儿出使,
请教太师,这也算得是个佳话吧。”也先面色倏变,急忙干笑
几声,道:“佳话,佳话!”惊惶失色,手足无措的神情,都
表露了出来。云重得意之极,哈哈一笑,逼紧一句道:“我这
次出使,事先也学会了养马的本事,必要之时,也准备在贵国
久留呢!”
也先尴尬之极,连连干笑道:“云大人真爱说笑话,哈哈
云大人真爱说笑话!”咳了一声,捻须说道:“云大人此次出
使,敝国有失远迎,老夫在此告罪了。云大人远涉关山,一路
上辛苦了,辛苦了!”也先说此番话,一来是想扭转话题,二
来是想侧面试探他路上有否出事。云重冷冷一笑,道:“也没
什么,只是踏入贵国国境之后,偶而遇过几个小贼。”也先吓
了一跳,随即想道:“若是几个小贼,那就不会是额吉多他们
了。”连忙说道:“在什么地方遇的贼人?云大人记得么?那
些地方官有亏职守,待我立刻将他们撤职查办。”云重笑道:
“不必了,反正我也没有丝毫损失,我私人还有一点不成敬意
的礼物要孝敬太师。”也先眉开眼笑,道:“云大人何用这样
客气。”云重道:“请太师准我的随从将车上的礼物拿上厅来
吧。”也先心道:“我所料不差,车上装的果然是礼物。这些
粗重的礼物,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到底是中国使臣的
礼物,自己正愁此人倔强,难以对付,难得他竟先对自己表示
敬意,那自然是大增光彩。因此也先对礼物的贵重与否,倒在
其次,满怀高兴地一面谦让,一面叫人闪开一条道路,让云重
的侍从将礼物扛上厅来。
云重微微一笑,也先放眼看时,只见云重的四个随从,扛
着两个麻袋,走上厅来。也先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中国的土产,
暗笑云重出手寒酸,麻袋在地上重重一顿,忽听得“哎呀”一
声,在里面传了出来,袋口一开,两个被捆缚得像傻子一样的
人滚在地上,其中一个还袒胸露背,背脊上露出了一个草书的
“贼”字。云重笑道:“就是这一点不成敬意的礼物,请太师
笑纳!”
这两个人不问可知,自是被俘虏的额吉多与麻翼赞,他们
被囚在麻袋之中多日,头昏脑胀,忽被解开穴道,骤见光亮,
急忙跳起,第一眼就瞧见也先,还以为是自己人解救的,不禁
狂喜叫道:“太师--”
也先骤吃一惊,但他乃一代奸雄,瞬即之间,便猜到了这
是怎么一回事情,面色一沉,立刻喝道:“你们这两个小贼居
然敢冒犯天朝使者,来人呀,先拉下去打三百大板,再打进天
牢,让我裁处。”额吉多、麻翼赞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得同伴
卫士轰然大喝,将他们的声音掩盖过去,连拖带拽地把他们拉
进后堂。
云重又是微微一笑,道:“太师日理万机,值不得为两个
小贼费神,所以我敢于越俎代□,将他们擒献。”也先面色涨
得通红,道:“这两个小贼,真是丢了我的面子。咳咳,一定
要重重处罚,重重处罚!”云重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让他自说自话。也先越说越慌,须知这二人是他帐下数一数二
的武士,还带有五百铁骑,尚有沙涛协助,竟然给云重轻描淡
写地全都解决,还活捉了来,也先怎得不惊?更兼云重看着他
的那副神气,就像审问一般,也先自说自话,说到后来,面色
由红转白,简直不知所云。
云重见也先窘态毕露,心中暗笑道:“今日已弄得他够受
的了,且罢,不必再逼他了,也免得他老羞成怒,反而横生枝
节,误了和谈。”于是微微一笑,道:“一国之内良莠不齐,
有几个小贼,亦是寻常之事,太师不必介怀,咱们还是商谈和
约吧。”也先松了口气,道:“云大人说的是。”云重取出一
本小折,递过去道:“这是我们的和约草案,请太师过目。”
那是于谦拟定的和约,主要内容很简单,无非各保疆土,平等
相待,双方永不再动干戈之类。附款是留在瓦刺的中国“太上
皇”(即被俘的明英宗祈镇),必须立即送回。也先略略一看
沉吟不语。他本来另订有一份草案,仿以前宋朝和辽金两国所
订的和约前例,要明朝国君自居于小辈,与瓦刺缔为“叔侄之
国”,并要每年缴纳三百万两银子,五万匹绸缎,总之想占中
中的便宜。却想不到弄巧反拙,他费尽机谋,原欲把明朝的使
臣玩弄于股掌之上,却反而被明朝的使臣拿着了他的把柄。这
时被云重的威仪镇慑,也先有如被冲败了的公鸡一样,自己所
拟订的草案,放在袋中,竟不敢摸出来。云重正容说道:“中
国是礼仪之邦,而今意欲与贵国缔为兄弟之国,以往之事,一
概不咎,这和约两不吃亏。若太师堂有三心两意,以为中国可
欺,那么我们边关亦有十万雄兵,也可以和太师周旋一下。”
云重的话说的有柔有刚,极为得体。也先上次侵入中国,虽然
在土木堡大获全胜,俘虏了明朝皇帝,但接着就在北京吃了一
个大败仗,被赶出雁门关,说起来这场战事,互有胜败,谁都
不能以战胜国自居。明朝提出的和约实是公允之极。也先盛气
已折,心中想道:“这使臣难以对付得极,简直比当年他的爷
爷还要厉害,再拖延也讨不了便宜。”更兼又要顾虑到阿刺的
内忧,于是只好接过云重的草案,约好待瓦刺国王过目之后,
再定期商谈。
和议谈得甚为顺利,不过十天,双方都已同意签字,就以
中国所提出的和约为依据,只不过改了些个别的字句。双方谈
妥:在和约签订之后的第二日,就由明朝使臣迎接他们的“太
上皇”回国,这时被俘的皇帝祈镇亦已迁出囚房,被安置在瓦
刺皇宫之中,待以国君之礼了。在和议商谈的期间中,张丹枫
曾派人送信给云重,邀云重到他家中一叙。云重记着世仇,虽
然对张丹枫已无恨意,但亦不愿前往。张丹枫也没有来看他。
转瞬便到了明朝使臣离开瓦刺的前夕。这一晚云重兴奋非
常,在客栈中踱来踱去,睡不着觉。在另一处地方,也有两个
人兴奋非常,睡不着觉。这两个人便是张丹枫和他的父亲,不
过他们父子的心情又各有不同。张宗周是在兴奋之中又带有极
深沉的悲凉,这时,正在花园里倚着栏杆和张丹枫说话。
这几日来,张宗周似枯槁的树木一样,春风虽已吹拂大地
但枯树上却没有一枝新芽,一片绿叶。他把自己关闭在书心之
内,连儿子也很少说话,对明朝使者到来的消息,他也绝口不
提,这反常的沉默,家中的人都为他担心,张丹枫本来想去拜
会云重,也为了父亲,不敢离开家门半步。
这一晚,张宗周突然将儿子唤来,父子俩在花园中徘徊漫
步,久久不语,看看月亮已升至中天,张宗周叹了口气吟道:
“今夜园中月,明年只独看。”斜倚栏杆,遥望云海,似首想
透过云海,看到他梦中游遍的江南。张丹枫泪咽心酸,叫道:
“爹爹。”张宗周凄然一笑,忽然问道:“听说和约已签,明
朝的使者明天便要回国了,是么?”这还是第一次问及明朝的
使者。张丹枫道:“是的。”张宗周道:“这位使臣也是姓云
的,是么?”张丹枫道:“是的。”他心中已想过千遍万遍,
云重既不愿见他父亲,他也不敢将云重的身份告诉老父。张宗
周道:“这位使臣不辱使命,比当年的云靖还强!”他还未知
道这位使臣就是云靖的孙子。张丹枫含笑点了点头,张宗周忽
道:“枫儿,那么你明天也该走了!”
张丹枫心中一震,这愿望他已想了多年,但而今从他的父
亲口中说出来,他的心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知道得很
清楚,若然自己明天一走,那就是和父亲永无再见之期了。生
离死别,昔人所悲,何况是自己的生身老父!张丹枫抑住了心
头的颤动,明知父亲不会答应,仍然问道:“爹,那你呢?”
张宗周成色一沉,忽而又笑道:“你的东西我都已替你收拾好
了,这是最后一次照料你了。”张丹枫心情激动,冲口说道:
“爹,你不走那我也留在这儿伴你。”张宗周柔声说道:“不
你要走!你年纪还轻呐。澹台将军和你一同走,我已经告诉他
了。”
张丹枫道:“澹台将军也走?……”下面的一名“那么你
岂不是更孤单了?”说不出来,张宗周微笑道:“是的,澹台
将军--”忽见面前人影一闪,澹台灭明奔到面前。张宗周笑
容未敛,正想说道:“话说曹操,曹操就到。”只听得澹台灭
明气吁吁,颤声说道:“主公,不好了!”张宗周从来未见过
澹台灭明这样慌张,问道:“什么事情?”澹台灭明道:“咱
们的府邸已被人包围了!”张丹枫凝神一听,果然听出了外面
的人声。张宗周还是神色如常道:“那么咱们就出去瞧瞧。”
张丹枫与澹台灭明跳上墙头,只见府邸四周围了几层,对
着正门还有一尊红衣大炮!蒙古人最先把火药运用到战争上,
当年横扫欧洲,就仗着火器之力不小,想不到而今竟用来对付
张家。在红衣大炮的后面,一排并列着三骑健马,那是额吉多
麻翼赞和青谷法师的师兄白山法师。
蒙古兵点着松枝火把,一见张丹枫站了出来,轰天价的大
声吆喝,张丹枫力持镇定向下面发话道:“你们来做什么?”
他运气传声,有如龙吟虎啸,将蒙古兵嘈嘈杂杂的声音都压了
下去。额吉多拍马上前,对着墙头,大声笑道:“张丹枫,今
日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你要死还是要生?”张丹枫道:“怎么
样?”额吉多道:“若然要生,你就自己动手,把家中的人全
都缚了。只留下你的父亲可以不缚,然后打开大门,让我们将
你们父子带去交给太师,由太师发落。”张丹枫“哼”了一声
道:“若然不呢?”额吉多道:“我留点时间,让你们想个清
楚。这尊大炮,你该看见了吧。你任武功再强十倍也难抵挡。
限你们五更答复,若然敢道半个不字,还想抵抗的话,那么对
不住,天一亮我就向你们开炮!”
张宗周道:“枫儿,下来。”张丹枫和澹台灭明走到张宗
周面前,张宗周道:“看来也先这□非得我而不甘心,就由我
跟他们走吧!你和澹台将军一身武功,相机可以逃走!”张丹
枫道:“不能!我们绝不能让你受也先之辱!”张宗周想了一
想,忽而朗声笑道:“好志气,好志气!咱们两三代来,在瓦
刺屈辱求生,气也受够了。而今中国已强,是不能再受他的侮
辱。好吧,那就让我和家人死在这儿,你们从后门杀出!”张
丹枫斩钉截铁地道:“不能!”澹台灭明也道:“要死我也和
主公死在一处。”张宗周含泪笑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
好部下,呀,只是我累了你们了。”张宗周想起他和他的父亲
两代,为了一念之差,想借瓦刺的兵力与明朝再争夺江山,不
惜在瓦刺为官,替瓦刺整军经武,费了多少心力,把瓦刺变成
强国,不料到头来反自食其果,不但自己的国家几乎被瓦刺所
灭,而今连自己一家,也要毁在也先的炮火之下!
外面又传来了额吉多的叫声:“想好没有?最迟天亮我们
就开炮了!”张丹枫枉有一肚皮智计这时也想不出办法对付,
看着父亲那悲愤的神情,心中无限焦急!
这个时候,在另一处地方,也有一个焦急非常,这个人却
是也先的女儿脱不花。
脱不花自然知道和约已经签了的消息,知道明朝的使臣明
天一早便要离开,也料到张丹枫必然会跟随明朝的使臣回国,
心中悲苦,愁眉不展,她父亲也看了出来。这日晚间,也先喝
了几杯酒,意兴甚浓,对女儿笑道:“你不必伤心,我看张丹
枫明天未必会走,我有法子将他弄回来。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给你拿下来。花儿,你瞧爹多疼你!”
脱不花又惊又喜,再问父亲之时,也先却只顾喝酒不再说了。
这晚,脱不花满怀心事,不知父亲弄的是甚玄虚,午夜时
分,忽听得外面客厅有人说话,脱不花忍不住悄悄起来,躲在
屏风后面偷听。
客厅内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也先,另一个则是他们
太师府的总管窝扎合。脱不花屏息呼吸,凝神静听。只听得父
亲问道:“明朝的使臣天一亮就出城,咱们的礼物齐备么?”
窝扎合道:“都齐备了。”也先道:“姓云那小子真不好对付
啊,谢天谢地,他去了我可安乐了。”窝扎合道:“太师是不
是也要去送行?”也先道:“你代表我去,推说我有病吧。反
正有国王送他们出城,也够隆重的了。”
脱不花见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关于明日送行的事,不感兴
趣,正想回去睡觉,忽听得父亲问道:“那尊红衣大炮,威力
极大,你看炮声会不会传出城外?”窝扎合道:“张宗周的府
邸离城门十里有零,这炮声可传十里,天亮之时,他们已经出
城,又隔着一堵厚厚的城墙,就是听见,也不过像爆竹一样的
声音,不会起疑的。”脱不花吃了一惊,只听得窝扎合又道:
“而且不一定要放炮,他们在炮口之下,还不乖乖地自己绑来
听太师发落么?”也先道:“张宗周父子都是一副硬性子,尤
其是张丹枫,更是吃软不吃硬,我瞧他们是宁死不屈。”停了
一停叹口气道:“张丹枫文武双全,倒真是个人才,可惜他不
肯为我所用,还处处和我捣乱。这样的人若放他回国,终是瓦
刺心腹之患呀,但愿他如你所言,降顺于我。要不然也只有不
顾脱不花的伤心,将他除了。”原来也先在那日事后,盘问额
吉多与麻翼赞,知道计救云重,活捉沙涛,消灭也先派去的五
百铁骑等等事情,都是张丹枫干出来的。也先又惊又怒,早就
定下今日炮轰之策。但在明朝的使臣未离开之前,却不能行。
所以一定要等到天亮之时,明朝的使臣离城之后。
脱不花听得毛骨悚然心中焦急之极。听得外面敲了三更,
父亲吩咐窝扎合一些事情之后,才回去安歇。也先的房间正在
脱不花的房间对面,脱不花躲在床上,只见父亲房中灯火未灭
人影在窗帘上移来移去,想是他心情紧张,故此深夜不眠。脱
不花比她父亲还要紧张百倍,苦苦思索,盘算救张丹枫之计,
但父亲未睡,她怎敢走出房间。
好不容易等到父亲房中灯火熄灭,脱不花嘘了口气,一跃
而起。忽地醒起外面还有人守卫,自己出去,他们固然不敢拦
阻,但必然惊动父亲。脱不花想了一想悄悄地将睡在里房的侍
女唤醒,叫她烫了两壶热酒,送给在花园值夜的两个卫士喝,
就假说是因为天寒地冻,太师特别赏赐的。酒中暗下了麻药。
脱不花心中七上八落,生怕那两个卫士不上圈套,听外面
铜壶滴漏之声,恨不得有什么办法把时间留住。好不容易盼得
那侍女回来报道:两个卫士不疑有假,果然醉了。脱不花早已
换了夜行衣服,急忙悄悄溜出奔入花园,从墙头上一跃跳出。
这时太师府中已敲了四更了。
这时云重在宾馆之中,也是兴奋非常,睡不着觉。瓦刺国
王已与他约好,明日一早,就以送天朝国君之礼,将明朝被俘
的皇帝祈镇,送到城门,与云重会齐,一同归国。这是最尊敬
的礼节,不必云重到瓦刺朝上去辞行。
外面星月交辉,天空一片明净。云重倚栏遥望心道:“看
这光景,明日该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冬去春来,重归故国,
皇上不知该多么高兴呢!”想起自己此行,幸而不辱使命,不
但缔了和约,还将羁留异国的皇帝接回,这样的事情,几千年
来,史册所无,云重为被俘的皇帝而欢欣,也为自己的幸运而
庆幸。
但在高兴之中,却也有哀愁。在即将离开瓦刺的前夕,云
重自然而然地更加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难道他们还不知
道自己已经来到这的消息?周山民不是已经见了他们么?为何
还不到京城来和自己相会?种种疑惑,都在心头涌起。云重本
意要多留几日,等待家人团聚的,可是想不到和约缔结得那么
顺利,而祈镇又迫不及待地日日派人催云重起行,这个被俘的
皇帝心中所想的无非是早日赶回,重登大宝,他哪里会知道云
重的心事。
在离开的前夕,云重也自然地想到了张丹枫,这次出使的
成功,大半是靠了张丹枫之力,可是为了两家的世仇,他不愿
到张家拜会自己祖父的仇人,而张丹枫也不来看他。云重不知
怎的,一想起来,就觉心中怅惘,这期间澹台镜明也曾劝过他
不下数十次,劝他和张家释嫌修好,可是羊皮血书的阴影还重
重地压在心头,他怎肯踏入仇人的家门?但虽然如此,他对这
不久之前还视为仇人的张丹枫,却有了一种舍不得分开的感情
了。
“张丹枫明早会不会赶来和我同行呢?”云重想起了这个
问题,心情矛盾之极。他心底里似乎是盼望他能赶来,但又似
乎不想他赶来,若然他真的赶来,和自己重归故国,那么将来
自己的父亲怎样看法,他对云蕾的纠缠,又肯不肯就此割开?
自己的父亲会不会骂自己和妹妹是一对不肖的儿女?
欢欣、忧虑、恩怨、愁烦,种种情绪,打成了一个个结,
结在心中,剪不断,理还乱,云重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
这种心情。他独倚栏杆,思来想去,不知不觉地已听得外面打
了四更了。
云重正想回房稍睡片刻,忽听得下面人声嘈杂,随从上来
报道,客栈里跳进了一个蒙面的夜行人,口口声声说要立即谒
见使臣,不知是否刺客,请云重处置。云重大为奇怪,想了一
想道:“好,让他进来。”过了一阵,卫士将一黑衣少年推了
上来,是蒙古武士的装束,但身材苗条,却与一般蒙古武干的
粗豪,大不相类。
云重好生奇怪,道:“你深夜求见,是何事情?是谁人遣
你来的?”那青年武士面上蒙着一块黑巾,露出一双明如秋水
的眼睛,只见他眼波一转,低声说道:“请大人摒退左右。”
云重的侍从怀疑他是刺客,一人上前禀道:“请大人小心。”
另一人便待上前搜他的身子,那武士陡地闪开两步,眼光中露
出又羞又恼的神情。云重心中一动,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
吧,咱们天朝使者,以诚待人,何须戒惧。”待随从走开,云
重随手关上房门,笑道:“现在可以见告了吧?”
只见那年青武士将面巾撕下,脱了斗篷,却原来是个俏生
生的蒙古少女。她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也先的女儿!”云重
吓了一跳,那武士女扮男装,早已被他看出,不足惊异,但她
竟是也先的女儿,此事却是云重万万料想不到!云重不知也先
耍什么花招,急忙起立让座,道:“尊大人有何见教?为何要
你前来?”
脱不花摇了摇头,表示并非父亲遣来。云重更是奇怪,只
见脱不花神色仓皇,冲口说道:“云大人,你和张丹枫是不是
好友?”云重道:“怎么?”脱不花道:“如今已敲了四更,
只要天色一亮,张丹枫全家老幼,都要化为飞灰!他的性命如
今悬在你的手中,你救他还是不救?”云重惊骇之极,急忙问
道:“这是怎么回事?”脱不花道:“我父亲恨他助你,更怕
他回到中华,将来永为瓦刺之患,所以已派兵围了他的府邸,
只待天色一亮,就要用炮来轰!”云重道:“我如何可以救他
呢?”脱不花道:“立刻到张家去!”
云重亦是聪明之人,惊惶稍定,心中一想,便知其理,自
己是中国的使臣,若然赶到张家,也先正急于与中国媾和,他
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开炮。他要等待天亮动手,那自然也是
避免给自己知道。
这一瞬间,云重心头有如平静的海洋突然被风暴激起千重
波浪,这一去不但要踏入仇人的家门,而且误了行程,而这日
期又是瓦刺的国王和明朝的“太上皇”与他早约定的了!
脱不花双睛注定云重,几乎急得要流下泪来,忽地颤声叫
道:“你到底救他还是不救?”云重心中烦乱之极,脑海中陡
地闪过张丹枫那丰神潇洒的影子,闪过在自己遇难之时,张丹
枫揭开帐幕,笑吟吟地突如而来的神情。这样的人,谁能忍心
让他死去?
不待脱不花再问,云重已蓦然跳起,打开房门高声叫道:
“派两个人立刻飞赶去瓦刺皇宫,通知黄门官,叫他立即转达
瓦刺国王,说我明天不走!”随从们一拥而进纷纷问道:“怎
么?”云重道:“你们立刻整装,随我出发,我要去拜会张宗
周!”这时他把誓死不入仇人之门的誓言早已抛之脑后了。
刚才那一阵骚动,澹台镜明亦已惊起,这时正站在云重的
卧室门前,瞥见一个蒙古少女,脸上带着笑容,眼角却持着泪
珠,而且还紧紧地握着云重的手,心中正在莫名其妙,忽闻得
云重说出要去拜会张宗周的话,更是惊诧。云重道:“好呀,
澹台妹子,你也去!”澹台镜明心中欢喜无限,无暇再问情由
含泪笑道:“是呀,咱们早就该去了!”这时她才和脱不花互
相请问姓名。
客栈离皇宫不远,离张家却有六七里路,云重一行乘着快
马,在深更夜静冲出街头,自然引起骚动,但他们打着明朝使
者的大红灯笼,却也无人敢予拦阻。云重为了避免经过皇宫,
抄过僻静的街巷,绕道而行,刚刚转出葡萄大街,这是瓦刺京
城中心的大街,走到尽头,再转过西边,就可望见张宗周的丞
相府。横街里突然奔出一骑健马拦在前面,云重喝道:“我是
大明使者,谁敢拦阻?”马上人身手矫捷,给云重的马头一冲
一个筋斗翻在地上,仍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面
金牌,朗声说道:“明朝天子御旨,请云大人接诏。”
云重吃了一惊,随从上前,把灯笼一照,云重定晴一看,
认出是在土木堡明兵大败之时被瓦刺军俘去的大内侍卫之一。
那次皇帝身边的侍卫,除了战死与自杀之外,还有四五个人,
同皇帝一齐被瓦刺所俘,初时本是分开囚禁,至云重到来谈和
之后,瓦刺国王将祈镇接到皇宫,待以君主之礼,拨了一座宫
殿给他居住,这几个卫士也就被释放出来,仍然让他们侍候他
们的故主。
用金牌命令大将,乃是中国皇朝的惯例(宋代的岳飞就是
被皇帝一连发十二道金牌召回)。祈镇在目前严格来说,实在
还是俘虏的身份,他却仍不忘“祖制”,这金牌自然是借来的
了。祈镇似乎怕云重还不相信,金牌之外,尚有诏书,诏上写
着一行草字:“宣使臣云重进宫朝见。”金牌加上招书,而且
是深夜相召,可以料想,那一定是极紧急的大事,所以才如此
郑重。
云重把诏书接过一看,那上面还盖有明朝天子的私章,字
迹也确是祈镇手书,那自然是不会假的。云重吃了一惊,不知
所措。现在距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若然去朝见皇上,只恐时
辰一到,张丹枫全家老幼就要在炮火之下化成飞灰!但若不去
这不接圣旨的罪名可是非同小可!云重拿着诏书,踌躇难决,
澹台镜明叫道:“到了张家之后再入宫朝见。”云重道:“好
就是这样。”那捧金牌的卫士仍然跪在马前,不敢起身,云重
道:“你回去禀告皇上吧,明早暂不动身,最迟午间,我一定
进宫朝见。”那卫士仍然直挺挺的跪着,不肯拿回金牌。忽听
得后面马铃之声急促地响,又是一骑骏马奔了上来,马上人一
跃而下,又跪在云重的前面。
这人也是伺候祈镇的卫士,像先前那个卫士一样,也是一
手高举金牌,一手掏出诏书,诏书上写道:“宣使臣云重立即
进宫朝见。”字句与上一诏书相同,只是多了“立即”二字,
云重捧着诏书,手指颤抖,没有主意。脱不花叫道:“管它什
么诏书,咱们还是照刚才的说法。”话声未了,又是一骑快马
追来,大声叫道:“云大人接诏!”这是云重旧日的同僚,皇
帝贴身的侍卫,樊忠之弟樊俊。只见他也是一手高举金牌,一
手递过诏书,诏书的字句与前一封完全相同,但在那“立即”
两字旁边,又打了两个圈圈,表示十万火急之意。云重问道:
“樊侍卫,究竟是什么事情?”樊俊道:“咱也不知是甚事情
只是皇上亲口吩咐,一定要云大人立刻进宫朝见不得稽延。”
云重叹了口气,须知这金牌召唤,实是最严重的圣旨,昔
日宋朝的名将岳飞,尚自不敢违抗,何况云重?而且他也怕宫
中有变,攻败垂成,两相权衡,自是皇帝更为重要。云重接了
三面金牌,只得拨转马头对澹台镜明道:“好,你们先去。”
立刻策马飞奔,与祈镇的三个卫士同进皇宫。
澹台镜明已从脱不花口中知道张家之事,焦急非常,心中
恨道:“张丹枫挽救了明朝的江山,这倒霉的明朝天子却要累
张丹枫送了性命!”但云重决意要去,她自是难以阻拦,只好
率领云重的十八名随从,快马疾奔。
哪知在大街的西边,瓦刺的京师太尉(武官名,相当于明
朝的九门提督)早已严阵相待。云重的卫队长上前叫道:“咱
们奉云大人之命,前往拜访你们的右丞相。”那蒙古太尉道:
“那你们的云使臣呢?”随从道:“云大人刚刚奉诏进宫,就
要赶来。”蒙古太尉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云使臣来了再说
吧。我们奉命保护明朝使节,你们的使臣不在,这担子我们可
挑不起。”
脱不花悄悄说道:“咱们冲过去。”只是那边蒙古太尉早
已下了命令,铁骑横列,弓箭手、绊马索都已准备停当,严阵
相待。澹台镜明与云重的随从识得大体,知道若然硬冲,事情
就不可收拾,两国帮交,也许因此破裂。何况敌众我寡,亦未
必冲得过去,急忙止着脱不花,仍然和他们说理。可是蒙古太
尉下了命令,便退入阵中,任云重的侍从叫嚷他竟毫不答理。
两边僵持不下,澹台镜明和那十八名随从都急得如热锅上
的蚂蚁,空自心焦,毫无办法,看来只得等候云重赶回了。可
是他们可等,张丹枫却不能等。只听得城楼上敲起五更,再过
些时,天色就要亮了!脱不花忽然大叫一声,驰马向前冲去!
澹台镜明想拉也拉不住!
蒙古兵忽见一个本族的少女冲来,怔了一怔,弓箭手拉着
弓弦,不敢放箭,挠钩手的绊马索也不敢抛出去。黑夜之中,
初时本看不清楚,但到了阵前,在松枝火把照耀之下,却有过
半数的官官认得是也先的女儿脱不花!蒙古的男女之防本不如
中原严谨,脱不花又好骑马射箭,与许多军官都很熟识。
那蒙古太尉急忙上前说道:“我们奉了太师之命,不许闲
人通过。”脱不花柳眉倒竖,斥道:“我是闲人么?我也是奉
了我爹爹之命,一定要过!”拍马直冲。蒙古太尉见脱不花从
明朝使者那边冲过来,虽觉极为奇怪,但谁都知道她是太师的
爱女,见她发起泼来,横冲直闯,无人敢加拦阻,只好两边闪
开。脱不花冲过了重围,抬头一看,只见东边天际,已露出一
线曙光!
此时张家被围,合家上下,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只有张宗周神色自如,似乎对生死都已不放在心上。张丹枫亦
是甚为镇定,但想起临终之前,不能见着云蕾一面,心中却是
无限悲痛。
这家人团坐在围墙之下,围墙外面时不时传来了蒙古兵叫
嚣的声音,那是死亡的威胁。围墙内一片静寂,只听得敲了三
更,不久又敲了四更,北国的冬夜甚长,但在这群在死神阴影
下的人们,却感觉到“寒宵苦短”!
时间慢慢过去,死亡的阴影越来越重,围墙外面叫嚣的声
音也越来越大,好像四更刚敲了不久,城楼上又传来了五更的
的声音。张丹枫叹了口气,跪在父亲面前,道:“爹爹还有什
么吩咐吗?”张宗周轻轻抚摸儿子的发头,含笑说道:“若是
一年之前死了,我将死不瞑目。如今呢,你总算为中国做了一
些事情,我呢,也出过一点点力,虽然还未能赎罪,心中却也
无憾了。”笑得甚是凄凉。张丹枫见他父亲面色奇异之极,禁
不住心头一动,但此时此际,还有什么可问?张丹枫只是觉得
在临死之前,他父亲的心意和自己特别相通,他感到有生以来
从来未曾与父亲有过像此刻的接近!
澹台灭明也笑一笑,道:“主公,咱们今日互相告辞!”
向张宗周拜了三拜。他心意已决,要在敌人的炮弹来到之前就
横钩自刎。这时已敲了五更,再过片刻天色就要亮了!
忽听得外面一阵叫声,澹台灭明道:“天还未亮他们就要
炮轰了?”双钩一横,张丹枫道:“呀,不像!”澹台灭明停
下双钩,道:“什么不像?”张丹枫道:“好像是有什么人来
了。咦,来人正在和他们□杀!”跳上墙头一望,只见半里之
外,有三匹健马冲入后阵,围在前面的蒙古兵也禁不住骚动起
来,只是那尊红衣大炮还对准自己的家门。
额吉多带来的武士都是百里选一的精锐,个个能拉五百强
弓,一声令下,千箭如蝗,纷纷向那三骑健马射去。只听得呼
喝声中,战马狂嘶,远远望去,只见那三匹马跳起一丈来高,
马腹马背都被利箭洞穿,马身全被鲜血染红,狂嘶跳跃,忽然
四蹄一屈,跳翻地下。那三个骑士骑术精绝,只见他们一个筋
斗,在马背上凌空飞起,倏忽之间,飞起一片绿光,跟着一团
白光,一道青光也交叉飞起,利箭一近,便纷纷堕地,张丹枫
这时才看得清楚,来的三人正是轰天雷石英和黑白摩诃!黑摩
诃挥动绿玉杖,白摩诃挥动白玉杖,石英挥动青钢剑,舞到急
时,便只见绿光、白光、青光三个光球,直冲敌阵。
蒙古武士纷纷堵截,黑白摩诃一声怒吼,挥杖乱打,打得
人仰马翻,有些轻功较好的,跌翻之后,仍然冲上,却又被石
英剑戳掌劈,简直近不了身。这三人横冲直撞,锐不可挡,眼
看就冲到中央。白山法师大怒,抢上前去兜拦,第一个碰着石
英,白山法师一招“独劈华山”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当头扫下。
这白山法师乃是青谷法师的师兄,武功在额吉多之上,这一杖
之力,足有千斤,剑杖相交,当的一声,飞起一篷火星,白山
法师大喝一声“倒下!”禅杖力压,石英身躯微微一晃,忽地
笑道:“不见得!”手腕一翻,青钢剑突然脱了出来,扬空一
闪,转锋便戳白山法师的肩背。白山法师自恃气力过人,却不
料适才那一杖并未将敌人打翻,剑杖相交,自己的虎口也隐隐
发疼,正在吃惊,突然间只见剑光,不见人影,敌人意已转到
了自己的背后发招。石英以飞蝗石、惊雷掌、蹑云剑三绝驰名
武林,尤其是蹑剑法,飘忽异常,最为难敌。白山法师闪开两
剑,正在倒转杖头,想挡开他的第三剑,只听得石英大喝一声
“着!”青钢剑在禅杖上一碰,骤地反弹起来,反手一剑,在
白山法师的肩头划了一道伤口。白山法师练有一身“铁布衫”
的功夫,中了一剑居然不倒,禅杖在地上一点跃出一丈开外,
抡杖翻身,尚欲□杀,石英早已冲入阵中去了。
白山法师怒吼如雷,忽听得一声喝道:“贼□乌鬼叫得讨
厌,吃我一杖!”白山法师正自发火,见黑摩诃疾奔而来,大
吼一声,禅杖拦腰便扫。哪知脚步刚起,黑摩诃已到了跟前,
绿玉杖一挑,有如铁棒击冲,嗡的一声巨响,白山法师的禅杖
脱手飞到半空,吓得魂魄齐飞。他自己以为气力惊人,哪知黑
摩诃比他还要厉害,眼见黑摩诃第二杖已打下,白山法师哪里
敢接,急忙斜跃数步,恰撞到白摩诃面前。白摩诃骂道:“贼
□乌,阳关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撞进来,你既撞到我的跟
前,且吃我一杖!”呼的一声,顺手一杖,将白山法师打翻,
两条腿都齐根断了。
石英冲入阵中,大声叫道:“黑石庄世袭龙骑都尉石英求
见主公!”原来石英的先祖是张士诚的亲信卫士,被封为“龙
骑都尉”之职,而今石英来到,仍然接照以前皇室的主仆之礼
通名禀报,求见张宗周。张宗周热泪盈眶,扶着儿子的肩,走
上围墙,说道:“枫儿,你叫他快走吧!”黑白摩诃也叫道:
“张丹枫,为什么不冲出来?老朋友来了你也不出来接么?”
张丹枫一声苦笑,正欲说话,陡然间,忽见包围他家的武
士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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